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正把最后一件白大褂塞进行李箱,那个十六年没响过的号码毫无征兆地跳了出来。屏幕上,“父亲”两个字像一枚生了锈的图钉,扎得我眼睛生疼。我划开接听,手指有些发僵。
我正把最后一件白大褂塞进行李箱,那个十六年没响过的号码毫无征兆地跳了出来。屏幕上,“父亲”两个字像一枚生了锈的图钉,扎得我眼睛生疼。我划开接听,手指有些发僵。
电话那头是一个陌生的、怯生生的少年声音:“请问,是林念初姐姐吗?”
我“嗯”了一声,喉咙里像堵了团棉花。
“我是林天宇,我爸……他病了,想见见你。”
十六年,整整十六年。从我四岁那年,他扔下我和妈妈,头也不回地跟着那个女人走了之后,这还是第一次传来他的消息。我攥紧了手机,指节捏得发白。墙上,妈妈的黑白遗像静静地看着我,眼神里满是担忧。
“他得了什么病?”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冷得像冰。
“医生说是……是脑梗,半边身子不太利索了。”少年的声音带着哭腔,“姐,你能回来一趟吗?他总念叨你。”
念叨我?我心头一阵冷笑。这十六年,他何曾有过半点音讯?我和妈妈相依为命,最难的时候,我甚至去捡过瓶子。妈妈积劳成疾,临走前都还攥着我的手,让我不要记恨。
可我怎么能不恨?
“知道了。”我挂断电话,没有说去,也没有说不去。
可第二天,我还是鬼使神差地坐上了南下的火车。我告诉自己,我不是去探望他,我只是想去看看,那个让他抛妻弃女也要选择的女人,究竟是何方神圣。我要当着她的面问问他,这十六年,他安心吗?
火车咣当咣当响了一天一夜,像是在敲打我混乱的心。
终于,我按照那个叫林天宇的少年发来的地址,找到了一个老旧的筒子楼。楼道里堆满了杂物,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和饭菜的混合气味。
我深吸一口气,敲响了那扇斑驳的木门。
门开了,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探出头,眼眶红红的,和我通电话的声音一模一样。他看到我,愣了一下,然后局促地喊了一声:“姐,你来了。”
我没应声,目光越过他,投向屋内。
客厅很小,光线昏暗。一个头发花白、身形佝偻的男人坐在轮椅上,正费力地想转过身来。他的脸因为中风而有些歪斜,嘴角流着口水,眼神却直勾勾地望着我,浑浊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在闪动。
这就是我的父亲,林卫国。岁月这把刻刀,真是半点情面都不留。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了一下。
就在这时,厨房的门帘一挑,一个女人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中药走了出来。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碎花围裙,头发随意地在脑后挽成一个髻。
“天宇,让你爸先把药喝了。”她的声音很轻柔。
她抬起头,看到了我。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我整个人如遭雷击,手脚冰凉。我死死地盯着她的脸,心脏狂跳不止,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我吓得后退了一步,撞在冰冷的墙壁上。
怎么会是她?怎么可能是她!
引子
我“嗯”了一声,喉咙里像堵了团棉花。
可我怎么能不恨?
