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夕阳的光斜斜地打进来,把客厅的地板切割成一块块明暗交织的菱形。
周明走的时候,是下午四点。
夕阳的光斜斜地打进来,把客厅的地板切割成一块块明暗交织的菱形。
空气里还残留着他身上那股淡淡的烟草混合着古龙水的味道,像一层看不见的薄膜,包裹着这个突然空下来的家。
我听着他行李箱的轮子在楼道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从清晰到模糊,最后彻底消失在楼下传来的汽车鸣笛声里。
世界一下子就安静了。
这种安静,像水一样,慢慢地、无孔不入地渗透进来,填满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我站在窗边,看着楼下那辆黑色的网约车汇入车流,变成一个越来越小的黑点。
心也跟着空了一块。
不是难过,也不是不舍,就是一种……空。
一种被抽离感。
周明要去邻市参加一个为期一周的行业峰会。这种出差,一年总有那么几次,我早就习惯了。
习惯了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看电视,一个人在深夜里听着冰箱制冷发出的嗡嗡声,假装屋子里还有别的动静。
晚饭我随便煮了碗面。
白色的面条在滚水里浮沉,像我此刻无处安放的心情。
我捞起面,卧上一个荷包蛋,撒了点葱花,端到餐桌上。
电视开着,放着一档热闹的综艺节目,主持人和嘉宾笑得前仰后合,那些罐头笑声像一把把小刷子,搔刮着屋子里的寂寞。
我吃得很慢,味同嚼蜡。
手机在这时亮了一下,是公司新来的同事林薇发来的微信。
“姐,一个人在家吗?要不要来我家吃个便饭?我做了红烧排骨。”
后面还跟了个俏皮的吐舌头表情。
林薇是个很安静的姑娘,刚来公司两个月,平时话不多,总是安安静静地坐在自己的工位上,像一株沉默的植物。
我没想到她会邀请我。
看着碗里那坨已经有些糊掉的面条,再想想她说的红烧排骨,胃里忽然有了一点真实的渴望。
我回她:“好啊,会不会太打扰了?”
“不会不会,我一个人也吃不完,正愁呢。”
我换了身衣服,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出了门。
林薇家离我家不远,走路也就十分钟。
是个老小区,楼道里弥漫着一股陈旧的、混杂着各家饭菜香味的气息。
她家在五楼,没有电梯。
我爬上去的时候,微微有些喘。
门是虚掩着的,我敲了敲,林薇探出头来,系着一条浅蓝色的围裙,头发用一根筷子随意地挽着,脸上带着热气熏出来的红晕。
“姐,你来啦,快进来。”
她家不大,但收拾得异常干净整洁。
暖黄色的灯光洒在原木色的家具上,显得特别温馨。
空气里飘着一股浓郁的肉香和米饭的甜香,瞬间就驱散了我身上的孤单和寒意。
“哇,好香啊。”我由衷地赞叹。
林薇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家常便饭,你别嫌弃。”
桌上已经摆好了三菜一汤。
色泽诱人的红烧排骨,油亮亮的,上面点缀着几颗翠绿的葱花。
一盘清炒西兰花,碧绿生青。
还有一盘番茄炒蛋,红黄相间。
汤是紫菜蛋花汤,飘着几滴香油。
“快坐,姐,尝尝我的手艺。”
我坐下来,拿起筷子,夹了一块排骨。
肉炖得极烂,轻轻一抿就脱骨了,酱汁的味道调得刚刚好,咸中带甜,肥而不腻。
“太好吃了!”我含糊不清地说。
这句夸奖是真心的。
周明不爱做饭,我们平时要么叫外卖,要么去外面吃,要么就是我随便对付一口。
我已经很久没有吃到过这样充满了烟火气的家常菜了。
林薇很高兴,一直给我夹菜。
“多吃点,姐,看你太瘦了。”
我们边吃边聊,聊公司里的八卦,聊最近热播的电视剧,聊新上映的电影。
我发现她其实不是个内向的人,只是有些慢热。
熟悉了之后,话也挺多的,而且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像月牙儿,特别好看。
一顿饭吃得我身心舒畅。
胃里暖暖的,心里也暖暖的。
吃完饭,我主动要求洗碗。
“那怎么行,你是客人。”林薇要拦我。
“没事,你做了这么好吃的饭,我洗个碗算什么。”我坚持。
我把碗筷都收进厨房,林薇拗不过我,只好帮我系上围裙。
她家的厨房也很小,但锅碗瓢盆都摆放得井井有条。
我打开水龙头,温热的水流冲刷着油腻的盘子,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洗完最后一个盘子,我擦了擦手,准备把盘子放进橱柜。
林薇家的橱柜是那种老式的,没有门,用一块蓝印花布当帘子。
我伸手去掀那块布帘。
就在这时,林薇在客厅喊我:“姐,吃水果了,我切了西瓜。”
“哎,来了。”我应了一声。
我的手已经碰到了那块布帘,正要把它掀开。
可就在我掀开帘子,推开那扇通往小小储物间的厨房门时,我的动作,我的呼吸,我的一切,都在瞬间凝固了。
我看清了里面的东西。
我的瞳孔,在那一秒,一定缩成了针尖大小。
储物间很小,里面堆着一些杂物。
但我的视线,却被牢牢地钉在了角落的一个架子上。
那个架子的最顶层,静静地摆放着一个东西。
一个木雕。
一只鸟。
一只用一整块樟木雕刻而成的小鸟。
它的线条流畅而优美,翅膀微微张开,做着一个将要振翅高飞的姿态。
鸟的眼睛没有上色,只是两个深深的刻痕,却显得异常有神,仿佛真的在凝望着什么。
木头的纹理清晰可见,经过了细致的打磨,泛着一层温润的光泽。
在它尾羽不起眼的地方,有一个小小的、几乎快要磨平的刻印。
是一个“然”字。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止了流动。
周围的一切声音都消失了,林薇的呼喊,水龙头的滴水声,窗外的车流声……全都听不见了。
我只能听见自己心脏疯狂擂鼓的声音,一声,一声,又一声,撞击着我的耳膜。
血液好像瞬间冲上了头顶,又在下一秒尽数褪去,手脚变得冰凉。
怎么会……
怎么会在这里?
