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这是中华民族精神的一部分。”2023年7月,习近平总书记来到苏州平江路,观看苏绣传承人飞针走线,感慨中华文化传承力之强。2021年2月,习近平总书记在贵州考察时指出,要把包括苗绣在内的民族传统文化传承好、发展好。
9月30日,《农民日报》刊文《苏绣与苗绣——一场跨越山海的“遇见”》,具体报道如下:
“守住精神的根,找到创新的枝。”正如一位苏绣传承人所言,这场跨越山海的双绣对话,不仅织就了中国乡村的富裕图景,更绣出了传统文化现代转型的锦绣之路。
苏州虎丘,太湖之滨,一根蚕丝被劈为至细,绣娘以针代笔、以线代色,针线沉浮间,绣造出绵延2000多年的江南雅韵。
2024年4月,苏绣青年传承人岳琰参加88届佛罗伦萨国际手工艺展。资料图
千里之外,苗岭深处,五彩丝线饱蘸山水之韵在土布上穿梭,蝴蝶妈妈、夔龙纹样跃然布上,讲述着苗族迁徙的英雄史诗。
“这是中华民族精神的一部分。”2023年7月,习近平总书记来到苏州平江路,观看苏绣传承人飞针走线,感慨中华文化传承力之强。2021年2月,习近平总书记在贵州考察时指出,要把包括苗绣在内的民族传统文化传承好、发展好。
千百年来,苏绣与苗绣相隔千里,直到国家东西部协作战略的实施,江苏苏州与贵州铜仁结对帮扶,太湖之畔的针尖轻捻和乌江岸边的彩线飞舞就此结缘。一根丝线跨山海,开启了一场横跨十数年的非遗传承创新实验。
破土而生,刺绣非遗如何保持生命力?
非遗的诞生,往往源于丰沛的土壤。苏绣的生命力,根植于太湖流域温润的水土与繁盛的桑蚕之业。
“很早以前,这边交通非常不方便,”苏州高新区镇湖街道刺绣协会秘书长裘星回忆,“当地以农业为主,农闲时妇女们就做些刺绣补贴家用,逐渐形成了家家户户做刺绣的传统。”
2024年5月,苏州镇湖刺绣协会党支部书记张黎星进行苏绣技能帮扶培训。孙东艺摄
20世纪七八十年代,为日本制作和服腰带的“出口创汇”订单,是镇湖苏绣产业的起点。改革开放后,绣娘们不再满足于简单代工,开始带着绣品外出,到宾馆、旅游景点等点位推销,意外获得了较好的市场反馈。
市场的闸门一旦打开,绣娘们的视野豁然开朗:刺绣不再仅为补贴家用,苏绣给了绣娘们更大的想象空间。越来越多的人不再囿于家庭,前往苏州刺绣研究所或各类专业机构拜师学艺,学成后又回到家乡开办绣庄、招收徒弟,形成了“前店后坊”的产业雏形。这种以家族和师徒为纽带的自发传承,让刺绣技艺得以迅速传播和提升。
2000年前后,镇湖当地政府敏锐地认识到,刺绣是“无烟经济”,也是能让百姓富裕的“富民经济”,于是顺势而为、大力扶持。从1998年成立刺绣协会,到2000年绣品街开街,再到2007年中国刺绣艺术馆开馆,一系列平台的搭建,为产业的规范化和规模化发展提供了坚实基础,造就了如今拥有四百余家绣庄、八千余名绣娘、年产值高达30亿元的“苏绣小镇”的崛起。
这种源于民间、成长于市场、规范于政府引导的发展路径,赋予了苏绣强大的“内生力量”。裘星深有感触地说:“苏绣不需要被保护,自己有力量面向市场。”
当目光从江南水乡转向黔贵高原,由于没有文字,服饰上的刺绣就成为苗族同胞传承文化的载体。从创世神话到英雄史诗,从山川河流到草木畜禽,从历史到生活,苗绣就是一部苗族的百科全书,苗族的历史就穿在身上。
苏绣与国漫IP“罗小黑”跨界合作。资料图
与精雅的苏绣不同,长期藏之深山的苗绣,其文化“母语”则显得更为神秘、原始和炽烈。它不是文人书斋里的雅兴,而是整个民族的集体记忆。
如果说苏绣是内敛端庄的,那苗绣就是热情大方的。苗绣的美学,是一种生命力的直接迸发,是一种非商品化的实践,每一件苗绣盛装,都是一部流动的、鲜活的民族志。
同为传承千年的非遗,在近年来却有着不同的发展境地。