可第二天,我还是鬼使神差地坐上了南下的火车。外婆在车站送我,眼睛红得像兔子,她把一个布包塞我手里,里面是煮好的鸡蛋。“念初啊,看了就回来,别心软。那种男人,不值得。”
我点点头,没说话。心里的滋味,像打翻了五味瓶,又酸又涩。
我告诉自己,我不是去探望他,我只是想去看看,那个让他抛妻弃女也要选择的女人,究竟是何方神圣。我要当着她的面问问他,这十六年,他安心吗?我要让他看看,没有他,我照样长大了,还成了一名救死扶伤的护士。
火车咣当咣当响了一天一夜,像是在敲打我混乱的心。车窗外的风景飞速倒退,那些被我刻意尘封的童年记忆,也一点点浮现出来。我记得他把我举过头顶的温暖手掌,记得他用木头给我刻的小马,也记得他离开时那个决绝的背影。
爱与恨,在我心里反复拉扯,几乎要把我撕裂。
终于,我按照那个叫林天宇的少年发来的地址,找到了一个老旧的筒子楼。楼道里堆满了杂物,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和饭菜的混合气味。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每一下都敲在我紧绷的神经上。
我深吸一口气,抬手,敲响了那扇斑驳的木门。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探出头,眼眶红红的,和我通电话的声音一模一样。他看到我,愣了一下,然后局促地喊了一声:“姐,你来了。”
我没应声,目光越过他,投向屋内。
客厅很小,小到几乎没有转身的余地。一张旧沙发,一台老式电视机,墙皮剥落了好几块。光线昏暗,一个头发花白、身形佝偻的男人坐在轮椅上,正费力地想转过身来。他的脸因为中风而有些歪斜,嘴角流着口水,眼神却直勾勾地望着我,浑浊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在闪动。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了一下。这和我预想中他养尊处优的样子,差得太远了。
就在这时,厨房的门帘一挑,一个女人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中药走了出来。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碎花围裙,头发随意地在脑后挽成一个髻,露出的几缕白发在昏暗的光线下格外刺眼。
“天宇,让你爸先把药喝了。”她的声音很轻柔,带着一丝疲惫。
她抬起头,看到了站在门口的我。
我吓得后退了一步,撞在冰冷的墙壁上。
怎么会是她?怎么可能是她!
这个女人,不是别人,正是我妈妈生前最好的朋友,我叫了十几年“小琴阿姨”的陈淑琴!
第1章 故人非故
陈淑琴手里的碗晃了一下,药汁溅出来几滴,烫得她“嘶”了一声。她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姐,你怎么了?”林天宇扶住我,一脸担忧。
我推开他的手,目光像刀子一样刮在陈淑琴的脸上。原来,这就是那个女人。不是什么年轻貌美的,而是妈妈最信任的闺蜜。多么可笑,多么讽刺!
我胸口堵得厉害,像压了块大石头。那些年,妈妈一遍遍地跟我说,小琴阿姨是她最好的朋友,是除了外婆之外最亲的人。妈妈生病的时候,陈淑琴还来探望过,拉着妈妈的手掉眼泪,说一定会帮着照顾我。
现在想来,那些眼泪里,藏着多少虚伪和算计?
“是你。”我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都在发抖,“原来是你。”
陈淑琴的脸色更白了,她下意识地攥紧了围裙角,眼神躲闪着,不敢看我。
坐在轮椅上的林卫国发出一阵含混不清的“嗬嗬”声,他伸出还能动的那只手,朝我这边探过来,眼神里满是急切。
“爸,你别急。”林天宇赶紧过去扶住他,又回头看我,眼神里带着恳求,“姐,有话……有话咱们好好说,行吗?”
好好说?我心里的火“噌”地一下就冒了起来。我这十六年的委屈和辛酸,我妈妈临死前的不甘和痛苦,要我怎么好好说?
我死死地盯着陈淑琴,一步步向她走去。
我以为我会失控,会像个泼妇一样撕扯她的头发,质问她为什么这么恶毒,要抢走自己最好朋友的丈夫。可真走到她面前,看着她鬓角的白发和眼角的皱纹,那些狠话却都堵在了喉咙里。
她比我记忆中苍老了太多,眼神里满是疲惫和怯懦,完全没有我想象中胜利者的得意。
“为什么?”我最终只问出了这三个字,声音沙哑。
陈淑琴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她张了张嘴,却只是一个劲儿地摇头,说:“念初……对不起,阿姨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妈……”
这句“对不起”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我情绪的闸门。
我心里一直紧绷着的那根弦,断了。我以为自己会很坚强,可看到她哭,我的眼泪也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这不是原谅的眼泪,是委屈,是愤怒,是积压了十六年的所有负面情绪的总爆发。
“你有什么资格说对不起!”我冲她吼道,“我妈把你当亲姐妹,你呢?你是怎么对她的?你住着她男人的房子,花着她男人的钱,你睡得着觉吗!”
