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姜川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就像他平时在工位上敲代码一样,精准,冷静,不带多余的成分。
“合租吗?”
姜川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就像他平时在工位上敲代码一样,精准,冷静,不带多余的成分。
我正埋头在一碗泡椒牛肉面里,热气熏得我眼镜片都花了。
取下眼镜,我看着他。
他坐在我对面,面前一碗清汤寡水的阳春面,面条整整齐齐,连葱花都好像是按着某种规律撒的。
我们是同事,但仅限于同事。
我在策划部,他在技术部,隔着一条长长的走廊,像楚河汉界。
平时除了项目对接,几乎零交流。
我有点懵,不确定地指了指自己。
“跟我?”
他点点头,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
“我房子到期了,中介太麻烦。你的房子我路过,离公司近,而且我看你朋友圈,好像也提过室友搬走了。”
他的逻辑链条清晰得像他写的代码,一环扣一环,毫无破绽。
我确实在朋友圈发过一条“一个人扛桶装水上五楼,我是个汉子”,配图是空荡荡的客厅。
室友上个月嫁人搬走了,留下一个空房间和半个客厅的萧条。
房租瞬间压得我喘不过气。
在这个一线城市,我每个月的工资,交完房租,再刨去交通和吃饭,剩下的也就够买几件打折的衣服。
我妈总在电话里说:“小瑶,别太省了,女孩子要对自己好一点。”
可她不知道,这里的“好一点”,后面跟着的标价,是我踮起脚都够不着的数字。
“可是……我们不熟。”我小声说,这是实话。
“合租不需要太熟,只需要生活习惯良好,互不打扰。”他夹起一根面条,吹了吹,“我作息规律,不抽烟,不喝酒,没有不良嗜好,会主动打扫公共区域。”
他像是在做项目陈述,一条条列出自己的优点。
我得承认,这些条件对我很有吸引力。
我上一个室友,人很好,就是爱带朋友回来聚会,每次都闹到半夜。
我看着他,他还在不疾不徐地吃着面。
他这个人,在公司里没什么存在感。
不像我们策划部的Vicky,每天都像只开屏的孔雀,浑身都是焦点。
姜川就像办公室里那台从不出错的打印机,你平时感觉不到他,但需要他的时候,他总在那里,安静、可靠。
“房租,我付三分之二。”他补充道,像是在我的天平上,又加了一个重重的砝码。
我心里那点犹豫,瞬间就被这个砝码压塌了。
三分之二,那意味着我每个月可以多存下一笔不小的钱。
我甚至可以开始盘算,什么时候能把我爸妈接过来住一段时间。
“……好。”我听见自己的声音。
就这样,我和一个只比陌生人熟一点的男同事,成了室友。
他搬家那天,东西少得可怜。
一个行李箱,一个电脑包,还有一箱子全是书。
没有一点多余的杂物,像他的人一样,简洁到了极致。
他把自己的房间收拾得井井有条,然后走出来,手里拿着抹布,开始擦客厅的地板。
我站在旁边,看着他一丝不苟地把每个角落都擦干净,心里有点说不出的感觉。
这和我预想的合租生活,不太一样。
我以为会是小心翼翼的客气,是关上房门后的互不相干。
但他好像很自然地,就把这里当成了需要共同维护的空间。
“那个,我来吧。”我有点不好意思。
“没事,轮流。”他头也不抬,“今天轮到我。”
我们甚至都还没商量过轮流打扫的事。
和他住在一起,很省心。
他永远会提前把垃圾带下楼,会把用过的厨房收拾得干干净净,卫生间的洗手台上永远没有水渍。
我们交流不多,有时在客厅遇到,也就点点头。
他总是在房间里看书或者用电脑,我则是在客厅的沙发上,抱着笔记本改方案。
我们像两条平行线,在同一个屋檐下,安静地延伸。
我以为日子就会这样,平淡如水地过下去。
直到总监张姐在部门例会上,宣布了一个消息。
公司接了一个大项目,是跟市里一个很有名的科技公司合作,要做一个全新的品牌推广方案。
“这个项目很重要,公司打算成立一个专门的项目组,由我亲自带队。”张姐环视一圈,目光在我们这些小策划身上扫过。
所有人都挺直了腰板,眼睛里放着光。
谁都知道,进了这个项目组,就等于半只脚踏进了晋升的快车道。
Vicky更是志在必得,她拉了拉自己新买的丝巾,嘴角带着一丝笃定的微笑。
她能力确实强,有好几个成功案例,是部门里的红人。
我没抱太大希望,我资历浅,进公司才一年多,这种好事,怎么也轮不到我。
我只是低着头,在本子上默默记下项目的关键信息。
“项目组成员,除了各部门的骨干,我还需要一个有活力、有网感的新人。”张姐的声音顿了顿。
