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儿子小石头搬了个小板凳,坐在我脚边,仰着脸问:“妈,别的同学都有爸爸,我爸爸呢?”
引子
我正低头批改学生的作业,窗外的槐树叶子被风吹得沙沙作响。
儿子小石头搬了个小板凳,坐在我脚边,仰着脸问:“妈,别的同学都有爸爸,我爸爸呢?”
我的心猛地一抽,像被针扎了一下。
这个问题,六年来他问了无数次。每一次,我都只能含糊地告诉他,爸爸在很远的地方工作。
我放下手里的红笔,摸了摸他毛茸茸的头顶。那双酷似陈建军的眼睛,清澈又执拗地望着我。
“你爸爸……”我喉咙发干,不知该如何编下一个谎言。
就在这时,院门口传来一阵汽车喇叭声,在这宁静的小镇上显得格外刺耳。
我心里纳闷,谁家会有小汽车来?
小石头已经好奇地跑了出去。我怕他乱跑,也赶紧跟了出去。
院门口,停着一辆崭新的黑色轿车。车门打开,一个穿着的确良白衬衫、深色西裤的男人走了下来。他脚上的皮鞋,擦得锃亮,和我们这坑坑洼洼的土路格格不入。
那张脸,就算是被岁月打磨得成熟了些,就算化成灰,我也认得。
是陈建军。
他回来了。在我以为他早已消失在人海,在我快要说服自己彻底忘记他的时候,他就这么毫无征兆地出现了。
我的腿像灌了铅,一步也挪不动。手里那支红笔,“啪”地一声掉在地上,滚进了尘土里。
陈建军显然也看到了我,他脸上的从容瞬间凝固,眼神里闪过一丝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然后,他的目光落在了我身边的小石头身上。
小石头正仰着头,好奇地打量着这个陌生的叔叔。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空气里只剩下风吹过树梢的声音,和我们三个人之间,那道看不见却深不见底的鸿沟。
我心里乱成一团麻。他为什么回来?他想干什么?他看到小石头了,他会怎么想?无数个问题在我脑子里炸开,可我一个字也问不出口。
这六年来的辛苦、委屈、思念和怨恨,像潮水一样涌上心头。我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坚强,可在他出现的这一刻,我所有的伪装都土崩瓦解。
他终于动了,朝我们走了过来。皮鞋踩在土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我的心上。
“秀英。”他开口了,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一丝不确定。
我攥紧了衣角,指甲深深陷进肉里。我强迫自己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
“你来干什么?”我的声音冷得像冰。
小石头看看他,又看看我,小声问:“妈,这个叔叔是谁呀?”
陈建军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我把他让进了屋。这不是原谅,只是不想让街坊邻居看笑话。我妈从里屋出来,看到陈建军,手里的针线筐“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你……你还有脸回来?”我妈的声音都在发抖。
陈建军局促地站在屋子中央,这个曾经让他挥洒汗水的土坯房,如今似乎已经容不下他这个城里人了。
他从一个黑色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个信封,放在桌上,推到我面前。
“秀英,这里面是五百块钱,算是我……我这些年的一点补偿。”
五百块钱。
我看着那个厚厚的信封,突然就笑了。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六年的青春,一个孩子,日日夜夜的操劳和担惊受怕,在他眼里,就值这五百块钱。
我心里想着,这六年,我一个人拉扯孩子,白天在学校教书,晚上回家做针线活补贴家用。冬天手冻得像胡萝卜,夏天被蚊子咬得满身是包。最难的是小石头生病,我抱着他跑几里山路去镇卫生院,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这些苦,他陈建军拿五百块钱就想抹平吗?
我没有去碰那个信封,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陈建军,你以为钱能买断一切吗?”
他愣住了,似乎没想到我会是这个反应。在他眼里,我还是那个他说什么都信的傻姑娘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急忙解释,“我……我现在在市里的机械厂当干部,这次是下来考察的。我就是想来看看你,看看你过得好不好。”
“我过得好不好,跟你有什么关系?”我打断他,“你六年前走的时候,可没想过我好不好。”
那年,恢复高考的消息传来,整个知青点都沸腾了。陈建军是他们中最有才华的一个,他拉着我的手,眼睛亮得像星星。他说,秀英,等我考上大学,我就回来接你,我们永远在一起。
我信了。我把家里唯一的积蓄都给了他做路费,瞒着父母,怀着他的孩子,在村口的大槐树下送他离开。
可他这一走,就像石沉大海,再无音讯。
我独自一人承受着村里的流言蜚语,承受着未婚先孕的指指点点。我妈气得病倒,我爸整日唉声叹气。如果不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我可能早就撑不下去了。
这些过往,像电影一样在我脑海里闪过。我看着眼前这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觉得无比陌生。
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会给我念诗、会在田埂上为我画画的少年了。
“妈,我饿了。”小石头拽了拽我的衣角,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我深吸一口气,把所有的情绪都压下去。我蹲下身,温柔地对小石头说:“石头乖,妈去给你做饭。”
我把他推进里屋,然后转身对陈建军说:“钱你拿走,我们没什么好谈的。你走吧。”
“秀英,”他上前一步,想要拉我的手。
我猛地后退,避开了他的触碰。
“别碰我!”
他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中。
屋外,传来了邻居李婶的声音:“秀英啊,你家来客人了?”
