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京城第一美人,也是祸国妖妃,却被皇后毒杀了

B站影视 电影资讯 2025-10-03 17:40 1

摘要:她想当然地以为,只要我这个妖妃从世上消失,那个曾经英明神武的皇帝夫君,就会回到她的身边。

我是名满京城的绝代佳人,也是被天下人戳着脊梁骨骂的祸国妖妃。

大军出征之日,皇后趁着帝王远在边关,赐了我一杯鸩酒。

她想当然地以为,只要我这个妖妃从世上消失,那个曾经英明神武的皇帝夫君,就会回到她的身边。

她真是天真得可笑。

她不知道,我,才是捆缚那头人间凶兽的最后一道枷锁。

我死了,他,便彻底疯了。

1

我死在楚厉止出征的第二天。

夜色如墨,栖霞宫被皇后的人围得水泄不通。

几个身强力壮的嬷嬷死死钳制住我的手脚,像拖拽一件死物般将我扔到她面前。

她身着凤袍,华贵雍容,此刻正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眼神里先是毫不掩饰的快意,随即迸发出淬了毒的怨恨。

“你这出身卑贱的婢女,凭什么位列贵妃,竟敢骑在我的头顶上!”

“去死吧!只要你这个妖妃死了,陛下就会重新记起我的好,变回那个只属于我一人的夫君!”

她尖利刺耳的笑声在殿内回荡,扭曲的面容显得格外狰狞。

我只是冷漠地望着她。

我知道她恨我入骨,却没料到她的胆子已经大到敢直接动手杀我。

那杯御赐的鸩酒,犹如烧红的烙铁滚过我的喉咙,带来一阵肝肠寸断的剧痛。

意识模糊间,我无力地偏过头,视线恰好落在了绣床上一件刚刚缝好的男式中衣上。

楚厉止素来不喜宫中那些过于软滑的料子,嫌它们不够吸汗。

因此我每月都会亲手用棉麻混纺的布料为他缝制几件贴身的中衣。

这是这个月的第一件,本打算在他出征前交给他。

可那天,我们爆发了成婚以来最激烈的一次争吵,最后不欢而散。

我竟一时赌气给忘了。

原想着,明日就派人快马加鞭送到边关去,可现在——

只怕是,永远也送不到了。

意识彻底沉入黑暗的最后一刻,我的脑海中闪过的,是楚厉止那张俊美英武的脸,那双亮如寒星的眼,还有他临行前留下的话:

“幺幺,等朕回来。”

唉。

我就要死了。

楚厉止,我的夫君。

我……等不到你了。

2

或许是心中怨气难消,我的魂魄并未就此消散,反而挣脱了肉身的束缚,飘飘荡荡地穿过深宫高墙,竟一路来到了千里之外的边关大营,来到了楚厉止的身边。

他刚从战场上下来,副将撩开营帐的帘子,他便带着一身寒气与血腥味大步而入。

银亮的铠甲上寒光闪烁,深褐色的衣摆被鲜血浸透,一路走,一路在地毯上留下暗红的印记。

此战应是大捷。

楚厉止早已学会了喜怒不形于色,但跟在他身后的副将,那眉梢眼角的笑意却是怎么也藏不住。

“陛下神威!您一亲自上阵便势如破竹,看宋家那个老匹夫日后还敢不敢对您阳奉阴违!”

宋家,正是皇后的母家。

宋老将军手握八万雄兵,镇守国门,是辅佐楚厉止登基的肱骨之臣。

楚厉止即位后,为表信任,并未收回他的兵权。

未曾想,这份君臣之谊,如今却演变成了朝堂上最微妙的掣肘。

副将仍在愤愤不平:“先前您在宫中,南蛮屡次三番地挑衅,那老匹夫就是按兵不动,美其名曰‘谨防有诈’。

说白了,不就是因为您罚皇后禁足,以此来要挟您妥协放人吗?也不想想,皇后谋害四皇子,险些让他溺毙,如此蛇蝎心肠,难道不该罚?”

我如遭雷击,整个人都僵住了。

楚厉止的眉头几不可察地一蹙,冷冷地扫了副将一眼。

副将立刻噤声,但很快,他又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楚厉止,低声问道:“陛下,您离京时,贵妃娘娘……她没生气吧?”

楚厉止下意识地摸了摸脖颈后侧的一道划痕,察觉到副将探寻的目光后,他有些不自然地转过身去,语气生硬地答道:“她性子温婉,从不轻易与人动怒。”

副将以为他是不快。

只有我知道,他这是在心虚。

第一,我的性子,从来都和“温婉”二字沾不上边。

第二,我不仅爱生气,还时常与他大动干戈。

第三,离宫前那次争吵,我们闹得天翻地覆。

而起因,正是此事。

3

皇后嫉我受宠,处处与我为难。

上个月,她竟暗中挑唆刘美人,害得我年仅四岁的孩儿在寒冬腊月坠入冰湖,差点就救不回来了。

事后,刘美人被赐死,皇后也被下令禁足。

协理六宫之权,更是被太后收了回去。

可谁能想到,仅仅三日之后,楚厉止便下旨解了皇后的禁足,还将六宫大权还给了她。

一时间,宫中看我笑话的、明嘲暗讽的,不知凡几。

当晚,我与楚厉止彻底撕破了脸。

我口不择言地骂他识人不清、黑白不分,骂他枉为人父,更恨我自己身为母亲,却连自己的孩子都护不住。

他被我的话刺得勃然大怒,拂袖而去。

再次相见,已是他出征前夜。

那时我因怀有身孕,情绪激动下晕了过去。

醒来时,他就在床边。

我不想理他,他亦是沉默。

最后只留下一句,让我等他回来。

我一直以为,楚厉止是真的被皇后的花言巧语蒙蔽了双眼。

直到此刻我才恍然大悟,原来他赦免皇后,竟是迫于宋将军的兵权压力,是为了边关的安危。

而他之所以御驾亲征,恐怕也是想借此战功,一举收回兵权,从此再不受制于人。

是我,是我错怪他了。

“你先出去吧。”楚厉止挥退了副将。

他的贴身太监明德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手上捧着笔墨纸砚。

待一切准备就绪,楚厉止在案前坐下,看样子是要写信。

我好奇地飘到他身后,只见他先是给太后写了一封家书,交代了些宫中事宜。

随后,他另取一张信纸,提笔写道——

“幺幺,宫中一切可好?”

只一句,他便停了笔。

他静静听着帐外淅淅沥沥的雨声,良久,才发出一声轻叹,继续落笔:“那日是朕的不是,不该与你争吵。

你怀着身孕,小四又受了那样的惊吓,朕本该体谅你的心情,更不该那般轻易就放过皇后。

此事另有隐情,待朕凯旋,定向你解释清楚,并重重责罚于她,为你出气。”

“为夫……甚是思念幺幺,盼早日归家,能与你共度新春佳节。”

4

我怔怔地看着信上的字句,心里像是被塞进了一整颗青涩的果子,初尝时带着一丝微甜,回味起来,却只剩下满腔的酸楚。

我看见楚厉止写信时,嘴角不自觉勾起的温柔弧度;看见他小心翼翼地将信笺折好,递给明德。

可就在明德伸手去接的那一瞬,他又拧起了眉,有些迟疑地问道:“明德,你说,朕这才出征半月,就巴巴地写信去哄她,会不会……太纵着她了?”

明德哪敢接这话,只能躬身立在一旁,不知所措。

楚厉止思忖片刻,像是想起了什么,又恼火地将信拍回桌上。

“罢了!她近来越发恃宠而骄,口无遮拦,若是再这么由着她,她只会愈发拿捏住朕的心思,胡作非为!”