我的心跳,没来由地快了一拍。
“林瑶。”
张姐叫了我的名字。
我猛地抬头,会议室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我身上。
有惊讶,有审视,还有Vicky投来的一道夹着些许不解的锐利视线。
“你来担任策划助理,主要负责前期的数据调研和年轻人市场分析。”张姐看着我,“有没有问题?”
“……没,没有问题!”我站起来,声音因为一点点的激动而有些发飘。
幸福来得太突然,像天上掉下来的馅饼,正好砸在我头上。
散会后,同事们围过来恭喜我,我也跟着笑,心里全是满满的当当的喜悦。
只有Vicky,踩着高跟鞋从我身边走过,不咸不淡地飘来一句:“运气真好。”
我没在意。
我把这归结为我的努力被看到了。
我为之前那个小项目,确实熬了好几个通宵,做的市场分析报告,还被张姐在部门里表扬过。
我理所当然地认为,这是我应得的。
晚上回到家,我兴奋得睡不着,在客厅里来回踱步。
姜川从房间里出来倒水,看见我像个陀螺一样转来转去。
“怎么了?”他问。
“我进‘星辰计划’项目组了!”我忍不住跟他分享这个好消息。
他“嗯”了一声,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递给我一杯温水。
“哦,恭喜。”
他的反应很平淡,就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我那股子冲到头顶的热血,好像被这杯温水给降了点温。
也是,他一个技术部的,可能都不知道这个项目对我们策划部的人意味着什么。
我有点自讨没趣,接过水杯,说了声“谢谢”。
项目开始了,我忙得像个停不下来的齿轮。
每天加班到深夜,回家的时候,客厅总是黑的,只有姜川房间的门缝里,透出一点微光。
有一次,我凌晨一点多才到家,饿得前胸贴后背。
打开冰箱,里面空空如也。
我叹了口气,准备烧点热水喝了就睡。
经过餐厅时,我看到餐桌上盖着一个盘子,旁边贴着一张便签。
字迹很清秀,是姜川的。
“微波炉热一下。”
我揭开盘子,里面是两个菜,一荤一素,还有一碗米饭。
菜还是温的。
那一瞬间,胃里的空虚,好像一下子被什么东西填满了。
我坐在餐桌前,小口小口地吃着饭。
客厅里很安静,只有我咀嚼的声音。
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给我留的饭,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每天都这样。
我们明明是两条平行线,但好像在某个我不知道的节点,他悄悄地弯了一下,朝我靠近了一点点。
项目进行到一半,我遇到了一个大麻烦。
我负责的数据调研部分,需要技术部提供一个用户画像分析模型。
但我提交的需求,被技术部的负责人老王给驳回了。
理由是:“现有模型无法满足这么复杂的数据筛选,需要重新开发,周期太长,来不及。”
我去找老王沟通了好几次,磨破了嘴皮子,他就是一句话:“做不了。”
眼看就要到节点汇报的时间了,我的数据出不来,整个项目进度都会被拖累。
张姐的脸色一天比一天沉。
那几天,我压力大到整夜整夜地失眠。
周五晚上,我又在客厅的沙发上抱着电脑发愁,屏幕上密密麻麻的需求文档,看得我眼睛都花了。
姜川从房间出来,手里拿着一个马克杯。
他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我的电脑屏幕。
“数据模型的问题?”他问。
我有点惊讶他会知道,但还是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
“嗯,老王说做不了。”
他走过来,在我身边坐下,没有靠得很近,保持着一个礼貌的距离。
“我看看你的需求文档。”
我把电脑转向他。
他看得很快,手指在触摸板上滑动,发出轻微的响声。
大概十分钟后,他开口了。
“不是做不了,是他们不想做。”
“为什么?”我不解。
“你这个需求,需要调用好几个部门的底层数据,权限很麻烦,而且算法复杂,吃力不讨好,容易出错。老王快退休了,不想担这个责任。”
他的话,像一把刀,直接剖开了事情的本质。
这些办公室里的弯弯绕绕,我不是不懂,只是不愿意去相信。
我总觉得,工作就是工作,把事情做好就行了。
“那怎么办?”我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无助。
“我帮你。”他说。
“你?”
