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盯着那串数字看了很久,久到眼睛都有些发酸,屏幕自动暗了下去。
手机屏幕亮起,银行短信的通知栏弹了出来。
一串数字。
我盯着那串数字看了很久,久到眼睛都有些发酸,屏幕自动暗了下去。
我抬起手,又按亮。
还是那串数字。
150,000.00。
不多,不少,精准地停在这个数字上。
办公室里很安静,只有中央空调出风口“呼呼”的微弱声响,像一个得了哮喘的巨兽在沉重地呼吸。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打印机墨粉和速溶咖啡混合的、略带苦涩的甜味。
我把手机屏幕倒扣在桌面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声音不大,但在死寂的办公室里,像一颗石子投进了结冰的湖面。
坐在我对面的小李抬起头,隔着绿萝的叶子看了我一眼,眼神里带着探寻。
我没理他。
我打开电脑,桌面是我亲手拍的一张照片,西北的戈壁,夕阳把天边烧成一片滚烫的铁水。
我曾答应过一个人,要带他去那里看看。
鼠标在屏幕上移动,光标像一个迷路的小幽灵,最后停在了那个熟悉的文件夹上。
“回响计划”。
我点开它,里面是密密麻麻的文件,代码,音频,还有上百个G的原始数据。
这是我三年的心血。
或者说,是我们两个人的。
我深吸了一口气,胸腔里却像是被一团湿冷的棉花堵住了,又闷又沉。
然后,我打开了公司的内部通讯软件。
找到我的直属上司,老王。
他的头像是一只憨态可掬的招财猫,手一直在摇啊摇,好像有摇不完的财运。
我敲下了一行字。
“王总,年终奖的数额是不是搞错了?”
发送。
那个小小的蓝色圆圈转了半圈,就变成了“已读”。
我等着。
一分钟。
五分钟。
十分钟。
对话框那边,始终是沉默。
只有那只招财猫,还在不知疲倦地摇着手。
我忽然觉得有点可笑。
我关掉对话框,新建了一个Word文档。
白色的页面,像一张宣判书。
我没有写“尊敬的领导”,也没有写“感谢公司多年的培养”。
我就写了三行字。
“本人因个人原因,申请离职。”
“即日生效。”
“祝公司前程似锦。”
落款,我的名字。
没有丝毫犹豫,我把这份文档发给了人事,抄送给了老王,还有公司的大老板。
做完这一切,我感觉堵在胸口的那团棉花,好像松动了一点。
然后,我点开了那个几百人的公司大群。
群里正热闹,大家都在发红包,说着感谢公司、感谢领导的吉祥话。
一片喜气洋洋。
我从没觉得那个群像现在这样,吵闹得让人心烦。
我点开右上角的三个点,滑到最下面。
“删除并退出”。
一个弹窗跳出来,问我“是否确定?”
我点了确定。
世界瞬间清净了。
手机被我扔在桌上,我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耳边仿佛还能听到服务器机房里风扇的轰鸣,那是“回响计划”的心跳声。
三年前,老师把这个计划交给我的时候,他说,这不是代码,这是记忆。
是那些正在消失的声音,是手艺人指尖的摩擦,是古老方言里独特的韵脚,是风穿过古老村寨的呜咽。
他说,我们要做的,就是把这些“回响”留下来,让一百年后的人,也能听见我们这个时代真实的心跳。
他把一个旧得发黄的笔记本递给我,里面是他几十年来走遍大江南北记下的笔记。
纸张的边缘已经磨损,带着一股旧书和烟草混合的味道。
“这东西,比我的命都重要。”他当时拍着我的肩膀,眼睛亮得像星星,“现在,它是你的了。”
后来,他走了。
这个计划,就成了我一个人的念想。
老王找到我,说公司愿意投资这个项目,给我最好的团队,最充足的预算。
他说,他懂这个项目的价值,这不是一门生意,这是一个作品。
他还说,年底,如果项目能做出雏形,给我五十万的奖金。
不是为了钱。
我只是想用这笔钱,成立一个以老师名字命名的基金会,去支持更多像他一样,在做着这种“傻事”的人。
我答应了。
整整三年。
一千多个日夜。
我记不清自己熬了多少个通宵,喝了多少杯冰美式,也记不清为了一个算法的最优解,在白板前站了多少个小时。
我的头发开始大把大把地掉,颈椎也时常发出抗议的“咔咔”声。
但每当深夜,我戴上耳机,听到那些被复原出来的声音时,我觉得一切都值了。
我听见苗寨的蜡染匠人,用蜡刀在布上划过的“沙沙”声,像春蚕在食桑叶。
我听见景德镇的拉坯师傅,指尖和泥土缠绵时,发出的那种湿润又厚重的“咕噜”声。
