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声明:本篇内容为虚构故事,如有雷同纯属巧合,书童怀孕,夫君抬她为平妻,我背起医箱离开,他不知,门外早停着马车。完结
声明:本篇内容为虚构故事,如有雷同纯属巧合,书童怀孕,夫君抬她为平妻,我背起医箱离开,他不知,门外早停着马车。完结
1
季子城养在身边那个“小书童”,肚子里有了动静。
那位扮了十几年男装的小姐,总算守得云开见月明,熬出了头。
成婚第三年,季子城用一种通知下人的口吻告诉我,他要将她迎入王府,给她一个王妃的名分,与我平起平坐。
他端着茶盏,眼皮都未曾抬一下,语气轻飘飘的,却字字如针。
“你嫁进来这么多年,肚子半点消息也无,我季子城的第一个孩子,总不能是个没名没分的庶子。”
“她头一回有孕,身子娇贵,府里的大小事宜,你多费心看着点。”
我听着,心里一片死寂,没应声,只是默默转身,背起了我的医箱,一步步朝着府门走去。
管家站在一旁,脸上满是为难,想说什么又不敢说。季子城却浑不在意,只当我又像往常一样出门行医。
“站住。”他叫住我,依旧是那副理所当然的命令口吻,“不必拦着,她一个女人家,离了王府还能去哪?”
他甚至顺手给我派了个活儿。
“阿念最近孕吐得厉害,什么都咽不下,你回来的时候,顺道去买些酸梅。”
他顿了顿,补充道:“就城西那家,她吃惯了。”
王府在城东,城西,一来一回,一天就没了。
我没有回答,他就当我是默认了。
他不知道,王府窄巷的拐角处,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已经等了我很久。
这一次,我跨出这道门,就没打算再回来。
2
就在我的脚即将迈出府门的那一刻,季子城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带着一丝不耐。
“先替阿念把了脉再走。”
我脚步一滞,放下医箱,沉默地转回身。
三伏天的日头毒辣得能把石板烤化,我却必须先将手指在袖中反复搓热,直到指尖温热,才敢轻轻搭上喻念的手腕。
我忘不了第一次为她诊脉时,她一句“姐姐的手好凉”,季子城便面无表情地命人将我的双手,生生按进了滚烫的沸水里。
片刻后,我收回手,语气平淡无波。
“脉象沉稳有力,胎儿安好,并无大碍。”
季子城鼻腔里发出一声嗤笑,眼神里满是轻蔑。
“庸医。”
“阿念近来夜夜难安,时常惊醒,你竟敢说无碍?”他声调陡然拔高,“若非圣手张先生远游未归,这府里哪轮得到你来班门弄斧。”
我垂下眼帘,懒得辩驳。
他一向如此,将我的尊严踩在脚下,似乎是他为数不多的乐趣之一。我已经习惯了。
我转身要走,他又一次叫住了我。
“等等,把你腰上那个香囊留下。”
我的身体僵住了。
见我迟迟没有动作,他眉宇间的不耐烦几乎要溢出来。
“怎么?一个破香囊罢了,借来给阿念安安神,别这么小家子气。”他的话语里满是施舍的意味,“要不是看在你父亲的面子上,就这粗劣的玩意儿,连给阿念提鞋都不配。”
“你实在舍不得,开个价,爷买了。”
说着,季子城从袖中摸出一锭银子,“当”地一声扔在桌上,银子在桌面上滚了几圈,停在我面前。
他说得轻巧,我却不敢不当回事。
上一次,宫里赏下一支上好的狼毫笔,我没舍得让给喻念,下场是被季子城命人将我倒吊在房梁上,用我的头发梢蘸着墨,供他和喻念在纸上戏耍取乐。
我缓缓伸出手,解下了腰间那个丝线已经有些脱落的香囊。
“愿你们,母子平安。”
我将香囊放在喻念手上,轻声说。
季子城的嘴角这才满意地勾起一抹弧度。
“邵离,你若能一直这么识大体,将来这孩子,也会敬你一声母亲。”
他话音刚落,喻念忽然柳眉紧蹙,身子一软,便朝着地上倒去。
季子城几乎是瞬间扑了过去,一把将人紧紧揽入怀中,脸色大变。
“大夫!快去请大夫!”他抱着喻念,对着院中下人咆哮。
我那个被他称为“破烂”的香囊,就这么从喻念松开的手中掉落在地。
季子城抱着他心爱之人匆匆离去,脚下的靴子,重重地从香囊上踩过,碾了过去。
廊下看热闹的丫鬟们,捂着嘴窃窃私语,眼神里满是看好戏的幸灾乐祸。
王妃出丑,确实是这王府里顶有趣的事。
有趣。
三日前,我的喘疾发作,蜷缩在廊下,连呼吸都带着尖锐的哮鸣声。季子城正要带喻念出门赏花,路过我时,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
他只嫌恶地皱了皱眉,说了一句“别挡路”,便抬起脚,重重踹在我的腰侧,将我像踢一件垃圾一样踢下了台阶。
我趴在地上,恍惚间听见他对管家吩咐:
“在我回来之前,让下人用艾叶把府中每一个角落都熏一遍,别让病气冲撞了阿念和孩子。”
他明明知道,艾叶的烟,会要了我的命。
当浓烈的艾烟从四面八方涌来,我拼命爬到王府外的水沟边呕吐,那气味像千万根钢针,扎进我的肺里。
我就在墙角蜷缩了一夜,任凭雨水将我浇得湿透,直到第二天被丫鬟泼出来的洗脸水冻醒。
我弯下腰,从冰冷的地面上,拾起那个被踩得扁平,沾满尘土的香囊,轻轻拍掉上面的灰。
身后,是为喻念一人而兵荒马乱的王府。
我面无表情地拎起医箱,快步穿过回廊。
府门就在眼前,那辆马车的帘子被风吹起,一闪而过。
可就在我即将踏出那道门槛时,两条粗壮的手臂猛地从两侧钳住了我,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
“王妃,得罪了。”其中一个小厮皮笑肉不笑地说,“王爷有请。”
3
我像个物件一样,被粗暴地拖行在青石板路上,手腕在粗粝的石子上磨出血痕,火辣辣地疼。
后院里,他们猛地松手,我整个人狼狈地向前栽倒。
季子城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睨着我,眼中的寒芒如淬了冰的刀。
“说,你在香囊里到底动了什么手脚?”
