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门长媳》作者:Ms腊肠

B站影视 电影资讯 2025-09-27 12:03 1

摘要:偏院鸡舍的一声鸡鸣划破寂静的清晨,苏萤睁开朦胧的双眼朝窗外望去。只见天地白茫一片,无边无际,竟一时分不清哪是屋檐,哪是天光。苏萤不禁轻叹,原来“漫天砌白玉”,并非文人墨客的妄言,而是真真切切的世间实景。

《高门长媳》

作者:Ms腊肠

简介:

苏萤只身一人投奔姨母,寄住高门偏院。

她从未想过要攀杜府高枝,可人人皆以为她一心只想拴住解元郎杜衡,成为长孙长媳。

当家主母冷着脸:“我们杜家,不兴娶什么表啊亲啊的!”

谁都不信,她千里迢迢独自上京,不过是为了躲避继母胡乱婚配。

她见他绕道便走,只盼他金榜题名后,姨母能早些替她相看人家,尽快嫁人离去。

谁知,藏书阁内,众目睽睽之下,从她的书册中掉出一枚刻着他名讳的书签。

“表小姐怎会有公子私物?”

百口莫辩之际,杜衡却站了出来,语气淡淡:“找了此签许久,原是被我落在这儿,多谢。”

苏萤一怔,还未开口,便听这位一向循规蹈矩的少年解元,说道:

“一直想问问表妹,为何将我看成豺狼虎豹,避之不及?”

精彩节选:

偏院鸡舍的一声鸡鸣划破寂静的清晨,苏萤睁开朦胧的双眼朝窗外望去。只见天地白茫一片,无边无际,竟一时分不清哪是屋檐,哪是天光。苏萤不禁轻叹,原来“漫天砌白玉”,并非文人墨客的妄言,而是真真切切的世间实景。

她自然记得昨日对姨母的承诺。利落干净地收拾一番后,便披上了姨母给的妃红云纹锦斗篷。

这斗篷是姨母年轻时所穿,多年来妥善存于樟木箱底,昨日还是由岫玉亲手从深处翻出。

姨母让她当场试了试,那一袭妃红落于她身时,姨母的眼中不自觉泛出笑意,道:“瞧瞧,真是人比花娇!”

看着眼前娇俏动人的外甥女,容氏不禁想起苏萤初到杜府的那一日。

那日容氏在屋里继续绣着她最不擅长却又喜欢的绣活,听到岫玉说表小姐来了,一时情急,便将手指头戳出了血珠子。她着急去迎苏萤,便顾不得太多,只轻轻将指头抿了抿,便出了屋。

偏院说小不小,容氏一出屋,便瞧见了孤零零立于院中的外甥女。只见身形瘦削的苏萤,披着一件略显旧意的湖青色素锦斗篷,没有滚毛,也没有镶边。本就白皙的脸庞也不知道是被这发灰的青色所衬,还是因为那日天寒地冻,原本就白皙的脸庞血色全无,整个人显得苍白无力。

容氏顾不得多想,小跑至苏萤身前,一把将这个多年未见的外甥女拥入怀中。越过苏萤的肩头,稍一低首便瞧见那拖了地的斗篷边角沾着未化的雪水。显然这件比苏萤身量还长的斗篷并不是给苏萤量身定制的。

一时之间,容氏心中又怜又气。怜的是好好一个从享誉江南士林的容家出来的外甥女,才回苏家两年,便被他们养成如此凄楚模样,连上京都没有一个丫鬟仆妇跟在身边照料。气的是那苏建荣虽然弃文从商,但好歹经济不愁,却没有一星半点用在这个嫡长女身上,居然还听从继室的枕边风,将女儿的终身大事当作生意,只拿黄白之物衡量。