说到最后,他重重地冷哼了一声。

我猜,他一定是想起了我们争吵时,我那些脱口而出的锥心之语。

一瞬间,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酸得发疼。

如果早知那是我们此生最后一次相见,我怎会舍得用那样恶毒的言语去伤害他。

我轻轻地伸出手,想将手掌覆在他的肩头,想再感受一次他的温度。

那一定,是如烈火般炽热的吧。

从前在宫中,每逢冬日,我最爱做的便是整个人缩进他的怀里取暖。

他总会笑着调侃我,说我没有半分贵妃的端庄仪态,活像一只慵懒贪睡的猫儿。

我便会佯装薄怒,用指尖在他结实的胸膛上轻轻搔刮。

直挠得他浑身发痒,一把将我抱起,扔到龙床之上。

然后,便是一室旖旎的春光。

可如今……

我的指尖穿过他的身体,只触到一片冰冷的虚无。

再也无人,能为我暖手了。

我原以为,这封信终究是送不出去了。

可他最终还是将信交给了明德,只是额外吩咐了一句:“再晾她一日,明日再派人送回京城。”

他自言自语,唇边却漾开一抹无奈的笑意:“等她收到信,指不定在心里怎么笑话我嘴硬心软,又该心疼她了。”

我望着他,只觉得无边的痛苦如凛冽的寒风,寸寸侵入我的骨髓,疯狂地撕扯着我这缕残魂。

楚厉止啊楚厉止,你满心期盼着新春佳节能与我团圆。

花灯如昼,月影婆娑。

夫妻并肩,稚子绕膝。

那是何等美满的景象。

可你又怎会知道,你的幺幺,已经死了。

你心心念念的一切,都不过是镜花水月的妄想。

想到这里,我的心仿佛被人生生剜去了一块,只留下一个血淋淋的空洞,汩汩地向外冒着血。

鲜血淋漓,痛彻心扉。

5

信送走之后,我便寸步不离地跟在楚厉止身边。

他披甲上阵,我便在营帐中等他归来。

有时他回来的晚了,我百无聊赖,竟也会不自觉地陷入沉眠。

待我“醒”来时,往往能看到他已坐在灯下处理军务。

昏黄的烛火为他刀削斧凿般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暖光,也柔和了他那双素来阴鸷深邃、令人不敢直视的眼眸,使他整个人看起来竟有几分难得的温柔。

他的皇位,是从尸山血海中拼杀出来的。

朝中无人敢将他与他那性情温吞的父皇相提并论。

但偏偏,有太多人希望他能成为他父皇那样的“仁君”。

为了迎合那些声音,他收敛了自己嗜血的本性,不再御驾亲征,甚至下令废除了前朝的一些酷刑。

他变了很多,变得越来越像一个合格的帝王,却越来越不像那个曾被我视若神明的夫君。

生前,我时常会恍惚,怀疑他是否真的爱我。

还是真如宫中流言那般,只是将我高高捧起,为皇后立一个挡箭的靶子。

我曾坚决不信。

但我儿险些丧命,他却那般轻易地放过了始作俑者。

那一刻,我真的怕了。

所以我才会像疯了一样与他争吵,以至于我们最后一次的相见,竟是那般的狼狈,那般的不堪。

我飘到楚厉止的身侧,虚虚地将头靠在他的肩上,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低喃:

“是我冤枉你了,真的……对不起。”

楚厉止的笔尖忽然一顿,我心中一惊,下意识地抬头望向他,眼中竟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期盼。

这些日子,不能与人言语的孤寂,快要把我逼疯了。

然而,一阵冷风卷着枯叶吹入帐中,打断了我的思绪。

一个风尘仆仆的身影出现在帐前,那人未语先颤,声音里带着一丝焦急。

是明德。

他上前几步,压低声音道:

“陛下,宫里来信了。”

6

距离上次寄信,已经过去了七日。

楚厉止脸上闪过一丝喜色,连忙让明德近前。

明德从怀中取出两封信,解释道:“这封是太后娘娘的,这封……是贵妃娘娘的。”

楚厉止略一沉吟,先拆开了太后的信。

信中说宫中一切安好,皇后每日携众妃嫔向她请安,四皇子也已痊愈,被养在她的寿康宫中,请他不必挂念。

只是贵妃前几日脸上起了些红疹,不便见人,请安时都戴着面纱,不过也已无大碍,让他无需过分担忧。

看到最后一句,楚厉止的眉头狠狠地拧了起来。

他沉思片刻,又拿起了另一封信。

那信上只有寥寥一行字——

“妾亦思念陛下,愿陛下武运昌隆,战无不胜。”

字迹是我惯用的秀隽体。

看来,皇后为了杀我,的确是费了不少心思,也不知为此谋划了多久。

明明只是一句再寻常不过的问安,楚厉止却反复看了许久。

他的指腹在“陛下”二字上轻轻摩挲,脸色一点点地阴沉下去。

突然,他深吸一口气,猛地抬头看向明德,声音冷得像冰。

“你即刻启程回宫,务必亲眼见到贵妃,确认她安然无恙!”

皇后,你还是失算了。

你千算万算,也算不到,我私下与楚厉止通信,从来不称他为“陛下”。

我只会唤他的小字。

“柏聿。”

7

柏聿。

贞松劲柏,岁聿云暮。

先皇曾希望他的小儿子能成为一个博学多才、远离杀伐的谦谦君子。

但他没能想到,楚厉止最终却成了战场上那个所向披靡的“杀神”。

他从一个偏远封地的无名小卒,一步步踏上权力的巅峰。

这一路,他杀过弑父篡位的兄长,杀过把持朝政的奸佞,也杀过那些不服不敬的乱臣贼子。

他的每一步,都踩在血泊之上。

事与愿违,他的双手早已沾满了鲜血。

但他,仍有君子之风。

他可以和边关的将士同吃同住,不摆帝王架子,甚至不许他们称“陛下”,只让他们唤他“将军”。

在这里,他不是高坐龙椅的孤家寡人,而是一位身先士卒、手持利剑的统帅。

边关大捷,南蛮败退百里,营中设宴庆功。

将士们欢呼畅饮,气氛热烈。

唯有楚厉止,时不时地会有些出神,眺望着远方。

那是京城的方向。

他在担心我。

这时,一个年轻的校尉凑了过来,笑嘻嘻地问道:“将军,末将见您时常摩挲腰间的玉佩,可是有什么特殊的来历?”

楚厉止闻言一怔,目光落在那块玉佩上。

那玉佩的质地温润通透,显然是常年被人握在掌心把玩的结果。

他勾起唇角,露出一抹极其罕见的柔和笑意:

“没什么特殊来历,不过是临行前,我妻子赠予的罢了。”

妻子?

我的魂体猛地一震,脑中竟有片刻的空白。

这玉佩分明……

周围的将士们听了,立刻开始起哄:“帝后情深,真是羡煞我等!”

“不。”

楚厉止却摇了摇头,他猛灌了一口烈酒,沉声道:“不是皇后。”

他的声音不大,只有近旁的几人听得真切。

皇帝的妻子,不是皇后。

那还能是谁呢?