“那只是一个普通的安神香囊。”我撑起身子,声音沙哑。
他不信。
冰冷的铁钳被拿了过来,夹住了我的十指,随着力道一寸寸收紧,那种钻心的剧痛让我忍不住发出凄厉的惨叫。
他缓缓蹲下身,捏住我的下巴,强迫我看着他。
“邵离,医者仁心,最重要的就是这双手,对吗?”他的拇指在我颤抖的指尖上轻轻摩挲,语气温柔得令人毛骨悚然,“只要你肯说实话,我保证,不会真的废了你。”
我疼得浑身痉挛,却只是摇头。因为香囊里,真的只是一些寻常药材。
季子城眼中的最后一丝耐心也消失了。
“敬酒不吃吃罚酒。”他猛地从我怀中夺走了那个被踩扁的香囊,接过下人递来的匕首,当着我的面,用锋利的刀刃狠狠划开了香囊。
“不要!”
我挣扎着想去阻止,可一切都晚了。
晒干的药草纷纷扬扬地洒了一地,一张泛黄的符纸,飘飘摇摇地落在了他脚边。
那是父亲留给我唯一的遗物,里面装着母亲写给他的第一封信,还有一张为我求来的平安符。
季子城是知道的!他分明是知道的!
他弯腰拾起那张符纸,盯着上面蜿蜒的朱砂符号,脸色骤然铁青。
“好啊,邵离!难怪你百般不愿,原来是藏着这种腌臜东西!”他猛地将符纸甩在我的脸上,“你父亲邵神医一生悬壶济世,怎么会生出你这种蛇蝎心肠的女儿!”
“我竟还以为你真的贤良大度,原来全是装的!你竟用这种下作的巫蛊之术,暗害阿念和她腹中的孩儿!”
“不是的……”我艰难地辩解,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可他已经转过身,对着满院下人厉声下令:
“王妃邵氏,心肠歹毒,动用巫蛊之术,祸乱家宅!来人,给我打!”
我被死死按在刑凳上,整整四十记重棍,打得我后背皮开肉绽,血肉模糊。最后一棍落下时,鲜血已经浸透了我的衣衫,在凳下积成一滩暗红的血洼。
管家领着大夫匆匆赶到时,季子城看都未看我一眼,而是指着地上的药材碎屑,让大夫先去查验。
大夫蹲下身,战战兢兢地回禀:“回王爷,这些……这些只是寻常的安神药材,并无半点害处。”
季子城的脸色更沉了,又将那张平安符递过去。
“那这个呢?”
大夫颤抖着双手接过,看清上面的文字后,额上冷汗涔涔。
“王、王爷明鉴,此物上所绘,应是南诏文字。”
“小人虽才疏学浅,但还识得……这写的是‘平安’二字。此物……应只是南诏的一道平安符,绝非巫蛊之物。”
“南诏”两个字,像一记重锤,砸在了季子城的头上。
我看见他的表情有了一瞬间的空白和恍惚。
他当然知道,我的母亲是南诏人。
他也曾经,一笔一画,跟着我学写过南诏的文字。
“总要学会你的家乡话,”他曾执着我的手,在我耳边温柔低语,“将来陪你回南诏省亲,我堂堂亲王,若是连岳母的话都听不懂,岂不让人笑话?”
我那时是有多天真,竟会因为这样一句话,就傻傻地以为,这场始于父辈恩情的婚姻,或许也能开出几分真心的花。
终究,是我痴心妄想。
他亲自学过的南诏文字,短短三年,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4
季子城的目光终于落回我身上,那眼神复杂得像一团乱麻,似乎是在向我求证什么。
我只是咳出一口血沫,一个字都不想说。
下一秒,我听见他突然拔高了声音,语气里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慌乱。
“既、既然是误会!还不快把这些东西收拾干净!”