我心里一紧。我最不愿意见到的场面,终究还是要来了。
第一章 旧梦已碎裂
“是啊,李婶,一个远房亲戚。”我扬声应了一句,声音尽量保持平稳。
我不想让别人知道他是谁,更不想让小石头无辜地卷入大人的恩怨里。
李婶探头探脑地往里瞧了一眼,看到陈建军,眼神里多了几分探究。她没多问,笑着说:“行,那我先回去了,你家大山晚上还来给你修屋顶不?”
“来,说好了的。”我点点头。
李婶口中的大山,叫李大山,是她娘家侄子,在镇上的水泥厂上班。人老实本分,力气大,这两年没少帮我们孤儿寡母的忙。街坊邻居都有意撮合我们,我妈也觉得他是个可靠的依靠。
我故意提李大山,就是想让陈建军明白,我的生活里,已经没有他的位置了。
果然,陈建军的脸色沉了下去。
“秀英,我们能单独谈谈吗?”他压低了声音。
我妈哼了一声,拉着小石头进了里屋,把空间留给了我们。
屋子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气氛更加压抑。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像是在计算我们逝去的六年光阴。
“你想谈什么?”我问,语气里没有一丝温度。
“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他看着我,眼神里带着愧疚,“当年我回城后,家里出了很多事。我爸生了重病,厂里的接班名额也出了问题,我……我焦头烂额,就耽搁了。”
我心里冷笑。耽搁了?一句轻飘飘的耽搁了,就抹掉了六年的杳无音信?我给他写的信,不下二十封,每一封都石沉大海。他若是真有心,一个邮票的钱,一句话的功夫,就能给我一个交代。
我心里想着,他编的这些理由,连自己都骗不过去吧。无非是回了城,见了世面,忘了我们这些乡下人了。这种故事,我听得还少吗?
“说完了吗?”我不想听他的借口,“说完了就请你离开。”
“秀英,你听我解释。”他有些急了,“我后来结了婚,是我单位领导的女儿。这不是我能选择的,是……是形势所迫。”
“形势所迫?”我重复着这四个字,觉得无比讽刺,“所以,你就可以心安理得地抛弃我和孩子?”
“孩子?”他抓住这个词,目光灼灼地看着我,“那个孩子……是我的?”
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他叫小石头,今年六岁了。跟你陈建军,没有半点关系。”
我的话像一把刀,狠狠地刺向他。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秀英,你别这样。”他声音颤抖,“我知道我错了,我这次来,就是想弥补的。你有什么要求,都可以提。”
“我唯一的'要求',就是请你从我的世界里消失。”我指着门口,“马上!”
他站在原地,没有动。那双曾经让我沉溺的眼睛里,此刻充满了痛苦和挣扎。
我不想再看他。我怕自己会心软。我转身想进厨房,他却突然抓住了我的手腕。
他的手心很热,力气也很大。
“秀.英,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
我用力挣扎,却挣脱不开。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个憨厚的声音:“秀英,我来了。”
是李大山。他肩上扛着一架木梯,手里拎着工具箱,额头上还带着汗珠。他看到屋里这副情景,愣住了。
陈建军也松开了手。
两个男人,一个西装革履,一个粗布工装;一个文质彬彬,一个孔武有力。他们的目光在空中交汇,充满了无声的较量。
李大山放下梯子,走到我身边,很自然地把我护在身后。他看着陈建军,瓮声瓮气地问:“你是谁?”
“我是她……老朋友。”陈建军的回答有些迟疑。
“老朋友?”李大山皱起了眉头,他虽然憨厚,但并不傻。他能感觉到气氛不对,“天都快黑了,有啥事明天再说吧。秀英一个女人家,不方便留客。”
这是在下逐客令了。
陈建军的脸上闪过一丝难堪。他看了看李大山,又看了看我,最终还是妥协了。
“好,我明天再来。”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拿起桌上的公文包,转身离开了。
那辆黑色的轿车很快就消失在巷子口。
屋子里恢复了平静,可我的心却再也平静不下来了。
“秀英,那人是谁啊?”李大山关切地问。
“没什么,一个问路的。”我随便找了个借口。
李大山“哦”了一声,没再追问。他就是这样的人,从不多话,却总能让人感到安心。
他架起梯子,开始帮我修补被雨水冲坏的屋顶。我站在下面,看着他忙碌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
我心里清楚,李大山是个好人,嫁给他,日子会很安稳。可陈建军的出现,就像一颗石子投进了我原本已经快要平静的心湖,激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晚饭时,我妈不停地给李大山夹菜,嘴里念叨着:“大山啊,多吃点。我们家秀英,就靠你多照应了。”
李大山嘿嘿地笑着,脸有些红。
小石头也很喜欢他,一个劲儿地喊“大山叔叔”。
这本该是其乐融融的一幕,可我的心里却像压了块石头,沉甸甸的。
我不知道陈建军明天还会不会来,不知道他又想干什么。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故,把我原本规划好的人生,彻底打乱了。
第二天,我照常去学校上课。
站在讲台上,看着孩子们一双双求知的眼睛,我的心情稍微平复了一些。教书育人,是我热爱的事业,也是我这些年支撑下来的精神支柱。我告诉自己,为了小石头,为了我的学生,我必须坚强。
可我没想到,放学的时候,陈建军竟然开着车等在了学校门口。
他倚在车门上,引得路过的学生和家长纷纷侧目。
我皱着眉,拉着小石头,想从旁边绕过去。
“秀英!”他叫住了我。
我只能停下脚步。
“我们谈谈吧,就十分钟。”他恳求道。
我看了看身边的小石头,又看了看周围投来的好奇目光,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我让小石头先跟邻居家的孩子一起回家。
“你想说什么?”我开门见山。
“我想见见孩子。”他说,“我知道我没资格,但我只想……只想看看他。”
“你看他做什么?你看完了,拍拍屁股回你的城里,留下一堆烂摊子给我吗?”我激动起来,“陈建军,你知不知道你的出现,会给我们的生活带来多大的麻烦?”
