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前世大婚那日,红绸缠柱,宾客满座,本该是我与靳洵缔结良缘的好日子,他却领着个红衣女子踏进门来,直言要将她纳为侧妃,逼我点头应下。
前世大婚那日,红绸缠柱,宾客满座,本该是我与靳洵缔结良缘的好日子,他却领着个红衣女子踏进门来,直言要将她纳为侧妃,逼我点头应下。
我当场写下和离书,断了与他的所有情分,可他们非但不允,还将我囚在王府深处,日夜折辱,最终让我含恨而终。
再睁眼时,我竟重回大婚当日,正与那所谓的 「侧妃」 一同跌在水中。靳洵奔过来的第一句话,便是嘶吼着 「先救侧妃」!
我望着他焦急的模样,唇边泛起冷意,不再挣扎,反而沉下水去将那女子捞起,紧接着,手起间便拧断了她的脖颈。
实在对不住,我阮絮重生这一日,便是在场诸位的劫数开端。
1
我是陛下捧在掌心疼宠的雪渊郡主,母亲是已故的镇国长公主,自小在小舅舅 —— 也就是当今王爷身边长大。我与冠军侯靳洵自幼一同长大,早在襁褓中便有了指腹为婚的约定。
他十七岁那年率军出征,凭赫赫战功挣下 「冠军侯」 的爵位,曾在陛下面前郑重立誓,要以凤冠霞帔为聘,备下十里红妆娶我,此生此世,只我一人为妻。
可大婚这天,满院喜色,百姓沿街庆贺,他却带了个身着红衣的女子进来,说要一并纳为侧妃,求我成全。
不过一句话,便将往日里人人称羡的 「青梅眷侣」,连同这场盛大的皇家婚礼,搅得支离破碎。
在场宾客面面相觑,目光齐刷刷落在我身上 —— 稍有不慎,我这个皇家郡主,便会沦为京都上下的笑柄。
那些素来嫉妒我的世家贵女,脸上早已藏不住嘲讽,就等着看我失态崩溃。
可我偏要稳住阵脚,慢悠悠开口:「这位姑娘是?」
「芷儿见过姐姐。」
她怯生生地走上前,身形纤细窈窕,一双眼睛似含着水光,盈盈下拜时,身姿软得像风中垂柳,任谁见了都要生出几分怜惜。
可她膝盖还没碰到地面,靳洵已快步上前,急切地将她扶起:「你身子弱,不必多礼。」
「不妨事的。」 她柔声说着,顺势娇柔地靠在靳洵怀里,惹得他眼底满是怜惜,连语气都软了几分:「可我会心疼。」
两人浓情蜜意,自成一方天地,反倒显得我站在原地,像个不识趣的外人。
但我看得真切,那女子 —— 夏芷,偷偷瞟向我的眼底,藏着满满的示威与得意。
靳洵半点没察觉,只转头看向我,脸上是我从未见过的歉意与恳求:「阿絮,芷儿性子温婉,心底善良,从无争抢之意,只想留在我身边。你若能容下她,我这辈子都感激你。」
我勾了勾唇角,笑意未达眼底:「若是我不肯呢?」
他眼神微沉,抿了抿唇 —— 我太了解他了,这是他不耐烦时的习惯动作。
果然,下一秒他便皱着眉说:「阿絮,别任性。」
「究竟是谁在任性?」
我迎上他的目光,字字清晰:「这是天子赐婚的皇家盛典,你却不顾礼法体面,要纳一个边陲异族女子为妾 —— 你这不是怠慢我,是在打陛下的脸。」
他骤然一怔,显然没料到我竟知晓夏芷的底细,眼底闪过一丝慌乱,却仍强装镇定:「芷儿早已脱了奴籍,和那些因罪流放的人,再也没有干系。」
这话一出,满厅哗然。
小舅舅再也按捺不住,猛地站起身怒斥:「靳洵,你太过分了!」
「絮儿虽是孤女,却是皇兄放在心尖上的孩子,也是我一手疼大的。你这般负心寡义,无视礼法,我这就进宫面圣,奏请陛下治你抗旨不敬之罪!」
「不必了。」 我拉住小舅舅,扫了靳洵一眼,转而望向门口匆匆赶来的总管太监:「圣谕应该到了,接旨吧。」
前世,我为了顾全皇家、侯府还有我自己的颜面,咬牙忍下了所有委屈,和他拜了堂。后来皇帝舅舅得知此事,气得大发雷霆,说他的雪渊郡主绝不能受这种屈辱,若是早知道,定会下旨作废这门婚事。
所以重生后,我一看见满院的大红喜字,便立刻让侍女快马进宫,求舅舅下旨废婚。
幸好,一切都还来得及。
2
夏芷一看见总管太监,脸色瞬间发白,慌忙伸手抓住靳洵的衣袖,眼圈泛红,眼泪像要掉下来似的:「洵哥哥,芷儿…… 芷儿从没想过要闹成这样。」
靳洵紧紧回握住她的手,目光坚定:「别怕,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护着你。」
我看着他这副模样,只觉得讽刺。
前世我死的时候,他也曾抱着我的尸身,痛哭流涕地说后悔了,说对不起我,说终究没能护我周全。
原来男人的承诺,竟这般不值一提。
可夏芷却信以为真,红着脸说:「有洵哥哥在,芷儿就算死也甘愿,只是……」
她话没说完,眼泪便像断了线的珠子般落下,一副忍辱负重的模样,哽咽着说不出话,惹得周围人纷纷露出同情的神色。
她掩面哭了半晌,突然屈膝朝我跪下,伸手就要去拉我的裙摆。
我侧身躲开,语气里的嫌弃毫不掩饰:「别弄脏了我的喜服。」
她扑了个空,重重摔在青砖地上,挣扎着撑起身时,手腕已磨得通红一片。她怯生生地瞟了我一眼,慌忙想扯袖子遮住伤处,可手忙脚乱间,反倒将袖口扯得更大,露出更多斑驳的伤痕。
周围渐渐响起窃窃私语,大多是说我凉薄无情,对一个弱女子如此苛刻。
夏芷听着这些话,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又故意吃力地跪行到我面前,仰着张小脸,泪眼婆娑地哀求:「郡主殿下,都是芷儿的错,芷儿再也不敢奢求什么了,只求殿下别再为难洵哥哥……」
「芷儿!」 靳洵见她哭得几乎晕厥,急忙弯腰将她抱进怀里,手掌轻轻揉着她的膝盖,满眼心疼。
片刻后,他抬头看向我,眼神冷得像冰:「阮絮,若是芷儿有半点闪失,我绝不会放过你。」
「你的‘不放过’,又值几斤几两?」
我轻笑一声,随意地耸了耸肩:「大家都看得分明,我连碰都没碰她。侯爷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可别血口喷人。」
他被我怼得说不出话,脸色愈发阴沉,恼羞成怒地低吼:「阮絮,你怎么会变成这样?你以前明明不是这样的!」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 我迎着他的目光,没有半分躲闪:「若是你想见识更甚的,我也不介意让你开开眼。」
3
太监总管踏入正厅时,满座宾客皆起身跪地接旨,可他展开的并非陛下亲拟的圣旨,只是皇后娘娘的一道口谕:「陛下突发头风,不便起身,婚礼照旧举行,其余事宜,日后再议。」
我对此并不意外。皇后素来不喜我,总觉得陛下对我的宠爱,分走了她嫡女的恩宠,如今借着陛下生病的由头打压我,本就在情理之中。
那些原本就看我不顺眼的名门闺秀,此刻更是将 「嘲笑」 写在了脸上,连掩饰都懒得掩饰,直接开口讥讽:「前些日子京里还传‘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如今看来,郡主殿下以后怕是要独守空房,对着烛火到天明了。」
话音刚落,我身侧的侍女早已按捺不住,扬手便给了她一记清脆的耳光:「放肆!我家殿下是陛下亲封的雪渊郡主,岂容你这般放肆议论!」
那女子 —— 贺家小姐的脸上,瞬间浮现出清晰的指印。她满脸震惊,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向我。