他转身的动作太急,险些撞到身后的管家,然后头也不回地对大夫说:“走,随我去看看阿念!”
一场闹剧,就这么草草收场。
我趴在冰冷的刑凳上,眼睁睁看着下人们将香囊的碎片、药草的残渣,还有那张承载着我所有念想的平安符,全部扫进了旁边的人工湖里。
我不知从哪来的一股力气,挣扎着从刑凳上滚下来,拼命朝着湖边爬去,伸手想去捞。
可它们越漂越远,我便也跟着往前爬,直到整个人一头栽进冰冷的湖水里。
5
再醒来,我趴在西厢房的床榻上,背上的伤口像被火灼烧一般。
我不知自己昏睡了多久,也不知那辆等我的马车,是否还在巷口。
我强撑着身体下床,可刚迈出一步,就重重摔在地上。
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房门被猛地推开,季子城携着喻念走了进来。
逆着光,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见他带着怒意的声音。
“伤成这样还敢乱动?”
我没理他,咬着牙想自己爬起来,一双手却先一步将我从地上横抱而起。
是季子城。
他的动作轻柔得让我感到一阵恶心。
“蠢货,”他将我放在床上,嘴里却是一如既往的刻薄,“为了那些破烂连命都不要了,明知自己不会水还敢往湖里跳。”
“不就是个香囊,改日我让人重做一个赔你就是。”
我闭上眼,一言不发。
一旁的喻念却开了口,她从袖中取出一张崭新的黄纸符,故作姿态地递到我面前,眼眶微红,声音轻颤。
“姐姐,都是阿念不好,害得姐姐受了这么重的伤。这是阿念特意去城外古寺求来的平安符,虽比不上姐姐原来的,但还望姐姐不要嫌弃,收下阿念的一片心意。”
我别过脸去,连看她一眼都觉得多余。
喻念的眼泪立刻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落了下来。
季子城见状,立刻将她揽入怀中,对着我厉声呵斥:“愣着做什么?这点教养都没有了吗!”
“子城哥哥别怪姐姐,”喻念靠在他胸前,哭得梨花带雨,“都是阿念的错,姐姐心里有气也是应该的。姐姐若是不喜欢这个,子城哥哥,我们日后陪姐姐回南诏再求一个,好不好?”
看着喻念那双泪眼婆娑的眼睛,季子城的脸色愈发阴沉,眼看着就要发作。
我终于缓缓伸出了手。
却不是去接那张符纸,而是拿起了床头的一盏烛台。
在他们两人错愕的目光中,我用摇曳的烛火,点燃了符纸的一角。
火焰“呼”地一下窜起,瞬间将那张廉价的善意烧成了灰烬,余焰甚至燎到了喻念的手指。
“啊!”喻念惊叫着躲到季子城身后。
“邵离!你疯了!”
季子城怒不可遏,扬手就是一记耳光,清脆的巴掌声在屋内回荡。
脸颊火辣辣地疼,我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缓缓躺回床上,闭上了眼睛。
身后,是喻念做作的啜泣和季子城低声的安抚。
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我必须离开这里。
6
自那日后,季子城再未踏足西厢房。
我乐得清静,背上的伤也好得快了些。待到能下地时,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寻找我的医箱。
我踉跄着一路找到正堂,喻念正依偎在季子城怀里,见我来了,她娇声开口。
“子城哥哥,阿念前几日好奇姐姐的医箱,就想打开看看里面都有些什么宝贝。”她咬着下唇,眼里泛起无辜的水光,“谁知一不小心,手滑把整个箱子都打翻了,里面的瓶瓶罐罐……全都碎了。”
季子城立刻紧张地握住她的手,上下打量:“那你可伤着了?有没有吓到孩子?”
“多亏子城哥哥安排的婆子手快,阿念和孩子都好好的。”她转向我,满脸歉意,“只是姐姐的医箱……”
“无妨,”季子城打断她,望向我,随手从袖中掏出一锭银子,扔在我脚边,和上次一样,“一个医箱罢了,我赔给她就是。你年长些,多让着点阿念是应该的。”
我看着地上那锭冷冰冰的银子,忽然就笑了。
也好。
这个王府里,我再没什么值得带走的东西了。
我一脚将那锭银子踢开,转身就走,却被季子城一把拉住手腕。
“去哪儿?伤还没好利索就想乱跑?”
我用力挣了挣,却被他握得更紧。
“想出去透气,我陪你。”
这时,喻念凑了过来,挽住他的手臂,巧笑嫣然:“不如,我们一起去城外的普陀寺上柱香吧。听说那里的菩萨最是灵验,我们正好去为我们的孩儿祈福。”
季子城的表情瞬间柔和下来,宠溺地捏了捏她的鼻尖。
“都依你。”
马车驶离王府时,我掀开车帘,看到了那辆紧跟在后面的、接我回家的马车。
回身时,季子城突然凑近,温热的呼吸喷在我的耳畔。
“看什么呢?这么开心。”
我下意识地想拦住他,但喻念两声刻意的咳嗽,立刻又将他的全部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子城哥哥,我有些头晕……”
到了山寺前,我借口不适,独自坐在半山腰的亭子里。季子城竟破天荒地要留下来陪我。
“子城哥哥——”喻念娇嗔地扯住他的衣袖,委屈地咬着下唇,“要父母一同为孩子祈福,菩萨才会显灵的。这可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
季子城的目光在我俩之间游移,片刻后,他还是松开了我的手,选择了喻念。
临走前,他对着亭外的四名带刀护卫冷声吩咐:“看好王妃。”
我沉默地望着山道拐角,心中默数着时间。
7
终于,那辆熟悉的马车出现在山道拐角。
我强压下心头的狂喜,起身欲走,喻念却像个鬼魅一样,独自一人出现在我面前。
“姐姐这是要去哪儿啊?”她笑吟吟地拦住我的去路,“这庙里的送子观音最是灵验,姐姐当真不进去求一个吗?”