“我知道,我都知道。”他痛苦地闭上眼睛,“秀英,我这次来,不是来破坏你们的生活的。我……我和我爱人,王丽,我们结婚五年了,一直没有孩子。”
我心里一颤,隐约猜到了他想说什么。
果然,他接下来说的话,印证了我的猜想。
“我们去医院检查过,是她的问题。我们……我们想把小石头接回城里去。”
第二章 错位的父爱
“你说什么?”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的话像一个晴天霹雳,把我整个人都炸懵了。
“你再说一遍?”我盯着他,声音都在发抖。
“秀英,你冷静点。”陈建军试图安抚我,“我知道这个要求很过分。但你听我说,我们能给孩子最好的生活,最好的教育。他跟着我,将来能上大学,能有出息。留在你身边,他能有什么未来?”
“未来?”我气得笑了起来,“我的儿子,他的未来凭什么由你来决定?陈建军,你未免也太自以为是了!”
我攥紧了拳头,指甲掐得手心生疼。他凭什么?凭他消失了六年,然后开着一辆小汽车回来,就能对我的人生指手画脚?
我心里想着,他根本不懂。小石头的未来,不是用金钱和城市户口来衡量的。是我的陪伴,是外婆的疼爱,是李大山叔叔扛在肩头的快乐。这些,是他用多少钱都买不来的。
“我不会把小石头给你的,你死了这条心吧!”我斩钉截铁地说。
“秀英,你不要这么固执。”他的语气也强硬起来,“我也是为了孩子好。你一个女人,带着个孩子,有多难,你心里不清楚吗?你难道想让他一辈子都待在这个小地方,跟你一样当个穷教书的?”
“穷教书的怎么了?”我被他的话刺痛了,“我凭自己的双手挣钱养活我的儿子,我活得堂堂正正!我没偷没抢,我的职业很高尚!不像某些人,为了自己的前途,抛妻弃子!”
我的声音有些大,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陈建军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他拉着我的胳膊,把我拽到一边。
“小声点!你想让所有人都知道吗?”
“我怕什么?”我甩开他的手,“我行的端坐得正!该觉得丢人的是你!”
我们之间的争吵,陷入了僵局。
他看着我,眼神复杂。良久,他叹了口气,语气软了下来。
“秀,英,我们不要吵。我知道你恨我,是我不对。但我们能不能,为了孩子,好好谈一谈?”
“没什么好谈的。”我转过身,不想再理他。
“我明天会带王丽一起来拜访。我希望,你能给她一个机会,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认真考虑一下我的提议。”他对着我的背影说道。
我没有回头,拉着小石头,快步离开了。
回到家,我妈看我脸色不对,关心地问:“怎么了?是不是那个陈建军又来找你了?”
我点了点头,把陈建军想要带走小石头的事情告诉了她。
我妈一听,手里的菜刀“咣”地一声剁在砧板上。
“他敢!那是我的外孙,谁也别想抢走!”我妈气得满脸通红。
看到我妈和我站在同一战线,我心里稍微安定了一些。
可是,到了晚上,我妈的态度却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
她把我叫到房间里,犹豫了半天,才开口:“秀英啊,妈白天是太激动了。晚上我仔细想了想,这事……也许不是坏事。”
“妈,你说什么呢?”我不敢相信地看着她。
“你想啊,”我妈掰着手指头给我算账,“小石头跟着他爹去了城里,那就是城里人了。吃的是商品粮,上的是好学校,将来还能进大工厂当工人。这不比在咱们这穷乡僻壤强一百倍?”
“可是妈,那是我儿子!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我辛辛苦苦拉扯大的!”
“我知道,我知道他是你心头的肉。”我妈拍了拍我的手,语重心长地说,“正因为是心头肉,才要为他着想啊。我们能给他什么?你那点工资,养活你们娘俩都紧巴巴的。跟着我们,他将来最大出息,也就是当个民办教师。可跟着他爹,那前途就不一样了。”
我妈的话,像一盆冷水,从头到脚浇得我透心凉。
我心里乱糟糟的,像是被塞进了一团乱麻。我当然希望小石头有好的前途,哪个当妈的不希望自己孩子好呢?可是,难道好的前途,就意味着要母子分离吗?
