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他当众执起那女子的手,对我说:“我们和离吧。婉清只剩我了,而你……没有我也能活得很好。”
夫君出征三年,凯旋那日,带回个楚楚动人的孤女。
他当众执起那女子的手,对我说:“我们和离吧。婉清只剩我了,而你……没有我也能活得很好。”
01
我刚从绸缎庄查完账回府,管家就急匆匆来报:“夫人,将军回来了。”
我脚步微顿,心中并无多少欢喜。楚墨寒戍边三年,期间家书寥寥,我已习惯了他不在的日子。
踏入正厅,便见风尘仆仆的楚墨寒站在那里,身边还跟着一个白衣素裙、我见犹怜的女子。
“清歌,这是婉清。”楚墨寒开口,声音比三年前更低沉几分,却带着一种陌生的疏离,“她在边关救过我的命,家中已无亲人,我便带她回来了。”
我微微颔首,目光扫过那女子怯生生却难掩精明的眼睛,心中已了然几分。
“一路劳顿,我已命人备好热水和饭食。”我转身吩咐侍女,“带苏姑娘去西厢客房休息,好生伺候。”
苏婉清看向楚墨寒,见他点头,才柔柔弱弱地跟着侍女离去。
厅内只剩我二人时,楚墨寒沉默片刻,终于开口:“清歌,我们和离吧。”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我抬眸看他,这个我曾倾心相待、助他建功立业的男人,如今竟为另一个女子要弃我而去。
“原因?”我声音平静,听不出一丝波澜。
楚墨寒似是被我的冷静惊到,愣了片刻才道:“婉清她...离不开我。而你一向坚强,没有我也能过得很好。”
我几乎要笑出声来。好一个“离不开”,好一个“一向坚强”。
“三年戍边,你带回的就是这个决定?”我缓步走向主座,拂袖坐下,“楚墨寒,你可还记得当年求娶时立下的誓言?”
他脸色微变,却仍硬着心肠道:“此一时彼一时。我对你已无情意,强留无益。”
好一个已无情意。
我看着他坚毅却冷漠的侧脸,心中最后一丝温热也彻底冷却。
“好。”我轻吐一字,在他惊讶的目光中继续道,“三日后,我要看到和离书。至于财产分割,我会让账房整理明细,该我的,一分不会少。”
楚墨寒似乎没料到我会如此痛快答应,准备好的说辞全堵在喉间。
“你...不问为什么?”
我唇角勾起一抹冷笑:“何必多问?将军的心既已不在,我又何必强留。只是——”
我起身走向他,目光如炬:“他日莫要后悔今日决定。”
楚墨寒被我的目光看得一怔,竟下意识后退半步。
“我楚墨寒做事,从不后悔。”
我不再多言,转身离去,裙裾翩飞间,已是另一番心境。
三年前我助他出征,三年后他携新欢归来弃我如敝履。
好,很好。
楚墨寒,你永远不会知道,今日的和离,将是你失去一切的开始。
回到“听竹苑”,我屏退了左右,独自坐在窗边。 窗外的湘妃竹是我嫁入将军府那年,与他一同种下的。他说竹有节,象征君子,亦象征我们的感情,坚韧不拔。 如今,竹仍翠绿,人心却已变了。
指尖拂过微凉的茶盏,往事如潮水般涌来。
我与他,并非父母之命。我是江南沈氏嫡女,他是没落将门之后,在金陵书院相识。
那时,他是最孤傲清冷的少年,才华惊世却因家道中落而备受冷眼。
而我,是唯一敢与他辩经论策、在他被刁难时挺身而出的同窗。
记得一个雨夜,他被几个纨绔子弟围堵,是我提着灯笼,用沈家的名头吓退了那些人。 他浑身湿透,额角带伤,却倔强地看着我:“不必你可怜。”
我笑了,将伞塞给他:“谁可怜你?我是投资。楚墨寒,我相信你终非池中物。”
后来,他投身军伍,从小卒做起。
是我,动用了沈家所有的人脉和金银,为他打点,为他铺路,助他一步步获得上司赏识。
他第一次上战场前夜,紧张得来找我。月光下,他握着我的手说:“清歌,若我此次能活着回来,必以军功为聘,娶你为妻。此生绝不负你。”
他回来了,带着一身伤痕和一个小小的军功。
他求亲时,父亲本是不同意的。
沈家富甲一方,何须嫁一个前途未卜的武夫?