我的质问像一把把刀子,扎在小小的客厅里。林天宇的脸涨得通红,想说什么,却被陈淑琴拉住了。
林卫国在轮椅上挣扎得更厉害了,嘴里发出“啊啊”的声音,急得满脸通红。
陈淑琴只是哭,任由我发泄,一句话也不辩解。
她这副逆来顺受的样子,更让我火大。我心想,这算什么?用眼泪博取同情吗?我绝不会上当。这十六年来,我流过的眼泪,比她现在这几滴多得多。
我抹了一把脸上的泪,冷冷地看着她:“我今天来,不是来听你道歉的。我就是想看看,你们过得有多好。”我环视了一圈这个破旧的家,语气里充满了嘲讽,“现在看到了,挺好的。祝你们,白头偕老。”
说完,我转身就要走。这个地方,我一秒钟也不想多待。
“姐!”林天宇急了,一把拉住我的胳膊,“你别走!我爸他……他真的很想你。”
“想我?”我甩开他的手,回头看着轮椅上那个口眼歪斜的男人,“他要是真想我,这十六年干什么去了?现在瘫了,不能动了,想起还有个女儿了?晚了!”
我的话很重,重得连我自己都觉得残忍。
林卫国听到这话,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眼睛瞪得大大的,一口气没上来,剧烈地咳嗽起来。
“爸!”林天宇和陈淑琴都慌了,一个拍背,一个顺气。
我站在门口,看着眼前这“一家三口”的慌乱景象,心里却没有一丝报复的快感,反而空落落的。
我本以为,揭开这个谜底,我会痛快。可现在,谜底揭开了,我却觉得心里更堵了。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她?这个谜底背后,似乎还藏着另一个我不知道的谜。
第2章 陌生的家
最终,我还是没能走成。林卫国因为情绪激动,病情似乎加重了,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作为一名护士,职业本能让我无法坐视不理。我皱着眉走过去,熟练地给他测了脉搏和血压,又检查了他的瞳孔。
“血压太高了,得赶紧让他平复下来。”我冷静地对慌了神的陈淑琴和林天宇说,“把他平躺放到床上,头偏向一侧,解开衣领。”
我的镇定似乎感染了他们,两人手忙脚乱地照做。我从自己的背包里拿出备用的降压药,喂他吃了下去。
一番折腾下来,林卫国的呼吸渐渐平稳,沉沉睡了过去。
客厅里恢复了安静,只剩下墙上挂钟的滴答声,显得格外刺耳。
我和陈淑琴、林天宇相对无言,气氛尴尬到了极点。
“姐,谢谢你。”林天宇率先打破了沉默,他看着我的眼神,少了几分戒备,多了几分复杂。
我没看他,只是淡淡地说:“我是护士,这是我该做的。”
陈淑琴给我倒了一杯水,小心翼翼地递到我面前。“念初,喝口水吧。赶了一天路,累坏了。”
我看着那杯水,没有接。水杯是那种老式的搪瓷缸,上面印着一朵牡丹花,边沿还有几处磕碰的痕迹。这个家里的每一样东西,似乎都带着岁月的印记,透着一股子穷酸气。
这跟我幻想中他们优渥的生活,完全不一样。我心想,难道他们这些年过得并不好?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就被我压了下去。过得不好又能怎样?那是他们自找的。
“我不住这里,给我找个旅馆吧。”我站起身,语气生硬。
“姐,天都黑了,你就住下吧。”林天宇急忙说,“家里……家里还有一间空房。”
“不用了。”我态度坚决。我无法想象,要怎么和这个女人在同一个屋檐下过夜。
陈淑琴的眼圈又红了,她低着头,小声说:“念初,我知道你恨我。可是……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就当是为了看看你爸,留一晚,行吗?”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哀求,让我心里一阵烦躁。
我内心深处,其实也有一丝动摇。林卫国现在的样子,确实让我很震惊。他才五十出头,看上去却像个七十岁的老人。这十六年,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就在我犹豫的时候,林天宇从一个旧木箱里翻出一个相册,递到我面前。
“姐,这是……我爸给你存的。”