随着消费内涵的不断深化,如何让苏绣这门昂贵的艺术融入日常,成为摆在所有传承人面前的课题。
位于镇湖苏绣小镇的姚琴华工作室内,苏绣作品琳琅满目,但不再局限于挂画和屏风,而是与盘扣、吊坠、胸针等相结合,化身为一系列时尚精致的文创产品。
从苏绣到文创,这一做法“当时只道是寻常”,却推动姚琴华的刺绣作品突破了传统刺绣的思路。通过线上带货等新渠道,成功敲开了年轻消费者的心门,产品早已远销海外,在佛罗伦萨国际手工艺展、东京国际礼品展等舞台大放异彩。
“苏绣来源于生活,慢慢成为了艺术品,只有让其回归生活、走进当下,成为普适性消费品,才是对非遗苏绣更好的传承和保护。”姚琴华刺绣艺术馆青年苏绣代表性传承人岳琰,清晰地表达了这一代人的认知和使命。近年来“绣二代”的回归,为这个古老的行业注入了新的活力。
同样是“绣二代”的郁竹君,则将赛道定位于更具挑战性的苏绣服装。她认为,“技艺源于生活,要把它重归于社会”,这样才能实现产业化发展。面对线上激烈的竞争,她果断将业务模式转向ODM(原始设计制造商),为品牌方提供企划和订货服务。同时,将工作室打造成集文创、咖啡、服装于一体的“新空间”,以适应年轻人的体验式消费习惯。
贵州松桃苗绣第七代传承人、省级乡村工匠石丽平
如果说产品和模式的创新是“术”,那么题材的与时俱进则是“道”。“85后”绣娘吴昊僖将创作的目光投向了当代中国的发展成就。从“嫦娥四号”发射成功,到“绿皮火车到复兴号”的变迁,再到港珠澳大桥,她用苏绣记录着时代脉搏。与国漫IP“罗小黑”、“Hello Kitty”等跨界合作,更是让苏绣彻底“出圈”,吸引了大量年轻粉丝前来“打卡”,打破了信息壁垒。
苗绣虽与苏绣齐名,但很长时间以来,面对工业文明和消费主义的侵蚀,与诸多非遗项目一样,一度面临着发展困境。
苗绣
带着如何在发展中保护苗绣的思考,作为贵州松桃苗绣第七代传承人,石丽平开始寻找传统苗绣与现代审美结合的路径。
从2000年起,石丽平用8年的时间,收集资料,挖掘、记录苗绣的历史。2008年,石丽平组建了松桃苗绣团队,从3名绣娘发展到如今4000多人的队伍,其中有下岗女工、留守妇女、返乡农民工。指尖技艺转化为“指尖经济”,一朵朵“鸽子花”销往全球67个国家和地区。
走进松桃中等职业学院陈列馆,映入眼帘的是整齐摆放着的苗绣作品和展品,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鲜艳夺目,整个大厅弥漫着一股浓郁的民族气息,让人不禁沉浸其中,感受到苗族文化的神秘与魅力。
“松桃苗绣是铜仁非物质文化遗产中的一张金字招牌。在加强民族传统手工艺保护与传承的同时,我们联合企业、社区开展传承人传习工作,大力开展苗绣技能培训,带动农村妇女创业就业。”松桃县相关负责人表示,松桃将继续深耕苗绣非遗文化创新,将苗绣推向市场,保护好、传承好、发展好苗绣非遗文化。
一个要走进生活,一个要走出大山,苏绣、苗绣本质上面临的是同一个课题:如何推动刺绣从纯粹的文化载体向“指尖经济”的用户导向转变,向被看见、被使用而努力。正是这个课题,为苏绣与苗绣的“相遇”埋下了伏笔。
只不过,这种对话,注定不会是单向的输出,而是一场相互的探寻与诘问。
山海同行,非遗项目如何互学互鉴?
与苏绣地处东南沿海不同,苗绣长期以来面临着“养在深山人未识”的困境。
苗绣
传统的苗绣以手工为主,纹饰花样繁复、民族风格浓郁,但存在耗工费时等弊端,最重要的是,很难为普通消费者所接受。
无法普适于日常生活,这就使苗绣更多的是作为一种工艺品少量存在、脆弱延续,难以在广泛使用中得到传承保护。
转折出现在2013年。随着国家东西部扶贫协作战略的启动,苏州高新区(虎丘区)与贵州铜仁正式结成对口帮扶城市。命运的丝线,将相隔千里的两种刺绣紧紧地联系在了一起。
苏绣和苗绣绣种不同、渊源有别,该如何帮、怎么扶?