“这个模型,我可以写。”他语气平静,好像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我愣住了。
他只是技术部一个普通的程序员,他有这个能力吗?
而且,这不合规矩。
“可是……这要被老王知道了……”
“他不会知道。”姜川打断我,“你把原始数据发我,周一早上,我把分析报告给你。”
看着他笃定的眼神,我心里那根紧绷的弦,好像松动了。
我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那个周末,他几乎没出过房门。
我能听到他房间里,键盘敲击的声音,清脆而密集,像窗外的雨。
周一早上,我起床的时候,他已经出门了。
我的邮箱里,静静地躺着一封新邮件。
发件人,姜川。
附件是一个加密的压缩包,里面是我需要的所有数据分析报告,图表、结论,一应俱全。
比我想象的还要详尽、专业。
我在项目汇报会上,展示了这份报告。
张姐的眼睛亮了。
“林瑶,这份报告做得非常出色,数据维度很新颖,结论也很有洞察力。”她当着所有人的面表扬我,“技术部那边,你是怎么沟通的?”
我心脏猛地一跳。
我看到老王坐在角落里,脸色有点不自然。
我稳了稳心神,按照之前和姜川商量好的说辞。
“我请教了技术部的同事,他们给了我一些新的思路,然后我自己花时间整理了一下。”
我把功劳,都揽在了自己身上。
我说这话的时候,手心在出汗。
这是我第一次,在工作上撒谎。
会议结束后,张姐把我叫到办公室。
“林瑶,你这次表现很好,项目奖金,我会给你申请最高档。”
我走出办公室的时候,感觉脚下轻飘飘的。
Vicky在茶水间碰到我,酸溜溜地说:“行啊林瑶,什么时候抱上技术部的大腿了?我听说老王那个老顽固,谁的面子都不给。”
我没理她,端着杯子走了。
可是她的话,像一根小刺,扎在我心里。
晚上回到家,我把项目奖金分了一半,用信封装好,放在姜川的桌上。
他从房间出来看到,把信封推了回来。
“这是你的功劳。”
“不是,没有你,我根本做不出来。”我很坚持。
他看着我,忽然问了一句:“你觉得,那个模型,是你做不出来,还是老王做不出来?”