我愣了一下,接了过来。相册很厚,封面已经磨损了。我翻开第一页,是我满月的照片,被他抱在怀里,笑得一脸灿烂。第二页,是我一周岁的,他给我戴着一顶可笑的生日帽。第三页,是我上幼儿园的,他牵着我的手……
一页页翻下去,全都是我从小到大的照片,从一岁到十六岁,每一年都没有落下。有些是偷拍的,在学校门口;有些是翻拍的,从我的社交动态上。
我心想,他怎么会有我这么多照片?难道这些年,他一直在偷偷关注我?这个发现让我心里五味杂陈,像打翻了调料铺,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我爸他……其实每年你生日,他都给你准备了礼物。只是……只是没敢寄给你。”林天宇指了指床下的一个大箱子。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那个箱子和我家里装杂物的那个一模一样。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我一直以为,自己是被彻底遗忘的那一个。可这些照片,这个箱子,又算什么呢?是迟来的补偿,还是鳄鱼的眼泪?我搞不清楚。
“姐,留下来吧。”林天宇再次恳求,“至少,等我爸醒了,你跟他说几句话再走。”
我看着他真诚的眼睛,又看了看里屋床上那个沉睡的男人,最终还是点了头。
我被安排在了一个很小的房间,房间里只有一张床和一个旧衣柜。床单虽然旧,但洗得很干净,有一股阳光和肥皂混合的味道。
躺在陌生的床上,我翻来覆去睡不着。
这个家,处处都透着古怪。陈淑琴不像个养尊处优的阔太太,林卫国也不像个逍遥快活的负心汉。他们看上去,更像是一对在生活泥潭里苦苦挣扎的落难夫妻。
还有林天宇,他看我的眼神很复杂,有怨恨,有愧疚,还有一丝我说不清的……同情?
他为什么要同情我?该被同情的,难道不是他吗?
我脑子里乱成一团麻。我忽然发现,我这次回来,或许不仅仅是为了质问。我更想知道,这十六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个我恨了十六年的真相,或许,并不像我想象的那么简单。
第3章 钱的试探
第二天一早,我被一阵浓郁的中药味呛醒了。
走出房间,看到陈淑琴正在厨房里忙碌,小小的灶台上,一个砂锅正“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林天宇则在客厅里,笨拙地帮林卫国擦脸、喂水。
阳光透过老旧的窗户照进来,给这个清贫的家镀上了一层暖光。眼前的景象,竟有一种奇异的和谐感,仿佛他们本就该是这样的一家人。而我,像个闯入者,格格不入。
“姐,你醒了?妈给你煮了粥。”林天宇看到我,有些不自然地打了声招呼。
陈淑琴也从厨房探出头,对我笑了笑,笑容里带着一丝讨好:“念初,快来吃早饭吧。”
我没说话,走到林卫国床边。他已经醒了,眼神比昨天清明了一些,看到我,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只能发出几个模糊的音节。
我伸手,掀开他的被子,检查了一下他的腿。肌肉有明显的萎缩,皮肤干燥。我问林天宇:“他这样多久了?康复训练做了吗?”
“快半年了。”林天宇摇摇头,“家里没钱,就在社区医院拿点药,没做过正规的康复。”
没钱?我心里冷笑一声。当年他走的时候,可是带走了家里所有的积蓄。现在跟我说没钱?
我从钱包里抽出一沓钱,大概有两千块,直接拍在床头柜上。
“这些钱,拿去给他请个专业的康复师。”我的语气很冷,像是在完成一项任务,“别跟我说不要,就当我替我妈,还了他这点生养之恩。”
我的举动,让屋子里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林天宇的脸“刷”地一下涨红了,他攥紧了拳头,像是受到了巨大的侮辱。“我们不要你的钱!”
陈淑琴也急忙走过来,把钱推回到我手里,连连摆手:“念初,使不得,这钱我们不能要。你的心意,我们领了。”
“为什么不要?”我看着她,眼神咄咄逼人,“是嫌少吗?还是觉得拿着这钱,心里有愧?”
“不是的,念初,你别误会……”陈淑琴急得眼泪都快下来了。
“我误会什么了?”我步步紧逼,“当年他为了你,抛弃了我和我妈。现在他病了,需要钱了,你们却在这里跟我装清高?你们不觉得可笑吗?”