那日她便想着要让苏萤穿上她的这件妃红斗篷,如今一瞧,果真同自己想的一样。苏萤整个人就像是那雪枝上的一朵红梅,明媚娇艳,让人一眼难忘。

苏萤倒是不知姨母心中的百转千回,只是觉得这斗篷的妃红之色甚是合她心意,小姑娘嘛,总是喜爱这种俏生生的颜色。

还有那毛茸茸、暖乎乎的银鼠毛领子,又暖又软,苏萤摸了好些遍,欢喜得紧。

穿戴齐整后,苏萤便挎上昨夜准备好的剪子和小篮,轻手轻脚地出了屋。

她特意选在天光微亮之时出门,不只是为了让姨母醒来的第一眼便见到应景的梅枝。还有一层缘由,是她不愿在花园子里撞上杜衡。

昨日她便是在辰时出的门,遇见提剑而来的杜衡。

后来在花厅同婉仪抄经,才知他每日辰时都去花园练剑。可若是等他练完剑再去折梅,便要耽误抄经的吉时。于是她索性起了个早,趁无人之际前往花园。

杜衡一直都嫌弃今冬的雪下得不痛快,前几趟下的都是细细簌簌的雪粒子,落地只薄薄一层,不久便化,惹得一地泥水,教人不快。

如今这天终于豪爽了一回,片片雪花,洁白如新,恍若为天地洗尽尘埃,让人顿觉清爽。

他向来喜爱“起煮雪水茶,静听竹枝寒。”

府中虽无竹林可听雪压枝响,却有一片梅林可观。红梅映雪,自带风流。是以他也起得极早,天微亮便往花园而来。

烹雪煮茶,杜衡自有一套。

他先收取了梅枝上的新雪,尽数放入铜壶中,再用小炉慢慢化开。

雪水较井水轻柔,煮沸时只有淡淡的水气伴着细响,恰似少女雪中漫步,只闻雪碎之声入耳。

他先浇热壶身,再以嫩芽入壶。首泡只作洗茶,第二泡才缓缓注入白瓷盏中。

清香升腾,他这才执起茶盏,抬眸远望。

然而,正欲饮茶赏梅之际,忽见一袭妃红闯入白茫茫一片的雪景之中。

那抹妃红如云般轻拂而来,竟比那雪枝上的红梅更俏丽惹人,杜衡一时恍惚,只道是哪位仙子误入了凡尘。

才入花园,苏萤便被梅林吸引了目光。这还是她头一回来杜府的花园,她自是不知,在梅林的另一侧,藏着一座小亭。而亭中那头,正有一人,自她进园那刻起,便已将她收入眼底。

她站定脚步,细细看着眼前绽放红梅的白玉枝条,一时有些犹豫,是该剪那花开满枝,红意惹人的好?还是该剪那星星点点、错落有致的好?

她总是觉得,盈满则亏,梅亦是如此,红色布满枝头,反倒失了意趣。思及此,便决意,只剪那几只挂着红色疏影的枝条便好。

心念已定,动作也随之轻快起来。

她的目光落在花间雪影里,丝毫未察觉,亭中之人,因这袭惹眼的妃红,缓缓而来。

剪了三两长枝,她便将剪子轻轻放回小篮中。

怀抱梅枝,正欲转身之际,耳畔忽然传来一阵雪碾之声。

苏萤循声望去,目光越过梅枝间的白雪,正对上一个高大的身影,心中一惊,来人竟是她避之不及的杜大公子。

只见他周身一袭墨色轻裘,在白雪之中显得异常突兀。

四目相接的瞬间,苏萤心口一跳。

明明特地起早,为的就是避他,可为何又偏偏还是遇见了他。

她朝他的身后瞧去,一个随身伺候的都没有。

如此情景,若是被人撞见,那真是有嘴也说不清了。

方才在亭中,杜衡便猜是苏萤,只是她向来衣着素雅,而那妃红之色又太过夺目,于是心生好奇,想一探究竟。

待她抱起梅枝,抬眸之际,果然是她!

他心中一喜,正要拱手作揖,唤她一声表妹。

没曾想,她却脸色微变,稍一福身,便与他擦肩而过。

他疑惑转身,只见那妃红斗篷在她身后轻轻荡开,像是一朵被风惊扰的红梅,下一刻便没入了雪幕深处。

杜衡立在原地,眉心微拢,久久未动。

他不是今日才察觉她在躲着他,可直到此刻,他才确信,她是真的在躲。

只是不知为何。

清泉替公子将亭中小炉点着后,便一直在花园门口守着。许是来的路上走得太急,吃了冷风,没多久便觉得肚疼肠鸣,遂提着裤子跑去净房。

待一身轻松之后,他才慢悠悠地往回走。这个时辰,除了一些干粗活的婆子,等闲无人。可才走几步,便远远瞧见一袭妃红从花园匆匆离去,看那身影去的方向,不是角门便是偏院,难道是哪个胆子被撑大的外院丫鬟想要攀自己少爷的高枝?