我听见黄昏时分,胡同里磨剪子锵菜刀的吆喝声,悠长得像一首古老的歌。
这些声音,通过我的代码,变成了数据,又从数据,变成了可以被触摸的“回响”。
我以为,老王是真的懂。
我以为,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
直到今天,那条15万的短信,像一个响亮的耳光,把我从梦里扇醒。
原来,在他们眼里,记忆、心跳、传承……所有这些我珍视的东西,最后都可以被折算成一个冰冷的数字。
而且,还可以打三折。
我睁开眼睛,办公室里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
夕阳的光从百叶窗的缝隙里挤进来,在我的桌面上切割出一条条斑驳的光影。
我开始收拾东西。
东西不多,一个马克杯,一盆快要枯死的绿萝,还有几本专业书。
最后,我从抽屉的最深处,拿出了那个发黄的笔记本。
我把它小心翼翼地放进背包里,感觉像是把自己的心脏装了进去。
站起身,我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我待了三年的格子间。
一切都好像没什么变化。
但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我没有和任何人告别,就那么安安静静地走了出去。
就像我来的时候一样。
走出办公大楼,外面的冷风“呼”地一下灌进我的脖子,我打了个哆嗦。
天已经黑透了,城市的霓虹灯亮了起来,把夜空染成一片诡异的紫红色。
车流像一条沉默的河,缓缓地流淌。
每个人都行色匆匆,奔向各自的归宿。
而我,好像一下子没了方向。
回到租住的公寓,我没有开灯,就那么把自己扔在沙发上。
黑暗像潮水一样涌过来,把我紧紧包裹。
我掏出手机,屏幕上干干净净,没有任何未接来电,也没有任何新消息。
就好像我这个人,从那个公司里蒸发了一样。
也好。
我闭上眼睛,想睡一会儿,但脑子里却像放电影一样,一幕幕闪过这三年的画面。
我记得,为了采集一种即将失传的乐器声音,我和团队在深山里待了半个月,每天被蚊子咬得满身是包。
我记得,为了说服一位固执的老手艺人,我搬了个小马扎在他家门口坐了三天,陪他喝了无数杯浓得发苦的茶。
我记得,项目第一次有了突破,核心算法跑通的那天晚上,我和团队的几个小伙子在办公室里叫得像一群疯子,然后一起去楼下的烧烤摊,喝到天亮。
那些日子,真苦啊。
但心里,是滚烫的。
因为我们都相信,我们在做一件有意义的事。
可现在呢?
意义是什么?
是被随意篡改的数字,还是那个摇着手的招财猫头像?
我不知道。
我只觉得累,一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疲惫。
我就那么在黑暗里躺着,不知道过了多久,手机突然疯狂地振动起来。
屏幕上跳动着三个字。
“王总”。
我盯着那个名字,没有接。
它就那么执着地响着,一遍,又一遍。
振动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终于,它停了。
紧接着,一条微信弹了出来。
“小周,在哪儿?聊聊。”
还是那副言简意赅的领导派头。
我把手机扔到一边,用毯子蒙住了头。
我不想聊。
没什么好聊的。
信任这东西,就像一张纸,揉皱了,就算再怎么抚平,也回不到原来的样子了。
第二天,我睡到自然醒。
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在地上投下一片明亮的光斑。
我伸了个懒腰,感觉身体里的疲惫消散了不少。
也好,就当是给自己放个长假。
我慢悠悠地起床,给自己煮了一碗面,卧了两个荷包蛋。
热气腾腾的面汤喝下去,整个人都暖和了起来。
吃完面,我打开电脑,开始整理“回响计划”的资料。
这些东西,是属于老师的,也是属于我的。
我不能把它就那么扔在公司的服务器里。
我要把它们带走。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又响了。
这次,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喂,是周老师吗?”电话那头,是一个有些焦急的年轻声音。
“我是。”
“周老师!你可算接电话了!我是技术部的小张啊!”