是我,以绝食相逼,说服了父亲,带着丰厚的嫁妆,嫁入了那时还略显简陋的将军府。
婚后,我更是用我的嫁妆和经商之才,为他打理家业,维系京中人脉。
他俸禄微薄,将军府的开销、他打点上下级的费用,十之七八出自我的私囊。 他遭人构陷,是我连夜求见长公主,呈上证据,为他洗刷冤屈。 他需要一把好弓,是我重金求访名匠,为他量身打造。
那些年,他常说:“清歌,若无你,便无我楚墨寒今日。你是我的福星,是我的救赎。”
救赎? 我缓缓闭上眼,将杯中已冷的茶一饮而尽。苦涩的滋味从舌尖蔓延到心底。
原来救赎久了,也会令人厌倦。
他如今需要的,不再是一个能与他并肩的伙伴,而是一个需要他庇护、仰望他的莬丝花。
苏婉清……那样的柔弱无助,确实更能满足他大丈夫的庇护之心。
也好。 楚墨寒,你既忘了来时路,忘了是谁陪你栉风沐雨,走到今日。 那便让我,帮你好好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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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离之事,我并未声张。 楚墨寒似乎也觉得此事不光彩,对外只称苏姑娘是故人之女,暂居府中调养身体。
他大概以为,我那日的冷静只是强撑颜面,最终还是会哭闹纠缠,或求他回心转意。 他甚至做好了应对我“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准备。
但他等了三日,只等来了我的贴身侍女云袖,平静地送上一本厚厚的账册。
“将军,”云袖是我的心腹,行事沉稳,此刻语气不卑不亢,“夫人说,这是三年来将军府的大小账目以及她的嫁妆清单。夫人已核对清楚,请您过目。其中划红线的,是需单独分割的产业。”
楚墨寒皱眉接过,只翻了几页,脸色便凝重起来。 他并非不通庶务,自然看得出这本账册条理清晰,账目分明,更重要的是,它清晰地揭示了一个事实——若无我沈清歌的嫁妆和经营,将军府根本维持不了如今的体面。
“夫人何在?”他合上账册,声音有些干涩。
“夫人正在整理私库。”云袖答道,“夫人还说,若将军无异议,她今日便可请娘家兄长和城中德高望重的赵公爷过来,做个见证,签了和离书。以免……耽搁了将军和苏姑娘。”
这话里的讽刺意味,让楚墨寒面色一阵青白。他挥挥手让云袖退下,独自在书房坐了很久。
我确实在整理私库,但不仅仅是整理。 这三日,我彻夜未眠。
第一日,我召回所有心腹掌柜,暗中下达指令:逐步收缩与将军府明面上有关的生意,资金悄然转向我在江南的另几条暗线。
第二日,我修书数封,以特殊的渠道送出。致金陵娘家,告知我的决定并请求兄长支援;致几位与我有深厚交情的官家夫人、王府女眷,暗示日后生意照旧,只是与将军府无关了;致几位受过我大恩、如今身居要职的官员,言语恳切,只道日后山高水长,情谊不变。
第三日,我让云袖的弟弟,暗中盯紧了楚墨寒为苏婉清购置的那处别院。果然,发现楚墨寒的心腹副将频繁出入,运送名贵家具和绫罗绸缎,极尽奢华。
“夫人,将军……竟动用了他麾下亲卫营的饷银,来填补为那女人购置别院和珍宝的亏空。”云袖汇报时,声音都气得发颤。亲卫营的弟兄,许多是跟着他出生入死的!
我眸光彻底冷透。 好一个楚墨寒!贪慕新欢至此,连原则和底线都不要了!竟敢挪用军饷! 这已不是负心,而是自毁前程!
“证据都拿到了?”我轻声问。 “拿到了。经手的人,也留下了口供。”云袖低声道。
我点点头,心中最后一丝犹豫也烟消云散。 楚墨寒,你既毫不顾念夫妻情分,不顾念那些为你卖命的将士,更不顾念自己的前程。 那就别怪我,不留情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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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期满,楚墨寒终于来了我的听竹苑。 他脸色不太自然,将那份和离书放在桌上:“清歌,财产分割……可否再商议?有些产业,关乎将军府颜面……”
我拿起和离书,仔细看着条款。果然,他试图保留几处最赚钱的铺子和城外的田庄。 “将军,”我抬眸,淡淡打断他,“是要面子,还是要里子?”