她故作忧愁地叹了口气:“阿念也希望姐姐能为王府开枝散叶,毕竟外面的人都说,姐姐占着正妃之位三年,连个蛋都下不出来。姐姐也知道,您这王妃之位,不过是邵神医当年救了先王一命换来的,若再无所出,怕是坐不稳呢。”
见我面无表情,她忽然掩唇一笑,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
“哦,对了,说起邵神医,姐姐怕是还不知道吧?当初你跪着向子城哥哥求来的那颗续命神药,是假的呢。”
我的脚步,猛地钉在了原地。
只见喻念慢条斯理地从腰间锦囊中取出一颗莹润如玉的药丸,在我眼前得意地晃了晃。
“因为真的,在我这儿哦。”
她歪着头,表情天真又残忍。
“我不过是随口提了一句,说好奇这九转还魂丹是否真有那么神奇,子城哥哥二话不说,就从宫里讨来给我了。姐姐后来跪地磕头求药的样子,真是可怜见的。”
“他说,邵神医本就病入膏肓,横竖都是要死的,用颗糖丸糊弄你,你也发现不了。”
我只记得那夜,暴雨如注,我跪在季子城的书房外,额头磕在冰冷的青砖上,血流了满面,只为求那一颗救命的药。
可父亲,还是走了。
我浑身发抖,看着喻念那张得意的脸,用尽全身力气,一巴掌狠狠扇了过去。
喻念捂着脸,眼中闪过一丝凶光,疯了一样扑过来掐我的脖子,将我死命往悬崖边上推。
推搡中,她自己却一脚踩空,惊叫着向崖外倒去。
下坠的瞬间,她死死抓住了我的手腕,巨大的力道将我一同拽出了悬崖。
天旋地转间,我拼命抓住了崖壁上的一根枯藤。
“快!快救王妃!”
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我听见了季子城惊慌失措的嘶吼。
“邵离!”
我一抬头,便看见季子城冲到了悬崖边,可在看清悬挂在半空的两人时,他的目光只在我身上停留了一瞬,便毫不犹豫地越过我,望向我下方的喻念。
“阿念!”
他嘶吼着,毫不犹豫地向喻念伸出了手,甚至没有再多看我一眼。
喻念被拉了上去,季子城将她紧紧搂在怀里。
有人也向我伸出了手,可我已经不需要了。
我仰头望着那片湛蓝的天空,感觉前所未有的平静。
然后,一根一根地,松开了紧握着枯藤的手指。
尾声
季子城疯了。
他命人搜遍了整座山谷,却连我的一片衣角都没找到。
“找!继续给我找!”他暴怒地掀翻了书房的案几,“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就是把整座山给我翻过来,也要把她找出来!”
夜里,他却鬼使神差地走进了我住了三年的西厢房。
屋内药香犹在,一切都仿佛主人只是暂时离开。
他坐在案前,随手拿起一本笔记,发现上面竟是密密麻麻的南诏文字。他找出那本我曾亲手为他编撰的通译本,一个字一个字地对照。
那是我这三年来,为自己写的脉案。
直到,他翻到半年前的一页。
“癸卯年三月初七,喜脉。”
季子城对着那两个字,愣了很久很久。
他从不知道,我曾有过他的孩子。那个他心心念念的长子,其实早在半年前,就被我亲手流掉了。
他失魂落魄的样子终于惊动了深居简出的太后。
太后凤驾亲临,看着跪在堂前形容枯槁的季子城,长叹一声。
“哀家知道阿离的事对你打击很大,可至今未见尸首,也许她并没有死。你身为王爷,要振作起来,喻念和她腹中的孩子,还需要你。”
“孩子”两个字,彻底击溃了季子城。
他扑倒在太后脚边,像个孩子般嚎啕大痛哭:“皇祖母,邵离她……她半年前就有了身孕,孙儿的长子……孙儿的长子其实早就有了!”
“可她为什么不告诉我!她为什么不告诉我啊!”
太后闻言一愣,随即痛心疾首地指着他。
“你还有脸问为什么?”
“你扪心自问,阿离嫁与你的这三年,你给过她一天好脸色吗?你将那喻念养在身边行苟且之事,可曾想过她该如何自处?”
“哀家知道你怨恨这门婚事,可阿离何其无辜?她对你百般忍让,哀家每次召她入宫,她却从未说过你半句不是!”
