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女婿陈阳,把卡往我这边推了推,镜片后的眼睛里,是一种我看不懂的,混合着客气和决然的平静。
那张红色的银行卡,就那么轻飘飘地放在我面前的茶几上。
像一片秋天掉下来的干叶子,却有千斤重。
我女婿陈阳,把卡往我这边推了推,镜片后的眼睛里,是一种我看不懂的,混合着客气和决然的平静。
“妈,这里面是二十万。”
他的声音也一样,平得像熨过的衬衫,没有一丝褶皱。
“您带了乐乐六年,辛苦了。这钱,您拿着,就当是我们的一点心意,您自己的养老钱。”
我盯着那张卡。
红得刺眼。
“辛苦了”、“心意”、“养老钱”。
每一个词都像小锤子,不重,但密集地敲在我的心口上。
我没说话,手指攥着围裙的一角,把那块蓝印花布都快揉烂了。
客厅里很静,静得能听见墙上石英钟秒针“咔、咔”走动的声音。
乐乐,我的外孙,刚上小学一年级,今天第一次参加学校的晚托班,要六点才回来。
这个时间,家里第一次这么空。
空得让人心慌。
“孟婕呢?”我问,声音有点哑。
孟婕是我的女儿。
“她公司临时开会,晚点回来。”陈阳说得滴水不漏,“这事,她知道,也是她的意思。”
“也是她的意思。”
这句话,才是真正淬了毒的针,一下子扎进了我最深的地方。
我抬起头,仔细看着这个我叫了快十年的“女婿”。
他是个体面人,名牌大学毕业,在大公司做到了中层,衬衫永远笔挺,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他对我也一直客客气凡事都带个“您”。
可我总觉得,那份客气底下,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
我看得见他,却摸不着,更暖不热。
六年前,也是在这个客厅里,刚怀孕的孟婕抱着我哭。
“妈,我害怕,我什么都不会,你来帮帮我吧。”
那时候,我老伴刚走两年,我一个人守着老房子,每天养花、散步、跟老姐妹们打牌,日子过得也算清闲。
可女儿一哭,我的心就碎了。
我二话没说,收拾了一个包袱,锁上老家的门,就来了这个我不熟悉的大城市。
我以为,我是来投奔女儿,帮她撑起一个家。
我以为,我们母女俩,能像小时候那样,重新亲密无间。
我来了。
从此,我的世界里就只剩下了三件事:做饭,洗衣,带孩子。
乐乐刚出生那会儿,是个落地醒的魔王。
孟婕产后抑郁,整夜整夜地哭,陈阳工作忙,半夜都回不来。
是我,抱着那个软软的小东西,在客厅里一圈一圈地走,从天黑走到天亮。
我的腰间盘突出,就是那时候落下的病根。
乐乐半夜发高烧,烧到三十九度八,浑身抽搐。
孟婕和陈阳吓得六神无主,是我,凭着一点老经验,一边用温水给他擦身子,一边叫车,冷静地指挥他们去医院。
在医院里,上蹿下跳跑腿拿药、办手续的,还是我。
那时候,他们俩攥着我的手,一口一个“妈,多亏有你”。
乐...乐学走路,是我牵着他的小手,在小区里走了上千个来回,我的膝盖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疼的。
他说的第一句话,不是“爸爸”,也不是“妈妈”,是“奶”。
奶奶。
我高兴得一晚上没睡着,眼泪把枕头都浸湿了。
为了让孟婕他们吃得好点,我每天早上五点就起床,坐三站公交车去那个最远的菜市场,因为那里的菜最新鲜,也最便宜。
我把自己的退休金,一分一分地贴补到这个家里。
买菜,买水果,给乐乐买玩具,买衣服。
我没跟他们张过一次口。
我觉得,一家人,算那么清楚干什么?
我的,不就是我女儿的?我女儿的,不就是我外孙的?