小张?我脑子里过了一遍,是那个刚来不久,戴着黑框眼镜,有点腼腆的实习生。
“有事吗?”我的语气很平淡。
“出事了!周老师,你快来公司一趟吧!‘回响计划’的服务器……崩了!”
我的心猛地一沉。
“什么叫崩了?说清楚。”
“就是……就是所有的数据都乱码了!我们试了各种办法都恢复不了!王总快急疯了!他说……他说只有你能搞定!”
乱码了?
不可能。
我设计的备份系统,有三重冗余,还有异地灾备。
除非……
一个念头闪过我的脑海。
“你们动了底层架构?”我冷冷地问。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
“是……是王总让一个新来的技术总监,说要……要优化一下系统,为下周的投资人演示做准备……结果……”
我明白了。
我闭上眼睛,都能想象出那个画面。
一个自作聪明的蠢货,把我亲手搭建的、精妙如艺术品的系统,当成了一个可以随意拆卸的玩具。
他根本不懂,这个系统的核心,不是那些看似华丽的代码,而是我和老师共同构建的一种独特的逻辑。
那种逻辑,源于对那些古老声音的敬畏,源于对文化的理解。
那是机器无法计算的,是任何优化算法都无法替代的。
“周老师,你快回来吧!王总说,只要你回来,什么条件都好谈!”小张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我沉默了。
回去?
回去给那个用15万就想买断我三年心血,买断老师一生执念的人,收拾烂摊子?
凭什么?
“我不回去了。”我说,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你们自己想办法吧。”
说完,我挂了电话。
我看着电脑屏幕上,那些我亲手整理好的资料。
那些音频,那些笔记,那些一行行注入了灵魂的代码。
它们在我这里,安然无恙。
至于公司的那个烂摊子,与我何干?
我以为这件事就这么结束了。
我甚至开始在招聘网站上看新的工作机会。
我想,换个城市,换个环境,重新开始。
然而,我低估了老王的“执着”。
从那天下午开始,我的手机就没消停过。
先是公司里各个部门的同事,轮番给我打电话。
有平时关系还不错的,劝我“别跟钱过不去”。
有我带过的实习生,小心翼翼地问我“老师你是不是不要我们了”。
甚至连保洁阿姨都给我发了条语音,说“小周啊,王总到处找你呢”。
我一概不理。
后来,老王开始亲自上阵。
电话,短信,微信,轰炸得我手机电量都掉得飞快。
他的语气,也从一开始的“聊聊”,变成了“你到底想怎么样”,再到后来的“我错了,小周,你回来吧,五十万一分不少,我再给你加!”
我看着那些信息,心里没有一丝波澜。
甚至觉得有些可笑。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他以为,我离开,真的只是因为那35万吗?
他不懂。
他永远不会懂。
到了晚上,门铃突然响了。
急促,而又不耐烦。
我通过猫眼往外看,是老王。
他站在门口,一脸的焦躁和疲惫,头发乱糟糟的,领带也歪了。
那只招日志里精神抖擞的招财猫,此刻看起来像一只斗败了的公鸡。
我没开门。
他就那么在外面按着门铃,一声接着一声。
后来,开始用手砸门。
“小周!我知道你在里面!你开门!我们谈谈!”