我端起茶盏,用盏盖轻轻撇去浮叶,语气娴雅却带着威严:「贺小姐还有别的高见吗?本郡主向来大度,不介意多赏你几记耳光,让你长长记性。」
贺小姐自然不服气,想与我争辩,眼眶却先红了,委屈地看向自己的父兄。
可他们顾忌着我的身份与陛下的宠爱,只敢怯懦地避开她的目光,那眼神仿佛在说 「谁让你去招惹她」。
她又转头看向平日里交好的贵女与王孙,可那些人也纷纷偏过头,假装没看见。
见无人肯帮自己,贺小姐抽了抽鼻子,声音哽咽地认错:「…… 芷、芷知错了,请郡主殿下恕罪。」
除了她,宁国公家的女儿也一直对我心存不满。如今见我借题发挥立威,按捺不住心底的嫉妒,也开口挑衅,说我没有容人之量,丢了皇家的脸面。
我挑了挑眉,笑意里带着几分嘲讽:「怎么?国公小姐是羡慕夏芷姑娘一步登天,也想凑个热闹,给靳侯爷当妾吗?」
我这话戳中了她的痛处 —— 她一直倾慕靳洵,曾不顾名声,借着舆论逼迫靳洵娶她为平妻,却被靳洵拒绝了。
此刻被我当众点破心事,她的脸涨得通红,憋了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最后狠狠跺了跺脚,哭着跑出了大厅。
我收回目光,缓缓扫过在场众人。他们要么低头假装整理衣摆,要么转头与身边人闲聊,没有一个人敢与我对视。
这些人,只当陛下这次没有明着偏袒我,便以为我失了靠山,却不知,所有事情,都早在我的预料之中。
今日皇后借着私怨打压我,不准我退婚,来日风水轮流转,她怕是要反过来求我与靳洵和离。
小舅舅见我这般模样,心疼得红了眼。他是母亲一母同胞的弟弟,从小最疼我。趁着众人恭送太监总管的间隙,他压低声音对我道:「絮儿,咱们走,就算是抗旨,小舅舅也绝不让你受这份委屈。」
我按住他的手臂,示意他稍安勿躁:「无妨,对付他们,有的是办法。」
4
小舅舅愣在了原地。
我理了理裙摆,拂去肩上被风吹进来的细小花瓣,轻轻踩在脚下:「妾室,本就是奴才的身份。她自甘堕落,愿做奴做婢,我乃镇国长公主的遗孤,陛下亲封的郡主,就算失手伤了一个奴才,又有谁敢多嘴?」
他怔怔地看着我,眼神里满是震惊与复杂。
他大概永远也想不到,以前连踩死一只蚂蚁都要犹豫半天的我,如今竟能将 「处置一个人」 说得如此平静。
我没有解释 —— 我无法告诉他,前世我签下和离书后,被他们囚在王府深处,日夜受辱,连一丝逃脱的机会都没有;无法告诉他,我怀了孩子时,靳洵亲手端来堕胎药,那种心如死灰的绝望;更无法告诉他,后来我与夏芷一同被敌军挟持,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夏芷,一箭射穿了我的心口,最后还说 「城西乱葬岗有豺狗,最适合抛尸」。
是我识人不明,错付了心意,落得那般下场,我认。
可既然老天让我重活一回,我便要让他们尝尝,什么叫绝望,什么叫报应。
5
皇后的口谕里没有明确反对 「同娶侧妃」,靳洵便执意要两礼并行,同时迎娶我和夏芷。
众人又将目光投向我,眼底藏着几分怜悯 —— 仿佛在说,就算我表面再强势,留不住夫君的心,终究还是个可怜人。
我差点笑出声来,看着靳洵说:「靳洵,我记性不算好,但我记得,方才我已经给过你面子了。」
他脸上满是隐忍,语气却异常坚定:「无论如何,我一定要娶芷儿。」
「不后悔?」
「绝不后悔。」
「好!」 我猛地击掌,声音清亮,「那便如你所愿。」
我撩起裙摆,转身坐在主位上,目光睥睨:「妾室进门,按规矩要给主母敬茶。你若愿意同她一起,向我行三叩九拜之礼,认下这主仆之分,本郡主便宽宏大量,允她入府。」
靳洵的眼中闪过一丝屈辱,可他没有犹豫,直直地跪了下去。
很好。
今日这京都的笑柄,绝不会是我。
夏芷见他跪下,心疼得不行,急忙去拉他:「洵哥哥,你快起来!」
靳洵却抬头看着她,满脸愧疚:「抱歉,让你受委屈了。」
夏芷连连摇头,眼底瞬间蓄满泪水,可怜兮兮地看了我一眼,咬着嘴唇说:「只要能和洵哥哥在一起,芷儿不在乎这些虚名。」
可我在乎。
我在乎的是,要亲手毁掉他引以为傲的 「战神」 名声,要让他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 —— 我甚至每天都在想,如何才能取代他的位置,让他尝尝从云端跌落的滋味。
我拿起桌上的酒壶,将面前的三个空杯一一斟满,声音平静却带着分量:「靳洵,你母亲曾是我娘最信任的副将,忠心耿耿,追随她征战十余年。当年她凭着赫赫战功,求陛下为我们指腹为婚,你的名字‘洵’,便是那时定下的,取‘信守承诺’之意。」
「我与你,从小一起读书,一起习武,青梅竹马,从没有过猜忌。后来我在兵法谋略上的才能胜过你,却还是愿意收敛锋芒,只想做你侯府里温婉贤淑的主母,就连这身嫁衣,都是我怀着期待,一针一线亲手绣的。」
「甚至为了不让你因为‘尚主’而被削去兵权,我还拒绝了陛下要给我册封爵位的旨意。」
「可你,根本不配。」
我端起一杯酒,递到他面前。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他瞬间便明白了我的意思,眼底飞快地闪过一丝惊慌:「阿絮……」
我盯着他的眼睛,语气冰冷:「你可要想清楚,一旦做了决定,就再也不能后悔了。」
他犹豫了片刻,眼圈渐渐红了,双手颤抖着伸过来,想要接酒杯。可就在他的指尖即将碰到杯沿时,我松开了手。
6
瓷杯坠在地上,碎裂成数片,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大厅里格外刺耳。
我抬手将另外两杯酒也扫落在地,声音洪亮,传遍整个大厅:「第一杯,敬天地,断了我们的姻缘;第二杯,告父母,谢过当年的指腹之约;第三杯,通神明,证我与你今日割袍断情,恩义两绝!从今往后,你娶你的,我嫁我的,再无半点干系!」
「不!不行!」 他没等我说完,便急得抓住我的手,眼眶通红,几乎是哀求:「阿絮,我们是陛下御旨赐婚,不能改的……」
我抬眼看向夏芷,意思再明显不过 —— 要么选我,要么选她。
靳洵看着夏芷越发惨白的脸,犹豫了一瞬,还是开口:「芷儿…… 芷儿我也一定要娶。」
「那便行礼吧。」 我早已没了挽留他的心思,方才那些话,不过是说给在场众人听,免得日后有人说我 「善妒」「无理取闹」。
侍女得了我的示意,端着茶盏上前。
靳洵与夏芷对视一眼,双手交握,一同对着我磕了三个响头。
我挺直脊背,坦然受了这一礼,清晰地听见人群里传来窃窃私语:「男儿膝下有黄金,靳侯爷为了一个女子,竟向郡主行此大礼,实在有失名将风范。」
这些话,不出今晚便会传遍京都,成为所有人茶余饭后的笑柄。
靳洵将这些话听得一清二楚,脸色青一阵白一阵,难看到了极点。
我假装没看见,掩唇轻笑:「侯爷如此郑重,看来心里还是有我的。」
话音刚落,夏芷的神色微变,看向我的眼底飞快地闪过一丝狠厉,又迅速掩饰过去,重新变回那副柔弱无害的模样。
后来众人簇拥着我们去洞房时,她故意走到我身边,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姐姐很快就会知道,侯爷心里真正在乎的人是谁。」
是吗?