它怎么会在这里?
这只鸟,我太熟悉了。
熟悉到,哪怕它化成灰,我也认得。
十几年前,在一个同样被夕阳染成金色的午后,一个穿着白衬衫的少年,把这只鸟递到我的手里。
他的手心很烫,带着木屑的粗糙感和樟木的清香。
他说:“送给你。我给它取名叫‘愿望’,希望它能带着你的愿望,飞到很高很远的地方去。”
那个少年,叫陈然。
“姐?你怎么了?”
林薇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把我从窒息的回忆里拉了出来。
我猛地回过神,发现自己还保持着推开门的姿势,僵在原地。
我转过头,脸色一定很难看。
林薇被我的样子吓了一跳,快步走过来,“姐,你没事吧?脸色怎么这么白?”
我的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抬起颤抖的手,指向那个木雕。
“这个……这个东西……你是从哪里来的?”我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在摩擦。
林薇顺着我指的方向看过去,脸上露出一丝困惑,随即又变得有些悲伤。
“哦,你说这个啊。”她轻声说,“这是我哥的遗物。”
哥?
遗物?
这两个词像两把重锤,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
我的世界,天旋地转。
我扶着门框,才勉强站稳。
“你哥……他叫什么名字?”我几乎是咬着牙问出这句话。
林薇的眼神黯淡下去,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他叫陈然。”
陈然。
陈然。
这个我以为早已被我埋葬在记忆最深处,再也不会被提及的名字,就这样毫无预兆地,以一种我从未想象过的方式,重新撞进了我的生命里。
那天晚上,我是怎么离开林薇家的,我已经记不清了。
我的脑子里乱成一锅粥,各种画面、声音、气味交织在一起,像一部失控的电影。
少年陈然的笑脸,樟木的香气,他递过木鸟时滚烫的手心,我们最后一次争吵时他通红的眼眶……
还有林薇那句轻飘飘的“这是我哥的遗物”。
遗物。
原来,他已经不在了。
我走在深夜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晚风吹在脸上,凉飕飕的。
路灯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又在我走过之后,把它缩得很短很短。
我就像一个被操控的木偶,机械地迈着步子。
回到家,我没有开灯。
在黑暗中,我摸索着走到沙发边,重重地坐了下去。
巨大的空虚和悲伤,像潮水一样,将我彻底淹没。
我和陈然,是邻居,也是青梅竹马。
我们住在一个很老很旧的大院里,院子里有一棵巨大的香樟树,夏天的时候,整个院子都弥漫着它清冽的香气。
我们的童年,几乎都是在那棵树下度过的。
一起爬树,一起掏鸟窝,一起在树下看书,一起分享一根快要融化的冰棍。
陈然不爱说话,总是很安静。
但他有一双很巧的手。
院子里废弃的木料,到了他手里,就能变成各种各样好玩的东西。
小木枪,小帆船,还有各种各样的小动物。
而他最喜欢雕刻的,是鸟。
他说,鸟是自由的,可以飞到任何想去的地方。
不像我们,被困在这个小小的院子里。
那时候,我的梦想是离开我们那个南方的小城,去北京,去大城市,去看更广阔的世界。
而陈然的梦想,是当一个木匠。
守着他的那一堆木头,安安静安地过一辈子。
我们的分歧,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吧。
我嫌他没出息,他觉得我太好高骛远。
我们开始争吵。
从一开始的小声辩解,到后来的大声嘶吼。
高考填志愿,是我和他矛盾的爆发点。
我毅然决然地填了北京的一所大学。
而他,只填了本地的一所专科学校,学的还是园林设计,他说,这样可以和植物、木头打一辈子交道。
我至今还记得,拿到录取通知书那天,我兴高采烈地去找他。
他正在院子里的那棵香樟树下,雕刻着什么。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他身上洒下斑驳的光影。
他低着头,神情专注,刻刀在他手里,像一根有魔力的画笔。
我把红色的录取通知书在他面前晃了晃,“陈然,我考上了!我要去北京了!”