我心甘情愿。
这六年,我从一个身体还算硬朗的老太太,变成了一个腰也弯了,眼也花了,两只手一到阴雨天就疼得钻心的标准老人。
我把我退休后最宝贵的六年,掰开了,揉碎了,全都撒进了这个家里。
我以为,我用血汗,浇灌出的是亲情。
没想到,在他们眼里,这只是一场长达六年的交易。
现在,交易结束了。
他们要结账了。
二十万。
一年三万三,一个月不到三千块。
比他们家请的钟点工阿姨还便宜。
原来我这六年的心血,就值这个价。
我的心,像是被泡在冰碴子里,一寸一寸地凉下去,最后冻成了一块又冷又硬的石头。
我看着陈阳。
他还在等着我的反应,脸上那种客气的平静,开始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裂痕。
或许,在他预想的剧本里,我应该推辞,应该哭诉,应该上演一出“亲情无价”的戏码。
然后,他再好言相劝,最后我“迫不得已”地收下。
大家面子上都好看。
可我偏不。
我突然觉得很没意思。
跟他们掰扯亲情?
跟一个把亲情明码标价的人,有什么好掰扯的?
那不是自取其辱吗?
我缓缓地,伸出我那双布满老年斑和粗糙老茧的手。
那双手,抱过我女儿,也抱过我外孙。
那双手,给他们做过几千顿饭。
现在,它伸向了那张红色的银行卡。
我的指尖,碰到了冰凉的卡片。
陈阳的眼神,在那一刻,猛地一缩。
我看到了。
有惊讶,有错愕,甚至还有一丝……轻蔑?
他可能在想,原来这个老太婆,也不过如此。
嘴上说着不要,身体倒也诚实。
我心里冷笑一声。
是啊,我就是这么个“不过如此”的老太婆。
我把卡拿了起来,捏在手里。
“密码是多少?”我问,声音平静得连我自己都觉得陌生。
陈阳愣住了,像是没反应过来。
“密码?”
“嗯。”我点点头,“总得告诉我密码,不然我怎么取钱?”
他脸上的表情更精彩了,像打翻了的调色盘。
“……是乐乐的生日。”他过了好几秒才说出来。
“哦。”
我把卡放进我围裙的口袋里,那个口袋里,还装着下午准备给乐乐买糖的五块钱零钱。
银行卡和五块钱,挨在一起。
一个冰冷,一个温热。
我站起身。
“行,这钱我收下了。”
“那我就,先回去了。”
我说完,转身就往我住的那个小房间走。
那个房间,原本是书房,被我住了六年。
里面除了我的床和一点旧衣服,剩下的空间,全都堆满了乐乐的玩具和旧书。
那是我在这座城市里,唯一的据点。
现在,这个据点,我也要放弃了。
我没有回头看陈阳的表情。
我不想看。
我怕我一看,那点好不容易撑起来的骨气,就塌了。
我的动作很快。
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
我来的时候,就一个包袱。
走的时候,还是一个包袱。
几件换洗的旧衣服,一张我和老伴的合影,一个乐乐小时候送我的、用彩泥捏的歪歪扭扭的小人。
这就是我全部的家当。
我拉开房门,客厅里还是只有陈阳一个人。
他站在那里,有些手足无措。
“妈,您……您这是干什么?不用这么着急……”
“不急。”我打断他,“你们的房子,我还给你们。”
“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是什么意思,不重要了。”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陈阳,你记着,这二十万,不是你们给我的养老钱。”
“这是我,卖我这六年青春的钱。”
“从此以后,我们两清了。”
说完,我没再理他,拉开大门,走了出去。
外面的天,已经擦黑了。
城市的霓虹,一盏一盏地亮起来,像无数双没有感情的眼睛。
我站在楼下,抬头看了一眼那个我住了六年的窗户。
灯还亮着。
我仿佛能看到,孟婕回来后,听到陈阳说我收了钱,一声不吭地走了,她脸上会是什么表情。
是会松一口气?
还是会,有那么一丝丝的愧疚?
