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注意:本文故事情节皆是虚构,人物、地点、事件皆为艺术加工,与现实无关。文章内容旨在修心明性,启迪智慧,无关封建迷信,若有缘者得见此文,还请理性阅读。
注意:本文故事情节皆是虚构,人物、地点、事件皆为艺术加工,与现实无关。文章内容旨在修心明性,启迪智慧,无关封建迷信,若有缘者得见此文,还请理性阅读。
“痴情只是表面。”
每当王茂生想起那位住在寒窑里,用十八年的光阴去苦守一个虚无承诺的王宝钏,他总会在心底默默地给出这个判断。他不是什么饱读诗书的文人,只是寒窑边一个朴实本分的邻居,一个每日挑水种菜、靠着几亩薄田度日的老实人。
“茂生哥,你家这水井,水真是甜。”
王宝钏第一次出现在王茂生家门口时,他正坐在门槛上抽着旱烟。她手里提着一只素净的青瓷水壶,那是她出府时唯一带出来的几样值钱物件之一。她的声音带着一股江南丝绸的柔滑,与这寒窑边的土坯粗墙形成了尖锐的对比。
“王小姐,你…你慢着点。”王茂生赶紧起身,局促地搓着手,“这井边滑,你一个大家闺秀,何苦做这等粗活?”
王宝钏将水壶放下,轻轻地叹了口气,目光投向不远处那间破败的寒窑,嘴角却扬起一个坚定的弧度。
“茂生哥,我已经不是什么王小姐了,我是薛娘子。”她的声音提高了些,像是在提醒王茂生,更像是在提醒自己,“既是薛家的妇人,洗衣做饭、担水劈柴,都是该做的。”
01
薛平贵!
王茂生想起那个穿得比叫花子好不了多少,却骨子里透着一股子傲气的年轻汉子。他模样是俊,但那家境,简直是寒酸到了极致。他与王宝钏的相识,说是“一见钟情”,王茂生觉得,更像是一场轰轰烈烈的叛逆。
“你当真想清楚了?宝钏!”父亲王允歇斯底里的怒吼,即使隔着几条街,当时也传到了王茂生的耳朵里。那天,王茂生恰巧在集市上卖菜,看到了那惊世骇俗的一幕。
王宝钏穿着一身华贵的罗裙,站在相府门口,一头磕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女儿心意已决!女儿既已许配平贵,便是一生一世。爹爹,您是宰相,您要的是门当户对,女儿要的是真心实意。女儿今日叩别,自此生死富贵,与相府再无干系!”
“真心实意?”王允气得胡须颤抖,指着站在一旁,低着头、满脸羞愧的薛平贵,“你看看他!他有什么?他能给你什么?你跟着他,连口饱饭都吃不上!你这是被鬼迷了心窍!”
王宝钏站起身,脊背挺得笔直,像一棵不肯弯折的竹子。她望向薛平贵,眼神中没有丝毫后悔,只有一种狂热的坚定。
“我不要他给荣华富贵,我只要他的人!他今日一贫如洗,女儿陪他吃苦。待他日,他若能鲤鱼跃龙门,女儿也不图什么诰命夫人。女儿图的,只是一个不后悔!”
这番话,说得斩钉截铁,当着全城看客的面,王宝钏用她的“痴情”,彻底锁死了自己的退路,也锁死了薛平贵的人生。
“好!好!好!”王允连道三声“好”,最后“啪啪啪”,三声击掌,震碎了父女情分。“从今往后,你死在外面,也别指望踏进相府半步!”
王宝钏没有回头,她拉起薛平贵的手,仿佛抓住了世间唯一的珍宝,头也不回地走向了那间破败漏风的寒窑。
王茂生就是从那时候起,开始成为他们的邻居。
起初的那段日子,的确甜蜜得腻人。寒窑虽破,但那对小夫妻总是有说有笑。王宝钏把她仅存的那些体己都换成了柴米油盐,笨拙地学着做饭。
“平贵,这粥…是不是又糊了?”她皱着鼻子,带着一丝难为情的笑,把一碗黑乎乎的粥端到薛平贵面前。
薛平贵总是一把搂过她,豪爽地大笑,用带着泥土气息的糙手,轻轻刮着她的鼻尖:“我的宝钏,你愿意给我做粥,就算是砒霜我也喝得下!再说,哪糊了?这是浓香,浓香!”