所有人都愣住了。

楚厉止却像是浑然不觉,依旧自顾自地喝着酒。

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忽然嗤笑了一声:

“不对……”

“她本该是我的皇后的——”

尾音消散在一丝几不可闻的哽咽中。

楚厉止猛地摔碎了酒碗,死死地攥住那块玉佩,深深地垂下了头。

除了我,没有人看见,这位在战场上杀伐果断的冷血帝王,此刻竟红了眼眶。

也正如,无人知晓。

那块被他视若珍宝、片刻不离身的玉佩,是我送的。

他口中的“妻子”,是我。

他心中唯一的皇后,也只应是我。

他登基那天,亲笔写下的那封封后诏书上,写的本是我的名字。

“宁国侯贺氏之女,贺幺幺,为朕正妃。

朕外除奸恶,内无顾忧,皆赖其力。

今寰宇肃清,朕登大宝,允赖相成,宜正位号。

特遣使奉金册金宝,立尔为皇后,以奉神灵之统,母仪天下。”

8

我十六岁那年,嫁给了当时还只是个备受冷落的皇子的他。

我是他的正妃。

陪着他从荒凉的封地,一路杀回繁华的京都。

我贺家的十万大军,在连年征战后,仅剩下不足三万。

我的父兄,皆为国捐躯。

朝局动荡,人心不稳,北方的南蛮更是虎视眈眈。

楚厉止需要一员能镇住边关的猛将。

宋家,自然是不二之选。

但宋家提出的条件是,他们要一个皇后之位。

于是,那封写着我名字的封后诏书,被付之一炬。

一夜之间,我由妻,变为了妾。

宋家的掌上明珠成了母仪天下的皇后,而我,则成了身份尴尬的贵妃。

我其实并不在乎那个后位。

但我,始终感到遗憾。

遗憾此生,都再没机会成为他名正言顺的妻子。

历朝历代,唯有帝后,方可生同衾,死同穴。

贵妃之位再尊崇,终究也只是妾。

生死相随的资格,终究是与我无缘了。

想到这里,我心中忽然涌起一阵惆怅。

也不知,皇后会将我的尸身丢在何处。

那鸩酒药性猛烈,我的死状想必极为可怖。

等楚厉止回宫时,我恐怕早已腐烂发臭了吧。

到那时,他还能认出我吗?

他又会将我葬在何处呢?

我轻飘飘地落在他身侧,试着将自己的手放进他的掌心,渴望能汲取一丝暖意。

他大概是喝多了,脸颊泛红,眼神有些涣散,只是一遍又一遍地,用指腹摩挲着玉佩上雕刻的花纹。

我将头靠在他的肩上,用极轻的、仿佛怕惊扰到他的声音说:

“楚厉止,我有点想你了。”

明明我们就近在咫尺,可想要拥抱你这个念头,却已成了永不能实现的奢望。

楚厉止,你快一点,快一点找到我。

好不好。

就在这时,一道惊惶嘶哑的呼喊声从远处传来:

“陛下!陛下!”

我抬眼望去,竟是回宫多日的明德。

他回来了。

楚厉止猛地抬起头,只见明德神色仓皇,连滚带爬地扑到他面前,跪倒在地。

一句话还未说出口,便已是泣不成声。

楚厉止愣住了:“明德?你……这是怎么了?”

下一秒,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攀升至顶点。

他一把揪住明德的衣襟,厉声喝问:

“你见到贵妃了吗?!她到底怎么样了!”

明德抬起那张涕泪交加的脸,沙哑的嗓音里带着哭腔,但每个字都说得异常清晰:“陛下,宫中……宫中不知何时起了瘟疫。

皇后娘娘手段果决,已经控制住了疫情,但是贵妃娘娘她……”

他哽咽了一下,身体因为恐惧和寒冷而瑟瑟发抖:“但是贵妃娘娘不幸染病,已经昏迷了五日。

太医说,若是一月之内还不能醒来,只怕……只怕就再也醒不过来了!陛下!”

9

楚厉止像是被抽走了魂魄,眼神空洞地站在原地,仿佛没有听懂明德的话。

可他眼底那迅速凝聚的、浓得化不开的墨色,却泄露了他内心的风暴。

他攥着明德衣襟的手背上,青筋一根根暴起,像是要将人活活捏碎。

我看着他那副困兽犹斗般的绝望模样,心疼地飘到他身边,想要安抚他,却什么也触碰不到。

“别急,楚厉止,别害怕。”

我的声音抑制不住地颤抖,徒劳地想哄着他。

就像很多年前,他初闻先皇驾崩的噩耗时,也是这般六神无主的样子。

那时,我紧紧地抱着他,在他耳边一遍遍地重复——

别怕,楚厉止,有我在呢。

可现在,我也不在了。

我的话,他再也听不见了。

咫尺之间,人鬼殊途。

隔在我们之间的,是生与死的距离。

整个营帐内,死一般的寂静。

直到楚厉止猛地松开了手,他表情狰狞地怒吼道:

“不可能!”

“绝不可能!”

话音未落,他竟头也不回地朝着马厩的方向冲去。

众人大惊失色,谁都看得出,皇帝这是要立刻动身回京!

可眼下边关战事未平,主帅怎可擅离!

然而,看着楚厉止那双阴鸷骇人的眼睛,竟无一人敢上前阻拦。

只有明德,不顾一切地再次扑了上去,死死抱住楚厉止的大腿,尖着嗓子哭喊:“陛下!陛下!您不能回去啊!”

“贵妃娘娘虽昏迷不醒,但太医们日夜守着,您就算回去了,也于事无补啊!眼下南蛮节节败退,收复失地指日可待!若是此刻撤兵,等他们重整旗鼓,边关的百姓又要遭殃了啊!陛下,您不能走!”

楚厉止一脚将明德踹开,但明德却像是不知疼痛,又一次爬了过来,声嘶力竭地喊道:“陛下可还记得,贺老将军临终前,唯一的遗愿便是收复失地啊,陛下!”

“陛下,您是天子啊!陛下!”

你不是贵妃一个人的夫君。

你更是这天下万民的君王。

“您怎可因一己私情,置家国大义于不顾!”

10

此话如白日惊雷一般轰然响起。

楚厉止挣扎的动作一顿。

他低头看向明德,身后将士也纷纷跪地恳求,他漆黑的眼眸中浮出几丝迷惘。

这一瞬,他宛如稚子一般无措。

我站在他的身侧,虚虚的牵住他的手。

却感受到了浓烈的哀恸。

他在哭。

楚厉止,心里在哭。

我也想哭。

我想告诉他,不要为我回京,这一切都是皇后为了掩盖是她毒杀我的计划。

我,早已死了。

楚厉止你是帝王,你是身负万万百姓的帝王。

绝不可为我冒险。

但我说了。

他也听不到。

明德再开口,声音再是难以掩盖的悲恸:“陛下,贵妃娘娘最为珍爱陛下,定然也是不愿您回京冒险的啊!”

此话一出。

楚厉止再无挣扎。

他宛如被冰冻一般怔在远处。

他的身后跪拜着奉他为主的万万将士,等待着跟随他收复被侵占两朝的失地,威慑南蛮。

这将会是楚厉止的帝王史册中浓墨重彩的一笔。

可楚厉止转过头,眺望远方。

许久许久。

不肯眨眼。

直到落下一滴泪来。

他薄唇轻启,却无人听清他的那一句:

“那我的妻子,怎么办?”

“我的幺幺,怎么办?”