他抬起头,眼神里没有我预想中的惊喜和高兴,只有一种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他沉默了很久,然后把手里已经成型的木雕递给我。
就是那只鸟。
“送给你。”他说,“我给它取名叫‘愿望’,希望它能带着你的愿望,飞到很高很远的地方去。”
我接过那只鸟,入手温润,还带着他手心的温度和樟木的清香。
我当时并没有体会到他话里的深意,只是沉浸在即将要去大城市的喜悦里。
“等我,陈然。”我说,“等我大学毕业了,我就回来。”
他没有回答我,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后转过身,继续雕刻他手里的另一块木头。
我以为,他只是不善言辞。
我以为,我们的未来,还有很长很长。
我带着那只木鸟,去了北京。
大学生活是新奇的,是忙碌的,是五光十色的。
我认识了新的朋友,参加了各种各样的社团,每天都像一个上紧了发条的陀螺,不停地旋转。
一开始,我和陈然还保持着联系。
我们写信,很老土的方式。
我跟他描述北京的繁华,描述大学里的趣事。
他跟我说院子里的香樟树又开了花,说他又雕刻了什么新的东西。
他的信总是很短,字里行间却透着一股安然和宁静。
而我的信,越来越长,也越来越浮躁。
我们之间的距离,不只是地理上的,更是心理上的。
我开始觉得,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大二那年暑假,我回家。
我们约在院子里的香樟树下见面。
他还是那个样子,穿着干净的白衬衫,身上有淡淡的皂角和木屑的味道。
而我,穿着时髦的连衣裙,化着精致的妆。
我们相对无言。
最后,还是我先开了口。
“陈然,我们……分手吧。”
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很痛。
但我告诉自己,这是长痛不如短痛。
我们不合适。
他太平凡了,太安静了,他给不了我想要的生活。
我想要的是在CBD的高楼里穿着高跟鞋健步如飞,是和一群精英人士谈论着最新的商业模式,而不是守着一个小院子,和一个木匠过一辈子。
我当时就是这么想的。
年轻,又残忍。
陈然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我。
他的眼睛很黑,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
我被他看得有些心虚,不敢与他对视。
“为什么?”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
“我们不合适。”我重复着那句苍白又伤人的话。
“是我不够好吗?”
“不是。”我摇摇头,“是我变了。”
是的,我变了。
大城市的繁华迷了我的眼,也迷了我的心。
我变得虚荣,变得势利,变得不再是那个愿意在香樟树下和他分享一根冰棍的女孩了。
那天,我们不欢而散。
我走的时候,他叫住了我。
“那只鸟……”他顿了顿,“你还留着吗?”
我心里一紧。
那只叫“愿望”的木鸟,被我随手放在了宿舍的抽屉里,上面已经落了一层薄薄的灰。
我撒了谎。
“留着呢。”
他听了,好像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那就好。”
那是我和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从那以后,我们再也没有联系过。
我拉黑了他所有的联系方式,我告诉自己,要彻底告别过去,开始新的生活。
大学毕业后,我留在了北京。
进了一家不错的公司,努力工作,拼命往上爬。
后来,我通过相亲认识了周明。
他是一个很稳重的男人,事业有成,对我很好。
我们恋爱,结婚,买房,一切都顺理成章。
我以为,我已经把陈然,把那段过去,彻底遗忘了。
我甚至,连那只木鸟,都不知道丢在了哪个角落。
可能是在某一次搬家的时候,被当成无用的杂物,扔掉了吧。
我以为我不在乎。
可直到今天,当我再次看到它,看到它静静地躺在林薇家的储物间里,我才知道,我错了。
我从来没有忘记过。
那些记忆,不是消失了,只是被我刻意地压抑在了心底最深处。
如今,这只鸟的出现,就像一把钥匙,打开了那扇尘封已久的大门。
所有被压抑的情感,所有的悔恨和愧疚,在这一刻,如山洪般爆发。
我蜷缩在沙发上,把脸深深地埋进膝盖里,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
原来,这些年,我所谓的努力,所谓的追求,不过是在逃避。
逃避那个被我亲手抛弃的少年,逃避那份被我亲手葬送的感情。
我哭得喘不过气来。
黑暗中,手机屏幕又亮了。
是林薇发来的微信。
“姐,你到家了吗?你还好吗?我有点担心你。”
我看着那行字,泪眼模糊。
我该怎么回复她?
告诉她,我就是那个伤害了她哥哥的坏女人吗?
我没有回复。
我关掉了手机,任由自己沉溺在无边的黑暗和悲伤里。
第二天,我顶着两个核桃一样红肿的眼睛去了公司。
我一整天都心神不宁,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
林薇好几次欲言又止地看着我,都被我躲开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
下班的时候,林薇在公司门口等我。
“姐,我们能聊聊吗?”她轻声说。
我无法拒绝。
我们找了一家安静的咖啡馆。
“姐,昨天……你是不是认识我哥?”林薇开门见山。
我点点头,喉咙发紧。
“我们……是邻居。”
林薇的脸上露出了然的神情。
“我哥……他跟我提起过你。”
我的心猛地一揪,“他……他都说什么了?”