“妈,你别说了。”我痛苦地摇着头,“我做不到。我离不开小石头。”
“傻孩子,”我妈叹了口气,“长痛不如短痛。你还年轻,以后还能再嫁人,再生孩子。可小石头改变命运的机会,可能就这一次啊。”
我妈的话,让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立无援。我最亲的人,竟然也开始动摇了。
第二天,陈建军真的带着他的妻子王丽来了。
王丽和我之前想象的不太一样。她没有盛气凌人,反而显得很温和。她穿着一条得体的连衣裙,头发烫着时髦的卷,看起来很有教养。
她一进门,就主动跟我妈打招呼,还给小石头带了城里才有的玩具小汽车和巧克力。
小石头从没见过这么精致的玩具,爱不释手。
我妈看到王丽带来的礼物,还有她谦和的态度,脸上的防备也卸下了大半。
只有我,从头到尾都冷着一张脸。
王丽似乎并不在意我的冷淡。她拉着我的手,诚恳地说:“林老师,我知道我们很冒昧。但是,请你相信,我们是真心为了孩子好。”
她的手很软,保养得很好,和我的粗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建军已经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我了。”她继续说,“过去的事,是他对不起你。我代他向你道歉。我们这次来,不是来抢孩子的,是想和你商量一个对孩子最好的未来。”
她说话条理清晰,不疾不徐,每一个字都说得很有分寸。
相比之下,我倒像个不讲道理的村妇。
我妈已经完全被她说服了,在一旁不停地帮腔:“是啊是啊,王同志说得对。秀英,你就听人家好好说说。”
我感觉自己像个被围攻的孤岛,四面楚歌。
李大山就是这个时候来的。他手里拎着两条鱼,说是刚从河里捞上来的,给我们尝尝鲜。
他一进屋,就感觉到了气氛的诡异。
我妈尴尬地介绍了一下。
李大山对着陈建军和王丽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然后,他把鱼递给我,说:“秀英,我去把鱼收拾了。”
他卷起袖子,就去了院子里。
看着他在水井边熟练地刮鳞、开膛,我的心里突然有了一丝暖意。
不管别人怎么想,至少,还有一个人是坚定地站在我这边的。
第三章 天平的倾斜
王丽的谈话技巧很高明。她没有直接谈钱,而是从小石头的未来入手。
“林老师,您也是当老师的,肯定知道教育对一个孩子有多重要。”她端坐在椅子上,姿态优雅,“市里最好的小学,我已经托关系联系好了。只要小石头过去,就能直接入学。”
我妈的眼睛亮了。镇上的小学,一个班六七十个孩子,老师都顾不过来。市里的小学,她只在广播里听过,那是不敢想的好地方。
“还有医疗,”王丽继续说,“城里有大医院,有最好的医生。孩子万一有个头疼脑热的,我们随时都能得到最好的治疗。不像在这里……”
她的话没有说完,但意思很明显。她戳中了我的痛处。
去年冬天,小石头得了急性肺炎,高烧不退。我抱着他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往镇卫生院跑,那种绝望和无助,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我的心,开始动摇了。
我心里反复挣扎着,像是两个小人在打架。一个小人说,不能放手,小石头是我的命。另一个小人说,为了孩子的前途,你应该放手,你不能那么自私。
王丽察觉到了我的犹豫,她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个存折,放在桌上。
“林老师,这里面是一千块钱。这不是交易,是我们的一点心意。您一个人带孩子不容易,这笔钱,希望能改善一下您的生活。以后,我们每个月还会再给您五十块钱生活费。”
一千块钱!
我妈倒吸了一口凉气。那对我们这样的家庭来说,是一笔天文数字。
我看着那个存折,觉得无比刺眼。他们把一切都计算好了,用最好的学校、最好的医疗、最优厚的条件,来换我的儿子。
这哪里是商量,这分明是逼迫。
李大山收拾完鱼,走了进来。他听到了王丽最后的话,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
“你们这是干啥?拿钱买孩子?”他把湿漉漉的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挡在我面前,“秀英不稀罕你们的臭钱!”
陈建军站了起来,脸色不悦:“这位同志,这是我们的家事,好像跟你没关系吧?”
“秀英的事,就是我的事!”李大山毫不退让,他的声音洪亮,充满了力量,“你们城里人了不起啊?有钱了不起啊?就可以随便欺负人?”
“大山,你少说两句!”我妈急忙拉住他。她生怕李大山搅黄了这门“好亲事”。
“婶儿,我不能不说!”李大山看着我妈,“小石头是秀英身上掉下来的肉,不是东西,不能拿来换钱!你们要是真为了孩子好,就该多来看看他,多关心他,而不是想着把他从他妈身边带走!”
李大山一番话,说得陈建军和王丽哑口无言。
也说到了我的心坎里。
是啊,他们嘴上说着为了孩子好,可他们有关心过小石头真正需要什么吗?他需要的不是玩具汽车,不是巧克力,是妈妈的怀抱,是安稳的家。
我的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起来。
“你们走吧。”我对陈建军和王丽说,“无论你们说什么,我都不会同意的。小石头是我的儿子,谁也别想把他从我身边带走。”
王丽的脸上闪过一丝失望,但她并没有发作。她看了一眼陈建军,站起身。
“林老师,我们不逼你。希望你再好好考虑一下。我们过两天再来。”
他们走了。
屋子里,我妈气得直跺脚。
“你这个傻子!你糊涂啊!”她指着我的鼻子骂,“这么好的机会,你为什么要推掉?你是不是想让小石头跟你一样,穷一辈子?”
“妈!”我忍不住喊了出来,“在您眼里,是不是只有钱和前途,亲情一点都不重要?”
“我这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们娘俩!”我妈气得眼圈都红了,“李大山,你也是,你跟着瞎掺和什么!我们家的事,用不着你管!”
李大山被我妈说得满脸通红,他局促地站在那里,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婶儿,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行了,你走吧。”我妈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李大山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满是担忧。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叹了口气,默默地离开了。
我妈还在一边数落我,说我不知好歹,说我耽误了孩子一辈子。
我一句话也听不进去,转身跑回了自己的房间,锁上了门。
我趴在床上,把脸埋在被子里,无声地哭了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所有的人都逼我?