他一怔:“你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放下和离书,声音不大,却清晰无比,“若按我的方式分割,你尚能保住将军府的体面,以及……你的官职。若不然——”
我顿了顿,目光扫向窗外:“不知御史台对那些挪用亲卫营饷银,只为博红颜一笑的将领,是否感兴趣?”
楚墨寒脸色骤变,猛地站起:“你胡说什么!”
“金陵城南,柳絮巷,第三间宅子。需要我说得更详细吗?”
我平静地看着他,眼神锐利如刀,“那宅子里的紫檀木家具、苏绣屏风、东海珍珠……哪一样,是用将军的俸禄买的?”
他踉跄一步,脸上血色尽褪,难以置信地看着我,仿佛第一次认识我。
“你…你调查我?”
“不然呢?”
我轻笑,“等着将军将我剥皮拆骨,吞得连渣都不剩后,我再哭诉无门吗?”
“楚墨寒,”我起身,一步步走近他,气势竟压得他这位沙场悍将下意识后退,“我沈清歌能扶你上青云,就能看你摔下来。和离,我是给彼此最后的脸面。你若不要这脸面,我们可以闹得再难看些。比如,让全京城都知道,你楚大将军是如何宠妾灭妻,挪用军饷的?”
就在这时,院外忽然传来苏婉清娇柔焦急的声音:“墨寒哥哥,你们在吵什么?是不是姐姐生我的气了?都是我不好……” 她说着竟梨花带雨地闯了进来,想要去拉楚墨寒的衣袖。
我看准时机,在她经过身边时,脚下一动,看似不经意地绊了一下。
“哎呀!”苏婉清惊呼一声,向前扑去。她本以为楚墨寒会扶住她,我却抢先一步“恰好”挡在了楚墨寒身前。
苏婉清收势不及,撞在我身上,自己却跌倒在地。
她愣了一瞬,立刻哭得更大声:“姐姐,你为何推我?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可我……”
“苏姑娘,”我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声音冷若冰霜,“戏,演够了吗?”
我弯腰,从她微松的衣襟里,精准地抽出一块玉佩:“这蟠龙玉佩,似乎是御赐之物吧?将军,我记得此物应收入府库,为何会在此女身上?私藏御赐之物,该当何罪?”
楚墨寒瞳孔猛缩,看向苏婉清的眼神第一次带了惊怒。 苏婉清也慌了:“不…不是,是墨寒哥哥送我的……”
“我何时送过你?”楚墨寒厉声喝道。这玉佩他极为珍视,绝不可能轻易送人。
我冷笑:“莫非是苏姑娘自己‘拿’的?看来,将军带回府的,不仅是一位‘孤女’,还是一位妙手空空的‘雅贼’啊。”
苏婉清脸色煞白,彻底慌了神,语无伦次。
楚墨寒看着眼前混乱的一幕,又想起挪用军饷的把柄在我手中,终于颓然跌坐在椅子上。
他明白了,从我爽快答应和离的那一刻起,我就已布好了局。他所有的退路,都已被我堵死。
“好…好…”他苦笑着,声音沙哑,“就按你说的办。所有产业,尽数分割。和离书……我签。”
他拿起笔,手微微颤抖,在和离书上签下了名字。 那力道,几乎要透纸背。
我拿起属于我的那一份和离书,仔细吹干墨迹。 心中无悲无喜,只有一片冰冷的释然。
“楚墨寒,从此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说完,我转身,再无留恋,走向听竹苑外早已备好的马车。
天空湛蓝,一如我此刻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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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将军府那日,天光大好。 我的马车后跟着十余辆大车,装载着我的嫁妆、私产以及这些年来我凭自己本事挣下的金银细软。
队伍浩浩荡荡,却井然有序,穿街过市,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楚墨寒站在府门前,脸色铁青地看着。他大概从未想过,我竟能如此干脆利落地抽身,甚至带走了如此庞大的财富。
苏婉清依偎在他身侧,看向车队时眼中难掩贪婪与嫉妒,但触及我冰冷的目光,又怯怯地缩了回去。
我并未回头多看一眼那朱门高宅。 马车径直驶向城南的一处五进大院,匾额上蒙着红绸。这里曾是一位告老还乡的阁老的宅邸,我早已通过暗中操作,将其买下。
车马停稳,我下车站立。在无数或好奇、或探究的目光中,我抬手,猛地扯下了匾额上的红绸。 “沈氏商号”四个鎏金大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气势磅礴。
围观众人哗然! 谁也没想到,刚刚与楚将军和离的沈夫人,竟转眼间就自立门户,挂出了商号的招牌!而且还是如此大的手笔!