从“技”到“艺”的理念之变,是协作帮扶的第一步。苏绣国家级非遗代表性传承人姚惠芬是这场帮扶行动的积极践行者。自2017年起,她的足迹就遍布贵州铜仁等地。
“苗绣可以学习、了解苏绣的理念,但不要简单模仿和改变。只有保留民族特色,才能更好推动苗绣的振兴和发展。”姚惠芬发现,许多苗绣作品虽然图案精美,但在色彩搭配、产品形态上与现代市场审美存在脱节。
于是,她们从最基础的色彩学讲起,教绣娘们如何运用过渡色让色彩搭配更和谐,如何根据市场需求调整产品设计,开发出更符合消费者喜好的文创产品。这种“点石成金”的指导,让苗绣在保留民族特色的前提下,拥有了与市场对话的能力。
从“会绣”到“会卖”的模式之变,是帮扶的核心。
改变苗乡绣娘命运的钥匙,藏在苏州镇湖绣娘们的日常里。在镇湖,几乎家家户户的窗边都设有一架绣绷。女人们打理完家务,便捻起细如发丝的丝线,完成来自各个工作室的订单。这种“计件发放、统一订销”的灵活模式,让她们实现了“指尖的技艺”与“灶头的光阴”两不误。
“这种模式,同样适合大山里的姐妹们!”苏绣大师、江苏省工艺美术名人姚琴华在帮扶时不禁感叹。当帮扶团队把苏绣的成熟模式带到贵州,立刻就点燃了绣娘们的希望。过去,她们最愁的就是销路。一件耗费数月心血的绣品,背到几十里外的集市,可能一天也无人问津。而现在,一切都不同了。
村里的合作社成了临时的“揽件中心”。苏绣企业和当地公司合作,将设计好的图样、分好色的丝线、裁好的布料,打包成一个个“材料包”,发放到绣娘手中。绣娘们要做的,就是发挥自己最好的手艺,按时交货,收入就实实在在地进了口袋。心里的石头落了地,手里的针线也仿佛变得更轻快了。
更大的改变发生在屏幕前。苗绣非遗代表性传承人杨文丽第一次面对直播镜头时,还有些羞涩。但当她看到屏幕上“太美了!”“支持!”的弹幕飞速滚过,订单数不断跳动时,找到了前所未有的信心。对着镜头,她讲述着蝴蝶妈妈的传说,展示着绣片上每一个图腾的寓意。
“如今,我们的苗绣产品有近七成都是通过直播带货销往全国的!”她兴奋地向记者分享。从寂静山谷里的“提篮小卖”,到喧嚣网络里的“云端带货”,这不仅是销售方式的跨越,更是绣娘们拥抱市场、实现自我价值的巨大飞跃。
从“请进来”到“走出去”的视野之变,是帮扶的升华。
如果说订单解决了绣娘们的生计,那么一次跨越山海的“交换生”之旅,则为她们打开了一扇望向世界的窗。当来自贵州的绣娘们第一次踏上苏州平江路,看到沿街店铺里,一幅巴掌大的苏绣团扇就能标价上千元时,受到的震撼是巨大的。在镇湖的中国刺绣艺术馆里,她们亲眼见到一根丝线被劈成三十二分之一,绣出的金鱼尾鳍薄如蝉翼,仿佛在水中轻轻摆动。
“原来我们的手艺,可以变得这么‘金贵’!”这种亲眼所见的冲击,远比任何说教都来得深刻。
帮扶并非单向的给予。苏绣新生代绣娘吴昊僖第一次接触到苗绣时,便受到了强烈的视觉和心灵冲击。
“苗绣的图案非常大胆,有一种很强的生命力,那是我们苏绣里比较少见的。”吴昊僖坦言。苏绣追求“精、细、雅、洁”,师法自然,而苗绣则源于神话和记忆,图案抽象、符号化,充满了奇崛的想象力。
一次赴贵州铜仁的帮扶经历,将这种冲击推向了顶点。在那里,她见到了一位身患残疾的苗族绣娘。那位绣娘用畸形的手指捻着绣花针,脸上却洋溢着灿烂的笑容。那一刻,吴昊僖感叹道:“原来觉得是去帮助她们,但是看到她的笑脸,我觉得是她在帮我,让我们的内心更为强大。”
苗族绣娘们仿佛从泥土中拔节而出的生命力,带给吴昊僖更多的思考。当刺绣技艺达到极致后,很容易陷入“为技艺而技艺”的窠臼,沉湎于对细节的无限追求,反而缺少了与当下生活的连接和最本真的情感共鸣。
那位仰着笑脸的苗族绣娘,她的刺绣是生活,是对抗命运,刺绣作品是她内心喜悦的直接流露。那种朴拙、真诚、充满故事性的表达,恰恰是当下许多艺术创作所缺失的。
苗绣的“原生态”和其承载的深厚民族情感,像一面镜子,同样照亮了苏绣传承人的路。岳琰表示,无论市场如何变化,技艺如何创新,都不能丢掉文化的“根”与“魂”。苏绣的未来,不仅仅在于绣出更逼真的猫、更秀美的山水,更在于如何用这门古老的技艺,讲好当下的中国故事。
从民族到世界,刺绣如何架起文化桥?