陈建军的出现,像一条鲶鱼,搅乱了我平静的生活。他不仅带来了过去的伤痛,还带来了现实的诱惑。
我妈的态度,像一把锥子,深深地扎进了我的心里。我一直以为,她是这个世界上最懂我、最支持我的人。可是在巨大的利益面前,亲情的天平,也开始倾斜了。
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
接下来的两天,我妈一直没给我好脸色。她用沉默对抗我,家里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小石头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变得小心翼翼的,不敢大声说话。
而陈建军和王丽,真的像他们说的那样,隔三差五就来。他们不再跟我谈带走孩子的事,而是不停地给小石头买东西。新衣服、新书包、连环画……几乎把镇上供销社的好东西都搬空了。
小石头毕竟是孩子,他很快就喜欢上了这两个会给他带来新奇玩意儿的“叔叔阿姨”。
他开始在我面前念叨:“妈,陈叔叔说,城里的公园有大马可以骑。”
“妈,王阿姨说,下次给我带电视机里那种会唱歌的盒子。”
每当这时,我的心就像被刀割一样。
我开始害怕,害怕小石头的心,会一点一点地被他们收买过去。
流言蜚语也开始在镇上传开。
有人说,我攀上了城里的高枝,要抛弃李大山了。
有人说,那个城里人是我以前的相好,现在是回来抢孩子的。
我去学校上课,都能感觉到同事们在我背后指指点点。
连校长都找我谈话,旁敲侧击地问我个人生活问题,让我注意影响。
我感觉自己快要被这些压力压垮了。
这天晚上,小石头突然发起了高烧。他小脸烧得通红,不停地说胡话。
我吓坏了,赶紧背起他往镇卫生院跑。
卫生院的王医生检查后,说是受了凉,有点感染,开了些药。
可是,吃了药,烧不但没退,反而越来越高。
王医生也急了,他说:“这可能是转成肺炎了。我们这条件有限,最好能送到市里医院去。”
市里医院?那么远,天又这么黑,我一个女人家,怎么去?
我急得团团转,眼泪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就在我六神无主的时候,陈建军和王丽突然出现在了卫生院。不知道是谁去通知了他们。
陈建军二话不说,抱起小石头就往外走。
“上车!我们现在就去市里!”
第四章 尊严的裂痕
去市里的路上,我抱着滚烫的小石头,心急如焚。
王丽坐在副驾驶,不停地回头安慰我:“林老师,你别急,市医院的儿科主任我认识,已经打过招呼了。”
陈建军把车开得飞快,车窗外的夜色像墨一样浓。
我看着他专注开车的侧脸,心里百感交集。我不得不承认,在这一刻,他是小石头唯一的希望。如果不是他,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份依赖感,让我感到恐慌和屈辱。
我一直努力想证明,没有他,我一样可以把孩子带得很好。可现实却给了我一记响亮的耳光。在真正的困难面前,我的坚强显得那么不堪一击。
到了市医院,一切都像王丽安排好的那样顺畅。
儿科主任亲自接诊,小石头很快被送进了病房,挂上了点滴。
看着他苍白的小脸,我的心才稍微放下一点。
陈建军和王丽忙前忙后,交费、拿药,安排得井井有条。他们看起来,才更像一对合格的父母。而我,除了抱着孩子哭,什么也做不了。
我坐在病房外的长椅上,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王丽端来一杯热水,递给我。
“喝点水吧,你嘴唇都干了。”她的语气很温和。
我接过水杯,说了声“谢谢”。
“林老师,”她在我身边坐下,轻声说,“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想让你看看,这就是城市和小镇的区别。在这里,我们能给孩子最好的资源,能应对任何突发的意外。”
我沉默了。她说的,是事实。
我无法反驳。
“我知道,让你把孩子交给我们,就像割你的肉一样疼。”她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同情,“但是,爱的方式有很多种。有时候,放手,也是一种爱。是一种更伟大、更无私的爱。”
她的话,像一颗颗小石子,投进我的心里,激起层层涟漪。
我心里乱极了。难道我真的错了吗?我的坚持,真的是一种自私吗?我以为给了孩子全部的母爱,可我给不了他健康的保障,给不了他更广阔的天地。我的爱,是不是太狭隘了?
陈建军办完手续走了过来。他看着我,说:“秀英,你累了一天了,去旁边的招待所休息一下吧。这里有我跟王丽守着。”
“不,我守着他。”我摇了摇头。
“听话,”他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你身体垮了,谁来照顾小石头?”
我最终还是被他们劝去了招待所。
躺在招待所柔软的床上,我却一夜无眠。
我回想起这六年来的点点滴滴。从得知怀孕时的惊慌,到决定生下他时的坚定;从他第一次叫妈妈时的喜悦,到他生病时我的心焦。他是我生命里唯一的光。
可现在,有人要夺走我的光。而我,却发现自己连守护他的能力都没有。
这种无力感,几乎将我击垮。
第二天一早,我赶到医院。小石头的烧已经退了,正在安稳地睡着。
王丽趴在床边睡着了,身上盖着陈建军的外套。
陈建军坐在另一边,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看到我来,他站起身,对我做了一个“嘘”的手势。
我们走到走廊上。
“医生说,已经没有大碍了,再观察两天就可以出院。”他说。
“谢谢你们。”我低着头,声音很小。
“我们之间,不用说这个。”他顿了顿,说,“秀英,经过这次的事,我想,你应该明白我的用心了。我不是想从你身边抢走他,我是想给他一个更安稳的未来。”
我没有说话。
“王丽她……她真的很喜欢小石头。”他看着病房里,“她从小就梦想当一个母亲。我们把小石头接过去,会把他当亲生儿子一样疼爱。”
我抬起头,看着他。
“那你们……会告诉他,我才是他亲妈吗?”