我就是故意的。我想用钱来试探他们,撕开他们伪善的面具。我想看看,在金钱面前,他们会不会露出真实的面目。
可是,我失望了。
林天宇猛地站起来,眼睛通红地瞪着我,一字一句地说:“我爸是做错了事,但他不是你想的那种人!这个家是穷,但我们有骨气,我们不花你的钱!”
少年的自尊心,像被点燃的炮仗,炸得整个屋子都充满了火药味。
林卫国在床上也激动起来,他指着那沓钱,拼命地摇头,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像一头受伤的野兽。
我看着他们一家人同仇敌忾的样子,心里忽然觉得很没意思。我的试探,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软绵绵的,毫无着力点。
我收回钱,心里却更加疑惑了。他们为什么对钱这么抗拒?如果他们真的过得很艰难,为什么不接受我的帮助?这不合常理。
就在这时,我瞥见墙角的一个柜子上,摆着一个黑色的相框。相框里,是一个笑得很温柔的年轻女人。
我走过去,拿起相框,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照片里的女人,不是我妈妈,也不是陈淑琴。她很面熟,我一定在哪里见过。
我脑子里飞快地搜索着,忽然,一个尘封已久的记忆片段闪现出来。小时候,妈妈带我去一个阿姨家玩,那个阿姨也对我这么笑过。妈妈说,那是她最好的朋友,叫……叫李娟。
李娟阿姨!
我猛地回头,看向陈淑琴,一个可怕的念头在我脑海中形成。
“她是谁?”我举着相框,声音颤抖地问。
陈淑琴看着照片,眼神里流露出无尽的悲伤。她还没来得及回答,林天宇却抢先开口了,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恨意。
“她是我姨妈,李娟。也是……也是为了救你妈妈,才死掉的人。”
第4章 另一个故事
林天宇的话,像一颗炸雷,在我耳边轰然炸响。
我姨妈……为了救你妈妈……才死掉的人……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锥子,狠狠地扎进我的心里。我踉跄着后退了两步,手里的相框“啪”地一声掉在地上,玻璃碎了一地。
“你说什么?”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说的是不是事实,你可以去问她!”林天宇指着陈淑琴,情绪激动,“你以为你是唯一的受害者吗?你以为我爸妈是狼心狗肺的坏人吗?你什么都不知道!”
少年的控诉,像一盆冰水,从头到脚将我浇了个透心凉。
我愣愣地看着陈淑琴,她蹲下身,一片一片地捡拾着地上的玻璃碎片,眼泪大颗大颗地滴落在地板上。
“天宇,别说了。”她哽咽着,声音微弱。
“妈,为什么不能说!”林天宇的眼泪也流了下来,“凭什么让她这么误会你们!凭什么让我们家背着这个骂名这么多年!”
客厅里,只剩下父子俩压抑的哭声和陈淑琴低低的啜泣声。
我感觉自己的大脑一片空白。我一直以为,我是这个故事里唯一的受害者,我的妈妈是唯一的牺牲品。可现在,林天宇却告诉了我另一个版本的故事,一个我从未听说过的版本。
李娟阿姨,我记得她。她和我妈妈是手帕交,关系好得像一个人。我小时候,她经常给我买糖吃,给我讲故事。后来,我再也没有见过她。妈妈说,她出意外去世了。
可我从来不知道,她的死,竟然和妈妈有关。
我慢慢地蹲下身,帮着陈淑琴一起捡玻璃。我的指尖,被一块锋利的碎片划破了,鲜红的血珠冒了出来,我却感觉不到一点疼痛。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哑着嗓子问。
陈淑琴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我。她的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躲闪和怯懦,只剩下无尽的悲伤和疲惫。
“那一年,你五岁,你妈妈带着你去郊区的河边写生。”她缓缓地开口,声音像从遥远的时空传来,“你贪玩,不小心掉进了河里。你妈妈不会水,急得不行。正好,我姐姐李娟路过……”