心道不妙,他赶忙一路小跑,进了花园子。

却见公子立于梅林之中,发顶、肩头均有落雪,双眉紧蹙,若有所思。

清泉以为公子怒极,心下一凛,忙跪下认错:“公子,我刚才肚疼,没守好花园,让人扰了公子清净,请公子责罚。”

杜衡只是被苏萤匆匆而去时,那荡漾的一身妃红恍了心神。她慌乱的眼神,避之不及的神色,让他不得其解,一时忘了回到亭中,不知不觉落了一身白雪。

清泉的闯入,才将他从神思中唤回。

看着眼前跟着他多年的小厮,双膝深埋雪中,杜衡的眉头更是一紧,问道:“清泉,你怕我?”

清泉见公子神色竟比方才还要凝重,心中惶恐,摇头否认道:“怎,怎么会,公子向来,向来,待小的很好,小的怎么会怕?”

“那你为何是此等慌张模样?”

“小的,只是,只是,”

清泉从未被公子这样问过,不知公子何意,平常的机灵劲儿在此时毫无用武之地。

杜衡看清泉结结巴巴,一时失笑。

他朝清泉抬手,示意他起身,嘴角却无奈扬起,自己今日是怎么了,竟拿苏萤的慌张同清泉相比。

见公子神色缓和,清泉才大着胆子,起身道:“公子,要不咱们回亭子歇歇,您身上落了好些雪,可千万别受了寒。”

经清泉一提醒,杜衡才低头瞧见墨色轻裘之上确实落了不少白雪。

原来自己竟在雪中站了那么久,他略一沉思后,便随意拍了拍身上的落雪,道了声:“回去吧!”

便头也不回地大步出了花园。

清泉还以为公子扫兴而归,遂急忙返回亭中灭了炉子,才匆匆追了上去。

春暖在公子出门赏雪后,便回到耳房,拿出了公子许久不穿的旧里衣,打算拆了料子做成护袖。

公子常伏案写字,再好的衣裳也经不住成日在书案上磨。春暖想着,旧里衣的料子比新布更软绵,若做成护袖缝在公子的常服里,既不浪费,又能护住衣料,实是再好不过。

可才拿起剪子,便听到小丫头来报,说是太太房里的雪鸢来了,于是忙放下剪子去迎。

方一出屋,便瞧见雪鸢提着食盒,由小丫头打伞扶进院来。只见她身穿银青色织锦夹袄,外披滚着细兔毛的素纹斗篷,与身旁殷勤打伞的小丫头一比,倒真有几分主子的气派。

春暖心中思忖,三年前大太太便曾属意让雪鸢姐姐来少爷房中照顾起居,只是因老爷骤然离世,才没了后续。这三年间,但凡夫人有事,一律让雪鸢通传,大家伙儿心里和明镜似的,都知道这雪鸢迟早要被夫人指到少爷房中。

如今看雪鸢的打扮做派,怕是春闱一过,便要来了。于是春暖便更加热络殷勤,道:“这大雪天的,还让姐姐亲自走一趟,下回唤我去姐姐那儿便好。”

她接过雪鸢手中的食盒,放置案几之上,又亲自替雪鸢脱去斗篷。

“姐姐,快坐下暖暖!”