除了我。

我心如刀绞,上前抱住了他亦如往昔般挺拔雄伟的身体,感受到了绝望从他心口无止尽的弥漫。

我轻轻说:

“没关系的。”

“楚厉止,别怕。”

我陪着你。

所以。

别怕。

11

楚厉止留了下来。

征战南蛮。

他在战场愈加狠戾阴鸷,所到之处,尸魂遍野。

南蛮一退再退,直至被迫交出了失地,并愿俯首称臣,每年进贡牛羊马匹。

将士们站在痛失近百年的失地上,欢声笑语,载歌载舞。

却无人发现。

自那日起,他们的帝王再无欢颜。

他夜半梦魇,仓皇惊醒,日日不得安眠。

可白日里,他又必须重穿铠甲,带领将士冲锋陷阵。

不到半月,便形销骨立。

战事一停,楚厉止便片刻不停歇的奔赴京城。

七日七夜。

昼夜不分的策马奔腾,楚厉止身上的伤疤愈合了又裂开愈合了又裂开。

但他早已无暇理会。

满心满眼都是自己尚在皇城,昏迷不醒的妻子。

我看着,望着,也疼着。

我想告诉他。

楚厉止,不要急。

可,就在他们踏入皇城之时,只听到遥远深宫中传出沉重的钟声。

一下,两下,三下。

“贵妃,薨逝了。”

人群中不知是谁喊出声来。

接着,百姓中竟有人大笑了出来。

嚷嚷道:

“妖妃死了!真好!陛下刚收复失地,妖妃便死了,双喜临门啊。”

“这妖妃不知残害了多少忠良,年初还进谗言,让陛下流放了王太傅一家,王太傅多好的人啊。”

有人疑惑生问:“可王太傅不是因贪污受贿,买卖官位才被处置的吗?”

“我才不信呢。

还有,皇后多贤德啊,这次瘟疫如若不是皇后处理得当,不知要死多少人呢,可这么好的人,却被妖妃骑在头上,到如今连个皇子都没有。”

“那这么看来,妖妃死了的确很好。”

不少百姓纷纷点头附和。

无人发现,最开始开口的两个人相互对视了一眼,悄无声息的隐匿在了人群中。

一道冷沉的嗓音,在明德耳畔响起。

“跟上去。”

“把他们俩给朕抓回来。”

明德连忙侧头去看楚厉止,才发现,自己喜形于色的陛下,竟脸色煞白,颤抖着肩头。

眼睛猩红的盯着自己,宛如鬼魅一般。

明德连忙点头称是。

我俯在楚厉止的背上,轻轻拍着他的脊背,像是在哄哭闹的幼子一般。

温柔的,轻轻的说:

“别在意,楚厉止。”

“流言蜚语罢了,我从不在乎。”

这许多年来。

皇后的拙劣把戏罢了。

我从不放在心上的。

所以,不必为我生气。

12

我跟着楚厉止策马进了深宫之中。

皇后闻讯赶到,楚厉止却看都不看她一眼,下了马,一步一步走到了栖霞宫前。

栖霞宫前却只寥寥几人跪拜——

甚至几乎都是宫中奴婢。

毫无贵妃的尊贵体面。

楚厉止想要进入宫中,可皇后去拦在了他前面。

“陛下,贵妃染疫而死,传染极强,以防万一,您万万不可入宫啊。”

可楚厉止黑沉沉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却带着浓烈的讥讽:“皇后,朕要见自己的贵妃,也要经过你的允许吗?”

皇后脸色微白,却强撑着说道:“陛下,妾都是为了陛下龙体着想啊,贵妃在世的话,也一定不想看到陛下如此不珍爱自己的啊。”

义正言辞。

“陛下,三思啊。”

皇后跪拜在他脚边,闻讯赶到的官员们也跪地附和。

可楚厉止却看都不看他们一眼,径直走向栖霞宫。

这般无视,是不将所有人放在眼里。

皇后更是被当着众人下了脸面。

我回头看,看到皇后甚至端不住往日的端庄大度,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死死的掐住身边宫女的手,显然气的不轻。

但却一个字都不敢说。

更不敢再拦。

哼。

活该。

气死你。

我喜滋滋的勾了勾嘴角。

而这时,耳畔响起楚厉止温柔的嗓音:

“贵妃,朕回来了。”

侧头看,楚厉止慢慢踱步,走到了床榻前,寝宫中满是苦药的味道,阳光照不进来,阴沉沉的。

床榻上的女人紧闭双眼,细白的脸上满是水痘留下的伤疤。

斑驳,可怕。

眉眼的确和我有几分相似,但我一眼便看出这具尸体并不是我。

毕竟中毒而死的死相,可不会如此安详。

也不知皇后从哪找来的尸体。

13

楚厉止抬起手想要碰“我”,可指尖颤抖的厉害,迟迟不敢落下。

再开口,嗓音沙哑哽咽:

“幺幺,我回来了,柏聿回来了。”

“你睁开眼看看我啊,我收复了失地,我把曾经欺负我们,打伤岳丈的南蛮人打的屁滚尿流,他们说愿意奉我为主,我帮你完成了贺老将军的意愿,咱们大哥也没有白死,我报仇了,你高不高兴,幺幺,你笑一笑好不好?”

“我”依旧沉睡。

楚厉止再也压不住喉间哽咽,眼泪一滴滴的落了下来:“幺幺,你是不是怪我没有马上赶回京陪你,我错了,我错了,幺幺,我真的错了,我不该跟你吵架的,不该饶了皇后,你说的对,我不配为夫,更不配为父,你打我骂我,别睡了好不好。”

“幺幺,幺幺,你睁开眼好不好?你不要——不要留我一个人,我会害怕的,我怕极了······幺幺,求你了········”

说着,他捧起了“我”的双手,贴在自己脸侧,可下一秒他神色猛地一变,将手放在眼前,细细摩挲。

然后脸色愈来愈难看。

最后猛地将手甩开,眼睛里充满血丝,宛如被激怒的恶鬼:“不对!”

“这不是幺幺!”

他,终是认出我了。

皇后又出错了。

她为了找到与我有七分像的女子的确不易。

但她忘了,我从不是京中娇养的贵女。

我是将军之女,自小骑射绝佳,后来又在封地上,吃了不少苦。

双手不可能如此细白娇嫩。

楚厉止,一定能认出我的。

我相信他。

我从来都相信他的。

看着男人无助的在大殿上踱步,宛如困兽一般嘶吼。

他泪如雨下。

“我的幺幺,在哪!”

可就算我一遍又一遍的在他耳畔回应他,我说:

“我在这啊,柏聿。”

但他看不到我。

更听不到我。

上天总是如此。

当人总以为苦尽甘来时,就会给你重重一击,将人打碎。

然后告诉他。

嗯。

这就是天命。

14

除我之外。

无人知晓,楚厉止在栖霞宫发生的事。

皇后更不知道,楚厉止早已发现了尸体的端倪。

楚厉止以极平静的态度骗过了所有人。

他大办了贵妃丧仪,禁食七日,最后,加封我为孝懿皇后。

百官无不惊骇。

生死两皇后,怎可如此荒谬。

可楚厉止执意如此。

无人能拦,亦无人敢拦。

我的妖妃之名满朝皆是,不少人将我是做褒姒妲己,妖言惑主之流,期盼着我死了,他们的帝王就能成为千古仁君。

可,在他重新启用酷刑,连续就地斩杀僭越大臣后,众人才发现,朝堂再无一人能够抚慰帝王之怒。

楚厉止宛如失了刀鞘的利刃,冷光闪闪,触之既死。

朝臣百官惶惶不安,生怕这把刀落在自己脖颈。

百官开始怀念贵妃。

可与此同时,楚厉止仿佛忘记了贵妃。

独宠皇后。

每次去后宫都宿在皇后寝宫之中。

哪怕贵妃宠冠后宫之时,楚厉止也会因太后的话,去其他妃嫔宫中。

可如今,楚厉止仿佛忘记了所有人,只记得皇后。

后宫对皇后不免有些怨怼。

而这时,皇后亲弟宋成书被吏部检举,强抢民女,逼奸臣妇,甚至纵容恶仆当街毒打百姓。

后院更是被挖出数十具尸体。

有男有女,又老又幼,但无一不被伤痕累累。

惨不忍睹。

此事一出,前朝肃然。

不到一日,楚厉止便判了宋成书砍头。

前朝无人敢为其求情,生怕牵连自身。

但宋成书和皇后感情深厚,怎能不为之求情,楚厉止不愿见她,皇后便跪在御书房不肯离去。

直到天色昏暗,皇后摇摇欲坠,楚厉止才姗姗来迟。

脸上带着几分关切:“皇后怎会在此?”