我唇角轻勾 —— 我倒要看看,她能玩出什么花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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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以为她有什么高明手段,没想到不过是故意落水,想诬陷是我推的。
靳洵急匆匆地跑过来,连事情的经过都没问,便急声大喊:「快救侧妃!先救芷儿!」
我看着他焦急的模样,唇边勾起一抹冷意,不再挣扎,反而沉下水去将夏芷捞起,紧接着,手起间便拧断了她的脖颈。
水光潋滟中,我环顾四周,最后将目光落在靳洵身上,唇边缓缓绽开一抹带着寒意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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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洵满脸惊骇,心痛得像是要裂开,失了神智般死死摇晃着夏芷的身子,盼着她能睁开眼来。
可夏芷的身体早已软了下去,头无力地垂在一边,显然已经没了气息。
靳洵像是疯了一样,双眼通红地抓住我的肩膀,嘶吼着质问:「阮絮!你为什么要杀她?你知不知道她……」
话没说完,便被我轻轻打断:「我可以让她活过来。」
我静静地看着他,没有半分情绪 —— 前世我死的时候,连质问他的机会都没有,只有满口的血腥气堵在喉咙里,只能发出嘶哑的哀鸣。
如今他眼底满是狠戾,双手死死攥着我的肩膀,像一头失去了猎物的野兽:「为什么?你到底为什么要杀她?」
我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推开他的手。
有些债,要慢慢算。
有些苦,要让他们一点点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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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猛地一怔,像是被惊雷劈中般定在原地,喉结滚动着,声音发颤地嗫嚅:「…… 你,你方才说什么?」
「她不是总在外人面前标榜自己是凤凰命格吗?」我凝眸望进他眼底,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既是凤凰,便该历经涅槃,方能浴火重生,不是吗?」
那痴人竟真信了我这番虚言,回去后不顾众人阻拦,执意将夏芷的尸身付之一炬。不仅如此,他还依着我的叮嘱,将骨灰碾得粉碎,顺着风扬了足足十里地。
后来侍女向我描述他当时的模样 —— 双目赤红,疯魔般拦不住,我伏在软榻上,指尖捏着帕子都止不住笑意,连眼泪都笑了出来,险些岔了气。
这人当真是愚笨至极!若信我会对夏芷手下留情,倒不如信我是当年一统天下的阮始皇,荒唐又可笑。
等他带着满腔怒火、领着人气势汹汹找上门时,我早已坐上了和亲的车架,踏上了前往北域的路。
听闻他得知消息的那一刻,整个人都慌了神,连皇帝明令「手握兵权者不得擅自离京」的禁令都抛到了脑后,骑着快马一路追到了远郊。
坐忘坡前,他勒住缰绳,强行截停了我的车架,声音因急促的喘息而沙哑,带着几分失控的低吼:「谁准你去和亲的?!」
「皇上、皇后,还有皇太后……」我掰着手指,一个一个念出名字,目光落在他脸上,看着他本就难看的脸色,一点一点变得铁青。
「不可能!」他厉声打断我,语气竟比我这个即将远嫁边疆的正主还要急切,「皇上向来疼你,怎么会舍得让你去那种苦寒之地!」
「有何不可?」我轻嗤一声,缓缓解释,「皇帝舅舅素来忌惮你的兵权,早有削减之意。这次北域来犯,他才会听皇后的举荐,让她那个草包弟弟领兵出征。可那人野心不小,本事却不济,还因贪恋美色闯了大祸,不仅被敌军打得丢盔弃甲,连丢了好几座城池。如今只需送一位公主去和亲,便能换得边境太平,这等稳赚不赔的事,他怎会不答应?」
「可礼王待你那般亲厚,他怎舍得你受这份苦?!」
「小舅舅虽掌着巡防营,平日里能与你分庭抗礼,但皇威之下,他即便再不舍,又能如何?」
这话,自然是骗他的。
小舅舅起初压根不同意我去和亲,是我反复与他分析利弊,软磨硬泡了许久,还一次次追问:「如今靳洵被皇帝掣肘,皇后的弟弟又失了兵权,舅舅难道就没有争一争兵权的念头吗?」
他素来爱闲云野鹤的日子,早已无心朝堂争斗,可我偏不肯罢休,继续激将:「就算有陛下的恩宠,可这些年总被靳洵压一头,处处受他牵制,舅舅就真的一点怨言都没有?」
他愣了许久,眼神复杂地打量着我,轻声道:「絮儿,我怎么觉得…… 你好像变了很多?」
「该说我是恢复了本性才对。」我笑着望进他眼底,语气带着几分郑重,「舅舅别忘了,我是史上第一位女帝的外孙女,还是镇国长公主的血脉。娘亲当年能手持长戟,单枪匹马守护疆夷十四州,虎母无犬女,我自然不能丢她的脸。」
我顿了顿,又添了一句:「舅舅与娘亲一母同胞,难道就真的甘心一辈子受制于人吗?」
果然,一提起母亲,他眼底的意气便被激了出来,沉声问:「你想怎么做?」
「和亲。」我目光灼灼地看着他,「舅舅把娘亲当年留在疆夷的兵力与暗线交给我,我帮舅舅谋一个权倾朝野的时机。」
次日,小舅舅便暗中安排人在朝堂上对皇后的弟弟大肆吹捧,皇帝舅舅见状果然更生气,当即下令将那人连降三级,发配去军营从普通士兵做起。
紧接着,便有人适时上奏,说如今军中兵力不足,不如以和亲代替交战,派一位宗室女子远嫁北域,既显诚意,又能避免战火。
北域四部常年风沙漫天,边陲之地苦寒异常,宗室里谁都舍不得让自己的女儿去遭这份罪。不过这样的「好事」,皇后娘娘自然不会忘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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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她召我入宫后,我只是淡淡一笑,道:「絮儿自然愿意为娘娘分忧,可如今我已是侯府主母,身份所限,实在有心无力。若是前几日娘娘肯允我退婚,今日倒正好能成全这份美事。」
「是本宫考虑不周,是本宫的错。」她连忙放低姿态,伸手拉住我的手,语气急切,「只要你肯答应和亲,你想要什么,本宫都给你。」
「既然娘娘这般恳切,那絮儿就却之不恭了。」我笑眯眯地开口,「此去北域,山高路远,九死一生,想必娘娘也会担心我在那边的安危,所以我想要娘娘在北域安插的所有眼线与细作的名单和联络方式。」
「本宫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她迅速抽回手,垂下眼眸掩去眼底的慌乱,语气强作镇定,「本宫乃一国之母,对陛下向来忠心耿耿,怎会暗中培养这些见不得光的势力?」
我没有紧追不放,只是语气轻飘飘的,起身便要走:「若是娘娘没有合作的诚意,那我们也没什么好谈的了,絮儿告辞。」
见我转身就走,她立刻急了,连忙开口:「等等!」
她沉默着思索了许久,最终还是咬了咬牙,让人取来阮妙的黄金项坠递给我,反复叮嘱我务必小心,若是被人发现,绝不能把她牵扯进来。
我自然满口答应。