我愣住了。
“在职场,解决问题的能力,比写代码的能力,有时候更重要。”他淡淡地说,“你解决了问题,这就是你的能力。”
他把信封塞回我手里,转身回了房间。
我捏着那个信封,心里五味杂陈。
他说得对,又好像不对。
我解决了问题,但用的是一种“走捷捷径”的方式。
这种成功,让我觉得有点不踏实。
项目顺利结束,大获成功。
庆功宴上,我被张姐点名表扬,还拿到了一个最佳新人奖。
我喝了点酒,有点晕乎乎的。
同事们都来跟我碰杯,说着恭喜的话。
我笑着回应,但心里总觉得,这些赞美,不完全属于我。
散场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我一个人站在路边等车,晚风一吹,酒意上涌。
一辆黑色的车在我面前停下。
车窗降下来,是姜川。
“上车。”
我才想起来,他好像也参加了庆功宴,但一直坐在角落里,没什么人注意。
我坐上副驾驶,一股淡淡的木质香气传来,很好闻。
车里很安静。
“你……什么时候买的车?”我问。我从没见他开过车。
“不是我的。”他言简意赅。
我没再多问。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深夜的街道上。
路边的霓虹灯一盏盏掠过,在车窗上拉出长长的光影。
“今天……谢谢你。”我低声说。
我知道,这个“谢谢”,指的不仅仅是送我回家。
“你应得的。”他目视前方,声音很轻。
回到家,我借着酒劲,问出了心里一直盘旋的那个问题。
“姜川,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觉得他不像一个普通的程序员。
一个普通的程序员,不会有那么清晰的洞察力,不会有那么强的能力,更不会在帮了我之后,把所有功劳都推给我,云淡风轻,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沉默了。
客厅里只开着一盏落地灯,昏黄的光线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就在我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开口了。
“我只是一个想认真工作的人。”
这个回答,很模糊,等于什么都没说。
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那点疑虑,好像被安抚了。
或许,是我多想了。
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深藏不露的高手。
项目结束后,公司进行了一次人事调整。
我因为在项目中的出色表现,被破格提拔为策划组的副组长。
虽然只是个副组长,但对我这个入职才一年多的新人来说,已经是坐火箭一样的速度了。
任命邮件发出来的时候,整个办公室都安静了一瞬。
我能感觉到,无数道复杂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Vicky的脸色,更是难看到了极点。
她走到我工位旁边,双手抱胸,冷笑了一声。
“林瑶,你可真是深藏不露啊。”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
“不知道?”她声音拔高了些,“别以为大家都是傻子。你跟技术部的姜川,到底什么关系?他为你铺路,你给他什么好处了?”
她的话说得很难听,周围的同事都竖起了耳朵。
我的脸,一下子就红了。
不是羞的,是气的。
“我和他只是合租的室友,普通同事关系。我的晋升,是靠我自己的努力。”
“努力?”Vicky笑得更讽刺了,“谁的努力不是通宵加班?怎么就你升得这么快?你敢说,‘星辰计划’那个数据模型,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我的心,咯噔一下。
这件事,成了我的软肋。
我无法理直气壮地反驳她。
因为那个模型,确实不是我做的。
我的沉默,在别人看来,就是默认。
办公室里的空气,变得微妙起来。
那些原本还算友善的眼神,开始带上了揣测和疏离。
我成了办公室里一个“有背景”的人。
而这个“背景”,还是个说不清道不明的桃色标签。
我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人言可畏。
我开始刻意地疏远姜川。
在公司里,我见到他,会绕道走。
在家里,我也尽量待在自己房间。
我们之间的空气,变得比刚合租时还要稀薄。
餐桌上,再也没有出现过为我留的饭菜。
我心里有点失落,但又觉得,这样才是对的。
我们本来就只是合租的室友。
保持距离,才能避免更多的闲话。
可是,我心里很乱。
我开始怀疑自己。
我的晋升,到底有多少是靠我自己的能力,又有多少,是姜川在背后推动的结果?
如果没有他那个模型,我还能在项目里脱颖而出吗?
我还能得到张姐的赏识吗?
我还能坐上这个副组长的位置吗?
这些问题,像一团乱麻,在我脑子里缠绕。
我越想,就越没有底气。
我不再像以前那样,对工作充满热情。
我做每一个决定,都会下意识地想,别人会怎么看?他们会不会觉得,这又是我的“背景”在起作用?
我变得畏首畏尾。
张姐似乎也察觉到了我的变化。
她找我谈了一次话。
“林瑶,你最近状态不对。是不是压力太大了?”