他们坐在石头砌成的简陋桌子前,一碗稀粥,一碟咸菜,吃得比王茂生家过年吃肉还香。王茂生看着他们,心里也替他们高兴,觉得这女子是真的被爱情冲昏了头,但那份纯粹,又让人忍不住动容。
“茂生哥,平贵今天去城里找工了。他说了,绝不让我饿着,他定能靠双手养活我。”王宝钏总是骄傲地提起薛平贵。
可王茂生知道,薛平贵那种读书人的傲气,让他拉不下脸去搬砖挑水,他想的永远是功名,而不是眼前的这一粒米。他能给王宝钏的,只有那嘴上不值钱的甜言蜜语,以及一副随时可能被命运碾碎的身体。
王宝钏呢?她在相府养尊处优了十几年,如今连一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每天搓着她那双贵族小姐的手,在溪边洗衣、在田边挖野菜。她的皮肤开始粗糙,指甲里有了黑泥,但每当她看向薛平贵,那眼神里的光彩,却能盖过天上的月亮。
王茂生那时还觉得:这女人,真傻,也真痴情。
直到有一天,他亲耳听到了寒窑里传来的那番对话,他才开始意识到,这“痴情”的底色,似乎远比他看到的要复杂和沉重。
02
那是一个初冬的傍晚,寒风已经带着刀子般的凛冽。王茂生一家早早吃了晚饭,正准备关上院门避风,却听到寒窑那边传来了压抑的争执声。
他不是故意偷听,实在是那两人的声音,夹杂着哭腔与急切,透过那薄薄的窑洞土墙,听得一清二楚。
“平贵,你当真要走?” 这是王宝钏的声音,带着颤抖,平日里那股子高贵和坚定此刻尽数化为脆弱。
“我不得不走啊,宝钏!”薛平贵的声音里满是不甘和无奈,“你我如今在这寒窑里,靠着挖野菜、喝稀粥,又能撑多久?你当初为了我,与相府断绝关系,我若不能给你挣个诰命夫人的名头,我薛平贵就是天下第一的缩头乌龟!”
王茂生听得心头一紧。功名,果然是薛平贵心中唯一的执念。
前些日子,朝廷西北战事吃紧,正大肆征兵。他听说,这次从军的赏银和抚恤都远超往年,对穷苦人家的汉子来说,几乎是一条用命换前程的捷径。
“可是…可是你这一走,刀剑无眼,万一……”王宝钏哽咽着,后面的话被呜咽堵住了。
“没有万一!”薛平贵语气突然变得异常坚定,像是给自己打气,更像是给王宝钏许诺,“我命硬,定能活着回来!我已经问过了,只需在军中立下大功,便能得个一官半职。我薛平贵不求别的,只要能让你重新穿上绫罗绸缎,能让相爷知道,他当初看错了人!”
这话里的“让相爷低头”,像一根刺,深深地扎进了王宝钏的心里,也让王茂生捕捉到了一丝微妙的复杂。这“爱情”的背后,似乎还压着相府千金的尊严和赌气。
屋内陷入了一阵死寂,只有偶尔的啜泣声。王茂生悄悄往后退了两步,不想打扰这生离死别的时刻。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对话再次响起,这次,王宝钏的声音恢复了她惯有的骄傲,但那声音里的沙哑,让王茂生听得格外心疼。
“好,你去!大丈夫自当顶天立地。你放心,寒窑是你我的家,我等你回来。”
“宝钏!”薛平贵声音激动,似乎带着感激和愧疚,“你信我,我绝不会辜负你!我这一去,短则三五年,长…长则十年八年,总能归来!”
“我等你。”王宝钏语气平静得可怕,仿佛已经接受了命运的安排。
然而,薛平贵似乎还心有不安,他轻声问道,带着一丝试探和不安:“万一…万一我很久很久才能回来呢?”