皇后心焦如焚,嗓音沙哑:“陛下,臣妾弟弟年幼无知,做下此等恶事,臣妾求陛下给他一个改过的机会。”

本以为,皇帝会斟酌片刻。

可谁知,楚厉止想都没想便答应了:“既然皇后如此说了,那便改为流放吧。”

此话一出。

所有人都愣住了。

毕竟宣判已下,金口玉言,怎可朝令夕改。

皇帝身后的官员跪地劝诫:“陛下,万万不可——”

可楚厉止却看都不看他一眼,扶着皇后慢慢离去了。

皇后见他如此温柔,眼神楞楞地看着他,一时无言。

楚厉止笑着安慰道:“皇后,不要担心了,等你生下皇子,朕大赦天下时,你弟弟不就回来了,不然,朕轻易放了他,要如何向百姓交代啊。”

皇后一愣。

“皇子?”

楚厉止点头:“是啊,朕虽有四个皇子,却还没有嫡子呢。”

但,实际上在世的只有四皇子。

前三个皇子,都已夭折。

“四皇子是孝懿皇后所生,难道不是嫡子吗?”

皇后目光中带着几分试探。

楚厉止却恍然未觉,不耐的冷哼了一声:“四皇子愚钝,不堪大用。”

“朕都指望你了,皇后。”

此话一出,皇后先前衰败的气色瞬间红润了起来。

“是。”

“臣妾定不负陛下所托。”

可她不知道。

等她走后,楚厉止脸上再无一丝柔情,那双眸的漆黑阴沉,像极了藏在暗处的毒蛇,等待着给敌人致命一击。

15

宋成书改判流放的消息一出。

不知是谁传出是皇后为其求的情,陛下爱重皇后,金口玉言都能改。

流言愈演愈烈。

最后更有人传宋皇后有前朝隋皇后之风,身为后宫却不安分守己,意图把持朝政,干预政事,妖言惑主。

我看到皇后在入凤宫气得脸色发青,一鼓作气的砸碎了满宫的瓷瓶。

我只觉得万分爽快。

这种有苦难言的委屈,皇后逼我尝了五年,如今也该轮到她尝尝了。

只是可惜。

当初她费尽心思抹黑我,任旁人再来挑拨不满,楚厉止一个字都不信。

反而费尽心思的哄我开怀。

他爱我,又自觉我因他受了委屈,自然待我万分小心。

但皇后,却没这个待遇。

甚至一次次去找楚厉止,都被拒之门外。

她愈发焦躁不安,直至一日急火攻心昏了过去。

这才被查出已有二月身孕。

消息一出,楚厉止毫不犹豫的放下国事,来看她。

“皇后这是怎么了?”

皇后委屈的靠在楚厉止怀里,哭的梨花带雨:“陛下,臣妾一心一意都是您一人啊,绝无插手前朝之心,您要信臣妾啊。”

楚厉止笑了笑:“可,宋成书不正是你求情改判的吗?”

皇后一愣。

“陛下——”

可楚厉止却已牵住她的手,温柔的安抚道:“好了,现如今什么都不要紧,你安心生下皇子才是最重要的。”

皇后瞬间忘记了所有,难得露出几分娇柔姿态,小声道:“陛下,今晚留下陪臣妾吧,臣妾心中害怕。”

楚厉止看了看她,却拒绝了。

“不了,宋美人那已在等着朕了,朕去瞧瞧。”

说罢,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我回头看。

只见皇后恨的掰断了长甲,柔美的脸上满是冰霜,隐隐狰狞:

“宋美人。”

“父亲真是用心良苦,担心我孕中无法伺候陛下,便送进来一个堂妹,真是贴心啊!”

说着,皇后脸色隐隐发青,很是不详。

她的婢女翠玉连忙安抚道:“娘娘,万万不可动气,等您产下龙子,宋美人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而这时,门口传来一道恭敬的嗓音:“娘娘,该喝药了。”

这是皇后有孕后,皇帝日日亲赐的。

以示珍爱。

皇后脸色微微缓和。

翠玉连忙宽慰道:“陛下真是心疼娘娘,担心娘娘孕中受苦,连这安胎药都是亲自命太医院配的,当初——”

最后一句,她的声音极轻:

“可是孝懿皇后都没这待遇呢。”

皇后瞥了她一眼,冷哼了一声:“贺幺这个贱 人死后,本宫的日子的确是舒服多了。”

端起药,皇后慢悠悠的嗤笑道:

“本宫还以为陛下多爱她,这才过了多长时间,不也早已忘得一干二净了,本宫只恨自己不早点除掉她,也不用被她踩在脚下五年时间。”

她喝下了药,苦的眼泪都落了下来。

自然没注意,门口有个小宫女悄悄地离开了。

16

穿过一道道宫墙,小宫女最后站到了栖霞宫内。

早日亮堂堂的大殿,如今却遮住了门窗,密不透光。

小宫女将听到的一切如实禀报,然后退去。

临走时,她心念一动,回头看了一眼。

只见帝王挺拔的身影藏在暗处,一丝光透过窗户洒了进来。

她呼吸一滞。

这满宫满墙,竟都是已逝孝懿皇后的画像。

坐着的,躺下的,站着的,笑着的,微微皱眉的。

情态生动。

栩栩如生。

而他们的雄伟如高山般的帝王,弯了腰,肩头微微颤抖。

仿佛在哭。

她入宫时,孝懿皇后已经死去多年了,只是听人说起过她的贤名。

以及,帝王无上的宠爱。

人人羡慕。

过去她不明白,那是怎么的宠爱,

但时至今日,看到在她死后多年,至尊帝王仍然痛苦的日日画她的画像,日日藏在她生前所居的房子。

仿佛如此。

才能得到片刻安宁。

她突然明白了。

那不是宠爱。

只是爱。

帝王之爱。

17

皇后日日喝苦药,只为了平安产子。

可最终事与愿违。

她早产了。

宋将军被人弹劾懈怠军务,且私下与南蛮交易,有来往书信和宋家印章为证。

楚厉止雷霆手段,不到七日,便清查了宋府,缴获了宋将军多年来的非法金银。

宋家财库,竟是国库的三倍有余。

金银之多,让人瞠目结舌。

铁证如山。

宋将军辩无可辨。

被判在秋后斩首示众,宋家一百三十口流放岭南。

皇后听闻消息,便昏了过去。

惊动胎气,怀胎八月便受激临产。

那一夜,入凤宫上上下下不得安宁。

一个个产婆被送进去,一盆盆血水被端出来,一声声痛苦的哀嚎在半空中环绕。

久久不断。

等楚厉止姗姗来到时,皇后所生下的皇子,已清洗干净,放在了她枕边。

见到他来。

皇后惨白的脸上挤出一丝笑意:“陛下,陛下,你总算来了,臣妾为陛下生下了一个皇子。”

“好。”

楚厉止抬手轻抚婴儿的小脸,皇后却注意到他指尖鲜血染到了孩子脸上。

显得极为不详。

“陛下手上为何有血?”

楚厉止笑意浅浅:“闲来无事,便去刑场监刑去了,可能刽子手砍头时用力过猛,血溅到了身上吧。”

皇后闻言脸色更是难看。

可楚厉止却笑意更深:“皇后觉得晦气?”

“这孩子出生时,外祖便死了,多可怜啊,方才,也算相见了。”

皇后愣住了,一时没反应过来。

“什么?”