雪鸢见春暖如此识时务,心中十分受用,道:“咱们姐姐妹妹,哪儿来这么多客气。”

说着便落了座,双眼却不动声色地将耳房检视了一番。

春暖接过屋里小丫头奉上的茶,送至雪鸢手中,主动道:“公子去花园赏雪,一时半刻回不来。”

雪鸢点头,放下茶盏,道:“我知公子每逢降雪便去烹雪煮茶,只是那雪水终是比井水寒凉,便让人煮了这红枣银耳粥。你等公子回来,好歹让公子用些,莫让太太担心。”

春暖应声道:“还是姐姐想得周到,姐姐放心,等公子回来时,我就暖上一碗给公子。”

雪鸢心中满意,执起茶盏,慢慢啜饮茶水。

过了好一会儿,才又看向春暖,问道:“昨日我同太太去了账房,回来便听守侧门的婆子提及,公子辰时来了东院,过了半晌才走。你可知所为何事?”

院里的老婆子向来油滑,自知没机会在主子跟前凑趣,便自然更亲近主子身边的人。公子让她不要声张,可没说不让报给雪鸢。于是当晚便找机会将公子曾来东院一事,献宝似的让雪鸢知晓,雪鸢为此还赏了这婆子一个小荷包,并嘱咐她,往后若还有此等事体,需如此次一般,只同她禀报。

春暖一听,细细回想,答道:“昨日公子按惯例在书房写文,确实中途离去。只是公子向来只让清泉跟在身旁伺候,我并不知晓他去了哪里。”

她顿了一顿,怕自己答得不好,于是又添补道:“姐姐您也知道,公子写文向来不喜人扰。既是半途离开,许是想起了什么事。不如待公子回来,我帮姐姐问问?”

雪鸢一听,忙拦阻道:“不用了,若是真有什么要紧事,公子必定会派人再寻太太。想来不是什么大事。”

雪鸢自是知晓公子脾气,当时听闻婆子来报,只觉心中蹊跷,何事竟比写文重要,让公子来了东院?可又为何不愿婆子声张,更何况那时她与夫人正在账房,公子若真有事找夫人,为何不派人通传?

既然春暖不知,她也不愿春暖多此一举,于是打马虎眼道:“我也只是问问,许是公子只想四处走走而已。”

待茶饮尽,雪鸢起身:“时候不早,我该回去服侍太太梳洗了。”

春暖忙应声跟着,又给雪鸢披上斗篷。

雪鸢走至门口,似又想起什么,拉起春暖的手,柔声道:“太太只盼公子能好好用心备考,所以才会遣我来问。这事儿便这么过去了,你也别多余让公子知道,免得分了他心神。”

春暖忙道:“姐姐放心,我晓得的。”

雪鸢嘴角含笑,待门口小丫头将伞撑好,方缓步离去。

杜衡踏上廊道,便远远瞧见一人由小丫头打着伞从西院而出,往东院而去。

他看不清那人样貌,只看她披着素色斗篷,身边还有丫头陪着,行止自若,竟有几分不动声色的气度。

若不是心知此时尚早,他几乎要以为是婉仪前来寻他,只是婉仪素来喜艳,那一身素净,实在不像她的打扮。

春暖送走雪鸢之后,又回去继续做护袖,刚从旧里衣剪下一块料子,便听屋外丫头通传:“公子回了!”

她只好又放下了手中活计,忙出了耳房。

“公子怎么现在就回了?”

待她进了屋,杜衡已自行脱了轻裘,他未接春暖的话,而是反问道:“方才谁来了?”

春暖接过公子递来的轻裘,听到问话,手中一停,一息之后才反应道:“是雪鸢姐姐来了,她给您送了红枣银耳羹,奴婢这就让人给您盛一碗。”

谁知杜衡却抬手道:“你不是才做了红枣糕吗?”

若是母亲命雪鸢送羹,她自会主动提及,更何况母亲起身与否尚不可知,想来这雪鸢应是自作主张。

回想方才有小丫头为其撑伞挡雪,联想到苏萤独自一人抱着梅枝冒雪而去,杜衡心中不由冷哼一声。

春暖见公子神色不佳,未敢多言,只让小丫头快去取红枣糕,自己则去给公子斟茶,行走之间不由朝着屋外望了一眼,不知清泉此时在哪儿。

雪鸢不愧深得程氏喜爱,早将程氏作息摸得透彻。才回了东院,便听仆妇来报,太太醒了。于是她赶忙脱下斗篷交予丫头,一边暖手一边进屋。

“太太怎么不多睡会儿?”