可阮妙得知此事后,却气得炸了锅。她虽说平日里总跟我不对付,可得知我要替她去和亲,简直比让她自己去还难受,当即就闹着要去勤政殿找皇上撤回圣旨。
我赶到勤政殿时,正撞见她在殿上「舌战群儒」—— 一人对着满朝文武,把那些官员批得哑口无言,个个涨红了脸。
「什么受天下万民供养的说法,根本站不住脚!谁真的靠你们养过?你们一个个吃得膘肥体壮,挺着将军肚,哪里还有半分为国为民的样子!」
「宗室女子从小到大十几年,吃喝用度加起来能有多少?一个皇子出宫建府,要花多少银钱?一个贪官上下打点,要收多少珍宝?一个将军领兵作战,要耗费多少粮草?公主就算再讲究,开销能有你们的十分之一吗?」
「凭什么男人可以征战沙场,可以外交谈判,可以封王拜相、加官晋爵,可一旦战败,却要让女子来承担后果?」
「和亲说得再好听、再冠冕堂皇,说到底,不过是把女子当成砧板上的漂亮鱼肉,任人宰割罢了!」
三皇子听不下去,忍不住反驳:「皇姐这话就不对了,和亲所代表的诚意与和平,远比金银钱财重要得多。」
「既然这么重要,不如让五位皇弟去?一送就是五个,还有什么比这更能显诚意的?」阮妙眼神灼灼,怼完三皇子,又转头怒指皇上,「您总说公主受天下万民供养,便有庇护江山百姓的责任,那真正受万民供养的皇帝陛下,倒是把江山分一块给公主啊!父皇准备把哪块地划给阮絮?」
我站在殿外,听得后背都冒了汗 —— 这丫头,也太莽撞了!不过…… 莽撞点也好。
皇上被她气得不轻,捂着心口厉声喝了句「放肆!」,当即下令让人把她带下去禁足,没有他的赦令,不准踏出府门半步。
当晚,我趁着夜色,从阮妙府里的狗洞钻了进去探望她。她正叉着腰在屋里转圈,一副气鼓鼓的样子,可一听我说去和亲是我自愿的,更是恨铁不成钢地瞪着我:
「你怎么这么迂腐!你连半点政治权利都没有,谈什么政治义务?」
「两国若是真心想和,什么方式都能达成;若是想开战,随便找个理由就能动手。把女子送去和亲,让女子跳进火坑,用女子的幸福和牺牲来换取暂时的安宁,这根本不是和平,是当权者的懦弱和无能!」
「你以为自己是在牺牲、在奉献,实际上是愚蠢、是自投火坑,你的付出根本一文不值!你到底明不明白!」
「我明白,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刚开口,她就满脸不赞同地要插话,我连忙接着说,「阮妙,你还记得我们以前读过的《赢史・殊王篇》吗?」
「当然记得!」一提起这个,她眼睛瞬间亮了,「元殊王是史上第一位女王爷,是全天下女子的表率!当初圣祖皇帝驾崩,新帝年纪还不到十五岁,朝纲动荡,摄政王又手握大权,几乎要颠覆朝野,偏偏又赶上两国交战,我军节节败退,丢了十几座城池,百姓流离失所、生灵涂炭。就在那水深火热的时候,是元殊王为了黎民百姓,主动请求和亲,三嫁三杀三代疆夷可汗,最后把整个疆夷都纳入了我朝天赢的版图……」
说到一半,她突然停住了,眼神微动,恍然大悟般看着我:「你的意思是,你要……」
我轻轻点了点头,又冲她比了个「嘘」的手势,示意她隔墙有耳,不可多说,随即故意笑道:「等我回来的时候,你可别被我比下去了。」
「绝无可能!」她骄傲地扬起下巴,「上次你输给我的贴身玉环还没拿回去呢,该努力的是你才对。」
说着,她就从怀里掏出那枚玉环要还给我,我摇了摇头:「等我凯旋归来,你再心甘情愿地给我戴上吧。」
她也不勉强,沉默了片刻,语气变得郑重起来:「你…… 多多保重。」
我轻轻笑了笑:「后会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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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洵得知和亲之事已经得到所有人同意后,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咬着牙,一字一句道:「我不同意,我绝不同意。」
「怎么?」我轻笑一声,语气带着几分玩笑,「你难不成要为了我,起兵造反?」
他望着我,没有反驳,眼底的光芒忽明忽灭,过了许久,眼圈慢慢红了,那挣扎与痛苦,清晰地映在我眼前。
我收敛了玩笑的神色,心底掠过一丝不忍,轻声道:「你愿意为了我冒造反的风险,却不肯跟我说一句实话。」
「靳洵,今日一别,往后恐怕再难相见了。无论你有什么苦衷,我都希望我们最后能坦诚相待。」
他定定地与我对视,目光流转间,仿佛有无数苦楚要从心底翻涌而出,却又被他强行压了回去。
「有人来了。」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提醒,话音还没落下,远处就传来了奔腾的马蹄声,且越来越近。
我立刻收敛情绪,抬手狠狠甩了靳洵一个巴掌。在他震惊又困惑的目光中,我语气决绝:「我们早已恩断情绝,你不必再纠缠我了!」
说完,我转身快步走进车厢。车夫见状,立刻挥鞭赶马,车架迅速驶离了坐忘坡。
过了许久,旁边的侍女悄悄抬起车窗向外望去,靳洵依旧站在原地,遥遥地望着我们离去的方向,他孤单的身影被夕阳拉得很长很长。
她小心翼翼地瞥了我一眼,忍不住开口:「郡主,您连我都能容下,为什么不能对靳洵宽宥几分呢?」
我目光落在她脸上 —— 那层易容掩去了她原本的模样,只剩几分依稀的轮廓,便缓缓开口:「夏芷,你别误会,我并非原谅了你,只是你用一条命抵了过去的债,我们两清了而已。」
当初靳洵要火化她之前,我用死牢里一具无人认领的尸体换走了她,又启用了特制的符咒,在她还没酿成更大的错之前,把她上一世的魂魄召了回来。
此法本就十分冒险,能不能成功全看运气,但即便失败了也无妨 —— 没有她手里的那些东西,我照样能拿到自己想要的,只不过要多走些弯路罢了。
夏芷听完我的话,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语气带着几分后怕:「靳洵以前就跟我说过,不该得罪你,我当初没听,现在真是后悔,特别后悔。」
「现在合作也不晚。」我剥开一个橘子,抬手丢给她一半,「挺甜的,你尝尝。」
她信以为真,接过来就全塞进了嘴里,下一秒就被酸得皱紧了脸,连忙吐了出来,瞪着我的样子像是要咬人:「合作归合作,我绝不会出卖我的主人!」
我轻哼一声,语气带着几分冷意:「你不说,我也知道他是谁。你还是好好想想,如今已成弃子的你,对他还有什么利用价值吧?」
她瞬间沉默了,脸上的倔强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茫然。
我趁热打铁,继续攻心:「跟着他,你不会有好结果;但若是为我效力,就算掘地三尺,我也会帮你找到你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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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亲的队伍,会途经我娘当年的封地 —— 疆夷十六州。
娘亲去世后,这里的将领便占山为王,不听朝廷号令,一个个嚣张得很,连当地官府都管不住他们。
而我进入北域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处置了所有随行的侍从,然后带着暗中跟随的三千精兵,连夜奔袭到军营,召集了娘亲当年的旧部。