我不知道。
我也不想知道了。
我掏出手机,把我女儿孟婕的电话,拉黑了。
微信,也删了。
我怕,我怕她一个电话打过来,一声“妈”,我就又心软了,又会没出息地滚回去。
我不能。
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
脸,我已经丢了一半了。
剩下的,我得自己捡起来。
我买了当晚最晚一班回老家的绿皮火车票。
坐在硬座上,车厢里是各种泡面的味道和人声的嘈杂。
我靠着窗户,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城市灯火,一夜无眠。
火车到站的时候,天刚蒙蒙亮。
我背着我的小包袱,走在熟悉的街道上。
空气里,有久违的青草和泥土的味道。
我拿出钥匙,打开了那扇锁了六年的家门。
一股灰尘的味道扑面而来。
屋子里的家具都蒙着白布,像一个个沉默的巨人。
我把白布一一揭开。
这是我和老伴结婚时打的柜子,那是孟婕小时候弹过的风琴。
墙上,还挂着她得的第一张奖状。
“好孩子,孟婕。”
我伸出手,轻轻拂去上面的灰尘。
眼泪,毫无预兆地,就掉了下来。
我以为我够坚强了。
我以为我不在乎了。
可是在这个充满了回忆的屋子里,我所有的伪装,瞬间崩塌。
我蹲在地上,像个孩子一样,放声大哭。
我哭我那死去的丈夫,为什么走得那么早,留我一个人。
我哭我那傻傻的自己,为什么要把一颗真心掏出来,任人践踏。
我更哭我那个我一手养大的女儿。
她怎么,就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
她小时候,家里穷,邻居家孩子有花裙子,她羡慕得不行,躲在被窝里偷偷哭。
我用了一个月的工资,给她扯了块好布料,熬了好几个通宵,亲手给她做了一条一模一样的。
她穿上新裙子,在我面前转圈圈,笑得像朵太阳花。
她说:“妈妈,你对我真好,我以后长大了,要对你一百倍的好。”
“一百倍的好”。
我记了一辈子。
她可能,早就忘了。
那天,我哭干了所有的眼泪。
哭完了,我爬起来,开始打扫卫生。
把屋子里的每个角落,都擦得干干净净。
就像,要把心里的那些尘埃,也一起扫掉一样。
第二天,我去了银行。
我把那张卡里的二十万,一分不差地,全都取了出来。
然后,我用这笔钱,在我家附近,那个孟婕从小长大的小区里,全款买了一套最小的一居室。
房子很旧,但阳光很好。
我拿到房产证的那天,去我老伴的坟上坐了很久。
我把房产证,放在他的墓碑前。
“老头子,你看,这是我给孟婕准备的。”
“这是她应得的,是我欠她的。”
“我把她的那一百倍的好,还给她了。”
“以后,我就不欠她什么了。”
我把房子简单装修了一下,换了新的家电。
然后,我托人,把我老家的钥匙,还有那本写着孟...婕名字的房产证,一起寄给了她。
我没有留任何信,也没有打任何电话。
我想,她会明白的。
做完这一切,我好像把身上最后一点力气也抽干了。
我开始过我自己的日子。
每天早上,去公园里跟老姐妹们一起跳广场舞。
下午,在院子里种点花花草草。
晚上,看看电视,早早就睡了。
我再也不用五点起床去抢便宜菜了。
我再也不用半夜竖着耳朵听孩子的动静了。
我再也不用看谁的脸色了。
我自由了。
可这种自由,却像一件太大太松的衣服,穿在身上,空落落的。
我常常一个人坐着发呆。
会突然想起,乐乐最喜欢吃的红烧排骨,要放三块冰糖。
会突然想起,他抱着我的脖子,用软软的童音说:“奶奶,我最喜欢你了。”
每当这个时候,我的心,就疼得像被针扎一样。
我不敢去想,他现在过得好不好。
没有我,他会不会哭着找奶奶。
孟婕和陈阳,会好好照顾他吗?
时间就这么一天一天地过。
春天,我种的月季开了花。
夏天,院子里的葡萄藤结了果。
秋天,桂花香得醉人。
冬天,下了好几场大雪。
一年过去了。
孟婕,一次都没有回来过。
一个电话,一条微信,都没有。
她好像,真的从我的生命里,彻底消失了。
老家的邻居,有时候会碰到我,旁敲侧击地问。
“兰姐,孟婕怎么好久没回来了?”
“哦,她忙。”我总是笑着回答,“大城市,压力大。”
“乐乐都上学了吧?你不想孩子啊?”
“想啊,怎么不想。”我说,“等他们有空了,就回来看我了。”
我说得那么自然,连我自己都快要信了。
可夜深人静的时候,那种蚀骨的孤独和思念,会把我整个人都吞没。
我常常会拿出手机,翻开那个已经空了的对话框。
我想给她发条信息,问一句:你还好吗?
可那个发送键,我怎么也按不下去。
是我,亲手斩断了这条路。
现在,我又有什么资格回头?
第二年,我生了一场大病。
急性阑尾炎,半夜疼得在床上打滚。
我咬着牙,自己打了120。
一个人,在手术同意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躺在病床上,看着白色的天花板,闻着医院里特有的消毒水味道。
我突然觉得,人这一辈子,活得到底图个什么?
