摘要:“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中秋的月光像一层被晨露浸过的蝉翼,轻轻覆在广袤的黄土地上,也漫过我异乡窗前的绿萝。那澄澈的银辉里,藏着一把无形的钥匙,稍一触碰,心底尘封的思念便如潮水般涌来——故乡古浪的大花月饼,带着麦香与草木的气息,在记忆深处缓缓舒展,像一幅被时
古浪大花月饼:西北风味的团圆象征
作者/王开佐
“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中秋的月光像一层被晨露浸过的蝉翼,轻轻覆在广袤的黄土地上,也漫过我异乡窗前的绿萝。那澄澈的银辉里,藏着一把无形的钥匙,稍一触碰,心底尘封的思念便如潮水般涌来——故乡古浪的大花月饼,带着麦香与草木的气息,在记忆深处缓缓舒展,像一幅被时光浸润得愈发温润的老画。
一、黄土孕饼魂
我的故乡古浪,坐落在甘肃省河西走廊最东端的祁连山东麓,是一片被黄土地紧紧拥抱着的村落。这里的日子,像老榆树上的年轮,一圈圈绕着农耕的节奏生长。春播时的犁铧声、夏耘时的蝉鸣、秋收时的打谷声、冬藏时的炊烟,都深深融进了这片土地的肌理,而古浪大花月饼,便是这农耕文明最鲜活的注脚。
在古浪人心里,中秋的分量,一半藏在月亮里,一半裹在月饼中。早在八月初十前后,村里的炊烟就比往常稠了些,空气里开始飘着面粉的甜、胡麻的香,那是家家户户在为蒸月饼做准备。母亲们会提前几天就把新收的小麦磨成粉,筛得细细的,装在白布袋里,挂在房梁上,让风把最后的潮气吹走;父亲们则忙着翻晒胡麻、香豆,那些饱满的籽粒在阳光下滚动,像撒了一地的碎金子。
蒸月饼的工序,是祖辈传下来的讲究,一步都不能含糊。头天晚上就要和面:取适量面粉,加温水,揣进老面肥,母亲的手在陶盆里揉转,面团从松散到紧实,渐渐透出麦粉特有的光泽,像一块被抚摸得温润的玉。盖上湿布醒发一夜,第二天清晨,面团已发得蓬松,用手指按下去,会留下一个浅浅的窝,慢慢回弹,带着呼吸般的节奏——那是酵母在面团里悄悄施展的魔法,也是土地给予的馈赠。
接下来擀制面张,最见功夫。母亲把发好的面团分成均等的剂子,擀面杖在她手中转得灵活,面皮越擀越薄,薄得能透出底下木案的纹路,却又韧劲十足,提起来像一片轻盈的云。这样的面张摞起来,才能层层分明,蒸好后咬下去,才有“暄腾腾、软乎乎”的口感。
古浪大花月饼的层数从不含糊,必是五、七、九这样的单数,老人们说,这是“天单数,接地气”。底层的面张上,要均匀撒上褐色的胡麻籽,那些饱满的籽粒带着淡淡的油香,是“黑土地”的象征;中间的几层,各有各的讲究:抹一层香豆粉,绿得像初春的麦田;铺一层玫瑰酱,紫得像田埂上的野花;撒一把灯盏花粉,橙得像晒谷场上的夕阳;抹一层红曲汁,红得像灶膛里跳动的火苗。最顶上的面张,要刷一层姜黄汁,黄得透亮,像秋日里澄澈的天空——这层层叠叠的色彩,哪里是做月饼,分明是把四季的风光都拢进了面团里。
最后,用一张更大的薄面皮把这五彩的千层饼裹起来,捏出细密的花边,再用梳子在表面压出放射状的纹路,一个圆滚滚的月饼胚就成了。母亲会在饼顶用红曲点上几个圆点,像给月饼戴了顶小红帽,透着几分俏皮。
上锅蒸时,土灶里的火要烧得匀,不能太旺,否则外皮焦了,内里还没熟;也不能太弱,不然月饼发不起来,会显得板实。蒸汽从木蒸笼盖的缝隙里冒出来,带着麦香与草木的气息,在厨房的梁上凝成水珠,滴落在地上,发出“嗒嗒”的轻响。那半个时辰的等待,总显得格外漫长,孩子们扒着灶台边,鼻尖几乎要碰到蒸笼,连呼吸都带着期待。
出笼的那一刻,是整个屋子最亮的时刻。揭开笼盖,白汽轰然散开,裹挟着滚烫的香气扑面而来,大花月饼像一轮轮小太阳,躺在篾屉上,姜黄的顶面泛着油光,花边微微翘起,压出的纹路里还凝着水珠。父亲会小心翼翼地把月饼取出来,放在铺着竹席的案板上晾凉,刚蒸好的月饼太烫,咬一口能烫得直伸舌头,却舍不得松口——那暄软里藏着麦的甜、胡麻的香、香豆的清,是任何山珍海味都替代不了的踏实。