可眼前这十几个彪形大汉,没一个愿意服我。
不服,那就打到他们服为止。
我笑着将手中的剑掷了出去,剑尖精准地刺穿了躲在众人身后的那位副将。他长得最不起眼,可方才回话的「领头人」,每次都要先看他的眼色才敢开口,显然是个关键人物。
果然,他一死,殿内顿时乱了起来,不服的声音此起彼伏。可等我再接连杀了三人后,剩下的人终于老实了。
满堂鸦雀无声,我慢悠悠地开口:「还有谁想挑战我吗?」
「我来!」一个铁塔般的高壮汉子举起手中的流星锤,大步冲了过来,每走一步,地面都跟着颤一下。
我迅速抽出腰间的长剑,剑尖直指他的喉结。动作间,脖颈上挂着的项坠露了出来。
那汉子神色一滞,盯着项坠看了几秒,突然认出这是皇后的信物,眼神一转,当即跪倒在地,大声道:「末将霍峰,愿追随郡主殿下!」
我瞥了一眼舅舅派来的人,他立刻接到了暗号,率先拿出了手中的虎符。
其他人见状,迅速交换了个眼神,也纷纷掏出自己的虎符递了上来。
可把所有虎符拼在一起后,却发现少了一块。
舅舅的人适时上前,在我耳边低声提醒:「林将军说有要事外出了,过几日便会回来。」
等人都散去后,夏芷皱着眉,语气带着几分焦虑:「虎符少一块,就不能调动军队,这明摆着是林将军故意躲着不现身。夺权最讲究一个‘快’字,若是真等他回来,早就错过时机了!」
「放心,他未必能回得来。」我倒了两杯烈酒,递了一杯给她。
她愣愣地接过酒杯,思索了片刻,突然反应过来,干脆利落地一点头:「我懂了!」
说着就要转身出发,我连忙叫住她:「我派几个人跟你一起去,传闻那林将军力大无穷,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这点力气,还不够我放在眼里!」她骄傲地笑了笑,伸手拿起旁边那柄据说无坚不摧的玄铁剑,指尖稍一用力,那柄寻常人连举起都费力的剑,竟被她生生拧成了麻花,剑身在她掌心发出刺耳的金属形变声。
这下轮到我震惊了:「…… 你有这么大的力气,当初怎么会栽在我手里?」
「我有力气,可我没你那脑子啊!」她理直气壮地吐槽,「你多狠啊!靳洵早就说过你最记仇,得罪你会死得很惨,我当初没听,现在就是后悔,特别后悔。」
我微微勾了勾唇:「抱歉,之前让你受了不少苦吧?」
「还行,我以前也伤害过你,咱俩就算扯平了。」她举起酒杯,跟我碰了一下,「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恩威并施。」我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语气带着几分笃定,「既然已经给了他们‘巴掌’,自然该赏些‘甜枣’了。」
13
虽说那些人明面上不敢再跟我作对,但我心里清楚,他们骨子里还是不服,我的号令也大多没人真的放在心上。
没过几天,军营里突然闹起了「瘟疫」,紧接着就有流言传开,说我是不祥之人,是我把灾祸带到了这里。
我任由流言四处扩散,直到整个军营都人心惶惶、议论纷纷,才在众人的注视下,用匕首割破手指,将鲜血滴入祭坛上的香炉里,再点燃香烛。没过多久,「染病」的人就慢慢好了起来 —— 我也借着这个机会,收拢了大半人心。
至于我的血为什么会有这么神奇的效果?其实很简单,所谓的「瘟疫」,本就是我让人安排的。那不过是一种症状类似瘟疫、却不会传染的病症,而解药,早在祭祀的当晚,就像下药时一样,悄悄撒进了军营的水源里。
最开始,舅舅派来的亲信见营中流言愈演愈烈,将士们人心惶惶,终于按捺不住,匆匆来寻我商议对策。当时我只问了他一句:「你对疆夷十六州当年如何归入天赢版图的故事,应该很熟悉吧?」
他立刻点头:「属下倒背如流。当年圣祖皇帝驾崩,正好赶上疆夷六部大举进犯,一连攻下了八座城池。摄政王派人去和谈,对方却提出要割地赔款,还要送一位嫡公主过去和亲。」
「可圣祖皇帝没有女儿,正当朝廷上下焦灼不已的时候,皇后入宫前生下的女儿,为了稳定朝纲、护佑百姓,主动以养女的身份请求和亲,被刚继位的景文帝封为元殊公主,送去了疆夷。」
「之后十几年,元殊公主先后嫁给三代疆夷可汗,又亲手杀了他们,一步步掌控了整个草原,最后把疆夷划入了我朝天赢的版图,还被封为元殊王爷,待遇远超寻常宗室。可惜她回京述职后,在返回疆夷的路上,突然得了急病去世了。」
我轻轻点了点头,继续道:「可她去世没多久,她的女儿就入宫当了皇后,三年后又回到疆夷,收回了娘亲当年散落的兵权。若是我没记错,当初她刚到草原,也遭遇了一场瘟疫,最后是以血为药,救了所有百姓,对吧?」
「郡主的意思是……」他脸色一变,似乎猜到了我的打算。
「我要你把‘我是仁圣德皇后转世’的消息,悄悄散播出去。」
「…… 这,这恐怕不妥吧?」他吓得连连摆手,语气带着几分慌张,「仁圣德皇后在疆夷百姓心中,地位仅次于神明和元殊王,崇高无比,万万不可亵渎啊!」
「我要的,就是这种效果。」我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镇定,「元殊王和仁圣德皇后一生都在努力超越男子,为天下女子闯出一条路,若是她们泉下有知,想必也会支持我的。」
太阳底下从没有新鲜事,我如今遇到的难题,早在百年前的史书中,就已经有了答案。
14
我虽然收获了民心与威望,可还是有三个副将,无论如何都无法收买。
那日正思考着如何让他们归服,不远处的密林却传来了凄厉的叫声。
不一会儿,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满脸是血地跑了出来,语无伦次地叫着救命。
我让她冷静下来慢慢说,她泪流不止,说弟弟跑进密林了,求大家救救他。
众人闻言,脸都白了,个个面色如土,噤若寒蝉,没一人敢应声。
密林里传来的声音渐小,我顾不得许多,抬腿便要上马。
一旁的人却死死拉住我,告诫我密林是禁地,不能进去。
小孩的姐姐见状,跪下来一个个求我们救命,但所有人都偏过了脸,推开了她伸过去的手。
她见我是唯一一个没说话的,泪眼涟涟地抓住我的衣角,像是攥紧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不断地哀求:
「郡主殿下,你是仁圣德皇后转世,你是福灵阿,神明不会为难你的,求求你救救我弟弟,求你救救他吧!」
话音未落,密林里又传来了一声惨叫。
小孩的姐姐疯狂地给我磕头,额头都渗出血来,我实在于心不忍,提鞭又将马拉了过来。
「郡主,你不能去!」面前不断地有人拦着我,「你若去了,会被神罚的!」
夏芷也拉住我:「郡主,踏入禁地就是冒犯神明,疆夷十六州的百姓有多信奉神明你不是不知道,若真进去了,连仁圣德皇后转世的身份都护不住你,我们会前功尽弃的!」
我挣开她的手:「有任何后果,我一力承担。」
15
禁林里面,全是黑雾,马原地踏了好几次蹄子,似乎是遇见了无形的障碍,猛地扬起前蹄将我甩下,一溜烟地跑了。
我循着声音往里面走,看见了群葬的坟冢,粗算也有成千上万座,每一座前面的墓碑都没有字。
正震骇着,不远处又传来小孩的叫声。
我一路追着,在群坟中间,看见了一条十几米长、墨黑色的蛇王,它正张开血盆大口,摆出攻击的姿势冲向小孩。
来不及思考,我冲过去便将人抱进了怀里。
耳边响彻蛇王愤怒的嘶嘶声,它将我俩团团缠住,越来越紧,我几乎无法呼吸。
16
再醒来之时,朦胧视线中,只见一个青面獠牙的蛇头近在咫尺。
我吓得大叫一声,一拳挥了出去。
他眼疾手快地接住,以掌为盾,微一施力,便化掉了我拳头的冲击,按在了床边。
等等……床?