程氏坐在榻上,还未完全醒神。轻打了个呵欠后,才道:“雪天憋闷,睡不踏实。”

雪鸢递上温热帕子,应道:“雪天寒重,地龙烧得也热,今夜奴婢让人多摆些水盆,看看能不能舒服些。”

程氏将帕子敷在脸上,顿觉清爽,取下时轻轻点头,道:“嗯,你看着办吧。”

雪鸢称是,随后又伺候着程氏漱口、更衣,待用完早膳,已近辰时。

程氏端坐于堂屋,正听各处仆妇依次回话,忽听有人通传,说是老太太遣人送了口信。

“老太太说,七日之后经文抄写完毕,可事先与女先生知会一声,七日后改为隔日入府授课,届时表小姐也会与小姐一起。若先生排不过时辰,也可三日一授。”

功课一向归老夫人管,只是束脩讲资、通课调时,总还得通过程氏。

她自然还记得上回婆母说要抬举苏萤,自己也点了头,谁知这才几日,苏萤便已要与婉仪一同听讲了。

那日婆母说得颇为直白,程氏也知她不好在此事上再多计较,便吩咐雪鸢转告账房,尽快将话传至女先生那边。

说来也巧,老夫人的人前脚刚走,清泉后脚便来。

程氏一听是清泉,忙让仆妇止了回禀,将人唤到身前。

得知儿子今日中午要同她一处用膳,她原本因苏萤要与婉仪一同听讲而起的几分郁气,登时被喜悦冲淡,唇角也随之扬起,立即吩咐雪鸢道:“让厨房多做一道陈皮鸭,雪天吃着润燥。”

今日不作新文,只评旧卷,杜衡读读写写,写写停停,只觉时辰漫长。

待问了清泉几回时辰之后,终是决意提前去往东院。

程氏刚散了仆妇,便听到杜衡前来,只道是儿子备考辛苦,忙命人将人请入。

眼见儿子,身姿挺拔,神情沉稳,程氏不由得扬了笑,道:“今儿怎么想着来陪我用膳?”

杜衡恭敬答道:“昨日同祖母用了膳,今日,自然也要同母亲一起。”

程氏一听,心中哑然。她这个儿子,读书学问自是一流,就是这哄人的本事,终是差些。虽话不动听,可到底是把祖母与她摆在了同一位置,孝顺归孝顺,却也不失分寸。

雪鸢知是公子已到,便屏退了小丫头,自己给杜衡奉茶。

杜衡接茶后只将茶盏放于边几上,一眼都未多往雪鸢那儿瞧。

程氏看到雪鸢,似是想起什么,问道:“雪鸢说你一早便去花园赏雪,雪水毕竟太过寒凉,文人雅士之好母亲不懂,只是你自己也该注意些身子。”

杜衡点头:“母亲放心,儿子记下了。”

正说着,账房的人便进来通禀。

“回太太,女先生那边回话,说隔日授课可行,只是需调个时辰,由辰时改为巳时,不知太太允不允?”

程氏听了,眉毛一挑,语气里带了点不耐烦道:“只要先生应承,她说什么时辰便是什么时辰,怎么这还要来问我?快去回了先生的话!”

杜衡听得这话,忽忆起那日婉仪央祖母之事,心头动了一动。

记得祖母当时还未应允,如今竟已让母亲同先生定了授课之事。他原就带着几分探意而来,不由佯装不解道:“婉仪不是每七日听一次课吗?怎的改了?”

程氏便随口答道:“你祖母寻思着,婉仪明年便到及笄的年纪,眼下也该多下些功夫。将来若说出去是从这位女先生门下学过的,相看人家时,好歹也多了个体面在。”

说到这里,语气一顿,又“哎”地一声叹气,道:“还有,你祖母如今一心抬举那个苏萤,不光这课要跟着上,连菩提寺的经文也让她同婉仪一道抄了。”

“抬举?”杜衡低声重复。

程氏见他神色不解,也未藏着掖着,索性直接道:“你二婶那个外甥女,是因她继母乱点婚事,才被你二婶接来府里暂住的。你二婶打算等你春闱一过,便慢慢替她相看人家。”