楚厉止有耐心的解释了一遍:“哦,我忘告诉皇后了,今日死的犯人啊,是宋将军啊,你的父亲,这个孩子的外祖啊。”

皇后脸上血色尽褪。

眼前一黑,便昏了过去。

我在一旁,看着楚厉止嘴角的笑意,愉悦的,冰冷的。

可怖的。

我知道,他是故意的。

他是故意在刺激皇后。

只因,当初我艰难生产四皇子时,皇后趾高气昂的来到了栖霞宫,告诉了我父亲过世的消息。

我悲痛交加,险些一尸两命。

自然知道亲人惨死之痛有多痛。

甚于锥心。

皇后,如今也尝到了。

18

宋家流放之日,皇后产下五皇子,被赐名楚萧。

第二日,便被封为太子。

太子早产,身子孱弱,皇后初次孕子,不知该如何抚养幼子,一出生,太子便被送入了梦回阁,交予嬷嬷奶娘抚养。

即使是皇后,七日内也只可看一次小太子。

所有人都感叹楚厉止对于小太子的用心和珍爱。

可我却看到了皇后母子分离时的刀绞之痛。

病弱的太子不在眼前。

皇后便时刻担忧不安,精神时刻崩成一根线。

就差一个导火索。

便可引燃。

而太子一岁时,意外落水,生命垂危,这让皇后彻底发了疯。

她不问证据,不求真相。

就地打杀了伺候太子的宫女太监。

共十一位。

几乎都是皇后多年来的心腹。

可她却毫不留情。

那一日,后宫遍地是血,宫人们的哀嚎声环绕在半空中,腥臭的血腥味更是浓浓不散。

等楚厉止姗姗来迟,一切都已结束。

遍地尸体,满目疮痍。

皇后却无知无觉的笑着看着。

那日之后。

皇后再无贤德之名。

前朝后宫再提起皇后,再无一丝称赞,而是满口骇然。

只称她为:

“祸国妖后。”

和,曾经的我,一模一样。

与此同时,楚厉止再次来到了栖霞宫。

看到满墙画像,笑的却是肆意。

“幺幺,你看到了吗?”

“当初,皇后千方百计的抹黑你的名声,万万百姓不知你心中温善,只道你是妖妃,如今,我全部还给她了。”

“她害我儿落水,让你受锥心之痛,朕也还给她了。”

“那些个宫人都是她的狗,当初替她卖命,费尽心思的想要害你,我便让皇后亲手送他们上路。”

“幺幺,我就要报仇了。”

“你开心吗?”

昏暗中,他面色惨白,眼底惨红一片,像一片冬雪,稍稍一丝暖意,便即刻支离破碎。

19

一月后,太子死了。

被伺候他的宫女活生生掐死的。

因为皇后上次打死的十一个宫人里,有她舍命也要保护的妹妹,妹妹死了,她只想报仇。

也让皇后尝尝心口刀割,骨肉分离的滋味。

于是,她趁太子午睡,掐死了他。

皇后心中不安,去看望小太子,一掀开被子,便看到太子已是满脸青紫,再无声息。

她吓晕了。

再醒来,只剩下半条命撑着了。

太医说,她命不久矣了。

楚厉止听罢,傍晚便来到了皇后宫中。

皇后正摸着一件小衣服默默垂泪,楚厉止走上前抽出她手心的衣服,意味不明的的哼了一声:

“皇后。”

“骨肉分离,失去挚爱的滋味,好受吗?”

皇后似乎预感到了什么,嗓音带着几分颤抖:

“陛下?”

楚厉止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当年,幺幺死时,朕也是这般痛苦,恨不得立刻死去了才好。”

皇后眼眸爬上血丝,怔愣的呢喃道:

“这么多年,陛下还没忘记孝懿皇后。”

“不,不对!你没忘记她,怎么会宠我,怎么会冷落四皇子,怎么会舍弃四皇子封我的儿子为太子——这一切,这一切,都是你设计的?”

她煞白着脸,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强撑着身子,分明已是油尽灯枯之相,却怒目圆睁的瞪着楚厉止,妄求一个答案。

楚厉止好整以暇的看着他。

不说话。

却也是默认了。

这让经历丧子之痛的皇后彻底发了疯,尖声嘶吼到:“萧儿,萧儿也是你的儿子,你怎能如此狠心!”

“我的儿子?”

楚厉止却笑了。

轻轻抬手,一个黑衣侍卫走了进来,跪倒在地。

“皇后,这个人你还眼熟吗?”

皇后脸色剧变。

“臣妾不认识他——”

楚厉止嗤笑了两声,慢悠悠的叹气:“你都和他在此处翻山覆雨不知多少回了,床榻亲热,珠胎暗结,床下便翻脸不认人,皇后,你便如此狠心吗?”

20

“你知道?”

皇后惊骇的瞪大了双眼。

楚厉止笑眯眯的点了点头,眼底全是兴奋之色:

“当然知道。”

“不仅知道,甚至连他,都是我安排给你的啊,不然夜夜独宠,又是谁来扮作朕与你亲热厮磨啊。”

“你,你你——”

皇后颤抖着手。

楚厉止似乎看够了她悲惨绝望的模样,掐住了他的喉咙,目光宛如冰冷的刀锋,让人不寒而栗:

“我只问你一件事。”

“幺幺的尸首在何处?”

此时此刻。

皇后终于明白了所有的一切。

看清了一个从楚厉止班师回朝时,一个从贺幺离世后,便精心策划的阴谋。

她沙哑着喉咙,泪流满面。

“原来,原来你早已发现了尸体不对啊。”

“你不露声色的忍耐这么多年,费尽心机假装宠爱我,让我真的以为我满天过海了,又抓住我兄长的错处严惩,就是逼我向你求情,你好说出那句孕子大赦的话,让我动心,然后再派出他来勾引我,让我犯错,生下了萧儿。”

“而你自知萧儿非你亲生,却假意将其封为太子,是因为你从未打算让他真的长大,你就是想要利用萧儿,让我痛苦,这样你才能替贺幺报仇。”

“我说得对不对?对不对!一切的一切都是你设计好的!”

楚厉止冷冷的望着她。

甚至一句话都不想跟她说。

可这却彻底激怒了皇后,她嘶哑的笑了两声,突然道:“你想知道贺幺是怎么死的吗?”

“被我毒死的!”

“那天,她被我打断了手脚,断下了毒药,嘴里吐着血了,疼的说不出话来,却不肯哭一声,只用那双眼睛盯着我,仿佛要将我刻在心里去,变成鬼向我报仇呢。”

“但我才不怕她,她活着的时候不是我的对手,死了变成鬼更不是!”

楚厉止眼底猩红,恨不得立刻就掐死了她。

但他不能。

他还不知道,心爱之人的尸首究竟在何处。

21

皇后似乎看出了他的犹豫,笑得更加肆意:“你费尽心机想要知道贺幺的尸首在哪里,我偏偏不告诉你!”

“你会告诉我的。”

楚厉止却松开了她,用手帕仔仔细细的擦拭手掌,垂眸看,嫌恶之色溢于言表:“因为,如若你不告诉我,我就会将萧儿的身世公布于众,一个野种,死了也不配葬入皇家陵园,乱葬坟一扔,被野狗野狼胡乱啃食,你这么在意你的儿子,你想让他死后都不得安宁吗?”

皇后没想到楚厉止竟如此心狠,突然朝着他扑了过去,张着嘴哭喊起来:“楚厉止,你个畜 生!你个畜 生,他才不到两岁,你怎可如此狠心!”

楚厉止居高临下的瞥着她,眼底漆黑空洞:“我的幺幺死时,也不过二十三岁!”