“你别给我玩这套!你信不信我……”
他的声音在楼道里回荡,引得邻居都打开了门缝往外看。
我戴上耳机,把音乐声开到最大。
世界又清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砸门声停了。
我摘下耳机,外面一片死寂。
我走到猫眼前往外看,楼道里空空如也。
他走了。
我松了口气,但心里却更加烦躁。
我知道,这事没完。
果然,第二天一早,我又被门铃声吵醒了。
我以为还是老王,正准备不理,却听到一个苍老而熟悉的声音。
“小周啊,是师娘。”
我的心咯噔一下。
我赶紧跑过去打开门。
门口站着的,是老师的妻子,张师娘。
她头发花白,穿着一件朴素的蓝色布衣,手里还拎着一个保温桶。
看到我,她笑了笑,眼角的皱纹像一朵绽开的菊花。
“看你这孩子,电话也不接,师娘不放心,就过来看看。”
我连忙把她请进来。
“师娘,您怎么来了?还惊动了您……”我有些手足无措。
“是王总给我打的电话。”师娘把保温桶放在桌上,打开盖子,一股浓郁的鸡汤香味瞬间弥漫了整个房间,“他说你跟他闹别扭了,工作都不要了。我怕你想不开,就过来看看。快,趁热喝点汤,我炖了一早上呢。”
我看着那碗黄澄澄的鸡汤,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老师走后,师娘就把我当成了自己的孩子一样疼。
我端起碗,默默地喝着汤。
师娘坐在我对面,静静地看着我,也不说话。
等我喝完一碗汤,她才缓缓开口。
“小周,我知道你心里有委屈。”
“你老师走的时候,最不放心的就是那个‘回响计划’。他跟我说,那个计划,就像他的另一个孩子。他把它交给你,是信得过你。”
“这三年,你有多辛苦,师娘都看在眼里。你瘦了,也憔悴了。”
“但是孩子,人活一辈子,不能总为一口气活着。”
我抬起头,看着师娘。
她的眼睛浑浊了,但目光却很温和,像一汪平静的湖水。
“那个项目,是你老师一辈子的心血。你不能就这么把它扔了。那不是赌气,那是糟蹋了你老师的心血啊。”
师娘的话,像一把小锤子,轻轻地,却又一下一下地,敲在我的心上。
是啊。
我是在赌气。
我在跟老王赌气,跟公司赌气。
可我凭什么,拿老师的心血去当赌注?
那个项目,是他的孩子。
现在,也是我的孩子。
我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它,毁在一群蠢货手里?
我的眼泪,终于还是没忍住,掉了下来。
“师娘,我……”我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师娘伸出她那双布满老茧的手,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背。
“去吧,孩子。去做你该做的事。”
“别忘了你老师常说的那句话。”
我当然记得。
老师常说:“做事情,要对得起自己的心。”
我送走师娘,在沙发上坐了很久。
窗外的阳光,暖洋洋地照在身上。
我感觉心里的那块冰,开始慢慢融化了。
我给老王打了个电话。
电话几乎是秒接。
“小周!你终于肯理我了!”他的声音听起来像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
“我在楼下的咖啡馆等你。”我说完,就挂了电话。
我换了身衣服,简单洗了把脸,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眼睛有点红肿,但眼神,却比前两天清亮了许多。
我下楼的时候,老王已经在了。
他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放着一杯没动的咖啡。
看到我,他立刻站了起来,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小周,你来了,快坐。”
我没坐,就那么站着,看着他。
“王总,我们长话短说。”
“第一,服务器的问题,我可以解决。但是,我不是以公司员工的身份。”
“从我交辞职报告的那一刻起,我跟公司就没有任何关系了。”
“我会以技术顾问的身份,帮你们完成这次的投资人演示。演示结束,我们的合作也到此为止。”
老王愣了一下,连忙点头:“行,行!没问题!顾问,顾问好!”