杜衡一怔,他万万没想到,苏萤竟是为了这般缘由而来。

“你祖母嫌她可怜,想着帮你二婶抬举抬举这孩子,待相看时也能多添些体面。”

程氏并没有注意到儿子的神色有异。平日里这些话也不好说与旁人听,如今一开了话匣子,便有些收不住,只听她继续说道:

“话虽这么说,可常言道,相看相看,看的毕竟还是家族背景,谁真把才情容貌当做头等要事?那些不过是锦上添花之物,有最好,没有也无妨。”

“听说苏萤的父亲不过是个秀才,如今做的是茶叶生意。”程氏冷哼一声,“怎么抬举,也不过是个商贾之女,能相看到什么好人家?”

“你二婶这些年也少与外头官家女眷来往,竟还想着凭她娘家的清誉,替苏萤张罗个好人家。哪有那么容易?就连你妹妹,我嘴上说着等她明年及笄,其实心里也盼着你来年榜上有名,这样才有底气替她挑个门当户对的人家。”

说到这儿,程氏鼻子一酸,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杜衡的父亲。三年了,哪怕在世时曾是礼部侍郎又如何?人走茶凉这道理,在京城这样遍地是官的地方,早就屡见不鲜了。

她说着说着,语气低了几分,眼中竟泛起了些红意。

这番话提及家中两名待字闺中的姑娘,杜衡自知不宜多言,只是默默听着。可见母亲提及父亲,神色哀恸,他终究还是开口劝道:“母亲,莫要伤怀。”

程氏抹了抹眼角,自己也知有些失态,语气缓了些:“母亲不是说你考不好,你妹妹就嫁不出去,只是世情冷暖,便是如此。你也莫因为我这几句闲话,心头添堵,误了正事。”

说到这里,她又禁不住提起苏萤:

“其实我一开始是不愿让她来的,这不是多一双筷子的事。人一多,事也就多,如今偏是你备考的紧要时候,我哪愿意你心里被闲事分了神。”

说着,她叹了口气,语气中也有些无奈:

“都怪我心太软,当初你二婶一而再再而三向我保证,说她那外甥女来京之后,只会留在偏院。可你瞧瞧眼下?你祖母一会儿叫她抄经,一会儿又叫她同婉仪一块儿听课,这不是满府转悠吗?”

“你祖母还说不必担心,说苏萤再怎么都不会越过婉仪,抢了她的风头。可我哪是在想这个?我想着的,只有你的春闱。”

她一把握住杜衡的手,神情郑重地嘱咐道:

“衡儿,你要是觉得哪儿被打扰了,别顾忌祖母,也别顾忌你二婶,什么体面不体面,抬举不抬举,都比不过你中榜来得要紧。”

讲到此,程氏索性就不遮掩了,把她对苏萤所做之事和盘托出,道:“那日,你妹妹生辰礼,我特意把苏萤那丫头带出去,为的就是敲打她一番。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一心只在功课上,没有其他心思。只是女子比男子懂事得早,你若是哪日觉出什么不对劲,要记得同母亲说。”

她语气微顿,接着冷声道:“若是那苏萤真藏着什么歪心思,我管她是谁的外甥女,哪怕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得给她赶出去!”

荒唐,荒唐!

母亲这一番话,终是将杜衡心头盘桓许久的疑云彻底拨开。

怪不得,怪不得她总躲他!

原以为是男女有别,让她有所顾忌,甚至也想过是自己不苟言笑,让她心生惧意。可如今才知道,她见他便避,竟是因为他的母亲!

眼见母亲越说越激,杜衡终于忍不住沉声道:“母亲慎言。”

杜衡敛容正色,程氏一愣,怔怔唤道:“衡哥儿?”

“母亲,此话以后切不可再说了。”

他起身,郑重跪下,程氏忙欲将他拉起,他却执意不从,只一字一句道:“母亲担心儿子春闱,此乃情理之中。儿子相信,不仅是母亲,祖母,二婶,婉仪,杜府的上上下下都将儿子科考之事看得极重。

只是母亲需明白,儿子的学业是儿子自己的事情,若是儿子真有榜上无名那一日,也是儿子自己愚笨,与他人何干?