陈建军愣住了,他似乎没想过这个问题。
他犹豫了。
我从他的犹豫里,看到了答案。
我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他们不仅想要我的儿子,还想抹去我作为母亲存在过的一切痕迹。
小石头醒了。他看到我,虚弱地喊了一声:“妈。”
我冲过去,把他紧紧地抱在怀里。
“石头,妈妈在。”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小石头用他的小手,帮我擦去眼泪。
“妈,不哭。我不难受了。”
看着儿子懂事的模样,我的心都要碎了。
出院那天,陈建军坚持要开车送我们回去。
车开到镇口,我让他停车。
“就到这吧,我们自己走回去。”我说。
“秀英……”
“陈建军,”我打断他,“给我三天时间。三天后,我给你答复。”
他看着我,眼神里闪过一丝惊喜。他以为我妥协了。
回到家,我妈看到我们回来,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她拉着小石头嘘寒问暖,又对我抱怨:“你看你看,还是得去城里吧?我说的没错吧?”
我没有理她。
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整整一天。
我拿出纸和笔,想把我的优势和劣势,把留下和送走的好处和坏处,都写下来。
可我写了半天,纸上一片空白。
这是一道无解的题。无论怎么选,都是错,都是痛。
晚上,李大山来了。他听说小石头病了,急匆匆从厂里赶回来。他提着一网兜橘子,额头上全是汗。
“小石头怎么样了?”他一进门就问。
“退烧了。”我妈替我回答。
李大山看到我,眼神里满是担忧和心疼。
“秀英,你……你还好吧?”
我看着他,这个老实巴交的男人,他或许给不了我富裕的生活,但他能给我最朴实的关心和最坚定的支持。
我的心里,突然有了一个决定。
第五章 平凡的脊梁
“大山哥,你坐。”我给他倒了杯水。
我妈看我的态度,愣了一下。
我请李大山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坐下,月光洒在他憨厚的脸上。
“大山哥,我想问你个事。”我看着他,很认真。
“你说。”
“如果……如果我这辈子都带着小石头,不打算再嫁人,你……你还愿意像现在这样帮我们吗?”
李大山没想到我会问这个,他挠了挠头,脸有些红。
“秀英,你说啥傻话呢。我帮你,又不是图你啥。”他看着我,眼神很真诚,“我就是觉得,你一个女人家不容易。能搭把手,就搭把手。”
他又补充道:“当然,你要是愿意……我肯定会对你和小石头好,一辈子对你们好。”
我看着他,这个不善言辞的男人,用最朴实的话,给了我最坚定的承诺。
我的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大山哥,”我深吸一口气,“陈建军想把小石头带走。”
李大山“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他敢!”
“你先别激动,听我说完。”我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包括我的动摇和挣扎,都告诉了他。
李大山听完,沉默了很久。
月光下,我看到他紧紧地攥着拳头。
“秀英,”他开口了,声音有些沙哑,“这事,得你自己拿主意。不管你咋选,我都支持你。”
他顿了顿,又说:“但是,要我说句心里话。钱是好东西,城里也确实好。可啥都比不上娘俩在一块儿。孩子没了娘,就像树没了根。长得再高,那也是空心的。”
树没了根。
这五个字,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我心里的迷雾。
是啊,我怎么糊涂了。我只想着城里能给小石头什么,却忘了,我能给他的,是别人永远给不了的。
那就是根。是一个母亲的爱,是一个家的温暖。
这才是孩子成长过程中,最坚不可摧的基石。
我豁然开朗。
我心里反复纠结的那杆天平,在这一刻,终于不再摇摆。
“大山哥,谢谢你。”我由衷地说,“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第三天,我主动给陈建军打了电话,约他在镇上的小茶馆见面。
我一个人去的。
他看到我,显得有些激动。
“秀英,你想通了?”
我摇了摇头。
“陈建军,我不会把小石头给你的。”我平静地说。
他的笑容僵在脸上。
“为什么?”他不能理解,“我能给他的一切,都比你好一百倍!”
“你给不了他一个妈妈。”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你或许能给他富裕的生活,但你给不了他完整的童年。你和王丽,会把他当成你们填补遗憾的工具,而不是一个独立的人。”
“我们不会!”他急切地反驳。
“你会的。”我打断他,“从你犹豫要不要告诉他我的存在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了。你想让他彻底忘了我,忘了他的出身。你想把他塑造成你们想要的样子。这不是爱,是自私。”
我心里想着,尊严不是别人给的,是自己挣的。我虽然穷,但我有做母亲的尊严。这份尊严,不容许任何人用金钱来践踏。
陈建军被我说得哑口无言。
“还有,”我继续说,“你觉得我穷,给不了他未来。可是在我看来,真正的未来,不是用钱堆出来的。是教会他正直、善良,教会他靠自己的双手创造生活。这一点,我自信比你做得好。”
我站起身,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布包,放在桌上。
“这里是三百块钱。小石头这次住院的医药费,我会慢慢还给你。我们不欠你什么。”
说完,我转身就走。
“秀英!”他从后面叫住我。
我停下脚步,但没有回头。
“你真的……一点机会都不给我吗?”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哀求。
“六年前,你就已经放弃了所有的机会。”
我没有再停留,大步走出了茶馆。
外面的阳光很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我感觉自己从未像现在这样轻松和坚定。
我做出了选择,并且,我不会后悔。
回到家,我妈看我两手空空,就知道事情“黄”了。
她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坐在炕上抹眼泪。
“妈,你别哭了。”我走过去,坐在她身边,“我知道你是为了我们好。但是,有些东西,比钱更重要。”
“你个死脑筋!”我妈捶着我的背,“你让我以后怎么有脸去见街坊邻居?人家都会笑话我们,放着城里的好日子不过,非要在这受穷!”