“第二,我的顾问费。”我伸出五根手指,“五十万。一分不能少。演示成功后,当场结清。”
老王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但还是咬着牙点了头:“可以!只要能解决问题,钱不是问题!”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我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回响计划’的所有原始数据、核心算法的知识产权,归我个人所有。公司只有使用权,没有所有权。这一点,必须写进合同里,找律师公证。”
这一次,老王彻底傻眼了。
“小周,你……你这是什么意思?这个项目是公司的资产,你……”
“王总。”我打断他,“这个项目,从来就不是公司的资产。它是我的老师,用一辈子的心血浇灌出来的。现在,它是我的。”
“没有我,你们手里的那些东西,就是一堆毫无意义的乱码。这一点,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要么,你答应我的条件,我帮你把这个项目救活,你们拿着它去融资,去赚钱。要么,你就抱着那堆乱码,等着跟投资人解释吧。”
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钉子一样,钉进了老王的耳朵里。
咖啡馆里很安静,只有背景音乐在轻轻流淌。
老王站在那里,脸色一阵红一阵白,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看着我,眼神里有震惊,有愤怒,但更多的是……无奈。
他知道,我没有在开玩笑。
他也知道,他没有别的选择。
良久,他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样,颓然地坐回椅子上。
“好。”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我答应你。”
我没有再多说一句话,转身离开了咖啡馆。
阳光下,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我知道,从这一刻起,我才真正地,把“回响计划”的命运,掌握在了自己的手里。
接下来的几天,我几乎是住在公司里。
当然,不是在我的那个格子间。
老王给我单独安排了一间办公室,就在他的隔壁。
公司的技术团队,全都归我调配。
那个新来的技术总监,被老王骂得狗血淋头,然后灰溜溜地被派去负责端茶倒水了。
我看着那台被搞得一团糟的服务器,心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悲哀。
就像看着一个绝美的瓷器,被一个不懂行的莽夫,敲得满是裂痕。
我花了整整两天两夜的时间,不眠不休,才把底层的数据结构重新梳理了一遍,把那些乱码,一点点地恢复了过来。
当第一个被复原的音频,从音箱里清晰地流淌出来时,整个技术部都沸腾了。
所有人都围着我,欢呼,鼓掌。
我却只是平静地笑了笑。
我知道,这只是第一步。
接下来,才是真正的硬仗。
投资人演示。
老王把这次演示,看得比他的命都重要。
据说,来的投资方,是业内顶尖的巨头,如果能拿到他们的投资,公司就能一飞冲天。
所以,他几乎是对我予取予求。
我要什么设备,他立刻批。
我要什么人,他立刻调。
甚至连我的一日三餐,都让行政安排得妥妥当帖。
但我知道,他这么做,不是因为他尊重我,也不是因为他认可了这个项目的价值。
他只是,把我当成了一件能帮他赚钱的工具。
一件……暂时还不能丢掉的工具。
我不在乎。
我所有的心思,都扑在了“回响计划”上。
我要让它,以最完美的样子,呈现在世人面前。
这不仅仅是为了融资,更是为了,告慰老师的在天之灵。
我把整个演示的逻辑,都推翻重来。
我没有用那些花里胡哨的PPT,也没有讲那些冰冷的数据和商业模式。
我把整个演示会场,布置成了一个沉浸式的体验空间。
灯光调暗,只留下一束追光,打在舞台中央。
我让所有人都戴上最好的降噪耳机。
然后,我按下了播放键。
第一个声音,是风。
是穿过新疆雅丹地貌,那种带着沙砾和苍凉的,呜咽的风声。
紧接着,是水。
是江南古镇,乌篷船划破清晨的薄雾,船桨激起涟漪的,温柔的水声。
然后,是火。
是千年窑厂里,火焰舔舐着瓷胎,发出的那种炽热而又充满生命力的,“噼啪”的燃烧声。
风,水,火,土,木……
那些来自大自然,来自民间,来自我们血脉深处的声音,一个接一个地,通过耳机,清晰地传递到每个人的耳朵里。
整个会场,鸦雀无声。
我看到,前排的几个投资人,都闭上了眼睛,脸上露出了沉醉的表情。
我看到,老王坐在下面,激动得满脸通红,手都在微微发抖。
我看到,我的那些同事们,眼里都闪着光。
我知道,他们被打动了。
不是被商业前景,不是被技术壁垒。
而是被这些声音里,所蕴含的,那种最原始,最质朴,也最强大的力量。
那是生命的力量,是文化的力量,是时间的力量。
最后,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会场陷入了一片黑暗和寂静。
过了足足半分钟,我才缓缓地,打出了一行字在屏幕上。
“我们从哪里来?”