王茂生在那一刻屏住了呼吸。“很久很久”,这三个字的分量,几乎砸穿了寒窑的墙壁。
王宝钏没有迟疑,她的声音清晰、坚定,如同在黑暗中掷下的一枚铁钉,直击人心:“那我就等很久很久。十年二十年,只要我王宝钏还活着,这寒窑的门就为你开着!你放心去吧,不必顾虑我。”
“十八年。”薛平贵的声音像是在给自己定下一个死期,“你等我十八年。十八年后,若我不能以衣锦还乡之身来迎你,你便不必再等!”
“我等你。” 王宝钏最后重复了这三个字,沉重得像是一份誓约,也被王茂生牢牢记在了心头。
第二天清晨,天边刚刚泛起鱼肚白,王茂生就看到薛平贵背着一个破旧的包裹,穿上了一件洗得发白的粗布长衫,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寒窑。
他没有回头。
王宝钏站在窑洞门口,一身素衣,青丝挽起,像一尊泥塑的望夫石。她没有哭喊,没有追赶,只是静静地看着,直到薛平贵的身影消失在远处崎岖的小路上。
“茂生哥,薛郎走了。”她转过身,对上王茂生关切的目光,脸上已经没有泪痕,只是一双眼睛红肿得像桃子。
“宝钏妹子,你保重。”王茂生叹了口气,递给她一个粗面馍馍,“你这身子骨,可得撑住啊。”
“多谢茂生哥。”王宝钏接过馍馍,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感激,但那眼神深处,似乎已经有某种东西正在燃起,比思念更坚韧,比爱意更冰冷。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王茂生一家对王宝钏展开了朴实的照拂。
寒窑实在简陋得不能住人,每逢刮风下雨,那土坯墙就渗水,窑顶也滴答个不停。王茂生就帮她用泥巴修补裂缝,用茅草加固屋顶。王妻心疼她一个千金小姐受苦,每日都会偷偷送去半碗野菜,或是一把粗粮。
王宝钏没有拒绝,但她总是以自己的方式回报。她会帮王妻缝补衣物,她的针线活出奇的精巧,比镇上最好的绣娘也差不了多少。
最初那几年,王宝钏的等待是纯粹的。
她每天都会坐在寒窑门口的那棵老槐树下,手里拿着一双薛平贵没有带走的旧靴子,一针一线地缝补着。她的目光始终遥望着薛平贵离去的方向,眼神里充满了期盼、思念,和一股初尝人间疾苦的坚韧。
“平贵他,一定能立功的。”她常常对王茂生说这句话,嘴角带着一丝憧憬的笑,“他是个有抱负的男子,他不会让我失望的。”
那时的王宝钏,坚韧而纯粹,她所有的力量,都来自于对丈夫的爱和对他承诺的深信不疑。
王茂生看着她,心想:或许,相府千金的痴情,真的能感动上天吧。
03
时光是一把无情的沙漏,当它从指缝间溜走时,带走的不只是岁月,还有人脸上的光泽与心底的希望。
三年过去了,五年过去了,寒窑依旧是那间破败的寒窑,但王宝钏的模样,却变了一个人。她不再是那个初来乍到时带着天真和骄傲的贵族小姐,她更像是一尊被风雨侵蚀的雕塑,面容清瘦,眼窝深陷,只有那双眼睛里燃烧着一团不肯熄灭的火苗。
在这五年里,薛平贵如同人间蒸发,杳无音信。没有一封家书,没有一个托人捎来的口信,连王茂生偶尔去镇上打听军中战况,听到的也都是“战事惨烈”、“死伤无数”这类让人心惊肉跳的消息。
王宝钏的日常,便是机械般的重复。清晨,她会在窑门口的石碾子上磨些粗面。晌午,她会去河边浣衣,那双手,早已粗糙得像老树皮。夜晚,她总是借着微弱的油灯,一针一线地缝着那双旧靴子,仿佛那是她与薛平贵之间唯一没有断裂的联系。
王妻有一次忍不住,抱着她偷偷落泪:“宝钏妹子,别缝了。靴子都快补成铁疙瘩了,就算平贵回来,怕是也穿不了呀。”
王宝钏放下针线,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嫂子,这是我的念想。我多缝一针,就证明我多等了一天。他一定会回来的,他不会丢下我一个人。”
可现实的打击,一波接着一波,从不手软。
第五年秋天,一支衣衫褴褛的老兵队伍路过村口,他们是从西北战场上死里逃生下来的。王宝钏得到消息,几乎是飞奔着跑了出去,不顾一切地拦住了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瘸着腿的老兵。
“大哥!敢问您可见过一个叫薛平贵的人?他…他是在西北军中!”王宝钏焦急地抓着他的衣袖,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
老兵费力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看到她虽然穿着粗布衣裳,但眉宇间那股子高贵,不似村妇。他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妹子,军中死的人太多了,哪里记得清?不过…不过我劝你一句,五年没信儿,八成是没了。你这么年轻,不如…不如早早改嫁,找个安稳人家过日子吧,别在这儿苦熬了。”
“不会的!你胡说!”