我看着她,欲言又止。
我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
难道要告诉她,我现在的成绩,有一部分是“骗”来的?
“是不是听到一些闲话了?”张姐一针见血。
我低下头,默认了。
“职场就是这样,有人升职,就有人不服气。”张姐的语气很平静,“嘴长在别人身上,你管不了。你能管的,只有你自己的工作。”
她顿了顿,看着我的眼睛。
“林瑶,我提拔你,不是因为你做了一份漂亮的数据报告。而是因为我看到了你的潜力,你的韧劲。那次为了一个细节,你跟客户磨了三天,最后拿下了方案,我记得。为了做市场调研,你跑了十几个商场,周末两天都没休息,我也记得。”
“一份报告,可以是别人帮你。但这些努力,是任何人也帮你做不了的。”
张姐的话,像一道光,照进了我心里那片混乱的迷雾。
是啊,我为什么要去纠结那个模型的出处?
我通宵改的方案,我跑断腿做的调研,我费尽口舌谈下的合作,这些都是真实存在的。
这些,才是我站在这里的根基。
我好像一下子想通了。
我从张姐办公室出来,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我重新找回了工作的节奏。
对于那些流言蜚语,我不再去理会。
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中。
我带着我的小组,连续拿下了两个重要的客户。
我的能力,开始被越来越多的人看到和认可。
Vicky虽然还是对我冷嘲热讽,但她也找不到任何攻击我的把柄。
办公室里关于我的闲话,渐渐少了。
我和姜川的关系,也慢慢缓和了。
虽然我们还是很少交流,但在客厅遇到时,会自然地点点头,笑一笑。
有一天晚上,我做的一个方案被客户全盘否定,需要推倒重来。
我心情很差,一个人在客厅喝着闷酒。
姜川从房间出来,看到桌上的酒瓶和狼狈的我。
他没说什么,只是坐到我对面,给自己也倒了一杯。
“工作上的事?”他问。
我点点头,把事情跟他说了。
他安静地听着,等我说完,他才开口。
“我之前在一家初创公司待过。”他忽然说起了自己的事,“那时候,我们团队只有五个人,做一款社交软件。产品上线前一天,服务器被黑客攻击,所有数据都丢了。”
我看着他,这是我第一次听他说起自己的过去。
“我们花了一年多的心血,一夜之间,全没了。”他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当时,我也觉得天塌下来了。”
“那后来呢?”我忍不住问。
“后来,我们五个人,在机房待了三天三夜,把代码一行一行重新敲了回来。虽然错过了最佳上线时间,但产品最终还是上线了。”
他说得很平淡,但我能想象到,那三天三夜,是怎样的煎熬。
“我想说的是,”他看着我,眼睛在灯光下很亮,“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推倒了,再重新建起来就是了。”
他的话,很简单,却很有力量。
我心里那股憋闷的情绪,好像找到了一个出口。
我举起杯子。
“敬推倒重来。”
他也举起杯子,和我的碰了一下。
清脆的一声响。
那天晚上,我们聊了很多。
从工作,到生活,再到一些不着边际的理想。
我发现,他其实不是一个沉闷的人。
他知识面很广,不管我说什么,他都能接上话,而且有自己独到的见-解。
和他聊天,很舒服。
我们之间的那层隔阂,好像在那天晚上,彻底消失了。
我们又回到了那种平静又和谐的合租生活。
只是,比以前多了一点温度。
他会偶尔给我带楼下新开的蛋糕店的招牌点心。
我也会在他加班晚归的时候,给他煮一碗热腾腾的面。
我们之间的关系,变得有些微妙。
超越了普通同事和室友,但又没有抵达恋人的地步。
我有点享受这种状态。
就在我以为,我会以策划组副组长的身份,继续安稳地工作下去时,公司又发生了一件大事。
我们公司,被一家更大的集团,全资收购了。
这个消息,像一颗炸弹,在公司里炸开了锅。
大家都在猜测,收购之后,公司会有什么变动。
会不会裁员?管理层会不会大换血?