然后,灯光亮起。
我站在舞台中央,看着台下那一张张被震撼的脸。
我没有说话。
我知道,已经不需要再说什么了。
掌声,像潮水一样,从四面八方涌来。
经久不息。
演示会大获成功。
投资方当场就签了意向协议,投资金额,是老王预期的三倍。
公司里所有人都疯了。
老王冲上台,一把抱住我,激动得语无伦次。
“小周!你……你真是我的福星!不!是公司的福星!”
我轻轻地推开他,表情依旧平静。
“王总,别忘了我们的约定。”
老王的笑容僵了一下,但立刻又恢复了热情。
“当然!当然!五十万,一分都不会少!我现在就让财务给你转账!”
他拿出手机,当着我的面,操作了一番。
很快,我的手机就收到了一条短信。
500,000.00。
不多,不少。
看着这串数字,我的心里,却再也没有了当初的那种激动和期盼。
它对我来说,真的就只是一串数字了。
庆功宴上,我成了绝对的主角。
所有人都围着我,给我敬酒,说着各种各样的恭维话。
老王更是喝得满脸通红,拉着我的手,一遍又一遍地说着“感谢”。
他说,要给我升职,给我加薪,给我公司股份。
他说,我是公司最大的功臣,以后,我要什么,他就给什么。
我只是微笑着,听着。
不答应,也不拒绝。
酒过三巡,我借口去洗手间,走出了那个喧闹的包厢。
我站在酒店的走廊里,看着窗外城市的夜景。
万家灯火,璀璨得像一条星河。
我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是师娘。
“师娘,是我。”
“孩子,怎么样了?”师娘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担心。
“很顺利。”我笑了笑,“一切都结束了。”
“那就好,那就好。你……没受委屈吧?”
“没有。”我说,“我很好。”
“师娘,我用那笔钱,成立了一个基金会,就用老师的名字命名。”
“以后,这个基金会,会专门用来支持那些,像老师一样,致力于保护和传承我们民族文化的人。”
“‘回响计划’的所有权,我也捐给了这个基金会。它不属于任何公司,也不属于我个人。它属于,所有热爱这片土地的人。”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
我能听到师娘,在轻轻地抽泣。
“好孩子……好孩子……”她哽咽着说,“你老师他……他要是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的。”
挂了电话,我感觉心里最后的一点重担,也彻底放下了。
我没有再回那个包厢。
我给老王发了条信息。
“王总,谢谢你的款待。我走了。后会无期。”
然后,我拉黑了他的号码。
我走出酒店,打了一辆车。
“师傅,去机场。”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我一眼:“这么晚了,赶飞机啊?”
“嗯。”我点点头,“去一个很远的地方。”
车子在城市的夜色里穿行。
我靠在车窗上,看着那些飞速倒退的霓虹灯,感觉像是在穿越一条时光隧道。
这三年,像一场大梦。
现在,梦醒了。
我打开手机,订了一张去新疆的机票。
我想去看看那片戈壁。
去听听,那里的风声。
我想,老师他,一定也很想听吧。
飞机起飞的时候,我从舷窗往下看。
整个城市,变成了一片璀D璨的光海。
那么大,又那么小。
我闭上眼睛,耳机里,传来了那些熟悉的声音。
是苗寨的蜡染,是景德镇的泥土,是胡同里的吆喝,是戈壁上的风。
它们在我的耳边,汇成了一首交响乐。
那是我们这个时代,最真实,也最动人的“回响”。
我知道,我的路,才刚刚开始。
但我不再迷茫,也不再孤单。
因为我知道,无论我走到哪里,这些声音,都会一直陪着我。
它们会告诉我,我是谁。
我从哪里来。
又要,到哪里去。
来源:诺旗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