王宝钏像被人抽了一鞭子,猛地甩开了老兵的袖子,连连后退,她的脸色惨白,眼神中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坚定。她否认的声音,尖锐得像石头刮过玻璃,惊得老兵也一哆嗦。
“平贵福大命大!他不会有事!他…他答应了我的!”
老兵摇着头,没有再多说,蹒跚着走了。王宝钏站在原地,身体摇摇晃晃,像是一根随时会折断的芦苇。
紧接着,流言蜚语开始像毒蛇一样,在村子里蔓延。
王宝钏出走的身份,本来就是众人津津乐道的谈资。最初是“痴情”,是“壮举”,可当这份痴情拉长到五年,却没有一丝回报时,人们的同情和赞美,就变成了嘲讽和鄙夷。
“那相府千金就是个傻子,放着好日子不过,偏要跟着个要饭的。”这是村口大娘一边洗菜,一边窃窃私语。
“薛平贵早死在战场上了!人家是为了面子不肯承认,硬撑着装痴情。活该,谁让她当初不知好歹,与爹爹反目?”这是镇上的小贩们,在茶馆里幸灾乐祸。
更难听的是,有人开始怀疑王宝钏的“清白”。
“哪个男人能忍受五年不沾腥?我看那薛平贵,怕是在外面早就另娶了,根本不想回来!这女人,守着一个空壳子,图什么呢?”
“她是放不下身段。相府千金,如果承认自己被抛弃,岂不是让人笑话一辈子?她等的不是丈夫,等的是她当初离家的那份体面!”
流言,比刀子更伤人。
王茂生听着这些话,心里愤愤不平,他知道王宝钏每日都在寒窑里苦熬,从不与外人来往,何来清白受损之说?他曾试图替她辩解,但人言可畏,他一个老实人,根本辩不过那张张油嘴。
可当他看到王宝钏时,他发现她对这些流言,竟然表现出了一种“漠然”。她依旧守着寒窑,依旧缝着靴子,只是眉宇间的愁绪更重了,但眼神中那团火,却烧得更加炽烈,仿佛要将周遭一切流言蜚语都焚烧殆尽。
“宝钏妹子,你别听那些胡言乱语。”王茂生有一次忍不住劝慰她。
王宝钏放下手中的针线,对着他平静地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一种看透世情的疲惫:“茂生哥,嘴长在别人身上,我管不住。我只管好我自己的心。平贵没死,我信他。他答应过我十八年,一日未到,我便一日不改心意。”
她的话斩钉截铁,逻辑清晰,像是一个捍卫自己阵地的战士。
04
时间毫不留情地碾过又一个五年,王宝钏的苦守进入了第十个年头。
十年的光阴,足以将一个鲜花般的女子,熬成一盏油尽灯枯的枯灯。王宝钏的脸上,除了那份刻骨的清瘦,只剩下那双越来越亮的、带着倔强光芒的眼睛。
十年来,相府始终对她不闻不问,王允像是彻底抹去了这个女儿。但在民间,关于王宝钏苦守寒窑的“佳话”,却渐渐传开。
也正因如此,登门提亲的人开始络绎不绝。
来提亲的,不再是那些普通的农夫樵子,而是镇上有些体面的商人、略有功名的失意文人,甚至还有一位被贬谪回乡的富绅之子。他们图的不仅仅是王宝钏身上相府千金的余威,更是她这十年苦守所积攒下来的“贤德”名声。娶了她,便是娶了一个活生生的牌坊。
“王娘子,您这又是何苦?那薛平贵死活不知,人生能有几个十年?这是镇上丝绸庄的陈大官人,他家境殷实,愿意为您赎回清白,明媒正娶……”
每一次,提亲者都会被王宝钏以极其坚决的态度回绝。
“多谢陈官人厚爱,”王宝钏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傲慢,“我王宝钏既嫁给薛平贵,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他没有死,我便不会改嫁!请回吧。”