2022年,苗绣代表性传承人潘玉珍登上欧洲时尚秀场的照片在网络走红。这位年近八旬的绣娘,先后被邀请去十多个国家展示苗绣,成为国际时尚舞台的常客,苗绣元素也越来越多出现在各类时装上。
苗绣“出圈”,热议随之而来。非遗项目积极跨界、拥抱时尚,是否会消解传统民族文化的内核和价值?或者说,非遗等民族瑰宝该如何保持本色的同时走向世界?
“在世界舞台上既展现东方的美,又保持文化的根,这不仅是手艺人的挑战,更是这个时代向我们提出的,关于如何‘讲好中国故事’的必答题。”姚惠芬有着深刻的文化自觉。她曾收到一个意大利奢侈品牌寄来的成品手袋,价值不菲,附带的合作条件却略显轻率,希望她“随便在哪个角上绣一朵花”。姚惠芬断然回绝。
在她看来,真正的合作,必须让刺绣从设计之初就深度介入,而不是沦为品牌logo旁的“代工”或“点缀”。“如果只是简单地绣上一朵花,”她说,“那不仅是对这门技艺的草率应用,更是对‘苏绣’二字背后艺术价值的稀释。”
这份对“话语权”的坚守,看似是商业上的“不通融”,实则是对自身文化价值的高度自信。它向世界传递了一个清晰的信号:中国刺绣是一门独立的、完整的艺术,它走向世界,寻求的是平等的合作与对话,而非依附性的加工。
这种自信,也体现在苏绣大师姚建平的艺术实践中。其团队创作的《大汉盛世》《大唐盛世》等巨幅作品,并非对古画的简单复刻,而是基于对历史文化的深度研究与再创作。当这些承载着厚重历史叙事与民族情感的作品走向世界时,它们所引发的共鸣,早已超越了刺绣本身,成为一种跨越国界的文化震撼。
与苏绣不同,苗绣的“走出去”更像是一场瑰丽图腾的“远征”。潘玉珍的成功,激励了无数大山里的绣娘。她们的作品,或与陶瓷等行业跨界结合,打造出备受海外市场追捧的新文创;或通过与时装企业合作,将蜡染鱼纹绣上床单、丝巾,广受消费者青睐。
如何破解“被选择”,甚至文化元素被抢注、挪用的困局?苗绣非遗代表性传承人彭艺的探索给出了答案。从贵州民族大学研究生毕业后,彭艺带着对现代审美的理解回到家乡,提出了“为苗绣做减法,为国潮做加法”的理念。
所谓“做减法”,是将苗绣中过于繁复、文化语境过强的元素进行提炼,使其更易被大众理解;“做加法”,是主动跨界融合,注入更受年轻人欢迎的“国潮”设计,打造出全新的苗绣文创产品。
这种主动求变,让彭艺和她的团队从被动的“元素提供者”,转变为市场潮流的“主动创造者”。她们不再仅仅是被动地等待品牌方“发现”,而是在电商平台上主动出击,她们的产品也因此备受追捧,消费群体越来越大。
无论是苏绣对“话语权”的坚守,还是苗绣对“文化符号流失”的警惕,都指向了一个共同的难题:在全球化的商业浪潮中,如何有效保护并活化那些珍贵的文化符号?
数字化,为此提供了一种全新的解题思路。
在苏州丝绸博物馆,馆长钱兆悦正带领团队进行一项开创性的工作——“丝绸纹样数字化创新应用”。通过高精度扫描,“三蓝绣”等珍贵绣品的纹样被转化为可编辑、可追溯、可授权的动态数字资产。这意味着,每一个繁复精美的传统纹样,都有了独一无二的“数字身份证”。
苏绣与苗绣的“出海”之路,如同一面镜子,映照出中国传统文化在全球化语境下的不同求索。苏绣的探索,是在保持艺术独立性的前提下,主动融入国际高端产业链的“对话”;苗绣的实践,则是在拥抱市场的同时,努力守护自身文化符号与经济权益的“博弈”。
“建设文化强国,需多渠道推动优秀传统文化‘走出去’,不能让民族的文化瑰宝藏之深山、养在深闺。”近几年,岳琰的海外订单不断上升,成为最具活力的业务单元。
“守住精神的根,找到创新的枝。”正如一位苏绣传承人所言,这场跨越山海的双绣对话,不仅织就了中国乡村的富裕图景,更绣出了传统文化现代转型的锦绣之路。
来源 农民日报
编辑 徐然
二审 杨韬
三审 闵捷
来源:天眼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