“他说,他小时候有个很好的朋友,一个很爱笑,眼睛像星星一样亮的女孩。”林薇的声音很轻,像在讲述一个遥远的故事,“他说,那个女孩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所以飞走了。”
我的眼泪,又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飞走了……
原来,在他心里,我就是那只飞走了的鸟。
“他……他后来怎么样了?”我哽咽着问。
“他一直没有离开过我们那个小城。专科毕业后,他开了一家小小的木雕工作室,生意不好不坏,勉强能糊口。”
“他……结婚了吗?”
林薇摇了摇头,“没有。他一直一个人。”
我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大概是五年前,他被查出得了病。”林薇的眼圈也红了,“是胃癌,晚期。”
“他很坚强,一直积极配合治疗。但是……还是没能留住他。”
“他走的时候,很安详。他把他的那些木雕作品都留给了我,让我好好保管。”
“那只鸟,是他最宝贝的一个作品。他说,那是他的‘愿望’。”
林薇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了一个东西,用一块蓝色的布包着。
她把布包推到我面前。
“姐,我想,这个东西,应该属于你。”
我颤抖着手,解开那块布。
里面,是那只熟悉的木鸟。
我把它捧在手心,冰凉的木头,却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
我仿佛又看到了那个穿着白衬衫的少年,在香樟树下,低着头,一刀一刀,专注地雕刻着。
阳光洒在他身上,他的侧脸,美好得像一幅画。
“他……还有没有……说什么?”
林薇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从包里拿出一个陈旧的笔记本。
“这是我哥的日记。我想,你想知道的答案,应该都在里面。”
我接过那个笔记本,封皮已经有些磨损,泛着黄。
我翻开第一页。
是陈然的字迹,清秀,有力。
【X年X月X日 晴】
今天,她走了。
我把“愿望”送给了她。
希望它能代替我,陪着她,看她想看的世界。
【X年X月X日 雨】
收到她的第一封信。
她说北京很大,很繁华,学校很漂亮。
她说她很想我。
我也很想她。
【X年X月X日 阴】
她说她加入了吉他社,认识了很多新朋友。
信里,提到我的次数越来越少了。
我有点不安。
【X年X月X日 晴】
她说,我们分手吧。
我的心,好像被挖掉了一块。
很痛。
但我没有挽留。
因为我知道,我给不了她想要的生活。
她是一只注定要飞往天空的鸟,而我,只是一棵扎根在原地的树。
我能做的,只有目送她越飞越远。
【X年X月X日 晴】
今天在街上看到一个很像她的背影。
我追了很久,才发现认错了。
原来,我已经这么想她了。
【X年X月X日 阴】
听说她恋爱了。
对方是一个很优秀的男人。
我应该为她高兴的。
可是,为什么心还是会痛呢?
【X年X月X日 雨】
我病了。
医生说,是胃癌。
我不怕死。
我只是遗憾,还没来得及跟她说一声“对不起”。
对不起,我没有变成她喜欢的样子。
对不起,我没能陪她走到最后。
【X年X月X日 晴】
今天天气很好。
我又雕刻了一只鸟。
和送给她的那只一模一样。
我把它放在窗台上,希望有一天,它能真的飞起来,飞到她身边,告诉她,我从来没有怪过她。
我只是,很想她。
日记到这里,就结束了。
最后一页,字迹已经有些潦草,看得出,他写得很吃力。
我的眼泪,一滴一滴,砸在泛黄的纸页上,晕开了一团团墨迹。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他知道我的虚荣,知道我的野心,知道我的决绝。
但他没有怨恨,没有责怪。
他只是默默地,用他自己的方式,守护着那份最初的美好。
而我呢?
我这个自私、冷漠、又残忍的女人,我都做了些什么?
我把他最珍贵的感情,弃之如敝履。
我把他最真挚的思念,当成是一种负担。
我甚至,连他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巨大的悔恨和自责,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我牢牢困住。
我趴在桌子上,哭得肝肠寸断。
林薇没有劝我,只是默默地递给我一张又一张纸巾。
等我哭够了,情绪稍微平复了一些。
林薇才开口:“姐,我哥他……从来没有后悔过。”
“他跟我说,遇见你,是他这辈子最幸运的事。”
“他说,是你让他看到了,这个世界除了木头,还有更广阔的天地。”
“他说,是你让他明白了,爱一个人,不一定要拥有,只要她过得好,就足够了。”
我听着林薇的转述,心如刀割。
陈然,陈然。
你为什么这么傻?