我的心,随着她的话,一点点沉了下去。
“我姐姐她……她把你救了上来,可是她自己,却因为体力不支,再也没能上来……”
陈淑琴泣不成声。
我呆住了。原来,是这样。我这条命,是李娟阿姨用她的命换来的。
这个真相,太过沉重,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来。我一直以为,我是被亏欠的那个,可原来,我们家,早就欠了别人一条命。
“我姐姐走了,留下一个刚满月的孩子,就是天宇。”陈淑琴继续说,“姐夫受不了打击,没多久也跟着去了。家里只剩下我,带着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还有年迈的父母。”
我看着林天宇,那个总是对我充满敌意的少年,原来,他和我一样,也是个没有了父母的可怜孩子。
“那你……和我爸……”我艰难地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陈淑琴惨然一笑,摇了摇头。
“你爸爸,林卫国,他是我姐姐订过娃娃亲的未婚夫。”
这个答案,比任何解释都更让我震惊。
我的父亲,他真正的爱人,不是我的妈妈,也不是陈淑琴,而是那个为了救我妈妈而死的李娟阿姨。
我一直以为的故事,在这一刻,被彻底推翻了。
我看向轮椅上的林卫国,他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他看着我,嘴唇翕动,像是在说:“对不起。”
这一刻,我忽然明白了。他离开我们,或许不是因为背叛,而是因为……情义和责任。他要替李娟,照顾她的妹妹和她的儿子。
我的心,像被撕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涌进来的,不是恨,而是无尽的酸楚和荒唐。
我们所有人,似乎都被命运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第5章 无声的债
那个下午,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哪里也没去。
陈淑琴讲的故事,像电影一样在我脑海里反复播放。每一个细节,都像一把小锤子,敲打着我过去十六年建立起来的认知。
原来,恨了这么多年,我可能都恨错了。
我心想,如果当年掉进河里的是别人家的孩子,李娟阿姨还会不会去救?如果妈妈没有被救,那么今天坐在这里的,会不会就是另一个故事?
可是,生活没有如果。
傍晚的时候,林天宇来敲我的门。
“姐,出来吃饭吧。”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沙哑,没了白天的冲撞。
我打开门,看到他站在门口,手里端着一碗饭,有些手足无措。
我跟着他走到客厅,饭桌上摆着三菜一汤,都是些家常菜,却冒着腾腾的热气。陈淑琴正在给林卫国喂饭,动作轻柔而熟练。
林卫国吃得很慢,半边身子不听使唤,饭粒不时地从歪斜的嘴角掉下来。陈淑琴就用勺子接住,再耐心地喂进去,没有一丝不耐烦。
我默默地坐下,拿起筷子,却没什么胃口。
“姐,你别怪我爸。”林天宇忽然开口,声音很低,“他其实……心里一直有你。”
我没说话,只是听着。
“我小时候,经常看到他对着你的照片发呆。他是个木匠,手艺很好,每年你生日,他都会给你做一个小东西。第一年是木马,第二年是八音盒,后来是书架……他说,女孩子大了,该有自己的书架了。”
林天宇指了指床下的那个大箱子。
“那些东西,全在里面。他总说,等你长大了,懂事了,就把这些都给你。可是他没等到那天,自己就先倒下了。”
我的眼眶,一下子就热了。
我一直以为,他是狠心地把我从他的生命里剔除了。却不知道,在那些我看不见的岁月里,他用他自己的方式,笨拙地延续着一份父爱。
“那你们……为什么过得这么苦?”我问出了心里的另一个疑问,“他是个手艺人,应该不至于……”
“因为我妈。”林天宇看了一眼陈淑琴,声音更低了,“我妈她……身体一直不好,十几年前,为了给我爸凑钱开个小铺子,去工地上打零工,被掉下来的钢筋砸中了腰。从那以后,就再也没站起来过。”
我猛地看向陈淑琴,她正费力地想从椅子上站起来,去厨房拿东西。林天宇赶紧过去扶她,我这才发现,她的双腿,似乎使不上力。