这样蒸出的大花月饼,个头实在惊人:厚度足有十几厘米,直径能赶上家里的铁锅,沉甸甸的,抱在怀里像抱着一块温热的石头。村里人都叫它“车轱辘月饼”,不仅因为形状相似,更因为它像车轱辘一样,载着一家人的团圆。
二、繁花缀月团
(古浪老家的对花大月饼)
比起大花月饼的厚重,对花大月饼更像一件精巧的艺术品。它不用千层摞叠,而是用数百个指甲盖大小的小花馍拼合而成,那功夫,比蒸大花月饼还要细致几分。
对花月饼的面,要和得更软些,加少许糖,蒸出来才会带着淡淡的甜。母亲把面团搓成细条,切成小丁,每个小丁都要搓成圆球状,再用拇指按出小窝,或者用剪刀剪出花瓣的形状。有的捏成梅花,有的做成菊花,有的团成小球像葡萄,还有的用梳子压出纹路,像小小的荷叶。做这些小花馍时,母亲的眼神格外专注,仿佛在雕琢一件件珍宝,阳光从窗棂照进来,落在她鬓角的白发上,也落在那些五颜六色的面团上——粉色是加了甜菜根汁,黄色是掺了南瓜泥,绿色是揉了菠菜叶,每一种颜色都来自田野里的草木,干净得能闻到阳光的味道。
等所有小花馍都做好后,就到了“拼花”的环节。父亲会在一个大瓷盘里铺一层薄面皮,母亲则按照心里的图案,把小花馍一个个摆上去:外围一圈黄色的菊花,中间用粉色的梅花拼出“团圆”两个字,空隙处填上绿色的荷叶馍,像给月饼镶了一圈花边。拼好后,再上锅蒸片刻,让小花馍与底层面皮黏合在一起,一个对花大月饼就成了。捧在手里看,像一盘浓缩了的春天,粉的、黄的、绿的小花挤在一起,连空气里都飘着清甜的香。
小时候总觉得,对花月饼是专门做给孩子的。中秋夜里,大人们分食大花月饼时,母亲会把对花月饼上的小花馍一个个掰下来,分给我们这些围着桌子跑的孩子。我们举着小花馍,有的咬一口梅花的花瓣,有的舔一下荷叶的纹路,甜丝丝的味道里,藏着最简单的快乐。
三、沧海凝饼香
三年前在广西合浦游玩,恰逢中秋,当地朋友拉着我去逛月饼坊,推开门的瞬间,我忽然愣住了——那屋子里弥漫的甜香,竟与故乡蒸月饼时的气息有几分相似,只是更添了些海的咸与肉的醇。
合浦的朋友说,他们的大月饼,是“海风吹出来的味道”。这座北部湾畔的小城,曾是海上丝绸之路的重要港口,商船来来往往,把中原的面粉、岭南的糖、南洋的香料都聚到了这里,慢慢熬成了独特的月饼滋味。苏东坡被贬儋州时途经合浦,尝过当地月饼后,写下“小饼如嚼月,中有酥与饴”,这诗句里的香甜,一传就是千年。
合浦大月饼与古浪大花月饼,是截然不同的路数。古浪的月饼靠蒸,合浦的则靠烤;古浪的馅料是草木五谷,合浦的则以五仁与肉为主。但那份“大”的气派,却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合浦人做月饼,动辄就是一两斤重,三四斤的“巨无霸”也不稀奇,用红绸带系着,提在手里沉甸甸的,像提着一块浓缩了团圆的金砖。
制作合浦大月饼,最讲究的是糖浆与馅料。朋友带我看老师傅熬糖浆:一口大铜锅,冰糖与水在火上咕嘟咕嘟地煮,熬到浓稠时,用筷子挑起一缕,能拉出晶莹的丝,滴在冷水中会凝成软糖,那甜度里带着焦糖的香,是月饼皮好吃的关键。而馅料的调制,更是一场味觉的交响:杏仁、桃仁、橄榄仁、芝麻、瓜子仁这“五仁”是基础,还要加入用黑猪肉、鸡嘴荔枝蜜、本地土酒腌制成的叉烧丝,甜与咸、香与醇,在馅料里相互渗透,像海与陆的拥抱。
烤月饼的窑炉,是用当地的红泥砌成的,烧起荔枝木,火光明明灭灭,把窑壁烤得发烫。师傅们把包好馅的月饼坯摆进烤盘,刷上蛋液,送进窑里,不一会儿,甜香就混着烟火气从窑口涌出来,勾得人直咽口水。烤好的月饼,饼皮棕黄带红,像镀了层阳光,敲上去“咚咚”响,掰开时,馅料紧实饱满,五仁的脆、叉烧的香、糖浆的甜,在嘴里层层绽放,那滋味,既有陆地的厚重,又有海洋的鲜活。