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那天晚上,我抱着那只木鸟和那本日记,回了家。
我把木鸟放在床头柜上,就放在周明的相框旁边。
我把日记,一页一页,又看了一遍。
看着看着,就笑了。
笑着笑着,又哭了。
周明出差回来了。
他看到我红肿的眼睛,吓了一跳。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他紧张地问。
我摇摇头,“没事,就是……看了一部很感人的电影。”
我没有告诉他陈然的事。
不是想隐瞒,只是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那是我和陈然之间的秘密,是我一个人的兵荒马乱。
我不想让周明,卷入这场迟到了十几年的爱恨纠葛里。
他是一个好丈夫,我不应该让他为我的过去,承担任何不必要的情绪。
生活,还在继续。
我依然每天上班,下班,和周明一起吃饭,看电视。
只是,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我会时常看着床头柜上的那只木鸟发呆。
我会想起陈然。
想起他在香樟树下专注的侧脸,想起他递过木鸟时滚烫的手心,想起他日记里那些笨拙又深情的文字。
我的心里,像是破了一个洞,呼呼地往里灌着冷风。
我知道,我必须要做点什么。
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我跟公司请了一周的假。
周明很惊讶,“要去哪里玩吗?”
“不是。”我说,“我想……回一趟老家。”
周明没有多问,只是说:“好,我陪你一起去。”
我摇摇头,“不用了,我想一个人回去。”
他看着我,眼神里有些担忧,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好。注意安全。”
我订了回老家的机票。
那是一个我离开了十几年,几乎快要忘记了的地方。
飞机降落的时候,一股潮湿温热的空气扑面而来。
是南方小城特有的味道。
我没有通知任何人,自己打车回了那个曾经住过的大院。
大院还是老样子,只是比记忆中更破败了一些。
墙皮剥落,露出了里面红色的砖。
院子里的那棵香樟树,依然枝繁叶茂,像一把巨大的绿伞,笼罩着整个院子。
我走到那棵树下,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粗糙的树干。
仿佛还能感受到,当年陈然留下的温度。
我找到了我们以前住的那栋楼。
物是人非。
我们两家,都已经搬走了。
现在住着的,是完全陌生的人。
我没有去打扰他们,只是在楼下站了很久。
我想起了很多事。
想起我和陈然,在这里度过的无数个日夜。
那些欢笑,那些争吵,那些青涩的、美好的、再也回不去的时光。
眼泪,又一次模糊了我的视线。
我去了陈然的木雕工作室。
那是林薇告诉我的地址。
在一个很偏僻的小巷子里。
店面很小,招牌上“然木记”三个字,写得很有风骨。
店门锁着,透过玻璃窗,我能看到里面摆满了各种各样的木雕作品。
鸟,鹿,兔子,猫……
栩栩如生,充满了灵气。
可以想象,陈然是怀着怎样的热爱,在雕刻这些小生命。
我在店门口,站了很久很久。
直到夕阳西下,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长。
最后,我去了墓地。
也是林薇告诉我的。
陈然的墓,在一个很安静的山坡上。
墓碑上,贴着他的一张黑白照片。
照片上的他,还是我记忆中的样子。
穿着白衬衫,眉眼清秀,嘴角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
只是,那笑容里,多了一丝我从未见过的沧桑和疲惫。
我把那只叫“愿望”的木鸟,轻轻地放在他的墓碑前。
“陈然,我回来了。”
我蹲下来,伸出手,指尖轻轻地拂过照片上他的脸。
冰凉的石碑,却烫得我指尖发痛。
“对不起。”
“对不起,我回来得太晚了。”
“对不起,我当年……不该说那些话。”
“对不起,我把你弄丢了。”
我说着,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地往下掉。
我把这些年,所有想说却没能说出口的话,都告诉了他。
我告诉他,我在北京的生活,我的工作,我的丈夫。
我告诉他,我其实过得并不像他想象中那么好。
我告诉他,我常常会想起他,想起我们一起长大的那个小院,想起那棵香...
我告诉他,我常常会想起他,想起我们一起长大的那个小院,想起那棵香樟树。
我告诉他,我后悔了。
我真的,后悔了。
如果时间可以重来,我一定不会选择离开。
我会留下来,陪着他,守着他的小木屋,看他把一块块普通的木头,变成一个个鲜活的生命。
可是,没有如果了。
我在他的墓前,坐了很久。
从黄昏,坐到天黑。
山风吹过,带着草木的清香,也带着一丝凉意。
我没有觉得害怕,反而觉得很安心。
仿佛他就在我身边,静静地听着我的絮叨。
离开的时候,我回头看了一眼。
夜色中,那只木鸟,静静地立在他的墓碑前,翅膀微微张开,像是要带着他的灵魂,飞向远方。
回到北京后,我大病了一场。
高烧不退,整个人昏昏沉沉的。
周明请了假,寸步不离地守着我。