“季子城!你问别人之前,先问问你自己,都做了些什么!”
直到太后的盛怒化作一声冷哼和决绝的背影,喻念的身影才鬼魅般从屏风的阴影里滑了出来。
她放轻了所有动作,像一只猫,悄无声息地挪到季子城身边,用一种近乎怜悯的姿态,小心翼翼地搀扶起他。
“子城哥哥,我知道你心里苦,可你别忘了,你还有我。”
她的声音软得能掐出水来,一边说着,一边牵起季子城冰凉的手,引导着覆上自己尚且平坦的小腹。
“我和孩子,会成为你身边最坚实的依靠。”
季子城的视线空洞地落在她的肚子上,瞳孔里却映不出任何东西,涣散的光芒仿佛随时会熄灭。
他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将手抽回,脚步虚浮地向后踉跄。
“不对……不该是这样。”
“子城哥哥?” 喻念脸上的温柔瞬间凝固。
“不该是这样的,”他魔怔了,像个坏掉的提线木偶,反复念叨着同一句话,“邵离肚子里那个,才应该是我的嫡长子。”
这句话像一根引线,瞬间点燃了喻念所有的隐忍。她积压已久的怨气在此刻井喷,竟是扬手给了季子城一个清脆响亮的耳光。
“季子城!你给我睁开眼看清楚!”
她的尖叫刺破了屋内的死寂,眼中翻涌着几乎要将人吞噬的怨毒。
“邵离已经死了!”
“你和我,都亲眼看着她从那么高的悬崖上掉下去的!就算底下是条河,你忘了她是个旱鸭子吗?那种高度,你告诉我,她怎么活?!”
季子城捂着火辣辣的脸,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突然变得狰狞而陌生的喻念。
“你现在在这里演情圣给谁看?不觉得可笑吗?”
“当初对她冷嘲热讽,动辄打骂的人是谁?是你!”
“现在人没了,你装什么情深义重!”
喻念的唇边绽开一抹冰冷的讥笑。
季子城的嘴唇翕动了几下,面对她字字见血的质问,竟是一个字也辩驳不出来。
可喻念的逼问还在继续,如同不断收紧的绞索。
“你知道吗?在她掉下去之前,我把什么都告诉她了。我告诉她,你当初拿来哄骗她的那颗九转还魂丹,不过是一颗廉价的糖丸!”
“你觉得,就算她侥幸没死,还会愿意回到你这种人身边吗?”
这句话彻底击垮了季子城,他疯了一样揪住喻念的衣襟,双目充血,青筋暴起。
“你告诉她了?!你凭什么告诉她?”
“因为我可怜她!” 喻念歇斯底里地吼了回去。
“我看她活得像条狗!像个傻子一样被你玩弄于股掌,为了你卑躬屈膝,跪也跪了,求也求了,最后连自己父亲的命都保不住!”
“那种蠢货,真是让我恶心透了!”
话音落下,喻念自己也怔住了。
这一刻,她分不清自己骂的究竟是邵离,还是那个因家族蒙冤,被迫藏起女儿身,在季子城身边摇尾乞怜了十几年的自己。
但这不重要了。
她只需要知道,在季子城身边蛰伏的十几年,她想要的东西,如今终于握在了手里。
喻念忽然压低了声音,脸上浮现出一个扭曲而满足的笑容。
“当然,我也是为了我自己。”
“只要她邵离还活着一天,我就永远都只是个见不得光的影子,一个笑话。”
“这世上,哪有王府能容得下两个正妃的道理?”
她用纤细的手指,带着一丝诡异的温柔,抚上季子城的脸颊。
“子城哥哥,你嘴上说着爱我,却连她那个名存实亡的妃位都不肯废,对吗?”
“说到底,是你心底里舍不得。”
“我的好哥哥,你真的分得清吗?你爱的究竟是我,还是那个已经被你亲手毁掉的邵离?”