面对白花花的银子,面对重新穿上锦衣玉食的机会,她没有丝毫动摇。这固执的拒绝,在王茂生看来,已经远远超出了“痴情”的范畴,更像是在捍卫一种她必须要坚持的“底线”或“赌约”。
“她不像是不知道薛平贵的消息,她倒像是在故意等一个合适的时机。”王茂生心里越来越笃定。
终于,在第十个年头的冬天,王茂生忍不住,决定进行一次试探。
他那天提着一筐柴火来到寒窑门口,看到王宝钏正坐在炉边烤火,手里拿着那双缝得快要烂掉的旧靴子。
“宝钏妹子,”王茂生放下柴火,语气显得格外沉重,“我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你别怪我多嘴。”
“茂生哥,您请说。”王宝钏抬起头,眼神平静。
“平贵弟弟这么多年没有音信,说不定他已经……”王茂生小心翼翼地,把那个残忍的词汇含在嘴里,准备说出“牺牲”或“不在了”。
然而,王宝钏没有等他说完。
她猛地将手中的旧靴子拍在了腿上,发出一声清脆的闷响。她的眼神一下子变得凌厉而强势,像是一把出鞘的剑,直逼王茂生的心口。
“我知道。”她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王茂生被她这突如其来的气势震住了,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
“我知道他没有死,”王宝钏强调着这四个字,每一个字都像钉子一样凿进空气中,“我也知道,他在哪里。”
王茂生没有再追问,他知道多说无益。他深深地看了王宝钏一眼,眼神中充满了复杂。
05
第十四年。
这漫长的等待,已经让王茂生的内心从最初的同情,转变为一种压抑的好奇。他不再将王宝钏视为一个可怜的寡妇,而是当成一个深藏不露的谜团。
这一年,寒窑的屋顶经过风吹雨打,又开始漏雨了。王茂生想着帮她修补一下,便拿着梯子和泥瓦工具进了寒窑。
“宝钏妹子,我给你把这屋顶的几片瓦片换换,不然夜里不好睡。”王茂生说着,便爬上了梯子。
王宝钏正在窑洞深处整理着她那少得可怜的衣物。她点头致谢:“有劳茂生哥了,窑洞里有些零碎东西,您当心脚下。”
王茂生在屋顶忙活了一阵,正要下来,他无意中向下瞥了一眼。
他看到,在窑洞最里面,靠近泥土深处,有一个被家具和杂物巧妙遮挡住的小土台。这土台比周围的地面稍高,像是特意垫起来的,极其隐蔽。
而此时,王宝钏正蹲在那个小土台前,她的动作极其轻柔,带着一种虔诚的、做贼般的警惕。
她先移开了一块破旧的木板,露出了木板下方的泥土。接着,她用手小心翼翼地刨开了一小块松动的泥土,从里面取出了一个用油布包裹着的东西。
王茂生心中“咯噔”一下,立刻假装咳嗽了两声,继续在屋顶上敲打着瓦片,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下方。
王宝钏没有抬头,但听到动静,动作明显放慢了。她迅速将那油布包裹着的东西藏在了宽大的袖子里,站起身,脸上带着一丝不自然的僵硬。
“茂生哥,您慢点。屋里有点黑,您要不要喝口水?”她的声音听起来一切正常,但那份过于急切的关心,反而暴露了她的心虚。
“不用,就快好了。”王茂生加快了速度,假装没有发现任何异样。
等他下来时,王宝钏已经回到了炉边,背对着他。他知道,她正在看那件藏在袖子里的东西。
王茂生悄悄地瞄了一眼,他看到王宝钏从袖中取出了一张泛黄的纸张,那纸张被折叠得十分平整,看得出主人经常摩挲。她小心翼翼地展开,借着窑洞微弱的光线,仔细地阅读着。
那是一封信。
王茂生可以肯定,那不是一封普通的信。因为王宝钏阅读时的表情,复杂得无法用任何单一的词汇来形容。