兄长沈清言从金陵赶来,早已带着一众可靠的掌柜、伙计候在院内。他迎上来,眼中有关切,更有支持:“小妹,一切都已按你的吩咐准备就绪。” 我点头:“有劳兄长。”
从这一刻起,我不再是将军夫人沈清歌。 我是商人沈清歌。
凭借我早年布下的人脉网络和充足的资金,沈氏商号迅速运转起来。
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以高出市价一成的价格,大量收购往年楚墨寒麾下将士们因军饷偶尔延迟而被迫低价抵押给官衙或当行的军功田、抚恤田。
然后,再以原价甚至更低的价格,租售给那些将士的遗孀或家人耕种。
消息传出,京畿军营震动,无数士卒对我感恩戴德,而楚墨寒的声望则一落千丈。
第二件事,我接手了原本与将军府合作最紧密的几家供货商。
他们早已受够将军府账房的拖延和克扣,见我出手阔绰、结算爽快,纷纷转而与我合作。
楚墨寒很快发现,军中所需的粮草、布匹、甚至军械零件的采购,都变得滞涩艰难起来,价格也水涨船高。
第三件事,我利用与长公主、各位王府女眷的良好关系,拿到了宫廷部分采买的资格。沈氏商号的绸缎、瓷器、香料,以精美的品质和新颖的设计,迅速风靡京城贵族圈。
商号开业不过三月,已是日进斗金,名声鹊起。 我时常一身利落的男装,亲自巡视店铺、码头、仓库,与各方掌柜洽谈生意。褪去了将军夫人的华服和束缚,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自由和力量。
偶尔,我会听到一些关于楚墨寒的消息。 说他为军饷和物资短缺焦头烂额;说苏婉清如何挥霍无度,与他原本身边的老部下屡起冲突;说他在朝堂上因办事不力屡遭申饬。
我听着,只是淡淡一笑,继续拨弄我的算盘。 珠玉相击,其声清脆,远比听那些污糟事来得悦耳。
楚墨寒,你可知,离了你,我才能真正的翱翔于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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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年秋,边境不稳,小规模战事再起。 然而这一次,楚墨寒的军队却出了大问题。
粮草补给迟迟不到,到了也是以次充好,甚至发霉的米粮。冬衣不足,许多士兵冻伤了手脚。更致命的是,一批新到的箭矢,箭镞竟有瑕疵,一碰即碎!
战时失利,伤亡惨重。 消息传回京城,朝野震惊。
陛下震怒,下令严查。 一查之下,层层扒皮,最终查到了楚墨寒头上。
他挪用军饷之事,虽然后来勉强填补,但账目上的漏洞和那段时间的亏空,成了铁证。
加之采购军资以次充好、中饱私囊的嫌疑(虽然后来查明是下属勾结奸商所为,但他驭下不严之责难逃),数罪并罚。
最终,楚墨寒被剥夺了军权,削去大将军衔,贬为一个看守西城门的区区校尉。 树倒猢狲散,昔日门庭若市的将军府,瞬间变得门可罗雀。
而就在他最落魄的时候,那个他曾经倾心维护、甚至不惜为我挪用军饷的苏婉清,做出了最现实的选择。
她卷走了楚墨寒家中最后所剩无几的值钱财物和那枚她曾偷偷藏起的御赐玉佩,在一个清晨,跟着一个南来的富商跑了。
只留下一封嘲讽的信,笑他蠢钝如猪,活该被沈清歌那样的女人玩弄于股掌,如今一无所有,根本配不上她。
打击接踵而至。 楚墨寒在自己一片狼藉、散发着霉味的书房里,看到了那封信。他先是暴怒,将书房砸了个稀巴烂,继而颓然瘫坐在废墟之中。
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沈清歌身上淡淡的冷香,那是她常用的墨锭的味道。他环顾四周,才发现这书房里的一切,笔墨纸砚,书架桌椅,甚至窗外那一片湘妃竹,都深深烙印着沈清歌的痕迹。
是她为他打理好一切,让他无后顾之忧地去征战沙场。 是她在他每次归来时,备好热茶羹汤,听他诉说烦忧。 是她在他每一次遇到难关时,冷静地为他出谋划策,动用她的一切资源助他度过。
而他,却把这一切当成了理所当然,甚至最后厌弃了她的冷静强大,转而去迷恋苏婉清那种虚伪的柔弱。
“清歌……我……我错了……” 巨大的悔恨如同毒蚁般啃噬着他的心。他想起我离开那日说的话:“他日莫要后悔今日决定。”
他后悔了。 悔不当初!