我终于完全清醒,环顾四周的,发现我已经回来了。
而眼前青面獠牙的蛇头,是为我包扎伤口的人所戴面具,青铜为底,金蛇环冠盘旋头顶,额头正中心是蛇头图腾。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束发见盘着的红色赤练蛇,看起来恐怖又神秘。
屋里的其他人见我醒了,急忙解释:
「别怕,这是我们的大祭司,晏度。」
「他医术很高的,任何病症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那岂不是,会发现我身上的伤口是自己划的?
正心虚着,门猛地被推开,赖子高声叫着「大祭司」,便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他刚张嘴,却见晏度眸色微凛,目光投过去时,他立刻噤了声,垂下眉眼压低声音道:
「大祭司,那个闯入禁地的新娘子也醒了。」
我听说过那个新娘子,是小哑巴从河里捞上来的,当时还穿着新嫁衣。
晏度沉凝地望了赖子一眼,他头压得更低了,甚至微微发起抖来。
半晌,晏度才收回目光,又冷冷地瞧了我一眼,留下一句「好自为之」,便起身走了。
17
他一出去,夏芷就赶紧冲了进来,见我这个样子紧张死了。
我跟她说不用担心,伤口是我自己划的,蛇毒是我自己带的毒药伪装的。
因为当时我进去一看见小孩的脸,就发现他是三个难搞副将里最难搞的那个副将的孩子,所以赶走大蛇后,我当机立断地伪造了伤口,让他欠我一个大人情。
就是不知道大祭司看没看出来。
若是看了出来,他为什么不揭穿?
若没看出来,又为什么让我好自为之?
这个人实在太奇怪了。
夏芷还说,我救人事迹传了出去,因祸得福,现在人人都说我心怀百姓,智勇双全,甚有当年仁圣德皇后的风采。
我但笑不语,心道这只是开始,我的福气还在后头。
不久,孩子父亲钟副将便来登门道谢,说就这一个独子,他若有个三长两短,会要了一家子的命,尤其是最宠他的奶奶一直拿他当命根子,我算是救了他的全家。
作为回报,他决定以后对我鼎力支持,还悄悄告诉我林将军在回程的路上出了意外。
我当然知道他出了意外,就是我让他出的。
他走后,夏芷满脸地崇拜望着我:「一石二鸟!一箭双雕!厉害厉害!」
我胸有成竹地摇了摇手指:「不,三雕。」
「还有谁?」
「大祭司。」我看着窗外远远忙碌的人影,低声道,「你没发现,就算林将军死了,除了钟副将因为我救了孩子而改变态度,其他人与从前并无两样吗?」
「怎么说?」
「舅舅和皇后的人曾提过,这几个副将看着嚣张,却各自为营,但他们都惧怕疆夷真正的主人。」
她顺着我的视线望出去:「是……大祭司?」
我点一点头:「我不入禁林,是逼不出来他的,但只要他肯现身,我就有把握让他站在我这边。」
18
当晚,我梦到了大祭司,可怖的面具都掩盖不住他的俊美。
可是不多时,他突然变成了一条墨黑色的蛇,从我的脚腕圈缠而上,吐着猩红的信子,一直问我愿不愿意,愿不愿意……
一连几日,都做了这个怪诞的梦。
我知道我要找的东西,马上就要找到了,身体再不适,也一直隐忍不说,但却肉眼可见地消瘦下去。
晏度每次为我换药,总会盯着我很久,问我最近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
我一口咬定没有,他也没有办法。
直到快痊愈使时,梦里的蛇已经越来越大,化成了一个俊朗的玄衣男子。
他的乌发被鲜红欲滴的丝绸束在脑后,媚色生香,腰若无骨,极为温顺地伏在我的膝头,眷恋缱绻地唤我「娘子」。
19
待蛇毒完全清除时,我已与他缠绵了月余。
可那日到了他该出现的时辰,却来的是一个银发老妪。
她领着我走过长长的、蜿蜒的廊桥,穿过庭院,停在了一个张灯结彩的屋子前。
它的门上挂着黑红色的大花彩带,比寻常人家办喜事要沉郁、晦暗得多。
推门进去,一阵檀香袭来,立刻便是一阵晕眩,甚至连周围都变得有些模糊了起来。
老妪眉目慈祥的脸在一片朦胧中慢慢地凑近,托住我的面颊哄劝道:「囡囡,说你愿意,快,说你愿意,快说啊!」
我紧紧地闭着嘴,死活不肯出声,接着就听外边喧哗了起来,似乎有人一直在叫我的名字。
终于满头大汗地从梦里挣脱出来,第一眼映入眼帘的就是晏度那张焦急的脸。
他用力地掐着我的下巴,连声问道:「你答应他什么了?说话!答应他什么了?!」
「没有。」我虚弱地摇头,「我什么都没有答应。」
他似乎大松了一口气,放了手,一副心有余悸的后怕模样。
夏芷也急坏了,赶忙给我倒了一碗茶水,扶着我喝下:
「没答应就好,你梦里那不是檀香,是迷魂香,你闻了就会失去意念,对她言听计从。幸好你心思坚定,否则就算把你的身体救出来,你的魂儿也被困住了。」
不止我不对劲,城内突发暴疾的人也越来越多。
我救下的副将之子高烧不退,舆论翻转,又开始传出了天降神罚的流言,不断有人提议给蛇王献祭。
他们不敢动我,便将目光投向了那日进入密林的另一个女子。
我不愿牵连无辜,便在祭祀那晚,偷偷潜入了晏度的内宅,却发现那女子我认识。
她是丞相之女,与二皇子有婚约,我离京那天正是他们的成亲之日。
可是现在:「席覆儿,你怎么会在这?」
她见到我却没有多惊讶,而是理直气壮道:「逃婚啊。你不也在这?」
「我也逃婚啊。」我比她还理直气壮,「但我逃的是和亲,你是御旨赐婚,你逃了你爹咋办?」
她嘲讽一笑:「那就要看看二皇子殿下,如何同陛下和我爹交代了。大婚之日,正妃下落不明,生死难料,他却高声大喊『救怜儿!』,他让我丢脸,我让他丢人,扯平了。」
20
最终,大祭司还是告诉了我实情。
我娘曾救过蛇王的命,与蛇王缔结了契约,替她守护护国宝藏。
蛇王如今闻到我的气息,以为我是我娘,便认了我为主人,要我履行约定,否则便会降下天罚。
三日后,我穿着黑红色的嫁衣,在喧天的礼乐声中进入了落神洞。
墨黑的蛇王绕着我转了几十圈,忽然缩小,变成了一条小金蛇,缠在了我的手腕上,身上的金鳞闪烁着璀璨的光泽。
他一离开原来的地方,我就看见了他身下的盒子,只有巴掌那么大,将手腕上的金蛇贴上去,盒子便缓缓开启,里面是高宗的传国玉玺。
她当年将皇位传给了我娘,我娘却被害死在了回京的路上。
我将玉玺收好,刚要起身,就听见外面传来了军马铁蹄的声响。
出了门,只见外面已经层层围满了训练有素的兵将,为首的正是小舅舅。
我不想打草惊蛇,稳了稳心绪,镇定地开口:「小舅舅。」
他含笑应声,温言轻问:「絮儿可在神洞有所收获?」
「没有。」我话里藏刀,意有所指,「夜路深重,不敢走远,怕会亏心见鬼。」
他笑色莫测地望着我,轻挑一挑眉:「鬼再可怕,也越不过活人,否则怎成为刀下亡魂?」
我暗自攥紧了指节,面上却不显露半分情绪,只道:「有小舅舅在,絮儿自然什么都不怕。」
我说着便朝着他的马走去,暗自告诉自己忍一忍,只要再忍一忍,等我将证据面呈陛下,他就会得到应有的惩罚。
却听他在我身后道:「其实你早就知道了,对吧?」
我闻声回头,浅笑嫣然,人畜无害:「絮儿听不懂小舅舅在说什么。」
「本王从小看着你长大,知你聪慧,想来也该明白,现今已没有什么装傻的必要了。」
他肃冷了神色看向我,语气笃然:「反正这宫门,你半步都踏不进去。」
我冷冷地看着他,嘲讽开口:「姜还是老的辣,小舅舅到底棋高一招。」
「还是絮儿更聪明慧颖。」他弯了弯唇,又露出了平素那种对我宠溺骄纵的笑容,「小舅舅没有白养你,一早就知道你会替本王找到玉玺的。」
行吧,摊牌!不装了!