她没有初恋少女读情书时的甜蜜,也没有久别夫妻重逢前的喜悦。她的眉头紧锁,嘴角微微颤抖,眼神中充满了委屈、愤懑,以及一种不得不妥协的无奈。
当她读到某一处时,她终于无法控制,那份压抑已久的苦楚猛地冲破防线。她没有发出声音,只是将信纸紧紧贴在脸上,肩膀开始剧烈地耸动,那是一种压抑到极致的、无声的哭泣。
她的哭泣持续了很久,直到她重新平复情绪。她又看了一眼信,像是确认了什么,然后极其小心地重新折好,用油布包好,放回了那个隐秘的土台中。
王茂生假装整理工具,心中已是一片雪亮:
这信件,必定来自薛平贵。
信件的内容,一定不是好消息。如果薛平贵在外面飞黄腾达,他大可以直接派人送来金银和接她的书信,而不是让她如此偷偷摸摸、以泪洗面地阅读。
信中,必然藏着一个“背叛”或者“无法归来”的残酷真相。
信件,也一定包含了一个“期限”或者“承诺”。因为王宝钏看完信后,虽然哭泣,但最终又将其小心翼翼地藏好,重新坚定了她的“苦守”。
06
自发现那个隐藏的信件秘密后,王茂生看待王宝钏的目光,便彻底变了味道。他不再只看到一个痴情的女子,更看到了一个下着一盘长达十八年赌局的棋手。
王茂生在心中重新构建着这个故事的真相:
薛平贵去了西北,很快便立下了战功,或者他遇到了一个更好的机会。他不是死在战场,而是被更高远的功名利禄所吸引。他在西域取得了成就,甚至可能已经变心或另娶。他无法回来接王宝钏,但他又不能彻底抛弃她。
为什么?
因为王宝钏是他当年离家出走的“起点”。如果他一无所有地回来,王宝钏的苦守便成了笑话。如果他抛弃了王宝钏,他便永远无法洗清自己“负心汉”的骂名,更无法以体面的身份回到大唐,面对相府王允。
而王宝钏选择了接受。她的哭泣,是为自己的委屈而流——她为爱情放弃一切,却换来了这样一场带有明确目的的漫长等待。
王茂生看着王宝钏,内心充满了对她的同情,也夹杂着一丝敬畏。她不再是单纯的恋爱脑,而是一个深谙生存之道,且心志坚定的女人。她把自己的青春和苦难,当成了扳倒王允和赢得体面人生的筹码。
“宝钏妹子,你真的甘心?”
第十五年,王茂生终于忍不住,决定彻底捅破这层窗户纸。他走到寒窑门口,语气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郑重。
王宝钏正在院子里晒着野菜,听到他说话,抬起头,眼神里带着一丝警惕。
“茂生哥,您有什么心事?”
“我能问你一件事吗?”王茂生走近了一步,语气放得极低,仿佛怕惊动了天上的神灵。“你真的不恨平贵吗?”
王宝钏晾晒野菜的动作猛地顿住。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慢慢地直起身子,目光越过王茂生,投向了遥远的东方。
“恨?”她重复着这个字眼,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却带着一种钢铁般的坚硬。“我为什么恨他?他是在为我们两人的将来拼搏。”
“可是,你苦了十五年啊!”王茂生压抑着声音,几乎是在低吼,“你本该是相府千金!你本不必受这份苦!你难道就没有想过,他也许是……”
王宝钏转过头,直视着王茂生。她的目光中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穿透力,仿佛看透了王茂生的全部猜测。
“茂生哥,我当初是与相府三击掌离家出走的。”她一字一句,声音清晰,“我把所有的退路都断了。如果平贵死在外面,我便是世人眼中的一个笑话——一个嫁给要饭的,最终成了弃妇的蠢人。我爹王允,会一辈子抬不起头!”