“她腹中还有孩子,你害死她时,怎么不问问自己,是不是狠心,是不是畜 生!”

说着,他恶狠狠的盯着皇后,牙齿有力地挫着,仿佛能冒出火花来,嗓音几乎从牙缝中挤出来一般。

“宋家要兵权,朕给了。

你要皇后之位,朕也给了。

可朕,只要幺幺。

朕!只要我的妻子!你为什么不肯给!你为什么要杀了她!”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帝王的一声声的诘问,染着惨死亡妻的血,回荡在大殿之上。

宛如泣血的凤凰啼鸣。

破碎,绝望。

楚厉止登基已来,收复失地,国泰民安,百官敬他是贤明君主,万民拜他是战场杀神。

可无人知道,富有一切的至尊帝王,宁肯付出一切,只想让自己的妻子,活过来。

永失吾爱。

便是,举目破败。

皇后从未见过楚厉止如此恐怖之色,她彻底愣住了,却被楚厉止抓住脖子扔到了地上。

“我在问你最后一遍,幺幺,在何处。”

近在咫尺的双眸,宛如索命的恶鬼。

皇后再也撑不住,哭着喊着说出了最后几句话——

“桃花林深处,聿幺台下。”

聿幺台。

那是我和楚厉止最初遇到的地方。

这些年,楚厉止不知来了多少回。

什么都不做。

只是静静地站着看着。

仿佛就能得到一丝安宁。

原来,不是错觉啊。

那吹来的风,带着妻子的温柔。

只因为,我的的尸首就藏匿在此。

22

我的尸首。

是楚厉止亲手挖出来的。

如今距离我死去已经近三年了。

我的尸体早已腐烂化土。

面容早已看不清了。

但血腥味经年不散,尸体的上上下下也画满了红色字符,显得诡异可怖。

楚厉止让人将皇后抓了过来,逼问她这是什么。

皇后神色疯疯癫癫,如痴如笑:“这是处子血啊!人死后用处子血写满全身,那她死后灵魂就不得往生,直至灰飞烟灭!”

我在一旁看着。

终于明白我为何死后灵魂不散。

原来是因为皇后啊。

她恨我至极。

哪怕我死了,也绝不会让我安宁。

我该感谢她的。

不然,我就无法陪伴在楚厉止身边了。

更无法亲眼看到他为我报仇。

但这话,无疑是让楚厉止痛的肝肠寸断。

他怎会想到皇后如此恶毒。

竟然让他心爱死后仍不得安眠。

急火攻心。

楚厉止猛地咳出了一口血。

鲜血淋漓,从指缝低落。

宫人们一阵惊慌,皇后却笑得更欢快:“所以,楚厉止,说不定你的幺幺还在这院子里看着你呢,她看到你杀了那么多人,你说,他会不会害怕你啊。”

说着,她竟猛地挣脱束缚,癫狂的放声大笑。

皇后疯了。

这是在场所有人的共识。

一阵风吹过,卷起一地桃花,桃花芬芳,在此时此刻却显得有些诡谲。

想起皇后刚才的话,靠近尸体的宫人们不免露出几分瑟缩。

只有楚厉止,一直静静的看着我。

然后,抬手,温柔的将我擦拭掉脸上的泥土,仿佛我不是死了,只是午睡而已。

他不愿惊扰我的美梦,便轻轻的将我抱在了怀里。

笑中带泪。

语气婉婉。

“她不会到。”

“我的幺幺那般爱我,怎会怕我。”

抱起我,一步又一步,越过层层宫人,穿过巷巷红墙,惊扰起一地的麻雀。

他凑近我的耳畔,轻轻说:

“幺幺,别怕。”

“为夫接你回家了。”

23

楚厉止请了得道高僧,日日夜夜在宫中为我清洗恶咒,助我往生。

他从不信这些的。

即使是我为他求来的平安符,他万分珍惜我的心意,但也不免笑道:“如若平安符真能保平安,战场上也不会死这么多将士了。”

我恼他胡言乱语,他便仰着一张俊脸蛊惑我心软。

温柔的唤我。

“幺幺,夫人,原谅小的吧。”

我被他喊的脸红,狠狠的拧他耳朵,见他故作疼痛的呲牙咧嘴,便也消了气笑了起来。

可他如今,却真的信了皇后所说的阴魂不散,不得往生的话。

他在众人面前说我极爱他,定不会恐惧害怕他的嗜杀。

实际上,却日日梦魇。

夜夜惊醒。

他脸色煞白如纸,浑身大汗,瑟瑟发抖,眼神却涣散无光,嘴里无知觉的呢喃着:

“别害怕我,幺幺,别害怕。”

我的惧怕。

成为了噩梦。

日日夜夜的缠绕着他。

我看着只觉心如刀割,就如用刀子割着肉,一寸又一寸,让人痛不欲生。

我靠坐在他身旁,伸出手虚虚的摸向他的脸庞,想要抚平他紧皱的眉头,我想告诉他:

“楚厉止,我从来都不怕你的。”

“你都是为了我,我知道的。”

可即使两个人靠的再近,却无法沟通,更无法抚慰彼此。

这是近在咫尺的远。

亦如,远在天边的近。

无能为力。

亦,无可救药。

24

大抵是往生咒真的起效。

我感觉我的身体越来越轻,也越来越透明了。

但我不愿往生。

我只想陪在楚厉止身边。

但我无法控制沉睡的时间。

经常我一觉醒来,已是半月后,更长的甚至过了半年。

这一切都在提醒我。

我能留在这里的时间不多了。

但没关系。

哪怕醒来只有一刻钟,让我看到楚厉止安好,我便安心了。

而楚厉止,越发瘦了。

他不过三十岁,却已两鬓斑白了。

他在宫中积威甚重,除了昭儿,再无人敢直视帝王,也就无人发现,他们曾经雄伟如高山一般的帝王,如今却形销骨立,再无一丝欢颜。

我靠在他肩头,自言自语:

“柏聿,你又不好好吃饭了。”

“我最近觉得好困啊,总是睁不开眼睛,我不盯着你的时候,你肯定又不吃饭对不对?”

楚厉止依旧认真看着奏折,他听不到我说话的。

这么多年了。

我早就明白了。

但是我总是想,楚厉止难么那么爱我,怎么能感受不到我的存在呢。

看来他爱我不够深。

下辈子,

下辈子——

我再找他算账。

想着想着,有不知何时沉沉睡了过去。

等再睁眼,是被近在耳畔的呼唤喊醒的。

“幺幺。”

“贺幺幺。”

我睁开眼,是一张年轻的,俊美的脸。

有一丝熟悉。

但我可能睡了太久了,脑子里空空白白,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歪了歪头看他。

男人也认真的看着我,耐心的等待着我想起来。

我看着他的眼神,却只想哭。

然后,我便哭了。

我想起来了。

我全都想起来。

我小心的唤着他的名字。

“楚厉止?”

“不对。”

楚厉止却摇了摇头,认真的纠正我:“幺幺,你该喊我柏聿,或者,相公。”

他总是爱逗我。

但我每次都笑了出来。

可下一瞬,却猛的反应了过来,担忧极了:“不对。

你怎么死了,你才三十岁——”

楚厉止笑了笑。

朝我伸出了手,他说:

“贺幺幺,我来接你回家了。”

回家?