人心惶惶。
很快,集团那边派了新的负责人过来,接替了原来的总经理。
新任CEO的欢迎会上,我作为中层管理,也参加了。
我站在人群的后排,伸长了脖子,想看看这位新来的大老板,是何方神圣。
当那个熟悉的身影,在董事长和一众高管的簇拥下,走上台时,我整个人都僵住了。
台上那个人,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深色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从容而自信的微笑。
他从容地接过话筒,开始致辞。
声音沉稳,有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气场。
是我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是姜川。
我感觉自己的大脑,有那么一瞬间是空白的。
我看着台上的他,又看了看手机里,他几分钟前给我发的消息。
“今晚加班,不用等我吃饭。”
同一个姜川,却又像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
一个是穿着格子衬衫,安静地坐在我对面吃阳春面的合租室友。
一个是站在聚光灯下,执掌着我们几百人公司命运的集团太子爷。
这两个身份,怎么会重叠在一个人身上?
我身边的同事们,发出一阵阵压抑的惊呼。
“天啊,那不是技术部的姜川吗?”
“他……他是新来的CEO?”
“他不是咱们董事长的儿子吗?我之前在集团年会上见过他一次,离得远,没看清……”
“怪不得,怪不得林瑶升得那么快……”
Vicky的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传到我耳朵里。
这一次,我没有生气。
我只是觉得,很荒谬。
所有的谜团,在这一刻,都有了答案。
为什么我能轻易地进入核心项目组。
为什么技术部那个难搞的老王,会为我开绿灯。
为什么我的晋升之路,会如此顺遂。
原来,我一直以为的“好运气”,不过是有人在背后,为我铺好了一条康庄大道。
而我,像个傻瓜一样,还沾沾自喜,以为是靠自己的努力。
我感觉脸上火辣辣的。
那些曾经的赞美,此刻都变成了无声的嘲讽。
我再也待不下去了,我从人群中挤出去,几乎是逃一样地离开了会场。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
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脑子里乱成一团。
姜川,不,或许我应该叫他,姜总。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体验生活?还是,他把我当成了一个游戏里的角色,看着我一步步在他的安排下“升级打怪”,很有趣?
我觉得自己受到了愚弄。
一种巨大的羞耻感和挫败感,将我淹没。
我一直引以为傲的努力和成绩,原来只是一个笑话。
我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外传来了钥匙开门的声音。
是姜川回来了。
我听到他的脚步声,在我的房门口停顿了一下,然后走开了。
那天晚上,我们谁也没有找谁。
第二天,我向公司递交了辞职信。
我不想再待在这里了。
这里的一切,都像是在提醒我,我是多么的可笑。
张姐找我谈话,挽留我。
“林瑶,不要因为别人的身份,就否定自己的价值。”
“张姐,我的价值,有多少是真实的呢?”我苦笑着问她。
她沉默了。
辞职流程走得很快。
姜川没有干预。
或许在他看来,我的离开,也只是这个游戏里的一个无关紧要的环节。
我开始打包行李,准备搬家。
这个我住了快两年的地方,我曾经以为,是我在这个城市里,一个温暖的港湾。
现在,我只想尽快离开。
在我搬走的前一天晚上,姜川敲响了我的房门。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敲我的门。
我打开门,他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个文件袋。
他看起来有些疲惫,眼下有淡淡的青色。
“能聊聊吗?”他问。
我们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就像我们之前无数个夜晚一样。
只是,气氛已经完全不同了。
“为什么要骗我?”我先开口,声音很平静。
“我没有骗你。”他看着我,“我叫姜川,是你的同事,也是你的室友。这些都是真的。”
“那姜总呢?集团的继承人呢?这也是真的吧?”我反问。
他点了点头。
“我来分公司,是想从基层做起,证明我自己的能力,而不是靠我父亲的身份。”他解释道,“隐瞒身份,是想有一个正常的工作环境。”
“那我呢?”我看着他,“我算什么?你证明自己能力过程中的一个道具?”