再者,儿子自三岁开蒙,至今已有十五个春秋。童试、乡试,皆得所愿。如今只差最后一步,难道就因府中多了一位寄居的亲戚,儿子便会分心失志?”

他抬头,双目炯炯地看向程氏,言语之中带着几分不解与难以置信:“母亲是不信儿子十余年的寒窗苦读,还是太信旁人能动得了儿子的心志?”

程氏万万没想到,自己不过是一时失察,将心中对婆母抬举苏萤的几分埋怨脱口而出,竟让儿子听得语带失望,心下一慌,忙解释道:“衡哥儿,母亲怎么会不信你?我只是,只是,”

杜衡却打断了她的话,继续道:“我自是知道母亲并无此意,也晓得母亲不过是一时言语发泄。

只是母亲有所不知,您作为当家主母,许多事在您看来不过一个念头、一句话,可在下人眼中,却是风向所在。

您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行,他们都记在心里,琢磨着您的喜恶行事。您说那日将苏萤带回敲打,下人们少不得会对这位寄居的表小姐多一份轻贱之意。

您方才也说了,二婶等春闱一过,便会给苏萤相看人家,不管她最后嫁与何人,总归是留在京城。这一年,她在杜府过得是好是坏,他人一看便知,母亲何不少些偏见,善待于她?让杜府,让儿子以后的仕途少一些诟病之处?

儿子以为,祖母抬举苏萤也是为此,与人为善,便是与己为善。母亲切勿思虑过多,儿子的事,儿子自己心里有数,您千万别牵扯了旁人。”

说到最后,杜衡轻叹一声:“且不说别的,苏萤毕竟是二婶的外甥女,是杜府的亲戚,哪有动辄便要赶人出府之理?母亲,往后这些话,可千万别再说了。”

儿子一番肺腑之言,令程氏一时愧疚。衡哥儿说得没错,再怎么说,她这个做母亲的,也没有不相信儿子的道理。

春闱之事,于杜衡而言,从不在中与不中之间。以他之才,登科本属意料之内。若是非要说出什么忧虑之事,不过是他究竟是位列探花、荣登榜眼,还是蟾宫折桂,拔得头筹,高中状元罢了。

当程氏面带愧意,再三言及往后不再妄加揣度后,杜衡才起身,向她道歉:“儿子方才所言,冒犯母亲,请母亲恕罪。”

“你说得没错,母亲哪有怪你之意!”

一番母慈子孝之后,程氏忙唤了退至门口的雪鸢,让她去看看午膳是否做好。

听着屋内程氏与杜衡的对话,候在门口的雪鸢心下一凛。

杜衡一进屋,她便将丫头都屏了出去,只留自己一人伺候茶水,实是心中早存了私心。

三年多前,老爷尚在,太太原想着公子定能榜上题名,于是早早动了为他择选通房的念头。按理说,春暖自幼服侍公子起居,自是首选。可偏偏那年雪鸢无意间听得太太与老爷私下言及此事,心中便悄悄动了念头。

她是太太跟前最得用的贴身大丫鬟,在旁人看来已是无限风光,可她自己清楚,再得脸的丫鬟终究是要嫁人的。难道她也会像李嬷嬷那般,得了太太欢心,日后嫁给一个管事,过着一眼就望到头的日子?虽说李嬷嬷如今过得不差,可终归还是个伺候主子的下人。

可若能入了公子的房中,那便全然不同了。

公子年纪轻轻便中了举人,又生得一表人才,若能当了公子的通房丫头,日后再有造化,怀个一儿半女,升做姨娘,岂不更有盼头?

雪鸢越想越觉得,这机会不可轻易错过,遂起了一番算计。

她常年在太太屋里,等闲难得出入公子的西院,她该如何获得公子青眼呢?

公子一向清冷自持,若真有意,春暖早就被收了房,又怎会等到如今还由太太安排?

如此一来,还须讨了太太欢心才是。可是,该如何让太太知道,她比春暖好呢?