更让我动容的是合浦“凑份制饼”的习俗。中秋前,街坊邻里会凑钱买料,张家出几斤面粉,李家拿几瓶蜂蜜,王家贡献自家腌的叉烧,大家围在祠堂的大木案前,揉面的揉面,包馅的包馅,说说笑笑间,一个个大月饼就成了。烤好后,先摆在供桌上祭祀祖先,再按户数分成小块,每家带回一份。那月饼里,咬到的不仅是香甜,还有邻里间的热乎气,像极了故乡蒸月饼时,东家送块面肥、西家借把梳子的温情。
四、仪式承文脉
(献月饼仪式)
在古浪,月饼蒸好后的“献月”仪式,比月饼本身还要郑重。中秋傍晚,父亲会把院子扫得干干净净,搬一张方桌放在老榆树下,母亲端出晾透的大花月饼与对花月饼,摆上西瓜、苹果、梨、沙枣,最中间放一碗清水,水里漂着一片榆树叶——那是给月亮“解渴”的。
月亮爬上树梢时,父亲会点燃三炷香,插在月饼旁的香炉里,全家人站在桌前,望着月亮默默许愿。母亲的愿望总离不开庄稼:“求月亮照着,明年的麦子结得再饱些”;父亲的愿望藏在心里,只在烟雾缭绕中轻轻说一句“家人平安”;我们这些孩子,则盯着对花月饼上的小花馍,盼着仪式快点结束。香燃到一半,父亲会拿起刀,先在大花月饼上切下一小块,敬给月亮,再按照长幼顺序,把月饼分到每个人手里。父亲的那块要最厚,带着顶层面皮的姜黄;我的那块要带点红曲的甜;弟弟的那块,则必定是对花月饼上的梅花形状。
在合浦,中秋的仪式里多了几分海洋的辽阔。当地人会把大月饼摆在海边的礁石上,潮水涨上来时,月饼的影子在浪里轻轻摇晃,像与月亮对话。祭祀完祖先,分月饼时要按“船板”的形状切开,长辈说,这样能保佑出海的人平安归来。我站在海边看他们分食月饼,月光洒在每个人脸上,那笑容里的温暖,与故乡老榆树下的场景,竟慢慢重叠在一起。
五、新声续古味
去年中秋,我在网上看到古浪老家的视频:村里办起了“花月饼文化节”,老人们在台上演示擀面皮,年轻人举着手机直播,孩子们围着刚出锅的月饼欢呼。视频里的大花月饼,还是那样的“车轱辘”大小,切开时,侧面的花纹像绽放的菊花,只是包装上多了“非遗传承”的字样。而合浦的月饼小镇,早已成了网红打卡地。青砖灰瓦的作坊里,老师傅带着徒弟揉面,玻璃窗外,游客们举着相机拍烤月饼的窑炉;生产线旁,包装好的大月饼正被装上货车,发往全国各地。朋友告诉我,现在合浦月饼不仅有传统五仁馅,还出了芒果、海味等新口味,但老辈人传下来的糖浆熬制手艺,一点都没变。
(快递邮寄大花月饼)
前几日,内弟从老家寄来一个大花月饼,用粗麻纸包着,打开时,麦香混着胡麻的气息扑面而来,和记忆里的味道分毫不差。我把月饼切成小块,分给位挚友,他咬第一口时,眼睛都亮了:“这月饼里,有阳光的味道”。
窗外的月亮又圆了,我捧着那块带着故乡温度的月饼,忽然懂了:无论是古浪黄土里蒸出的大花月饼,还是合浦海风中烤出的大月饼,它们的形状或许不同,滋味或许有别,但包裹的,都是一样的团圆期盼;承载的,都是一样的文化根脉。就像这月光,照过祁连山的雪,也映过北部湾的浪,最终都落在每个思念故乡的人肩头,温柔得像母亲揉面时的手掌。
而那些藏在月饼里的故事——黄土的坚韧、海洋的包容、手作的温度、团圆的喜悦,会像老面肥一样,在时光里慢慢发酵,滋养出一代又一代的乡愁。
注:(照片系乡友提供)
【作者简介】王开佐,曾用名王振清,笔名晨影。1952年生于甘肃古浪,1972年从军,后入职中石油,定居河北唐山,历任多职。2012年退休后,随季节流转于山水间,舒展心境。闲暇寄情摄影,用镜头捕捉光影里的人间百态;亦醉心读写,文字如晨露般质朴,记录生活点滴与人生感悟。以“候鸟式”生活安度晚年,作品散见于网络。
来源:丰融春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