喻念的声音轻如羽毛,却字字诛心。
“你自己也糊涂了,是不是?不如,我来告诉你答案。”
“其实你谁都不爱。你不爱我,也不爱邵离。你爱的,从来只有你自己,和你那个虚无缥缈的嫡子梦。”
“只可惜啊——”
在她转身的最后一刻,留给了季子城一个怜悯的眼神。
“你最想要的东西,永永远远,都回不来了。”
8
关于季子城疯了的消息,像一阵迟来的风,在半年后才吹到南诏。
那一天,我并非本意与喻念在悬崖上推搡。我的目标很明确,只是想夺回她手上那颗本该属于我的九转还魂丹。
我成功了。
若非最后关头抢回了那颗真正的丹药,恐怕我早已尸沉江底,魂归黄泉。
崖底的河水湍急刺骨,将我冲向了下游,幸而被早已等候在此的族人及时救起。
在南诏的日子里,我养好了身体,便在表兄的医馆里帮忙,重操旧业。
研磨药材,誊抄医方,为乡邻诊脉开方。
这本就是我嫁给季子城前,过了十几年的生活。
王府那三年,如今回想起来,更像是一场光怪陆离的噩梦。
如今梦醒了,我不过是回到了原点,回到了真正属于我的地方。
医馆里弥漫的药香,熟悉得让人心安。
直到那天,一个褴褛的身影出现在医馆门前,打破了这份宁静。
是季子城。
他衣不蔽体,蓬头垢面,手里拄着一根不知从哪儿捡来的破旧木棍,活脱脱一个乞丐。
在看见我的那一瞬间,他整个人剧烈地颤抖起来,手中的木棍“咣当”一声砸在青石板上,步履蹒跚地就想朝我扑过来。
“邵离……”
他嘶哑的呼唤被一只横出来的手臂拦住了。
季子城抬起头,对上了一张他再熟悉不过的脸。
正是他当初踏遍中原,想请去为喻念安胎的杏林圣手,伏览。
他的目光在我与伏览之间惊疑不定地来回扫视。
我当然知道他在想什么。
我拍了拍手上的药粉,平静地开口。
“我母亲姓伏,是南诏王室的御医之女。”
而伏览,是我的亲表兄。
母亲当年为爱远嫁中原后,他便放弃了舅舅为他在南诏军中铺好的锦绣前程,毅然决然地继承了外祖父的衣钵。
他成了一名游医,足迹遍布南诏、中原乃至西塞,渐渐闯出了“圣手”的名号。
这些过往,我曾经都当成趣闻讲给季子城听过,只是他从未放在心上。
我轻轻按下伏览拦着他的手,目光落在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
“传闻说你疯了,现在看来,脑子倒还算清醒。”
季子城的眼中闪过一丝尖锐的痛楚。
“所有人都告诉我你死了,我不信。” 他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在摩擦。
“我想破了头,也想不出除了王府,你还能去哪儿……唯一的可能,就是南诏。”
“我本是来碰碰运气……没想到,老天开眼,真让我找到你了。”
他试探着向前挪动了一步。
我立刻条件反射般后退一步,与他之间隔开一个无法逾越的距离。
“就当我已经死了,对你我而言,不是最好的结局吗?”
“喻念有了你的孩子,我这个‘正妃’死了,不是正好成全了你们的天作之合?”
我的话似乎刺痛了他,季子城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几乎是在用尽全身力气咆哮。
“为什么不告诉我,我们曾经也有过一个孩子!”
“如果我知道!如果我知道……我就绝对不会再要别的孩子了。”
他的声音陡然低了下去,带上了浓重的哽咽。
我再也无法忍受他的惺惺作态,抬手便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这种话,你也配说出口?”
我冷漠地注视着他。
“那喻念呢?她腹中的孩子,在你眼里又算什么?”
季子城的喉结痛苦地滚动了一下,眼神躲闪,不敢与我对视。
“我只是……只是需要一个嫡子。”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充满了不堪。
“父皇下了死命令,若三年内我膝下依旧无子,就要强行给我纳妾。”
“我真的受够了,受够了被逼着娶一个又一个连名字都记不住的女人。”
“与其让别人进来,不如是喻念,好歹……她是我认识的人。”
那一刻,我真心为喻念感到悲哀。
“所以喻念在你眼中,也不过是一个方便你传宗接代的工具?”
“季子城,你最可悲的地方,就是你从来不觉得自己有错。”
“也正因为如此,我才会亲手,把那个孩子流掉的。”
9
“你……你说什么?流掉?”
季子城的身体剧烈地晃动了一下,仿佛随时都会倒下。
我平静地回望着他,将最残忍的真相剖开给他看。
“没错,我亲手杀了我们的孩子。”
“因为我绝不能让我的孩子,有一个像你这样自私、冷血的父亲。”
半年前,当我为自己诊出喜脉的那一刻,我曾有过短暂的欢喜。
那天,我匆匆地梳妆打扮,换上了他最喜欢的那条杏色长裙,满心雀跃地想去与他分享这个天大的好消息。
可我刚走到书房外,里面传出的声音就将我钉在了原地,如坠冰窟。
是男人粗重的喘息,和女人刻意压抑的娇吟,夹杂着木质书桌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季子城沙哑地叫着喻念的名字,那声音陌生得让我不寒而栗。
而喻念,满面潮红,软若无骨地伏在他的胸膛上。
“子城哥哥,真的……要阿念为你生孩子吗?”
“可阿念无名无份……”
季子城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等你有了身孕,我立刻就进宫请旨,风风光光地立你为妃。”
“真的?”
“自然是真的。”
季子城的语气里透出一丝冷笑。
“家里养着那只不下蛋的母鸡,让我受了多少人的白眼,就连父皇都……”
他似乎意识到自己失言,话锋一转。
“算了,这些都过去了。”
他抬起喻念的下巴,一字一句地承诺:“阿念,你听好,只要你能为我生下嫡长子,这世间你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
那一夜,我在冰冷的院子里,从黄昏坐到三更。我亲手剥开一颗又一颗的银杏,机械地送入口中,直到吃下了整整一盆。
黎明时分,腹部传来刀绞般的剧痛。我死死咬住自己的衣袖,不敢发出半点声音,任由身下的血水,像溪流一样,染红了石板。
丫鬟们发现时,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去向季子城禀报,却只换来了他隔着门传出的一声冷笑。
“月事都调理不好,亏她还是神医的女儿,这点小事都大惊小怪?”