我冷声质问他:「真的是你谋朝造反,陷害我娘,覆灭了整个旱魃军?」
他没有回答,只姿仪高然地伸出手来:「把东西给本王,看在多年情分上,本王不为难你。」
我心里难受得厉害,一忍再忍,眼中还涌上了泪,明知道答案,却仍固执地要一个回复:「你告诉我,到底是不是你杀了我娘?」
他神色沉了下来,目光如霜覆雪,加重了语气:「给我!」
「我不会给你的,」我倔强地看着他,心里的恨如波涛汹涌,「我死都不会给你。」
他冷嗤一声,面上的轻蔑之色显而易见:「这可由不得你。」
「但也由不得你!」」随着一声娇喝,夏芷穿过人群走了过来,挡在了我的身前。
小舅舅一看见她,脸上就变了神色:「你竟然没死?」
「让王爷失望了。」夏芷冷冷地望着他,语气嘲讽。
小舅舅却不以为忤,依旧游刃有余:「看来你不想找你爹了。」
「我已经找到了。」夏芷将手里提着的黑色布袋一扯,赫然露出一颗血淋淋的头颅,正是之前我让她半路截杀的林将军。
她冲着小舅舅冷然一笑:「我代父亲向王爷问好。」
小舅舅的震惊溢于言表:「你,你怎么会……」
她后退半步,轻拍了拍我的胸膛:「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天下的聪明人可不止王爷一个。」
她说着,一扬手,用力地一踢,那头颅便咕骨碌碌地滚到了小舅舅的脚下:
「这狗东西出卖我娘,害死夏家三百多人之时,便该想到今日的下场。」
「好!很好!」小舅舅掩下惊骇,又恢复成平日里淡定从容的模样,「本王素来喜欢有能力的年轻人,放心,会给你们准备上好的棺材。」
话音未落,又是一声冷喝自不远处传来:「谁生谁死还未可知,礼王还是莫要早下定论为好!」
21
不消片刻,千军万马便已临近,以靳洵为首,全数是羽林军的精英。
靳洵穿过人群走到我的面前,转身望向小舅舅,神色昂然地与他形成了对峙之势。
小舅舅一见到他,面色就微微地变了:「你不是已经交了兵权?」
「骗你的。」靳洵嘲弄地看着他,「我手中的证据,虽不能直接证明你的狼子野心,但足以让陛下对你起疑心了,他与我演这出戏,就是为了让你露出马脚。」
他顿了顿,又道:「不过老狐狸就是老狐狸,真是沉得住气,若不是絮儿,还真逼不出你的狐狸尾巴。」
小舅舅危险地眯了眯眼,笃然笑道:「皇上信你又有什么用?没有证据,不还是拿我无可奈何?」
「谁说没有证据,絮儿……」靳洵转向我,伸出手来,刚要说话,便被小舅舅扬声打断,「絮儿,竹旖的命,你要还是不要?」
他说着,便有人用剑挟持着我之前救的那小孩的姐姐走了过来。
她原是留下想要报答我,却被小舅舅抓了,因挣扎的太过厉害,长剑已经划破了她的肌肤,鲜红的血珠自颈侧滑了下来,她却倔强的一声不吭。
小舅舅冷笑一声:「你以为找个借口提前将所有人送走,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吗?」
我又急又怒:「你敢动他们!」
他微微笑笑:「只要你把东西给本王,他们自然不会有事。」
我咬了咬唇:「我们人比你多,武器比你精良,你拿了东西也逃脱不了。」
「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他依旧从容自若,「东西给我。」
「若我不肯呢?」
「你没得选。」他睥睨望来,声色笃定。
话音未落,便听一阵马蹄之声越行越近,闻声望去,是他的援军到了,人数比羽林军又多了数倍,与他的府兵里外夹击,对我们形成了包抄围剿之势。
情势急转直下,我看了看四周层层围住的兵将,心知实力悬殊,我们几无生还之机。
小舅舅冷笑一声:「你以为就凭你们这几个兵,就能降服我?痴心妄想!」
他见我沉默不语,更用力地抵住竹旖的咽喉,冷声逼迫道:「本王再给你三个数的时间,三、二、一……」
「郡主莫受他的威胁!你的大恩大德,竹旖来世再报!」她说完,神色一凛,猛地握住小舅舅的手,头一扭便自刎于阵前。
小舅舅愣了一瞬,嫌恶地将她丢在了地上,掏出丝绢擦掉手上的血迹,依旧不疾不徐:「她死了,还有别人,难道你要步你娘的后尘,让所有人一起陪葬吗?你娘已经害了他们的母亲,你忍心再让他们也丢了性命?」
22
我两手紧攥成拳,天人交战半晌,终是颓废地低了头:「你别伤害他们,我给你就是!」
「絮儿!你不要糊涂!」靳洵大惊,「他兵马已足,不日便会造反,玉玺绝不能给他!」
夏芷也急急地劝我:「若让他拿了信物,必会去了钱钱钱庄取得高宗遗诏和护国宝藏,这天下便要易主了!」
「这天下本就是本王的!」小舅舅满面愤恨,目的竟隐隐地沁了泪,「皇上答应过我,杀了姐姐,我便是皇太弟,如今他年事已高,不过是物归原主罢了。」
靳洵不理他,只一心对我道:「絮儿,这是我们所有人的母亲翻案的唯一证据,是她们一生的清誉,关系到天下兴亡,百姓安危……」
「可是娘亲已经死了,总不能让活着的无辜之人,为死去人的清誉而牺牲。」
我红着眼睛看着他:「你比我清楚,我们根本就没有机会突围出去,难道十年前的血流得还不够,非要让着几千羽林军也葬身于此吗?」
他摇了摇头:「有些东西,比命重要得多!我羽林军下无孬种,戍卫京都,诛杀乱臣贼子,皆为职责所在,可战不可降。」
他坚定地望着我,眼角有些发红:「我十年蛰伏筹谋,只为将曾经冤案大白于天下,还旱魃军、还母亲们一个清白。」
「絮儿,就当我求你,把证据和玉玺给我。」
我猛烈地摇了摇头,眼泪「簌簌」地落了下来:「我顾不得了,我什么都顾不得了。」
说完我便要过去,但夏芷却拉住了我,苦言劝道:「郡主,你冷静点,大不了我们拼死一搏!」
「拼死有用吗?」我已经历过一次京都陨落,曾亲眼见过百万伏尸,血流漂橹,难道如今明知结果,仍看着所有人再次死在我面前一次吗?