他给我喂水,喂药,用温毛巾给我擦身体。
我迷迷糊糊中,好像把他当成了陈然。
我拉着他的手,不停地说着“对不起”。
他没有问我为什么,只是轻轻地拍着我的背,像哄一个孩子。
“没事了,都过去了。”
病好后,我整个人瘦了一大圈。
但精神,却前所未有地清明。
我跟周明坦白了一切。
关于陈然,关于那只木鸟,关于那段被我刻意遗忘的过去。
我以为他会生气,会质问我。
但他没有。
他只是安静地听着,听完后,把我轻轻地拥进怀里。
“辛苦你了。”他说,“这些年,你一个人藏着这么沉重的心事。”
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我把头埋在他的胸口,放声大哭。
这一次,不是因为悔恨,不是因为悲伤。
而是因为,感动和释然。
“都过去了。”周明一下一下地抚摸着我的头发,“以后,有我陪着你。”
我点点头。
是的,都过去了。
陈然,已经成了我生命里,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疤。
但这道伤疤,也提醒着我,要更加珍惜眼前人。
我辞掉了那份让我身心俱疲的工作。
周明很支持我。
他说:“你想做什么就去做,我养你。”
我笑他俗气。
但我知道,这是他最朴实的情话。
我没有真的闲下来。
我在我们家附近,报了一个陶艺班。
我开始学着,用自己的手,去创造一些东西。
就像当年的陈然一样。
泥土在我的指尖,慢慢地变成各种形状。
杯子,碗,花瓶……
虽然很粗糙,不完美。
但我很喜欢这种感觉。
这种从无到有,把自己的情感和温度,注入到一件物品里的感觉。
我做了一个小小的陶鸟,上了釉,烧制出来。
我把它和那只木鸟,并排放在床头柜上。
一只木头的,一只陶瓷的。
一只代表过去,一只代表现在。
它们静静地立在那里,像两个沉默的守卫,守护着我的梦。
我和林薇,成了很好的朋友。
我们时常会约着一起吃饭,逛街。
我们很少再提起陈然。
但我们都知道,他活在我们每个人的心里。
他用他的生命,教会了我什么是爱,什么是珍惜。
他用他的离开,让我懂得了,人生没有回头路,唯一能做的,就是带着过去的回忆和伤痛,好好地活在当下。
一个周末的午后,阳光很好。
我和周明在阳台上喝茶。
阳光透过玻璃窗,暖洋洋地洒在我们身上。
我靠在他的肩膀上,看着窗外湛蓝的天空,和偶尔飞过的鸟儿。
“在想什么?”他问我。
我笑了笑,“在想,如果有一只鸟,可以把我的话带给天上的某个人,你猜,我会跟他说什么?”
周明想了想,“你会跟他说,谢谢你?”
我摇摇头。
“你会跟他说,对不起?”
我又摇摇头。
“那你会说什么?”
我转过头,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
“我会跟他说,我现在,过得很好。很幸福。”
周明愣了一下,随即也笑了。
他伸出手,紧紧地握住我的手。
“嗯。”他说,“他会听到的。”
我相信。
我相信他会听到的。
在那个遥远的地方,那个有香樟树和木头香气的天堂里。
他一定,也在微笑着,祝福着我。
生活就像一条奔流不息的河,我们都是河里的船。
有时候顺流而下,有时候逆流而行。
会遇到风浪,会遇到浅滩,会迷失方向,也会有想要靠岸的时刻。
陈然,是我生命里最汹涌的一段风浪。
他来得猛烈,去得也决绝。
他几乎颠覆了我的船,让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只能在原地打转。
而周明,是那个在我快要沉没时,向我伸出手的灯塔。
他没有带我离开那片风浪,而是陪着我,一起面对,一起修复。
他用他的稳重和包容,给了我一个可以停泊的港湾。
我开始学着和过去和解。
我不再刻意地去回避有关陈然的一切。
我会和林薇一起,去他的工作室,帮她整理那些木雕。
每一件作品,都像是陈然生命的一部分。
我能从那些流畅的线条和温润的触感里,感受到他雕刻时的心情。
有喜悦,有悲伤,有期待,也有无奈。
我把他的故事,写成了一篇很长很长的文章,发表在了一个匿名的网站上。
我没有用华丽的辞藻,只是平铺直叙地,讲述了我们之间的一切。
文章的最后,我写道:
“如果你也曾因为年轻,伤害过一个很好的人,请你一定,要在还来得及的时候,跟他说一声‘对不起’和‘谢谢你’。不要像我一样,把这份亏欠,带进往后余生。”
那篇文章,收到了很多很多的评论。
有的人说,他们在我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有的人说,他们也曾有过一个像陈然一样的人,只是后来,也走散了。
有的人说,他们看完我的故事,鼓起勇气,联系了那个很久没有联系的人。
我看着那些评论,一条一条地看过去。
眼泪,又一次湿了眼眶。
原来,在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人,和我一样,心里都住着一个回不去的人,一段忘不掉的过去。
我们都曾在爱情里,犯过错,留过憾。
但生活,还是要继续。
我们能做的,就是带着这些遗憾,更好地去爱身边的人。
周明看到了那篇文章。
他没有说什么,只是在我睡着后,偷偷地在下面留了一条言。
“别怕,以后有我。”
短短六个字,却让我觉得,拥有了全世界。
我开始尝试着,自己也去雕刻一些东西。