“哪个女人不经历这些,金贵什么?不必管她,熬过去就好了。”
于是,我就被扔在院子里,疼得死去活来,连个大夫都没人为我请。
而那摊触目惊心的血迹,就这样被当成了普通的葵水,被一桶冰冷的井水冲刷得干干净净,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后来,我在院中的柳树下,插了两根桃枝。
这是我们南诏的习俗。
以桃枝为引,柳条作舟,为那些来不及看一眼世界的魂灵,指引往生的路。
季子城路过时,见我对着两根光秃秃的树枝出神,还特意停下脚步,用他惯有的轻蔑语气讥讽我:
“多大的人了,还跟三岁孩童一样玩泥巴插树枝?”
那时的他,嘴角挂着得意的笑,眼神里满是鄙夷。
如今,我平静地看着眼前这个形容枯槁、狼狈不堪的男人。
“如果你当初没有嫌碍眼,命人拔掉那两根桃枝,现在回去,兴许还能在树下找到些残存的痕迹,让你凭吊一番。”
季子城像是被彻底激怒的野兽,嘶吼着就想冲上来,却被伏览铁钳般的手死死扣住。
伏览的声音冷得像淬了冰:“这里是南诏,不是你的王府,由不得你撒野。你休想再碰阿离一根头发。”
季子城喘着粗气,双目赤红,隔着伏览冲我怒吼。
“你凭什么!”
“那是我的孩子!你凭什么杀了他!”
“那你又凭什么?!” 我猛地拔高音量,盖过了他的声音。
“你凭什么用一颗糖丸,冒充九转还魂丹来骗我?!”
季子城瞬间僵住,如同一尊被冰封的雕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的声音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你知不知道,那颗药,本来就是我们家的!”
10
那颗传说中能生死人、肉白骨的九转还魂丹,是我外祖父用命换来的。
当年南诏爆发瘟疫,外祖父为救万民,不惜以身试药。
他救下了整个南诏,自己却永远地倒在了药炉边,毒发身亡。
南诏王为他抚棺痛哭,将这颗以命换命的丹药赐给了我们伏家。
后来,这颗药丸作为我母亲最贵重的嫁妆,被带到了中原。
父亲将它视若珍宝,自己多少次在沙场上命悬一线,都舍不得动用。
直到北境战事告急,季老王爷身中毒箭,危在旦夕。
是我父亲,不顾安危,星夜兼程奔赴军营,硬生生将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为了替季老王爷续命,父亲将家中这唯一一颗九转还魂丹,赠予了他。
“王爷不必言谢,”赠药时,父亲只提了一个请求,“只盼他日若有机会,能对我那小女,照拂一二。”
可谁也没想到,季老王爷并没有服下那颗丹药。
他拖着那副残破的身躯,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敌军尽数驱逐,然后在临终前,下旨让你我完婚。
大婚那日,他当着众人的面,将那颗丹药交到了你的手上。
他说,这颗药,从此便是季、邵两家的纽带,是永世不渝的情分。
可笑的是,仅仅一个月后,我父亲为了破解一场新的疫病,重蹈了我外祖父的覆辙,染病不起。
我死死地盯着季子城的眼睛。
指甲深深地嵌进掌心,我才勉强没有让自己的声音崩溃。
“那天,我跪在你面前,一下一下地给你磕头,额头都磕破了。”
“当你把那个一模一样的锦盒递给我时,我真的以为那是救赎。我发誓,要用我的一生一世来报答你的恩情。”
“所以后来,你对我冷眼相待,我忍了;你当众折辱我,我受了;你为了喻念,要废了我的王妃之位,我也让了。”
“每一次,我都在心里告诉自己,没关系,他救过我父亲的命,我欠他的。”
“我多傻啊……”
我发出一声凄凉的轻笑,眼泪却不争气地滚落下来。
“我一直以为,父亲的死,是天命难违,是回天乏术。”
“直到我在悬崖边,亲眼看见喻念手中那颗货真价实的九转还魂丹。”
“季子城,你把我骗得好惨!你毁了我的一切!”
“所以,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脸面来找我?”