我图什么?
我到底图什么?
我辛辛苦苦养大了女儿,又辛辛苦苦帮她带大了儿子。
到头来,我躺在病床上,身边连个倒水的人都没有。
隔壁床的阿姨,也是一个人。
但她的儿子媳妇,每天都提着保温桶来看她,一口一个“妈”地叫着。
那声“妈”,叫得我心里又酸又涩。
出院那天,我自己办了手续,慢慢地走回家。
那天太阳很好,阳光照在身上,却一点也暖不起来。
回到家,我打开门,愣住了。
门口的鞋柜上,放着一个保温桶,还有一个信封。
我走过去,保温桶还是温的。
我打开信封,里面是一沓钱,还有一张纸条。
字迹很潦草,像是匆匆写的。
“妈,听说你病了,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我……我不敢见你。对不起。”
没有落款。
但我知道,是她。
是孟婕。
她回来了。
她知道我生病了。
可她,连门都不敢进。
我捏着那张纸条,手抖得厉害。
眼泪,又一次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这个傻孩子。
她终究,还是放心不下我。
我打开保温桶,里面是我最爱喝的乌鸡汤。
还是我教她的方子,放了三颗红枣,两片当归。
我盛了一碗,一口一口地喝下去。
汤,是热的。
可我的心,却更疼了。
我们母女俩,怎么就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明明只隔着一扇门,却像是隔着千山万水。
从那天起,我的门口,会时不时地出现一些东西。
有时候是一袋新鲜的水果,有时候是一箱牛奶,有时候是几件新买的厚衣服。
每次,都附带着一张没有落款的纸条。
“妈,天冷了,多穿点。”
“妈,这个水果甜,你尝尝。”
“妈,按时吃药。”
我把那些纸条,一张一张地收好,放在我床头的饼干盒里。
我知道,她一直在我身边,用她自己的方式,笨拙地关心着我。
她不敢见我,或许是因为愧疚。
或许是因为,她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我这个收下了二十万,“卖断”了亲情的母亲。
而我,也不敢去找她。
我怕,我怕一见面,我们俩会相对无言。
我怕,我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说出更伤人的话。
我们就像两只受伤的刺猬,想要靠近,又怕彼此身上的刺,会再次刺伤对方。
就这样,又过了两年。
乐乐应该上三年级了。
他长高了吧?
学习好不好?
有没有淘气?
我常常会对着空气,自言自语。
我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了。
膝盖的毛病越来越重,走几步路就疼。
医生说,最好换个关节。
可是,我一个人,怎么做手术?
谁来照顾我?
我开始害怕。
害怕有一天,我悄无声息地死在这个空荡荡的屋子里,都没人知道。
那天,我拄着拐杖,去小区门口的超市买东西。
刚出大门,就看到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是孟婕。
她就站在马路对面,远远地看着我。
她瘦了好多,眼窝都陷下去了,显得很憔悴。
我们俩的目光,在空中相遇了。
她像是被吓到的小鹿,下意识地就想躲。
我却鬼使神差地,冲她招了招手。
她愣住了。
我也愣住了。
我们俩,就这么隔着一条马路,对望着。
车来车往,人来人往。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最后,是她,先迈开了脚步。
她穿过马路,一步一步地,朝我走过来。
她的眼圈,红了。
我的眼睛,也湿了。
她走到我面前,站定。
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最后,她“噗通”一声,跪在了我面前。
“妈……”
她一开口,就泣不成声。
“妈,我错了……我对不起你……”
她抱着我的腿,哭得像个孩子。
我手里的拐杖,“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我伸出手,想去摸摸她的头,就像她小时候那样。
可我的手,停在了半空中,不住地颤抖。
周围开始有邻居围观,对着我们指指点点。
“起来,快起来。”我慌了,想去拉她,“让人看着像什么样子。”
她却不肯起,只是一个劲地哭,一个劲地说“对不起”。
我的心,被她的哭声,揉得稀碎。
再多的怨,再多的恨,在这一刻,都烟消云散了。
她终究,是我的女儿啊。
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啊。
我能怎么办呢?