我让林薇,从陈然的工作室里,给我拿了一些他用过的工具和木料。
那些刻刀,刀柄已经被磨得光滑发亮,带着陈然手心的温度。
那些木料,散发着各种各样好闻的香气。
樟木,檀木,花梨木……
我学着陈然的样子,笨拙地,一刀一刀地,雕刻着。
我的手很笨,常常会划伤自己。
但我不觉得痛。
每当刻刀划过木头,发出“沙沙”的声响时,我都会觉得,陈然好像就坐在我的对面,微笑着看着我。
我雕刻的第一件作品,也是一只鸟。
它没有陈然雕刻得那么灵动,那么有神。
它的线条很僵硬,翅膀也有些不对称。
但它是我用心,花了很长时间,才完成的。
我把它,送给了周明。
他很珍惜,把它放在了他办公室最显眼的位置。
他说,这是他收到的,最好的礼物。
时间,是最好的疗伤药。
它会抚平伤口,会让记忆变得模糊,也会让痛苦,慢慢沉淀成一种温柔的力量。
我渐渐地,不再因为想起陈然而感到心痛。
我会把他当成一个老朋友,一个住在天上的亲人。
我会在心里,默默地跟他分享我的喜怒哀乐。
我会告诉他,周明升职了。
我会告诉他,林薇交了男朋友,是个很阳光帅气的大男孩。
我会告诉他,我又学会了一道新菜。
我会告诉他,我又雕刻了一个新的作品。
我相信,他都能听到。
他会像以前一样,安静地,微笑着,为我高兴。
又是一年春天。
我和周明,回了一趟我的老家。
这一次,是周明提出来的。
他说,想去看看我长大的地方。
我们去了那个大院。
那棵香樟树,又开花了。
白色的、细碎的小花,缀满枝头,散发着清冽的香气。
风一吹,花瓣像雪一样,纷纷扬扬地落下。
我们去了陈然的墓地。
我把一束新买的白色雏菊,放在他的墓前。
周明站在我身边,对着墓碑,深深地鞠了一躬。
“你好,我是她的丈夫。”他轻声说,“谢谢你,曾经那么好地照顾过她。以后,请你放心,我会替你,好好地爱她,保护她。”
我转过头,看着他坚毅的侧脸,眼眶一热。
阳光下,他的身影,和记忆中那个在香樟树下的少年,渐渐重合。
我忽然明白了。
陈然,不是我的遗憾。
他是我的青春。
是那段虽然短暂,却无比绚烂的时光。
他用他的爱和离开,教会了我成长。
他让我变成了更好的人,让我值得拥有周明这样好的爱人。
而我能为他做的,就是带着他的那份爱,好好地,幸福地,活下去。
回程的路上,我靠在周明的肩膀上,睡着了。
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我又回到了那个大院。
香樟树下,穿着白衬衫的少年,回过头,对我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他说:“快看,天上有好多好多的鸟。”
我抬起头,看到无数只木鸟,从树梢上飞起,盘旋着,飞向了湛蓝的天空。
它们飞得那么高,那么远。
带着我的,也带着他的,所有未完成的愿望。
醒来的时候,飞机已经快要降落了。
窗外,是北京的万家灯火,璀璨如星河。
我转过头,看到周明正温柔地看着我。
“做噩梦了吗?”他问。
我摇摇头,笑了。
“不,是一个好梦。”
是的,是一个好梦。
因为我知道,从今往后,我的生命里,既有可以回首的过去,也有值得奔赴的未来。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我曾经遇见了,那样好的你们。
一个像夏天的风,热烈而短暂。
一个像冬天的暖阳,温柔而长久。
他们都是我生命里,最珍贵的礼物。
而我,会带着这两份礼物,勇敢地,坚定地,走下去。
直到,生命的尽头。
故事讲到这里,似乎应该结束了。
但生活,却永远不会有结局。
它只会以一种我们无法预料的方式,继续向前。
我和周明的生活,平淡,却也温馨。
我们会因为挤牙膏的方式不同而斗嘴。
也会在某个下雨的周末,窝在沙发里,看一整天的老电影。
我们会一起去菜市场,为了一毛钱的差价,和菜贩子讨价还价。
也会在某个纪念日,去一家高级餐厅,享受一顿浪漫的烛光晚餐。
这些琐碎的、充满了烟火气的日常,像一针一线,把我们的生活,缝制成了一件温暖的、合身的棉衣。
我依然会去陶艺班,也依然会做木雕。
我的手艺,越来越好。
我做的小东西,开始有朋友向我预定。
我开了一家小小的网店,专门卖我的手工作品。
生意不好不坏,但足以让我感到充实和快乐。
周明是我的头号粉丝,也是我的御用快递员。
每次有订单,他都会小心翼翼地,帮我把东西打包好,然后亲自送到快递点。
看着他忙碌的背影,我常常会想,这大概就是幸福的模样吧。
不是轰轰烈烈,不是海誓山盟。
而是,一屋,两人,三餐,四季。
是你在闹,他在笑。
是我做的东西,有人懂得欣赏。
是我说的胡话,有人愿意倾听。
林薇和她的男朋友,结婚了。
婚礼在一个很漂亮的海边教堂举行。
林薇穿着洁白的婚纱,美得像个公主。
她把手捧花,直接塞到了我的怀里。
“姐,你也要一直幸福下去啊。”她抱着我,眼圈红红的。
我点点头,“你也是。”
婚礼上,我看到了林薇的父母。
两位老人,头发花白,脸上带着岁月的沧桑。
他们看着林薇,眼神里充满了慈爱和不舍。
我想,如果陈然还在,看到妹妹这么幸福,他一定也会很高兴吧。
婚礼结束后,我和周明在海边散步。
夕阳把海面染成了一片金色。
海鸥在空中盘旋,发出清亮的叫声。
“你说,人是不是真的有来生?”我忽然问周明。
他牵着我的手,走在柔软的沙滩上。
“我不知道。”他说,“但我希望有。”
“为什么?”