她不是不想站起来,而是……站不起来。
我的心,像是被重锤狠狠地击中了。
原来,她不是这个家的女主人,她和我父亲一样,也是个被生活压垮的可怜人。他们两个人,更像是一对在苦海里相互扶持、抱团取暖的难友。
“为了给我妈治病,家里把铺子卖了,还欠了一屁股债。”林天宇说,“我爸白天去做工,晚上回来照顾我妈,还要抽空做点木工活补贴家用。这些年,他没睡过一个囫囵觉。医生说,他这次中风,就是积劳成疾。”
我看着眼前这个家,这个被病痛和贫穷笼罩的家,忽然觉得无比压抑。
我一直以为,他们过着幸福美满的生活,用我的痛苦,换来了他们的安逸。
可现实却是,他们比我,比我妈妈,过得更苦,更难。
晚饭后,陈淑琴的身体突然有些不舒服,额头烫得厉害。我一摸,是高烧。常年的瘫痪在床,让她的身体底子很差,一个小小的感冒都可能是致命的。
我立刻拿出护士的专业素养,让她躺下,用酒精给她物理降温。
林天宇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要去买药。
“别去了。”我拦住他,“普通的退烧药对她可能没用,得去医院。”
我说着,就要去扶陈淑琴。
她却拉住了我的手,她的手很烫,力气却很小。她看着我,眼神里满是愧疚和不安。
“念初,别……别为我费心了。阿姨……阿姨不值得。”
这一刻,看着她虚弱无助的样子,我心里所有的恨意,忽然就烟消云散了。
我恨她什么呢?恨她抢走了我的父亲吗?可她自己,也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她用自己一生的幸福,偿还着姐姐欠下的那份救命之恩。
我们这些人,都被一张无形的大网罩住了,谁也逃不掉。这张网,叫“债”。
我欠李娟阿姨一条命,陈淑琴和林卫国替我还了半辈子。
第6章 迟来的真相
夜里,医院的走廊寂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陈淑琴因为突发感染,被送进了急诊室。林天宇守在门口,急得团团转。我让他先回去照顾林卫国,这里有我。
我隔着玻璃窗,看着病床上那个虚弱的女人,心里百感交集。
天快亮的时候,林卫宇来了,手里提着一个保温桶。他没回家,而是去了趟他父亲的那个小作坊。
“我爸来了。”他哑着嗓子说。
我回头,看到林卫国坐在轮椅上,被一个邻居推着,停在了走廊的尽头。他执意要来,谁也劝不住。
我走了过去。
他看着我,浑浊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他抬起那只还能动的手,颤颤巍巍地指了指急诊室,又指了指我,嘴里发出焦急的“啊啊”声。
我蹲下身,握住他那只冰冷粗糙的手。那是一双木匠的手,布满了老茧和伤痕。
“你放心,她会没事的。”我轻声说。
他忽然用力地反握住我的手,眼泪顺着他歪斜的脸颊滚落下来。
“念……初……”
他竟然,清晰地喊出了我的名字。
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爸。”我哽咽着,叫出了这个阔别了十六年的称呼。
他哭了,像个孩子一样,哭得浑身颤抖。
那个清晨,在医院冰冷的走廊里,林卫国用他那含混不清的语言,断断续续地,给我讲完了整个故事。
当年,李娟去世后,他遵守承诺,娶了我妈妈。他说,我妈妈是个好女人,温柔善良,对他很好。他努力地想做一个好丈夫,好父亲。
可他的心里,始终装着李娟。那不是爱情,而是一份沉甸甸的责任和愧疚。
后来,陈淑琴出事,瘫痪在床,夫家嫌她是累赘,把她赶了出来。走投无路的陈淑琴,带着年幼的林天宇,只能回娘家。可年迈的父母,根本无力照顾他们。
“你小琴阿姨……她想过死。”林卫国说到这里,泣不成声,“我不能……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死。我欠她们姐妹俩的,一辈子都还不清。”
于是,他做出了那个让他背负了一辈子骂名的决定。
他和我妈妈离了婚,净身出户,带着陈淑琴和林天宇,来到了这个陌生的城市。
“我不是不爱你,念初。”他看着我,眼神里满是痛苦,“我是没脸见你,没脸见你妈。我把你和她都辜负了。”