“不是。”他立刻否认,“林瑶,我承认,我最初注意到你,是因为我父亲提过一句,公司里有个新人很有冲劲,就是你。后来,我看到你为了一个方案,跟自己较劲,熬到半夜。我看到你在会议上,紧张得手心冒汗,但还是坚持把自己的观点说完。”
“我帮你,是因为我看到了你的努力和才华,我觉得你不应该被埋没。”
“所以你就用你的方式,来‘帮助’我?”我打断他,“你有没有想过,我需不需要这种帮助?你有没有想过,你的这种‘帮助’,会把我的所有努力,都变成一个笑话?”
我的情绪有些激动。
他没有反驳,只是安静地听着。
等我说完,他才把手里的文件袋,推到我面前。
“你看看这个。”
我打开文件袋,里面是一叠厚厚的资料。
是我进公司以来,做的所有项目方案,市场报告,会议纪要……
每一份上面,都有详细的批注。
有的是红笔,有的是蓝笔。
字迹,是姜川的。
“在你进‘星辰计划’项目组之前,张姐确实犹豫过,她觉得你资历太浅。是我,把这些东西,匿名发到了她的邮箱。”姜川说,“我只是提供了一个让她看到你能力的机会。最终做决定的,是她,不是我。”
“还有那个数据模型。”他继续说,“我给你的,只是一个半成品。里面最核心的算法逻辑,是我看到你草稿本上画的逻辑图,才得到的灵感。你只是缺少一个把它变成代码的工具。”
“至于后面的晋升,更是你自己一步步走出来的结果。我唯一做的,就是在我父亲面前,提了一句,公司应该建立更公平的晋升机制,不要只看资历。”
我一页一页地翻看着那些资料。
上面密密麻麻的批注,记录着我每一个微小的进步,也指出了我每一个不成熟的想法。
我甚至看到,在我一份被否定的方案旁边,他用蓝笔,重新做了一套完整的逻辑梳理,比我原来的思路,清晰了无数倍。
原来,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他一直在用他的方式,关注着我,引导着我。
他不是在为我铺路。
他只是在我攀登的路上,偶尔扶我一把,或者递给我一个更省力的工具。
路,还是我自己走的。
我心里那块坚硬的冰,开始融化。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我抬头问他,声音有些沙哑。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他苦笑了一下,“说了,你还会相信你自己的能力吗?还是会觉得,一切都是因为我的身份?”
我沉默了。
是啊,如果他一早就告诉我,我可能连尝试的勇气都没有了。
我会活在他的光环之下,永远都看不清自己的位置。
“对不起。”他说,“我处理事情的方式,可能不太好。我习惯了用程序员的思维,找到最优解,却忽略了人的感受。”
我看着他,这个在我面前,褪去了所有光环的男人。
他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CEO,也不是那个神秘莫测的合租室友。
他只是姜川。
一个有点笨拙,但很真诚的姜川。
“所以,你辞职,是因为我,还是因为你自己?”他问我。
我愣住了。
是啊,我为什么要辞职?
是因为他的身份,让我觉得难堪?
还是因为我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我一直以为,是他的出现,否定了我的努力。
但现在我才明白,真正否定我的人,是我自己。
是我自己,把他的身份,看得比我的努力更重。
是我自己,轻易地就推翻了自己过去所有的坚持。
张姐说得对。
我不应该因为别人的身份,就否定自己的价值。
“我……”我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林瑶,别走。”他看着我的眼睛,很认真地说,“公司需要你,我也需要你。”
最后那句话,他说得很轻。
但我听见了。
我的心,跳得很快。
我没有立刻答应他。
我需要时间,好好想一想。
第二天,我没有去办离职手续。
我回到了我的工位上。
同事们看到我,表情各异。
Vicky看到我,像是见了鬼一样。
我没理会他们,打开电脑,开始处理积压的工作。
中午,我收到姜川的消息。
“一起吃饭?”