我抬头看,发现不远处竟然立着一片桃花林。

聿幺台就在桃花下。

原来不知不觉又是一年春天了啊。

雪后初霁。

天色渐暖。

我该回家了。

(正文完)

番外——四皇子篇

1

人人都说我的母后在世时,宠冠后宫,无人能及。

但我的脑海里,对母后的印象却少之又少。

只能模糊记得一双温柔的眼眸,一个柔软的怀抱,和她身上甜滋滋的香气。

和那一句:

“昭儿,到娘亲这里来。”

但她死了。

死于宫中瘟疫。

我便再无娘亲。

祖母自小抚养我长大。

她是个雷厉风行的女子,她待我十分严厉,可有时候,她看着我却露出一丝怅然,然后轻轻的叹一口气,说:“昭儿,你与你母后生的很像,你父皇定会喜欢你的。”

因为,父皇爱极了母后。

人人都这么说。

但祖母说错了,父皇并不喜欢我。

他更不常见我。

他总是很忙。

忙着处理前朝政事,偶尔来后宫时,除了给祖母请安,就是在宠爱皇后。

后来,皇后生下了五弟,父皇立刻封了他为太子。

这哪里有半分喜欢我母后的样子,更没有半分喜欢我的样子。

但后来,太子死了,皇后也死了。

我也知道,太子竟不是父皇的儿子,而是皇后私通的野种。

父皇如此疼爱皇后,皇后却如此回报父皇。

我替父皇觉得不值。

本以为,父皇会伤心很久。

但,皇后死后的第二日,父皇便来到了太后宫中。

我细细的看他。

才发现父皇长得这么俊美。

而他嘴角竟然带着笑。

似乎皇后的死,太子的死,让他十分愉悦似的。

而让我更困惑的是,祖母深深的望了他一眼,叹道:“这么多年,你终于得偿所愿了。”

我不明白什么意思。

但父皇却笑意更深。

祖母对着我招了招手,嘱咐道:“跟你父皇去吧。”

我愣住了。

有些不知所措。

是父皇温柔的牵住了我的手,上下打量了我许久,最终目光落在了我的眼眸上,祖母告诉我,我与母后生的最像的便是这双眼眸。

父皇看我。

更像是在看母后。

他第一次将我抱在了怀里,再开口,声音带着一丝隐秘的哽咽:

“昭儿,长大了。”

我和他分明并不亲密的。

但我不抵触他的怀抱。

更因他的这句话,红了眼眶,酸了心尖。

哭了许久,

仿佛流荡许久的小船终于找到了停靠的海港。

安稳的。

有力的。

2

我跟随父皇学习朝政,百官敬畏他的威严,不敢惹他生怒,往日只有我母后可以劝他,如今,只剩我了。

别人也曾好奇的问我,为何不怕他。

我想了想。

却什么都没说。

父皇对他们来说,是皇帝。

但对我来时,只是爹爹。

他总是和我讲起曾经和母后的小事。

“你娘亲还在时,你才一岁,你爱哭好睡又粘人,离不开你娘亲,睡着了都不肯撒手,我要出征去了,你娘亲着急在我出征前为我缝制中衣,无奈只能剪下一块衣襟给你,后来,你娘亲便用衣襟给你缝了个布老虎,让你抱着睡觉。”

“你看,就是这个。”

他将布老虎拿给了我。

已经过去许多年了,但还是能看到针脚严密,一针一线都是母亲对于孩子的爱。

我拿着,看着。

后知后觉一种沉重的钝痛。

来源于一种名为娘亲的羁绊。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终于意识到,那个记忆中温柔的母后,早已离世了。

再也无人会拥我入怀。

再也无人能有娘亲的味道。

我开始对母后有了浓烈的好奇心。

“我与你娘亲的相识?”

父皇一愣,随即放下了奏折,轻声道:“我们自幼相识的,他是贺家的小女儿,贺家是权臣,当时隋后想将她许配给太子,但她不肯,她告诉隋后,要么她削发为尼,要么只能嫁我为妻,隋后大怒,却畏惧贺将军的军权,只能让她嫁给了我。”

“她十六岁嫁给我,十七岁时跟随我去了封地,受隋后的压迫,还要被南蛮时不时挑衅,她受了不少苦,你大哥二哥,也是在那时受不住,夭折了,再后来,隋后囚禁了先帝,把持朝政,我跟随贺家军出兵勤王,杀了整整半年,才来到京城,当时你三哥已有两岁,却落到了隋后手里,被活活摔死。”

“她嫁给我,吃尽了苦头,受了三次骨肉分离的锥心之痛,可我甚至连封她为后,都做不到。”

“我曾经想不顾一切,放弃这个皇位,我只想和你娘亲两个人在一起,一辈子就够了。”

“是你母后劝住了我,她说,楚厉止,你是帝王,这是你的责任。”

“而她,不在乎后位,在乎的只有我的真心。”

“她嘴上这么说,可我知道她私底下不知哭了多少回,百官们都说我太过纵容你娘亲,却不知,是你娘一直在让步,一直为了我一步步妥协,我再如何宠着她,爱着她,我都嫌无法弥补她。”

说到最后,他泣不成声,一滴滴眼泪落在我的脖颈。

炙热,滚烫。

悔恨。

以及,强烈的思念。

3

在我八岁那年,父皇的梦魇之症已经严重到无法安眠了。

惊醒后,便是一夜无眠。

他的消瘦,是让人恐怖生寒的速度。

父皇时常宿在栖霞宫中。

那时我母后生前的居所。

我去看望他时,他一日比一日虚弱,直至最后病倒在床,我才发现曾经那个能轻而易举将我抱起的男人,如今躺在床上却像一张随时断裂的松。

他时而昏睡不醒,时而恍恍惚惚。

整个大殿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药味。

他见我来,费力靠坐了起来。

我笑着同他说话,说今日发生的趣事,说朝堂上的政事,也会问一些过去的事。

但父皇已没有多余的力气回忆了。

父皇许久没有说话。

我以为他睡着了。

正要起身离开,却被他突然拉住了手,他的目光深深的落在我的眉眼之中,仿佛在看我。

又仿佛在看我的母亲。

过了许久,他才攒够了力气,轻轻问我:

“昭儿,你说,你娘亲这么多年从未入过我的梦,是不是也在怨我待她不好?”

听到这句话。

我呼吸一滞,心口像压了一块巨大的石块。

父皇夜夜梦魇。

可母后从未入梦。

那父皇,究竟梦到了什么,才会日日夜夜惊恐不安。

我不敢想,我也想不到。

看着男人破碎又沉痛的目光,我只能颤着手,死死的握紧他消瘦的手,认真的说道:“不是的,父皇,爹爹,娘亲最是心爱你,怎会怨你呢。”

我话说的极慢,极清晰。

不知是在说服他,还是说服我自己。

等我走出栖霞宫,我的心却始终无法平静。

恍惚间,往后看,诺大的栖霞宫在阳光下闪烁着亮光,红砖绿瓦,庄严而绮丽。

而父皇封了窗。

便再无一丝光,能够透过窗帷,落在大殿上。

父皇将栖霞宫锁了起来。

也将自己,永久的锁住了。

突然间,我想起了父皇的最后一句话。

他嘴角勾着笑,带着一丝莫名的怅然,宛如真的在黑暗中见到了思念许久的母后。

他说:

“是啊,没人比她更爱我了。”

“我想你娘亲了,我真的很想她。”

4

我劝不动父皇继续活下去。

对于他来说。

活着,可能比死去更可怕。

我只想。

如果母后真的在天有灵,就入父皇的梦中。

与他团聚。

一次。

也是好的。

5

于是,母后带走了父皇。

再一次夜里。

再一次梦里。

6

父皇一生,送走了先皇,送走了太后,送走了自己的妻子。

他的眼泪,早已流尽了。

可轮到自己离世时,却是笑着的。

我想,他定然看到了母后。

他们可能还是十六岁刚成婚的模样。

一切都未发生。

一切都未开始。

一个俊美,一个温柔。

青梅竹马,天作之合。

合该,

白头偕老。

【全文完】

来源:小蔚观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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