他以为,他离开,能让妈妈和我开始新的生活,不再被他这个“不祥”的人拖累。
他以为,他能靠着自己的手艺,撑起另一个破碎的家。
可他没想到,生活的苦难,远比他想象的要多。陈淑琴的病,像个无底洞,吞噬了他所有的精力和金钱。他像一头被套上了枷锁的老牛,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生活的泥潭里艰难跋涉。
他不敢联系我们,是因为愧疚,也是因为……自卑。他混得太差了,他不想让我看到他这副落魄的样子。他宁愿我恨他,也不想我可怜他。
“那个箱子里的东西,等我死了,烧给我吧。”他最后说。
我摇着头,泪流满面。
原来,我恨了十六年的“背叛”,背后藏着的,是一个男人最深沉的无奈和最悲壮的担当。
他不是一个好丈夫,也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但他,是一个有情有义的男人。他用自己的一生,去偿还一份无声的债。
这份情义,重逾千斤。
第7.章 和解之光
陈淑琴的病,在医院住了一周后,总算稳定了下来。
那一个星期,我请了假,和林天宇轮流在医院和家里两头跑。白天照顾陈淑琴,晚上回去给林卫国做康复按摩。
我把我所学的护理知识,毫无保留地用在了他们身上。
林天宇看我的眼神,一天比一天亲近。他开始主动跟我聊学校里的事,聊他的梦想。他说,他想考医学院,以后当个医生,治好妈妈的病。
我摸了摸他的头,说:“好,姐姐支持你。”
出院那天,我去结了账。林天宇想拦我,被我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这钱,不是给你们的。”我对他说,“这是我还给李娟阿姨的。我欠她的,这辈子都还不清。”
林天宇没再说话,只是红了眼眶。
回到那个小小的家,一切似乎都没变,又似乎都变了。
屋子里的空气,不再那么压抑。林卫国的脸上,偶尔会露出一丝笑容。陈淑琴看我的眼神,也充满了感激和暖意。
我打开了那个尘封了十六年的大木箱。
里面,满满当当的,都是林卫国亲手做的木工作品。会唱歌的八音盒,可以活动的关节木偶,雕刻着我名字的笔筒,还有一个精致的小梳妆台……每一件,都倾注了他的心血和父爱。
我拿起那个小小的木马,仿佛看到了四岁那年,他把我高高举过头顶,阳光洒在我们身上的样子。
原来,他从未离开。他只是换了一种方式,笨拙地爱着我。
我要走的前一天晚上,陈淑琴把我叫到她的床边。
她从枕头下,摸出一个用手帕包着的东西,塞到我手里。
“念初,这是你妈妈当年……托我交给你的。”
我打开手帕,里面是一只小小的银手镯,是我满月时外婆送的。当年走得匆忙,我以为早就丢了。
“你妈妈说,如果有一天,你愿意见我了,就把这个交给你。”陈淑琴拉着我的手,泪眼婆娑,“她……她从没怪过我,也没怪过你爸。她说,都是命。”
我握着那只冰凉的手镯,贴在脸上,仿佛还能感受到妈妈的温度。
是啊,都是命。
命运的巨轮,碾压过我们每一个人,留下一道道深浅不一的印辙。我们无力反抗,只能在满地狼藉中,努力地活下去。
第二天,我踏上了回程的火车。
林卫国、陈淑琴、林天宇,三个人都来送我。林卫国坐在轮椅上,一直朝我挥手,嘴里不停地喊着我的名字。
火车开动的那一刻,我看到林天宇对着我,深深地鞠了一躬。
我靠在车窗上,看着他们越来越小的身影,泪水再次模糊了我的视线。
这一次,不是恨,不是怨,而是一种释然。
我终于明白,家庭的意义,不仅仅是血缘的连接,更是责任、担当和理解。我的父亲,他用一种近乎惨烈的方式,为我诠释了“情义”二字。他在平凡甚至卑微的生活中,守住了自己的尊严和承诺。
回到家,我把那只银手镯,轻轻地放在了妈妈的遗像前。
“妈,我回来了。”我对着照片,轻声说,“我见到他了。他过得……不好,也不坏。您放心吧,我……原谅他了。”
窗外,阳光正好,一束光透过窗户,照在妈妈的笑脸上,温暖而明亮。
我知道,这趟迟到了十六年的探望,不是结束,而是一个新的开始。我的人生,不会再被仇恨填满。未来,我会带着两个家庭的爱与责任,更好地活下去。
那份压在我心头十六年的巨石,终于被搬开了。我的心,前所未有的轻松。
来源:一遍真命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