他猛地站起身,踉跄着冲出门去。他要去找到沈清歌,求她原谅!她曾经那么爱他,一定会原谅他的!只要她肯回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然而,当他穿着破旧的衣衫,失魂落魄地跑到沈氏商号那气派的大门前时,却被伙计客气而强硬地拦在了门外。
“楚……校尉,”伙计的眼神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鄙夷,“我们东家很忙,不见闲人。”
他抬头,望着那高耸的匾额,听着里面传来的蓬勃生机和自己心如死灰的对比,终于清晰地意识到—— 那个曾经满心满眼都是他的沈清歌,早已被他亲手推开,消失在了这高门之后,另一个他再也无法触及的世界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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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氏商号周年庆,我包下了京城最大的酒楼“醉仙居”,大宴宾客。
如今的我,已是京城首屈一指的女商人,更是挂了个“皇商”的名头,地位超然。
前来道贺的宾客非富即贵,车马盈门,热闹非凡。
我穿着一身绛红色金线绣云纹的锦袍,头戴赤金镶嵌红宝的头面,妆容精致,气势雍容华贵。
不再是后宅妇人温婉的打扮,而是属于商界巨擘的自信与锋芒。 我周旋于宾客之间,言笑晏晏,举止得体,引得众人纷纷赞叹。
酒过三巡,气氛正酣。 忽然,门口一阵小小的骚动。一个身影不顾伙计的阻拦,硬是闯了进来。
满场宾客顿时安静下来,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那个不速之客。 是楚墨寒。
他形容憔悴,身上的校尉服洗得发白,甚至还带着些许污渍,与在场锦衣华服的众人格格不入。
他双眼通红,死死地盯着我,眼神复杂,充满了痛苦、悔恨和一丝卑微的期盼。
“清……清歌……”他声音沙哑,带着颤音,“我……我知道错了。以前都是我鬼迷心窍,是我对不起你!你看在我们往日的情分上,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 他说着,竟似要当众跪下!
全场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在我和他之间来回逡巡。 我心中冷笑一声。往日情分?
他当着全京城的面要与我和离,扶苏婉清上位时,可曾念过半点往日情分?他挪用军饷博美人一笑时,可曾念过那些为他卖命的将士?
我上前一步,在他膝盖弯下之前,淡淡开口,声音清晰冷静,足以让在场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楚校尉,请自重。”
他动作一僵,难以置信地抬头看我。
我目光平静无波,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今日是我沈氏商号的大喜之日,楚校尉若是来道贺的,我欢迎。若是来借酒装疯,诉说些前尘往事的……”
我顿了顿,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那就请回吧。我沈清歌的时间,很宝贵,没空听一个无关之人忏悔。”
“无关之人”四个字,像一把尖刀,狠狠刺入楚墨寒的心脏。他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身体晃了晃。
“清歌!你怎么能如此绝情!”
他仿佛受不了这打击,脱口而出,“我们十年夫妻!十年啊!难道你就没有一点……”
“绝情?” 我打断他,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丝凛冽的锋芒:“楚墨寒,告诉我,当你带着苏婉清回府,逼我和离之时,情在哪里?”
“当你挪用我辛苦赚来的钱财,甚至不惜动用将士们的饷银,去讨好另一个女人时,情在哪里?”
“当你纵容她欺辱我,试图让我净身出户时,情又在哪里?!”
我每问一句,便向前一步,气势逼人。楚墨寒被我逼得节节后退,哑口无言。
“如今,你落魄了,想起我的好了?”