我把她扶起来,带回了家。
一进门,她看着屋子里的一切,眼泪又下来了。
“妈,你还留着我的奖状……”
“妈,这个风琴……”
我们俩,坐在沙发上,相对无言。
过了很久,她才断断续续地,跟我讲了这几年的事。
原来,当初给钱让我走,确实是陈阳的主意。
那时候,陈阳的公司要提拔他,竞争很激烈。
他觉得家里总是因为育儿观念吵架,影响他专心搞事业。
他觉得,用钱,是最简单、最高效的解决方式。
而孟婕,她夹在我和丈夫中间,左右为难。
她工作压力大,回家还要处理婆媳……哦不,是母女矛盾,她身心俱疲。
最后,她默认了陈阳的做法。
她以为,我回了老家,拿着钱,可以过得更舒心。
她以为,这是对我们两个人都好的“最优解”。
她没想到,我会那么决绝地,收下钱,然后跟她断绝一切联系。
她更没想到,没有我的日子,她过得一团糟。
乐乐开始变得不听话,想奶奶。
她和陈阳,因为乐乐的教育问题,吵得更凶了。
她这才明白,我为这个家,挡了多少风雨。
她后悔了。
她偷偷回来看过我很多次。
她知道我生病,急得团团转,却又不敢出现。
她怕我不原谅她。
“那套房子……”我问。
“我没要。”她说,眼泪又流了下来,“妈,我怎么能要你的房子?那是我欠你的。”
“我跟陈阳说了,要么,他跟我一起,把你接回来,好好给你养老。要么,就离婚。”
我心里一惊。
“你这孩子,胡说什么!”
“我没胡说。”她看着我,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坚定,“妈,以前是我懦弱,是我糊涂。现在我明白了,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比你更重要。”
“那二十万……”
“那二十万,是我这辈子做的最错的一件事。那不是买断我们亲情的钱,那是我们欠你的债。”
她从包里,拿出那张红色的银行卡。
还是那张卡。
“妈,这钱,你还给我。以后,我给你养老。”
我看着那张卡,又看看她哭得红肿的眼睛。
我摇了摇头。
“钱,我不收。”
“妈!”她急了。
“你听我说完。”我拍了拍她的手,“这钱,我替你和乐乐存着。以后乐乐上大学、娶媳妇,用得着。”
“至于养老……”
我笑了笑,眼泪却滑了下来。
“傻孩子,哪有妈跟孩子算得那么清楚的。”
“我养你小,你养我老,天经地义。”
“我只是……只是气不过,你们把我的心,当成了可以用钱买的东西。”
“妈,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她又哭了。
我抱着她,轻轻地拍着她的背。
就像她小时候,受了委屈,跑回家,扑进我怀里一样。
血浓于水。
这句话,是真的。
不管中间有多少误会,多少伤害。
那份刻在骨子里的牵挂,是永远也斩不断的。
那天,孟婕在我家住下了。
我们俩,挤在一张小床上,聊了一整夜。
聊她小时候的趣事,聊我这几年的生活,聊乐乐。
我们好像,要把这几年错过的时光,都补回来。
第二天,陈阳也来了。
他提着大包小包的礼品,站在门口,一脸的局促和不安。
他对着我,深深地鞠了一躬。
“妈,对不起。”
我看着他。
这个曾经让我觉得冷得像冰的男人,此刻,镜片后的眼睛里,也泛着红。
我还能说什么呢?
日子,总要往前过。
我点了点头。
“进来吧。”
那个周末,他们把我接回了城里。
还是那个家。
推开门,一个穿着小学校服的小炮弹,就冲了过来,一把抱住了我的腿。
“奶奶!你可回来了!我想死你了!”
是乐乐。
他长高了,也壮实了,但那股子依赖我的劲儿,一点没变。
他抱着我,把脸埋在我的衣服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奶奶,你不要我了……他们说你回老家享福了……我不要你享福,我就要你……”
我的心,一下子就化了。
我蹲下身,紧紧地抱着我的大外孙。
“奶奶不走了,再也不走了。”
“奶奶哪儿也不去,就在家乐乐身边。”
我的眼泪,滴在了乐乐的头发上。
是热的。
生活,有时候就像一锅熬了很久的汤。
中间,或许会加错调料,或许会忘了看火。
但只要锅底的料是足的,只要那份爱还在。
熬到最后,总会是香的。
只是,那份被烫伤过的疼痛,会永远留在心里,时时提醒着我。
有些东西,比钱,重要得多。
比如,人心。
比如,一个母亲,对孩子,最纯粹的,不求回报的爱。
来源:心跳的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