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年夜的叩门声

B站影视 电影资讯 2025-09-28 18:28 1

摘要:民国三十六年(1947)腊月二十三的北风,像带着冰碴子的刀子,刮过日照地界的荒野。董正义蜷缩在路边的枯草堆里歇了一会,把冻得青紫的手从破烂的棉袄袖子里拿出来,嘴里呵出的白气瞬间消散在寒风里。他掏出怀里揣着的半个干硬煎饼,那是他从天津港一路跋涉三十多天后,又讨到

作者:续宗贵

民国三十六年(1947)腊月二十三的北风,像带着冰碴子的刀子,刮过日照地界的荒野。董正义蜷缩在路边的枯草堆里歇了一会,把冻得青紫的手从破烂的棉袄袖子里拿出来,嘴里呵出的白气瞬间消散在寒风里。他掏出怀里揣着的半个干硬煎饼,那是他从天津港一路跋涉三十多天后,又讨到的一顿饭食,就着沟边寻得的一点白雪吃下了。

“到家乡了,今天再晚也要回到家里。”他喃喃自语,干裂的嘴唇绽出丝丝血口。三年零两个月,在日本北海道的煤矿里,他无数次在梦里踩着这样的雪路回家。此刻脚下的土地带着熟悉的黄土气息,混着枯草和冻土的味道,让他忍不住俯下身,用冻裂的手掌紧紧贴着地面。 “母亲啊,我回来了......”滚烫的眼泪砸在冻土上,瞬间凝成细小的冰珠。

董家院子里,陈凤香正将两刀烧纸放进竹篮,那是给丈夫上年坟和公公祭日的纸钱。婆婆丁为平站在门框边,望着天边沉沉的铅云,浑浊的眼睛里蒙着一层水汽。灶房烟囱里冒出的青烟被北风扯得七零八落,像极了这个家支离破碎的日子。

“娘,我走了。”陈凤香拎起竹篮,藏蓝色的土布棉袄洗得发白,袖口磨出了毛边。她将围巾往脖子里紧了紧,露出的眼睛清亮又沉静。

丁为平点点头,声音沙哑:“外边冷,早点回来。”看着儿媳的背影消失在村口,老人转身往灶房走,灶台边放着大半盆刚和好的面糊,过小年了,今天她要多烙些煎饼,算是唯一能准备的年货。

走到村口那棵老槐树下,陈凤香停下脚步。四年前也是这样的冬日,她十九岁,作为识字班班长,她红着脸,在全村人面前说,要嫁给第一个报名参军的青年。二十岁的董正义站出来时,她羞涩地把一朵大红花插在他的胸前,深情地看着那张红得像关公样的脸。

春节过后,新婚还未满月,部队就要开拔。她记得那是元宵节的夜里,丈夫攥着她的手说:“凤香,等打跑了鬼子,我天天给你挑水劈柴。” 坟地在村西的山坡上,两座坟南北前后排着。按山势南边为上,是公公的坟;北边是丈夫董正义的。陈凤香折了一根树枝,蹲下身,先把公公坟前的积雪扫了扫,又轻轻扫着丈夫坟前的积雪,泪水止不住如涌泉而出。她点燃烧纸,冷风卷起纸灰,打着旋儿飞向天空,她望着那点点灰烬,忽然想起婆婆说过,战死的人会变成天上的星星。

祭奠完公公后,又祭奠丈夫。“正义,今天过小年了。”她轻声说着,把带来的菜头摆在坟前,“娘身体还好,就是总念叨你。村里的军鞋我还在做,你在那边......也要好好的。” 北风呜咽着穿过松林,像是陪着痛声啜泣。

陈凤香上完坟回到家里,见婆婆刚烙完煎饼,帮着收拾好后,就说:“娘,您歇一会,我来烧黏粥吧?”“还是我烧吧?”婆婆说着又去烧黏粥,让儿媳上屋歇歇。 婆婆烧好黏粥后,叠了几张煎饼,端上一小碟咸菜,这可是过小年的好饭,让陈凤香吃饭,儿媳说不想吃。见儿媳不吃,婆婆也没吃,娘俩又一起聊起了家常。 陈凤香起身为婆婆揉着肩膀,老人这几天总说胳膊疼,夜里常常疼得睡不着。

“凤香,过了年你就二十四了。”丁为平叹了口气,浑浊的眼睛看着儿媳,“娘知道你心善,可总不能守着我这个老婆子过一辈子......” 陈凤香手里的动作慢了慢,轻声说:“娘,您别再说了。正义不在了,我就是您的亲闺女。”

“傻孩子”,丁为平握住儿媳的手,这双手曾经白皙细腻,如今却也布满老茧,指关节因为常年纳鞋底而有些变形,“正义牺牲三年多了,你该有自己的日子......”

“娘!”陈凤香打断她,眼圈泛红,“公公为了支前牺牲了,正义为了打鬼子也......这个家不能再散了。我哪儿也不去,就陪着您。”

丁为平抹着眼泪,说不出话来。自从儿子和丈夫相继牺牲,这个家全靠儿媳撑着。凤香白天下地干活,晚上纳鞋底、做军鞋,有空还去扫盲班上课,村里人都说董家娶了个好媳妇,可她知道,这孩子心里的苦比谁都多。

董正义终于看到了村口的老槐树。树还是那棵树,只是在北风的摇曳下发着簌簌的声音。他扶着树干歇了歇,双腿像灌了铅,每走一步都钻心地疼。裤脚上的泥雪冻成了硬块,走起路来咯吱作响。