我的声音冷得像南诏冬日的寒冰。
“我不回中原去杀了你,已经是我对你最大的仁慈。”
季子城张了张嘴,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
“我……我不是故意的。邵离,我真的只是以为……以为你父亲他已经没救了。”
他慌乱地比划着,试图为自己辩解。
“他病得那么重,当时……当时连圣手都……”
他的手指向了一旁的伏览。
“连圣手都束手无策,我真的不知道那颗药……它真的那么重要……”
“够了。”
我抬手,用力抹去脸上的泪痕,斩断他苍白的辩解。
“我不想再听你当时是怎么想的,那些都与我无关了。”
“从今往后,你就当邵离,已经死在了那日的悬崖之下。”
“你继续做你高高在上的王爷,我留在我魂牵梦绕的南诏故土。”
我弯腰,捡起他掉落在地的木棍,用力塞回他手里。
“山高水远,此生,不必再见了。”
11
季子城死死地攥着那根破旧的拐杖,整个人在南诏湿润的风中摇摇欲坠,像一支即将燃尽的残烛。
“不,不该是这样的……”
他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声音破碎得不成调。
突然,他向前踉跄几步,双膝一软,重重地砸在了医馆门前的青石板上。
“邵离,我错了。”
“我不该用糖丸骗你,更不该鬼迷心窍让喻念怀上孩子。”
“这些年,我知道我对你不好,可那都是因为我怨恨父王强加给我的这门婚事!”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真的伤害你,邵离,你信我。”
他用膝盖在地上狼狈地向前挪动,颤抖的手,卑微地想要抓住我的衣角。
“邵离,我真的知错了,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就最后一次。”
泪水混着尘土,在他脸上冲刷出两道肮脏的痕迹。
“邵离,让我弥补你……我……我是真心爱你的。”
“我以前是个混蛋,我不懂,可我现在懂了。”
“我会用我的余生来爱你,只求你,再给我一个机会。”
我看着他这副可悲的模样,只觉得无比讽刺,忍不住冷笑出声。
“你爱我?”
“季子城,你的爱,我要不起,也消受不起。”
话音刚落,守在医馆外的南诏侍卫立刻涌了进来,一左一右架起季子城就往外拖。
他的衣袍在剧烈的挣扎中散开,发髻凌乱,却仍不死心地朝我伸出手,发出野兽般的哀嚎。
“邵离!你等我,我一定会让你原谅我的!一定!”
季子城最终还是被赶出了南诏。
但他不肯离去,像个孤魂野鬼,日复一日地在边境线上徘徊。
后来,听闻他轻信了人贩子的鬼话,妄图独自穿越毒虫遍布的瘴气雨林,潜回南诏。
等他再次被人发现时,已经被林中毒蝎蜇得面目全非,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来南诏领回他遗体的,是成了未亡人的喻念。
她一身素缟,怀里抱着尚在襁褓的幼子。
而她的孩子,已经是新一任的王爷。
当那辆来自中原的马车停在医馆门前时,她甚至没有朝那具薄棺看上一眼,只是用一种淡漠到近乎冷酷的语气吩咐随从:“抬走。”
临行前,她留下了一口箱子。
“这是先王妃的遗物,听闻先王妃是南诏人,如今,也算是物归原主。”
她说这话时,目光沉静地注视着我的眼睛。
我们都在对方的瞳孔里,看到了一份心照不宣的默契。
——王妃邵离,早就是个死人了。
她走后,我打开箱子,里面静静躺着的,竟是我在王府三年里撰写的所有医书手稿,一页都未曾缺少。
当初走得决绝,想着这些身外之物不易携带,只能忍痛舍弃,没想到竟还能失而复得。
我望着喻念那辆马车渐行渐远,在视野里变成一个小小的黑点,忽然想起从前听京中贵女们嚼过的舌根。
她们说,喻念的父亲,曾是季老王爷麾下最得力的副将,后来却因贪墨军饷的罪名,被斩首示众。
季家男丁尽数流放,女眷则被充作官奴。
而喻念,是季老王爷亲手从人牙子手里买下的。
念在她父亲昔日的赫赫战功,给了她一条活路,让她女扮男装,留在季子城身边,当一个贴身书童。
她们还说,喻念曾想为父翻案,可后来不知为何,这件事却再没了下文。
我大概能猜到。
她或许也曾用那双本该执笔研墨的手,去拉扯季子城的衣袖,低声下气地求他重查旧案。
可季子城,终究是让她失望了。
或许就是从那一刻起,她才彻底死了心,转而生出了觊觎王妃之位的野心。
季子城靠不住,她便只能靠自己。
但这一切,都已是过眼云烟,与我再无干系。
次年三月,春和景明,我照例收拾好药囊,随伏览一同,远赴诸国行医。
马背上的风,裹挟着新生青草的芬芳,他忽然偏过头问我:
“南诏的王孙公子们,都快把我的门槛踏破了,都在向我打听你的事。”
“当真……就此不再考虑婚嫁了?”
我轻扬马鞭,策马向前,朗声笑道:
“才从一个牢笼里挣脱出来,我可不想再一头扎进另一个了。”
伏览的叹息,很轻,很快就消散在了清脆的马蹄声里。
我知道他未尽的话语。
可这一生,于我而言,有比相夫教子更辽阔的远方。
“兄长,” 我望着远处连绵起伏的青黛色山峦,目光坚定。
“我并非对姻缘断了念想,只是这世上,总有些事,比嫁为人妇更重要。”
比如,策马扬鞭,快意江湖。
又比如,悬壶济世,医行四方。
伏览终于也笑了,他眼中的担忧化为释然,忽然一夹马腹,超过了我。
“既然如此,师妹,那我们便比试一番,看你追不追得上我!”
“谁先到前面那棵胡杨树下,今晚谁就不用守着药炉!”
我心领神会,大笑一声,双腿用力,紧随他而去。
风从耳畔呼啸而过,我听见自己心中那个无比清晰的声音在说:
这才是我想要的,生生世世。
来源:小爱故事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