我停下脚步,环视在场所有屏息凝神的宾客,声音恢复平静,却更显掷地有声:“晚了。”
“我沈清歌不是收破烂的。别人不要了,扔掉了,弄脏了的东西,我绝不会再捡回来。”
“看在你我曾相识一场的份上,”我最后瞥了他一眼,眼神淡漠如霜,“门口的剩菜,可以让伙计给你包一些带走。现在,请你离开,不要打扰我的宾客尽兴。”
话音落下,满堂寂静。 随即,几位与我有生意往来、本就看不惯楚墨寒行为的武将家眷率先出声: “说得对!快走吧!” “别在这儿丢人现眼了!” “护卫呢?请人出去!”
楚墨寒在这些指责和鄙夷的目光中,浑身颤抖,最后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绝望得像坠入无底深渊。他终于再也承受不住,猛地转身,踉跄着冲出了酒楼大门,消失在夜色里。
我转过身,脸上重新挂上得体的微笑,举杯向宾客致意:“一点小插曲,扰了各位雅兴,清歌自罚一杯。” 仿佛刚才那个言辞如刀、气势逼人的女子从未出现过。
但所有人都知道,从今夜起,楚墨寒在京城最后一点颜面,已被我沈清歌,亲手碾得粉碎。
楚墨寒醉仙居受辱之事,一夜之间传遍京城。 他成了全城的笑柄。人们茶余饭后,谈论的不再是他昔日的战功,而是他如何眼瞎心盲,抛弃珍珠捡鱼目,最终落得如此下场。
而我沈清歌,则成了无数人口中果决、睿智、不可欺的典范。沈氏商号的声望不降反升,生意越发红火。
但我深知,打蛇需打七寸。楚墨寒虽已落魄,但只要他还在京城,还在那个位置上,难免不会因着往日的一些香火情,有死灰复燃的一天。 更何况,他欠那些将士的,尚未还清。
我联络了昔日因楚墨寒挪用军饷而受苦、如今仍留在军中的一些旧部。他们早已对楚墨寒寒心,得知我愿提供证据,纷纷站出来控诉他往日克扣军饷、赏罚不公、任人唯亲的行径。
一份份证词,连同我手中那份他挪用军饷的铁证,通过隐秘的渠道,直接呈递到了御史台和几位与楚墨寒素有旧怨的军方大佬案头。
与此同时,我在商业上对楚墨寒进行了最后的绞杀。
他被贬后,家中唯一的经济来源,是他一个远房表叔打理的一间小小的杂货铺。我动用关系,轻易截断了他的货源,又以高价盘下了他铺子隔壁的店面,开了一间更大、货品更全的杂货铺,直接将他那间小铺子逼得门可罗雀。
雪上加霜的是,朝廷的彻查令下来了。 数罪并罚,证据确凿。楚墨寒最后那个看守城门的校尉之职也被一撸到底,还被判罚没家产,以充军资。
官差上门抄家那日,围观者甚众。 我曾住过的将军府,被贴上了封条。
楚墨寒仅有的几件旧衣和微薄的积蓄也被抄走。他真正变得一无所有,连个落脚之处都没有了。
他失魂落魄地站在街角,看着曾经象征着荣耀与权势的府邸被查封,眼中是一片死寂的灰败。 无人同情他。甚至有人朝他扔了烂菜叶。
“呸!负心汉!活该!” “对不起为国捐躯的弟兄,老天爷都看不过眼!”
他瑟缩了一下,踉跄着躲开,背影佝偻,如同丧家之犬。
而我,正坐在对面茶楼的雅间里,平静地看完这一幕。 云袖低声道:“小姐,可解气了?”
我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淡淡道:“因果报应,罢了。”
对他,我已无恨,只有漠然。 我的世界早已海阔天空,而他,已不过是脚下的一粒尘埃,不值得我再投注半分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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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墨寒的时代彻底落幕。 而我的商业帝国,却如日中天。
沈氏商号不仅垄断了江南江北的丝绸、茶叶和漕运,还将生意拓展到了海外。
我的海船队满载着瓷器、丝绸和茶叶出海,带回来的是异域的珍宝、香料和源源不断的财富。
陛下因我每年缴纳巨额税银,又曾低价供应军需有功,特赐“天下第一皇商”的匾额,并破例赐我五品诰命夫人的身份。
虽是个虚衔,却代表着无上的荣光和地位的认可。一介女流,凭借经商之道获此殊荣,在本朝可谓旷古烁今。
我再也不是那个需要依附夫君、需要将军夫人名头来彰显身份的沈清歌。 我就是我,沈清歌本身,便是一个金字招牌。
我搬入了更加宏伟的府邸,府中亭台楼阁,奇珍异宝,比之当年的将军府有过之而无不及。
但我并未沉迷享乐,而是设立了善堂,资助孤寡,兴办女学,让更多女子有机会读书明理,掌握一技之长。
长公主曾笑问我:“清歌,如今你富可敌国,权势煊赫,可还觉得心中缺了什么?可曾想过再觅一良人?”