三年前的端午,六甲庄的炮火还在耳边轰鸣。他只记得在打退鬼子的三次进攻时,身边的战友大部分都倒下了。在敌人又一次进攻前,一发炮弹在身边不远处爆炸,冲天的火光和震耳的爆炸声卷着泥土向他压来,当他清醒时,已是被绑在鬼子的军牢里了,随后又上了颠簸的轮船上。日本人的皮靴踩在他背上,刺刀抵着后颈,他被押往日本。

煤矿里的日子像没有尽头的黑夜。监工的皮鞭、难友的尸体、矿井下的瓦斯爆炸......他见过太多死亡,却总能在面临濒死之际想起凤香的笑脸,想起娘烙的煎饼,想起家门口那棵老槐树。 “一定要活着回家。”这个念头支撑着他熬过无数磨难。今年秋天,他和几个国军难友谋划打死了监工,逃进深山,几个月后,他们被搜山的美国兵救下,听美国兵说,日本人都投降两年多了。后又辗多处,终于搭乘上美国的商船,回到祖国。

天已过半夜,月牙已爬上东边的树梢,看村里房屋都只是清晰的轮廓。董正义深吸一口气,朝着记忆中的胡同走去。那座熟悉的院落就在眼前,院墙有些坍塌,院门还是那扇旧木门。 他伸出颤抖的手,轻轻拍了拍门板:“凤香,凤香,我是正义......” 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风吹过树枝的声音。

陈凤香躺在床上,似醒非醒,似乎听到有敲门的声音,心想:“又是正义的声音,这大半夜的,我又在做梦。” 董正义稍停一会,未见动静,再拍门喊:“娘,我是正义,我回来了。” 又等一会未见动静,心想:“都半夜多了,看来娘和妻子都睡熟了,未听见。”于是他转到屋后想拍打拍打窗户,喊喊妻子。

母亲丁为平听到清晰的喊声,内心嘀咕:“不是梦啊?怎么一直在拍门叫娘啊?”于是起身拿了根木棍,缓缓走到门口:“谁啊,谁啊?” 见没有动静,“我就说,又是梦嘛。”又转回屋里躺下。 此时董正义已转过屋后,正拍打着窗户,轻声喊道:“凤香,凤香!我是正义!”

陈凤香吓得蒙蒙头,“今天刚给你上了坟,你在那边好好过吧,别来吓唬我了?” 董正义又重拍两下窗户,声音提高:“凤香!我真是正义!我没死,我真回来了,你听听,是我的声音吧?”

听到这久违而熟悉的声音,陈凤香又惊又喜:“真是正义回来了?我去给你开门。”急忙起身,心想叫着婆婆一块去,就走到婆婆屋前,敲门:“娘!这回真是正义回来了!咱去看看吧?” “我也听到了,还到门口看了看,没见有人, 当是又在做梦呢。”

陈凤香掩不住的惊喜:“我也当是又在做梦呢。”婆媳二人走向大门口。 那声音又响起来了,是那样清晰,带着熟悉的沙哑:“娘!凤香!我是正义,我真回来了......”娘俩无数次在梦里听到这个声音,可此刻这声音真实得让心脏咚咚直蹦,带着寒风的气息,撞得心口发疼。

“您摸摸我的手,娘!”门“吱呀”一声推开了道缝,丁为平颤抖着双手,摸到从门缝伸过来的那只冰凉粗糙的手掌。那手上布满伤痕和老茧,指节粗大,这是她儿子的手。

“儿啊——”老人嚎啕大哭,任凭眼泪打湿衣襟。 陈凤香猛地拉开门栓,月光下,那个衣衫褴褛、形容枯槁的男人,眉眼间依稀还是当年那个英气勃勃的青年。她捂住嘴,眼泪汹涌而出,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娘,凤香,我真的回来了。”董正义张开双臂,将扑过来的母亲和妻子紧紧搂在怀里。三年多的苦难、思念、恐惧,在这一刻都化作滚烫的泪水,浸湿了彼此的衣衫。

进屋后,陈凤香点燃了油灯。董正义一眼瞥见墙上贴着的两张烈士证。他感到惊诧,细看,一张是父亲的名字,另一张则写着自己的名字。他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那泛黄的纸页,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

“那年端午节,部队捎信说你牺牲了,让去领尸。”母亲抹着眼泪,声音哽咽:“战场上,并排躺着二十多个孩子,都血肉模糊,我......我挨个看了看,有一个以为是你,就拉回来埋了......” “我爹他......”董正义的声音颤抖着。

“你爹......”母亲挺了挺腰板:“上年腊月,他跟着队伍支前,小年那天在鲁南战役中......” 董正义“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朝着父亲的烈士证重重磕了三个头,额头磕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陈凤香扶起他,轻轻抚摸着他脸上的伤疤:“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咱一家人再也不分开了。”

董正义看着妻子,几年来风霜在她脸上刻下了沧桑痕迹,可那双眼睛依旧清亮。他又看看母亲,白发比记忆中多了许多,背也有点驼了。他把娘和凤香的手都握在自己掌心,掌心的温度慢慢融化了彼此指尖的寒意。

陈凤香找出干净的衣服给董正义换上。灶房里,丁为平重新生起了火。高粱黏粥在锅里咕嘟作响,散发出温暖的香气。窗外,北风还在呼啸,可屋里的三个人心里都暖烘烘的。

董正义喝着热黏粥,吃着母亲烙的煎饼,就着凤香递过来的一棵大葱,看着眼前的亲人,突然笑了。这是他三年多来的第一次笑。丁为平和陈凤香也香甜地吃着,把小年夜没吃的饭,要慢慢吃着迎接天亮。他们知道,所有的苦难都过去了,从今天起,他们要好好活着,把日子过成原来的模样。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地上洒下一片清辉,仿佛在诉说着这个小年夜里最动人的团圆。

来源:作家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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