靳洵挡在了我的面前,不发一言,也不退半步。
我猛地拔出他的刀,抵在颈间,决绝道:「如果你不放我过去,我就死在这里。」
「你不要冲动!」他说着便要上前夺我手中的刀,我急急地后退一步,「我说到做到!」
他目色错愕,似极受痛击,身形微晃了晃,半晌,终是侧身退了半步。
我快步走到了小舅舅的身前,将手里一直握紧的布裹递给了他,在他微笑着探过手来的时候,将藏在袖子里的匕首朝他刺了过去。
他闪身避过,但我不依不饶,招招都刺向他的要害,逼得他不得不断地后退。
我像是不知道疼一般,用的全都是不要命的攻势,他夺过匕首,在我身上刺了十余刀才将我击倒。
我躺在地上看着他,他居高临下地望来:「你的剑术都是本王教的,你赢不了我。」
我急促地呼吸,身体却越来越冷,我知道我活不了了,便问道:「小舅舅,你究竟……有没有……真心地对待过我?」
「小舅舅对你,比对亲生儿女都要用心得多,可你真是太不乖了。」他扬手将布裹扔掉,又在我身上搜了一番,什么都没搜到。
「玉玺呢?」他冷声问我。
「我藏起来了,你找不到的。」
他面色冷凝下来,一双墨蓝眼眸中压着幽幽怒火,投来的目光似是冰刀,一寸一寸地切割着我的肌肤,对视半晌,终是我败下阵来,艰难的喘息几次,断续着问道:「若是……我把玉玺给你,你真的……会放过他们?」
他声色笃然:「本王素来一言九鼎,说话算话。」
我咳了咳,冷声地逼迫他:「那你发誓……你用……小舅妈的性命发誓。」
他默了默:「她不行,我可以用我的性命发誓,若是食言,我万箭穿心,尸首异处,子孙后代皆不得好死。」
「好……,东西……东西就在……」我魂若游丝,几乎喘不上气,浑身都剧烈地颤抖起来,竭尽全力才缓缓地将早已麻木的手探进了怀中,声音却越来越低,「就在……」
小舅舅听不清我说什么,单膝跪地弯下身来,将耳朵凑到了我的唇边:「在哪儿?」
「就在……就在……」我口中不断地涌出血来,转过眼珠看向他,突地将怀中金簪狠狠地插进了他的颈脉。
它曾是小舅舅千亲自挑万选,由小舅妈亲手为我插在发间的嫁妆,如今,我还给他。
他猛地一僵,不可置信地捂住了脖颈,鲜红的血液从指缝中汹涌冒出,染红了大片衣襟。
我翻身而起,一脚踹在他的膝弯,逼他跪下,其他人也立刻涌了上来,死死将他压制住。
我的剑术是他教的,可他也曾说过,青出于蓝胜于蓝,他打不过我了。
他狠狠地瞪来,满目的错愕,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就这么断送在了我的手里。
所有人都自动让开了一条路,而他直面的,就是洛神洞对面的万坟冢。
全数将士都把盔甲掀开,怀中是十万冤死的旱魃军牌位。
我看着他,冷冷道:「你错了,他们不是来为我陪葬的,而是来亲眼见证你的下场的。」
大雨滂沱中,十年冤屈,终将得雪。
23
上一世,我被阮净泉暗算而亡,死前满目伏尸,血流漂橹,我实在不忍再走到那一步。
所以我以性命做赌。
赌他对我的信任,赌他到死也想不到,他自小看着长大的孩子,从不跟他撒谎的孩子,会以性命作为诱饵,嘴上说着告诉他藏匿玉玺之地,实则是拼尽最后一口气,将金簪毫不留情地插入他的颈脉,断了他的春秋帝王路。
只要他死了,他的军马就群龙无首,犹如散沙,不足为惧。
我连夜回京,席覆儿正等在城门口,远远地便焦急地迎了上来:「公主带着兵马进宫了。」
这阵子五位皇子争储争得厉害,今晚皇上病重,全都进了宫,打得如火如荼,公主渔翁得利。
我赶紧带兵入宫勤王,还没到勤政殿,便听见阮妙在嘲讽皇上,说他看轻女子,如今也该付出代价了。
但我的案子还没翻,也只能挡在了皇上的身前。
她一向是个讲理的人,听我说完前因后果,又看过一切证据,包括娘亲藏于钱钱钱庄的太祖遗诏,当即道:
「那我不与你争了。」
「若我不遵循先祖遗诏,谋朝篡位,将来我百年之后,后人亦可效仿我,江山大乱,受苦的还是百姓。」
顺利得我有些不敢相信:「就不怕我拿假遗诏骗你?」
她笑了,转头对皇上笑盈盈道:「父皇,太祖遗诏也有提到你诶!」
说着,便将遗诏正中间、力透纸背的五个大字念了出来:
【崽种!直视我!】
24
整张圣旨,无数对皇上的狂草辱骂占据了绝大部分篇幅,只有最左下角,落玉玺之处对着我娘一顿夸之后,写明传位于她。
然后下面又是对皇上的狂言贬损,写得都快挤不下了。
外婆生性狂放,洒脱不羁,这杰作只能是出自她的手笔,世间绝无第二人。
皇上只看了一眼,就像被刺痛一般,连连后退,踉跄着跌在了地上。
我看着他狼狈的脸,说:「这么怕吗?我娘对你那么好,教你读书,教你识字,救你的命,把你从冷宫中救出来,待你跟亲弟弟一样好,你为什么要戕害太祖,谋朝篡位啊!」
他连连摇头,瑟缩着愧悔:「朕只是怕了,怕了没权没势,被别人踩在脚下的日子,阮净泉比我还不如,那是他的亲姐姐,他主动提出来与我合作的!」
「他已经死了。」我冷冷地开口,「你很快也会去陪他。」
他几乎涕泪横流,哀求般对我说:「朕曾对你很好的,只让你坐在脖子上骑过大马。」
我摇了摇头,冷笑:「那是为了给你自己博个仁善的名声, 我娘被你夺位冤死, 而你只是想向世人展示你的仁慈, 证明你连罪臣之女都念及旧情善待,又怎么会害自己的帝母, 可是若你继位名正言顺, 为何不展示遗诏和玉玺, 是因为没有吗?」
说着, 我将掌心展开,他一直梦寐以求的语气就在我手里。
他疯狂地冲上来,一把抢过玉玺, 狠狠摔在地上,瞬时四分五裂。
可碎了, 他又惶急地扑上去, 抓住一块死死攥着:「朕才是皇帝!朕才是名正言顺的皇帝!朕才是!你们都去死!你们都该死!」
他癫狂的动作太快, 阮妙拦都没拦住,傻眼地望着我:「玉玺碎了怎么办?」
「假的。」我十分淡定。
「你竟然拿假玉玺?」
「我傻么我拿真的给他?」
25
我让皇上下达翻案彻查的圣旨, 逼他写罪己诏,然后将他圈禁在当年母亲带他出来的冷宫里。
阳春三月前的最后一场冬雪, 他怀里抱着我娘的牌位,衣衫单薄,瑟缩着死在了冷宫的角落。
穿着佩饰,一如我娘当年从冷宫救他时的模样。
26
一切尘埃落定,夏芷又暗戳戳地试探:「咱俩都一笑泯恩仇了, 靳洵是不是也可以……」
「他与你不同。」我打断她,「他与任何人都不同, 我们之间永远隔着孩子的一条命。」
「可是你根本就没怀孕!」夏芷苦口婆心,「上一世你写了和离书就要走, 他怕你回到礼王那里,没有办法才出此下策将你留下, 灌药也是为了解蛊。他在翻案之前,不想让你知道礼王是罪魁祸首, 更不想让你知道他为了拿到玉玺, 从小就给你下了毒。还有把你扔进乱葬岗, 是为了方便暗中营救, 他真的是为你好。」
「我不需要他为我好。他是我的伴侣与挚爱,坦诚相待, 尊重我的意愿是他的责任和义务。」
我合上奏折,上面是靳洵奏请镇守疆夷,我批了个「准」字。
不久后,我便下令将晏度给召入了京都,她成为了史上第一位女国师。
但她给我卜的第一卦却是:二女相争, 双姝为帝。
我让她展开讲讲,她说:「你重生前的那个时空,登基为帝的是阮妙公主。」
「她为你翻了案,让皇上发罪己诏,与你的处理方式如出一辙。」
我沉默良晌,心下恻然:「皇上从未在意过她,能登基为帝, 一定很辛苦吧?」
晏度头一次露出了微妙的笑色:「八任驸马,全是重生的,能不辛苦吗?」
【全文完】
来源:逢坂大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