“别人笑话就让他们笑话去。”我说,“日子是我们自己过的。只要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开开心心的,比什么都强。”
那天晚上,我和我妈谈了很久。
我告诉她,小石头是我的底线,也是我的骄傲。我告诉她,我会更努力地工作,让我们的生活好起来。
我妈看着我,看着这个她从小带大的女儿,眼神慢慢地变了。
她叹了口气,摸着我的头。
“你长大了,有主意了。妈……妈不逼你了。”
我抱着我妈,哭了。这一次,不是委屈的眼泪,是释然。
家庭的理解,比任何物质财富都更珍贵。
我以为事情到这里就结束了。
可我没想到,几天后,王丽一个人找到了学校。
她没有了之前的温和,脸上罩着一层寒霜。
她把我叫到办公室,当着所有同事的面,把那个存折拍在我的桌子上。
“林秀英,你别给脸不要脸!”她的声音尖锐而刻薄,“一千块钱不够是吗?你开个价!别在这假清高!”
我的同事们都惊呆了。
我的脸,瞬间涨得通红。
这是我教书育人的地方,是我维护职业尊严的圣地。她却在这里,用最粗暴的方式,撕开了我所有的体面。
第六章 最后的对峙
“王女士,请你说话放尊重一点!”我站了起来,全身的血液都涌向了头顶。
“尊重?”王丽冷笑一声,“你配吗?一个不知廉耻的女人,靠着孩子想讹我们一笔钱,你还想要尊重?”
她的话像一把把淬了毒的刀子,狠狠地扎进我的心脏。
办公室里的同事们开始窃窃私语,他们的目光像针一样,刺得我浑身难受。
“我没有!”我大声反驳,“我从来没想过要你们一分钱!”
“没有?”王丽提高了音量,仿佛要让全世界都听到,“那你为什么缠着建军不放?你明知道他有家庭,还想拿孩子当筹码!林秀英,我真是小看你了!”
我气得浑身发抖。
我无法理解,前几天还温文尔雅的女人,怎么会变成现在这副嘴脸。
或许,这才是她真实的面目。之前的温和,不过是伪装。
“够了!”一个声音从门口传来。
是校长。他脸色铁青地走了进来。
“这里是学校,是教书育人的地方!不是你们吵架的菜市场!有什么事,出去解决!”校长严厉地说。
王丽显然没把这个小学校长放在眼里。
“我今天就在这说清楚!”她指着我,“这个女人,品行不端,私生活混乱!这样的人,怎么配当老师?她会教坏学生的!”
“你……你血口喷人!”我气得眼前发黑。
我可以忍受贫穷,可以忍受辛苦,但我绝不能容忍别人玷污我的职业,侮辱我的人格!
这是我的底线,是我的脊梁!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又被推开了。
是李大山。他身后,还跟着陈建军。
李大山是来给我送午饭的,他看到这一幕,把饭盒重重地放在地上,几步冲到王丽面前。
“你个疯婆子,在这胡说八道些什么!”他指着王丽的鼻子,眼睛瞪得像铜铃。
陈建军也赶紧上前,拉住情绪激动的王丽。
“王丽,你别闹了!跟我回去!”
“我不回!”王丽甩开他的手,歇斯底里地喊道,“陈建军,你是不是还想着这个?你为了她,连孩子都不要了!我今天就要撕烂她的脸!”
说着,她就朝我扑了过来。
李大山一把将我拉到身后,用他魁梧的身体挡住了王丽。
场面乱成一团。
“都给我住手!”校长大吼一声,他的威严终于镇住了场面。
他指着陈建军和王丽:“你们两个,马上离开这里!不然我就报警了!”
王丽还想再说什么,被陈建军死死地拉住了。
“秀英,对不起。”陈建军看着我,满脸的愧疚和疲惫。
他几乎是拖着王丽离开了办公室。
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同事都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看着我。
我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地流了下来。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委屈。
我的尊严,我辛苦维持的体面,在这一刻,被撕得粉碎。
李大山走到我身边,笨拙地安慰我:“秀英,别哭。不是你的错。”
校长叹了口气,对我说:“林老师,你先回家休息几天吧。学校这边,我会处理。”
我失魂落魄地走出了学校。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
我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任凭我妈怎么敲门,我都不开。
我完了。
我的工作,我的名声,全都完了。
我以后还怎么有脸站上讲台?还怎么面对我的学生?
我甚至开始怀疑,我的坚持,是不是真的错了。如果我当初答应了他们,是不是就不会有今天这场难堪?