我看着窗外繁华的街市,微微一笑:“殿下,世间良人难觅,但赚钱的乐趣,却是实实在在的。您看,这天下之大,何处去不得?何事做不成?为何非要困于后宅方寸之地,与他人分享我辛苦挣来的一切呢?”
长公主闻言,怔了半晌,最终抚掌大笑:“妙!妙极!是本宫狭隘了!”
是的,我不再需要依靠任何男人。 我的财富、我的地位、我的话语权,皆由我自己挣来。
这种掌控自己命运的感觉,远比爱情更让人踏实和沉醉。
偶尔,我会听到一些关于楚墨寒的零碎消息。
说他无处可去,只能在城西最破败的贫民区租了一间漏雨的小屋栖身。
说他每日酗酒,喝得烂醉如泥,靠给人写书信、代写状纸勉强糊口,却常常连酒钱都付不起,被人从酒馆里扔出来。
说他时常对着空气喃喃自语,叫着“清歌”和“婉清”的名字,时而痛哭流涕,时而破口大骂,状若疯癫。
听过便罢。 他的人生已与我无关。
我的目光,早已投向更广阔的天地和更辉煌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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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个寒冷的冬季。 年关将近,京城下了今冬最大的一场雪。
一夜风雪后,清晨有衙役在城西一条结冰的巷子里,发现了一个冻僵的醉汉。
那人蜷缩在墙角,身上覆盖着白雪,手里还紧紧抓着一个空了的酒壶。早已没了气息。
经辨认,正是前镇北将军,楚墨寒。 据说他死前最后一夜,因为欠了酒馆太多酒钱,被老板狠狠羞辱了一番,赶了出来。他又冷又饿,醉醺醺地想去找苏婉清(他似乎一直不相信苏婉清跟人跑了,总觉得她是被逼的),结果摔在了冰天雪地里,再也没能爬起来。
消息传到沈府时,我正与几位大掌柜核对年终的账目。 云袖小心翼翼地进来,低声禀报了此事。
屋内瞬间安静下来。几位掌柜都屏息凝神,偷偷观察我的反应。
我握着紫毫笔的手顿了顿,账本上墨点微凝。
但也仅仅是一顿。
随即,我神色如常地继续拨弄算盘,核对数字,仿佛只是听了一句“今天雪很大”的寻常闲话。
“知道了。”
我淡淡应了一声,头也未抬,“云袖,按例,拿十两银子,让下人去买口薄棺,找个地方埋了吧。不必来问我细节。”
语气平静无波,像是在处理一件与己无关的、微不足道的小事。
“是。”云袖应声退下。
屋内重新响起算盘珠子的清脆声响和掌柜们汇报工作的声音,仿佛那段关于死亡的插曲从未发生过。
核对完账目,我独自一人走到廊下。 庭院中积雪皑皑,那几株红梅却开得正艳,傲雪凌霜,幽香袭人。
我伸出手,接住几片飘落的雪花,看着它们在掌心迅速融化,变成一滴微凉的水珠。
人生亦如雪,纷纷扰扰,终会消散。而活着的意义,在于如何绚烂地绽放,而非沉寂地消融。
楚墨寒的死,于我而言,不过是彻底翻过了一页早已泛黄、腐朽的旧书。
书中的爱恨情仇,早已在岁月的风沙中模糊不清,激不起半点涟漪。
我的未来,是账本上不断攀升的数字,是海上船队带回的新奇货物,是善堂里孩子们朗朗的读书声,是女学中女子们自信的笑容,是更加广阔无垠的天地。
“东家,”身后传来大掌柜的声音,“明年开拓南洋航线的计划书,您是否现在过目?”
我转身,脸上露出锐意进取的笑容:“拿过来吧。”
来源:苍穹射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