我回了一个字:“好。”
我们去了公司附近那家我们第一次一起吃饭的面馆。
还是要了一碗泡椒牛肉面,一碗阳春面。
“我想清楚了。”我一边吃面,一边说,“我不走了。”
他抬起头,看着我,眼睛里有笑意。
“但我有条件。”我说。
“你说。”
“第一,在公司,我们只是上下级和同事关系。你不能给我任何特权。我犯了错,你该批评就批评,该扣奖金就扣奖金。”
他点点头:“好。”
“第二,”我看着他,“下班后,我们还是合租室友。你付你的房租,我付我的。家务轮流做,谁也不能耍赖。”
他笑了:“当然。”
“第三……”我顿了顿,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说。
“第三什么?”他追问。
“第三,你得教我写代码。”我终于想到了一个,“我不想以后再遇到问题,还要麻烦你。”
他愣了一下,随即笑得更开心了。
“好,我教你。”
我们的生活,好像又回到了正轨,但又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在公司,他是我的老板。
他对我要求很严格,我的方案,被他打回来重做了好几次。
有好几次,我都差点在会议上跟他吵起来。
同事们都看得目瞪口呆。
大概没人想得到,我这个“关系户”,竟然是全公司被新任CEO骂得最惨的一个。
Vicky也不再找我麻烦了。
她大概是觉得,我的“靠山”,好像并不怎么“靠谱”。
下班后,我们又变回了室友。
他会坐在我旁边,耐心地教我编程的基础知识。
他的逻辑很清晰,讲得通俗易懂。
我学得很快。
我发现,编程的世界,很有趣。
它和做策划一样,都需要严谨的逻辑和天马行空的创造力。
我们的交流,越来越多。
从工作,到代码,到电影,到音乐。
我发现我们有很多共同的爱好。
我渐渐地,不再把他当成那个遥不可及的“太子爷”。
在我眼里,他就是姜川。
一个聪明,善良,有时候有点固执,但很可爱的男人。
有一天,我们一起在家看电影。
是一部很老的文艺片,节奏很慢。
我看着看着,就睡着了,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等我醒来的时候,电影已经结束了。
我发现自己身上,盖着一条毯子。
而姜川,就坐在我旁边,静静地看着我。
客厅的灯光很柔和。
他的眼神,也很柔和。
我的心,漏跳了一拍。
“醒了?”他轻声问。
我点点头,有点不好意思地坐直了身体。
“姜川,”我鼓起勇气,看着他,“我们现在,算是什么关系?”
他没有立刻回答。
他伸出手,轻轻地帮我把脸颊边的一缕碎发,拨到耳后。
他的指尖,有点凉,触碰到我的皮肤,激起一阵轻微的战栗。
“你希望,我们是什么关系?”他反问我。
我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面,有我熟悉的平静,还有一些我读不懂的,深邃的东西。
我忽然就明白了。
从他给我留的第一顿饭开始,从他帮我写的第一个模型开始,从他在我最低落的时候,陪我喝的那杯酒开始。
我们之间的关系,早就不只是室友那么简单了。
我笑了。
“我希望,”我说,“我的房东,可以免我下半辈子的房租。”
他也笑了。
他凑过来,在我额头上,轻轻地印下一个吻。
“好。”他说,“我的荣幸。”
我没有搬家。
我的辞职信,也被我亲手从人事部要了回来,撕掉了。
我依然是策划部的副组长林瑶。
也是CEO姜川的合租室友。
更是他的,女朋友。
我知道,未来,还会有很多的挑战和流言蜚语。
但这一次,我不会再动摇了。
因为我终于明白,真正的安全感,不是来自于别人的庇护,而是来自于自己内心的强大和笃定。
我的价值,由我创造。
我的路,我自己走。
而他,是我在这条路上,遇到的,最好的风景。
来源:职场t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