她没有提到爱,没有提到思念。她提到的,是“笑话”、是“体面”、是“赌注”。
“我苦守的这十五年,是我当初离家时‘选择正确’的唯一证明。”她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冷酷的清醒,“如果我这时候放弃,那么我当初所有的牺牲,都将是‘错的’。我不能输,我必须等到他荣耀归来的那一天。”
王茂生彻底沉默了。他看着她,一个被世人传颂为“痴情女”的相府千金,其内心的动机,竟然如此清醒、如此功利。
她的苦守,已经不是爱情,而是一场关乎“人生对错”和“个人尊严”的长期投资。
07
第十八年。约定好的期限,终于到了。
这最后的三年,王宝钏的等待反而变得平静而从容。她不再频繁地去城里打探消息,也不再有那委屈愤懑的夜间哭泣。
寒窑外的老槐树,历经风雨,也像在等待着什么。
一个秋日的清晨,平静被彻底打破。
一阵急促而密集的马蹄声,从遥远的官道上滚滚而来,震得地面的尘土都跳动起来。紧接着,一支气势恢宏的队伍,出现在村口。
旌旗蔽空,甲胄鲜明。为首的,是一个身着华丽盔甲、相貌威武的中年男子。他的马匹雄壮,衣袍上绣着金色的蟒纹,腰间佩戴着一把价值连城的宝剑。
正是薛平贵。
他身旁还跟着一位异域风情的女子,容貌娇艳,头戴金饰,无疑是西凉的代战公主。
王茂生扔下了手中的锄头,所有村民都跑了出来,惊愕地看着这戏剧性的一幕。
薛平贵勒住马匹,目光越过众人,直直地投向那间破败的寒窑。他翻身下马,迈着沉重而复杂的步伐,走向了那扇已经为他开了十八年的窑门。
王宝钏早已站在门口。她没有奔跑,没有惊喜,只是静静地站着。她一身粗布麻衣,身形清瘦,与薛平贵和西凉公主形成了一个无比刺眼的三人画面。
重逢的场面,没有想象中的热烈。
薛平贵走到王宝钏面前,他的眼神中充满了愧疚、激动,以及一丝无法掩饰的尴尬。他想伸出手,却又缩了回去。
“宝钏……”他的声音沙哑而颤抖。
王宝钏没有哭,没有笑。她只是平静地看着他,那双眼睛里,是十八年风霜雨雪的沉淀。
“你回来了。”她的声音波澜不惊,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
十八年的苦守,换来的就是这平淡的三个字。这冰冷的平静,让薛平贵身后的西凉公主都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王茂生站在不远处,看着这对重逢的夫妻。他看到了薛平贵的复杂,也看到了王宝钏的平静。
这时,年迈的王老头拄着拐杖走过来,感慨万分地摇着头。
“茂生啊,你说宝钏丫头这些年到底在想什么?”王老头眼含热泪,他只看到了一个女人对丈夫的“痴情”:“这世间,哪有这般痴情的女子啊!”
王茂生没有看父亲王老头,他的目光紧紧锁定在王宝钏的侧脸上。他深吸一口气,将心中隐藏了多年的秘密,一语道破玄机:
“爹,她等的不只是薛平贵。”
“她等的是她当初离家的‘证明’。”
王茂生的声音很低,但每一个字都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力量:“她等的是,她当初三击掌出府、放弃相府荣华的那个选择,是‘对的’。”
“如果薛平贵死在战场,她便只是一个被世人嘲笑的弃妇。如果他一无所有地回来,她便只是一个‘嫁给乞丐’的蠢人。她所有的苦难和牺牲,都将‘一文不值’。”
“她等的是一个能让相爷低头的‘诰命夫人’身份!她等的是一个‘衣锦还乡’的结局,来证明她王宝钏当初‘眼光独到’,心志非凡!”
王茂生一字一句,为这十八年的“痴情”盖棺定论:
“痴情?”
“痴情只是她撑下去的表面。她真正的坚持,是她相府千金的‘体面’和‘价值’。她不能输!”
王老头听得目瞪口呆。
王茂生最后一次望向寒窑门口。他看到,王宝钏的眼神依旧停留在薛平贵的身上,但她的嘴角,却不易察觉地、骄傲地上扬了一丝弧度。
在那眼神中,王茂生看到的,不是重逢的甜蜜,不是对十八年苦难的宣泄,而是一个“胜利者”,对最终赢得赌局的,冰冷的光芒。
王宝钏用十八年的青春和苦难,赢了她的父亲,赢了世人的嘲讽,更赢回了她作为相府千金,所不容践踏的尊严。
来源:著作局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