“因为,这样的话,下辈子,我还可以再遇见你。”
我停下脚步,看着他。
海风吹起他的头发,他的眼睛里,映着金色的夕阳,比星辰还要亮。
我的心,在那一刻,被一种巨大的幸福感,填得满满的。
我踮起脚尖,在他的唇上,轻轻地印上一个吻。
“周明。”
“嗯?”
“谢谢你。”
谢谢你,出现在我的生命里。
谢谢你,治愈了我所有的伤。
谢谢你,让我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那么一个人,会穿越人海,来到你身边,告诉你,别怕,有我在。
我们回到北京后不久,我发现自己怀孕了。
当验孕棒上出现两条清晰的红线时,我激动得手都在发抖。
周明更是高兴得像个孩子,抱着我在原地转了好几个圈。
我们开始手忙脚乱地,为这个即将到来的小生命,做着各种准备。
买婴儿床,买小衣服,看各种育儿书籍。
每一次产检,周明都会陪着我。
当我们在B超屏幕上,第一次看到那个小小的、像豆芽一样的生命时,我们都哭了。
那是一种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感动。
怀孕的过程,很辛苦。
孕吐,水肿,失眠……
但每当感受到宝宝在肚子里,那一下一下有力的胎动时,我觉得,一切都值得了。
第二年春天,我们的女儿出生了。
她很小,很软,像一只小猫。
周明抱着她,手足无措,眼圈却是红的。
我们给她取名叫“思然”。
思念的思,安然的然。
我希望她,能带着我们对那个人的思念,一生平安喜乐,安然无恙。
周明知道这个名字的含义。
他没有反对。
他只是抱着我,轻声说:“好,就叫思然。”
有了女儿之后,我们的生活,变得更加忙碌,也更加完整。
我们会为她换尿布,喂奶,哄她睡觉。
我们会因为她一个小小的微笑,而开心一整天。
我们会趴在她的婴儿床边,看着她熟睡的脸庞,一看就是好几个小时。
她是我们生命里,最美好的奇迹。
女儿一天天长大。
她会笑了,会爬了,会咿咿呀呀地叫“爸爸”“妈妈”了。
她很喜欢我做的那些小玩意儿。
尤其是那只木鸟,和那只陶鸟。
她会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去抓它们,然后放在嘴里啃。
每次看到这一幕,我都会觉得,生命,真是一种奇妙的轮回。
有些东西,虽然逝去了。
但它会以另一种方式,在我们生命里,延续下去。
就像陈然。
他虽然不在了。
但他的爱,他的精神,他的那些美好的品质,都通过这只木...
就像陈然。
他虽然不在了。
但他的爱,他的精神,他的那些美好的品质,都通过这只木鸟,通过林薇,通过我,甚至通过我的女儿,传递了下去。
他从来没有真正地离开过。
他只是,换了一种方式,陪伴在我们身边。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周末,我们带着思然,去了公园。
草地上,有很多家庭在野餐,放风筝。
孩子们在追逐嬉戏,笑声像银铃一样,清脆悦耳。
我们铺开野餐垫,把思然放在上面。
她好奇地,用她那双清澈得像泉水一样的眼睛,打量着这个新奇的世界。
周明在放风筝。
那是一个很大的,彩色的蝴蝶风筝。
风筝迎着风,越飞越高,在蓝天白云的映衬下,像一只真正的蝴蝶,在翩翩起舞。
我抱着思然,指着天上的风筝,对她说:
“宝宝,你看,蝴蝶飞得好高啊。”
思然看着风筝,咯咯地笑了起来,伸出小手,想要去抓。
我看着她天真无邪的笑脸,心里一片柔软。
我想,这大概就是我能想到的,最幸福的画面了。
有爱人,有孩子,有温暖的阳光,有自由的风。
还有,一个可以思念的人。
我抬起头,看着那只越飞越远的风筝。
在某一瞬间,我仿佛看到,它变成了一只木鸟。
它带着我所有的爱,所有的思念,所有的祝福,飞向了那片更高,更远,更湛蓝的天空。
我知道,在那片天空的尽头,有一个人,正在微笑着,看着我们。
他会看到,他曾经守护过的那个女孩,已经找到了她的幸福。
他会看到,他曾经雕刻的那个“愿望”,已经以另一种方式,得以实现。
他会看到,这个他曾经来过,爱过,也遗憾过的世界,依然充满了阳光,充满了希望,充满了爱。
而我们,每一个被他爱过的人,都会带着他的那份爱,好好地,勇敢地,生活下去。
直到,我们再次相遇的那一天。
在那个,没有别离,只有重逢的地方。
在那个,开满了香樟花的天堂。
来源:勇者饺子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