雪鸢从来不是愚钝之人,思来想去,权衡一番之后,计上心头。

那时正值隆冬,太太每日晨起总觉喉头干哑,咳嗽连连,就连老爷也偶有同样症状。太太只道是天干物燥,让房内多添几盆水,可仍是收效甚微。

雪鸢便借着送茶水之机,将早备好的清火金银露奉上,柔声道:“奴婢也觉得有些燥得不对劲。按理说这地龙烧得好,屋里四角水盆也摆得妥妥的,房内应是暖中带润才是。可太太和老爷晨起还是咳嗽,奴婢便心里犯了嘀咕。”

“奴婢想着是否别处也有同样情形,便去了公子院中问了春暖,哪知公子这几日也偶有咳嗽。”

程氏一听,便皱起了眉:“春暖向来做事周全,怎么少爷咳了几日,她竟也不曾来回我?”

雪鸢心中暗喜,知道凡是牵扯到公子之事,太太便最是上心。

她忙安抚道:“太太放心,这金银露我已命人往西院送了一份。”

见程氏神色稍缓,她便乘机又道:“既然连公子也如此,那想来不是屋里出了问题。我便细细寻思,咱们同西院用得一样的,怕只有地龙里烧的炭了。于是让李嬷嬷请了杜顺管事去炭房查了查,果然在炭房屋顶一角找出了漏水的地方,若不细看,全然瞧不出来。”

因着这件事,程氏不仅赏了杜顺等人一份例银,李嬷嬷还特地私下拉着雪鸢道谢:“果真按姑娘说的,我家那口子如今多了一项采买的活计。”

雪鸢却万般叮嘱道:“嬷嬷切记,那炭房顶是漏了水的,并不是有人故意将湿柴混入炭堆,否则你我皆会遭殃!”

李嬷嬷点头:“这是自然,姑娘放心。”

就这样,雪鸢凭借小小计谋,便使得自己在程氏心中,与春暖分出了高下。

不过数日,程氏便在闲话中,如雪鸢所愿,问了她的意,道:“你们少爷身边,终归是要有个知冷知热,体贴周到之人。不能像春暖那样,钉是钉铆是铆的。若我想把你指去西院,不知你是否愿意?”

只可惜,事与愿违。

未及成事,老爷骤然病逝,公子亦未参加那年春闱,循规蹈矩守孝三年。雪鸢的这桩心思,也不得不搁浅下来。

然而她却一直没有死心,三年守孝而已,公子又不是以后都不能有通房了。只要太太心意未变,待公子下一届春闱高中后,该是她的还是她的。

不过,在这三年内,未免其他丫鬟生了不该有的心思。她便趁与李嬷嬷闲聊之际,貌似无意,把太太当年试探她的话说漏了嘴。

自此,尤其是西院的春暖他们,见到她后便存了几分敬畏,她在东西两院行走也更加自如了。

这三年间,雪鸢对公子是越来越上心,虽然不似春暖般照顾他起居,但是对公子的作息、脾性都了解得十分透彻。甚至他何时起、何时歇、读何书、喜何茶,她都一一记在心中。

太太也许是爱子心切,没有在意公子话中所藏深意,可她却发现,公子的言语中,明里暗里都在为那位表小姐开脱。

她知道,公子向来不爱辩驳,也对自己的才识胸有成竹。换做以往,若是有人不相信公子的学问,他只会一笑置之,不屑多言。

可如今,公子竟为了让太太不对表小姐心生戒备,滔滔不绝讲了许久,还说出了,“若是儿子真有榜上无名那一日,也是儿子自己愚笨,与他人何干?”之言。

今早她去西院试探春暖,一无所获。但是她心里已隐约猜到,昨日公子去东院,许是与小姐在花厅抄写经文有关。眼下听了公子的话,她心中猜想便更是应了八九分。

好在李嬷嬷就是在花厅负责小姐她们抄经事项之人,她打算伺候完太太与公子用膳,便寻个由头问问李嬷嬷,看看昨日究竟发生何事?

若真是那位表小姐让一向自持的公子有了什么心思,那么她就得早做打算。即便太太心中仍旧偏她,可若公子不愿,她再多心思,又有何用?

来源:勇往直前的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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