我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和绝望之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外传来了小石头怯生生的声音。
“妈妈,开门。石头想你。”
听到儿子的声音,我的心猛地一颤。
我打开门,小石头扑进我的怀里。
“妈妈,不哭。”他用小手笨拙地擦着我的眼泪,“大山叔叔说,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妈妈。”
我抱着儿子,泣不成声。
是啊,我还有儿子。为了他,我也不能倒下。
晚上,李大山又来了。
他坐在院子里,默默地帮我把我之前做的一些针线活拿去镇上卖的架子修好。
他什么都没问,也什么都没说。
但他用他的行动告诉我,他会一直在。
我妈也走了过来,她把一碗热腾腾的鸡蛋面放在我面前。
“秀英,吃饭吧。人是铁,饭是钢。天大的事,也得先填饱肚子。”
我看着这碗面,看着我妈,看着李大山,看着屋里熟睡的儿子。
我的心里,重新燃起了力量。
我不能被打倒。
为了这些爱我的人,我也要重新站起来。
第二天,我主动找到了校长。
我把我和陈建军所有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没有隐瞒,也没有辩解。
校长听完,沉默了很久。
他看着我,说:“林老师,我相信你的人品。这件事,学校会为你正名。你安心回去上课。”
我走出校长办公室,感觉心里的石头,落下了一大半。
我重新回到了讲台。
一开始,同事们看我的眼神还是有些躲闪。
但是,我没有退缩。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中。我认真备好每一节课,耐心辅导每一个学生。
我的学生们,他们依然像以前一样爱我,围着我问问题,跟我分享他们的小秘密。
在他们清澈的眼睛里,我看到了信任。
这份信任,比任何语言都更有力量。
渐渐地,学校里的流言蜚语平息了。
生活,似乎又回到了正轨。
只是,陈建军和王丽,再也没有出现过。
我以为,他们会像六年前那样,再次从我的世界里彻底消失。
可我没想到,一个月后,我收到了陈建军的来信。
第七章 光阴的故事
信里,只有寥寥数语。
他说,他和王丽已经决定离婚了。王丽的极端和偏执,让他感到了窒息。他说,那天在学校发生的事情,让他彻底看清了,强求来的东西,永远不会幸福。
信的最后,他说,他对不起我,也对不起孩子。他不会再来打扰我们的生活。
随信寄来的,还有一张五百元的汇款单。
他在信里说,这不是补偿,也不是施舍,是一个父亲,想为孩子尽的一点微不足道的责任。如果我愿意,他以后每个月都会寄钱过来,直到小石头成年。
我看着那封信和汇款单,心里五味杂陈。
我把汇款单收了起来。我决定,这笔钱我不会动用,我会单独给小石头存起来,作为他将来的教育基金。
这或许是我们之间,能保持的最好的距离。
生活,像一条平静的河流,缓缓向前流淌。
春天的时候,李大山在我家院子里种下了一架葡萄藤。他说,等到了夏天,小石头就能吃到甜甜的葡萄了。
我妈看着我们,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我的工作也越来越顺心。因为教学成绩突出,我被评为县里的优秀教师。颁奖那天,我穿着新做的衣服,站在领奖台上,看着台下为我鼓掌的学生和同事,我的眼睛湿润了。
我终于用自己的努力,赢回了尊严。
我依然是那个平凡的乡村女教师,过着清贫但充实的生活。
我用我的言传身教,告诉我的儿子,也告诉我的学生们,什么是真正的富有。
不是拥有多少金钱,而是拥有善良正直的品格,拥有爱与被爱的能力,拥有面对困境时永不言败的勇气。
这,就是我,一个平凡女人的匠心精神。
一晃,又是几年过去了。
小石头上了初中,个子长得比我还高。他成绩很好,也很懂事。他知道家里的情况,从不乱花钱,还经常帮我分担家务。
李大山,我们最终还是没有结婚。不是他不好,而是我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但我们之间的关系,早已胜似亲人。他成了小石头没有名分的“父亲”,教他游泳,教他修理各种东西。我们三个人,组成了一个奇怪但又无比和谐的家庭。
我妈的身体也还硬朗,她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给小石头做好吃的。
那个曾经给我带来巨大风暴的男人,陈建军,真的像他说的那样,再也没有出现过。但他每个月的汇款单,都会准时寄到。
我把那些钱,一笔一笔地,都存进了小石头的账户。
有时候,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也会想起他。想起那个在田埂上为我念诗的白衣少年,想起我们短暂却炙热的爱情。
我不再有恨,也不再有怨。
时间,抚平了一切伤口。
他只是我生命中的一个过客,给了我一个最珍贵的礼物,然后,就奔赴了他自己的人生。
而我,也在我的世界里,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幸福和安宁。
那是一个夏天的傍晚,我和李大山、我妈,还有放假回家的小石头,坐在院子里的葡萄架下乘凉。
葡萄藤已经爬满了整个架子,绿油油的叶子下面,挂着一串串晶莹剔透的葡萄。
小石头摘下一颗,递到我嘴边。
“妈,真甜。”
我尝了一口,甜到了心里。
我看着身边的人,看着这片我生活了一辈子的土地,心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满足和感恩。
我的人生,或许并不完美,充满了坎坷和缺憾。
但是,我用我的坚守,换来了内心的平静;我用我的爱,守护了家庭的完整;我用我的努力,赢得了平凡的尊严。
这就够了。
夕阳的余晖,透过葡萄叶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影。
墙上的挂钟,依然在滴答作响。
那流淌的,是光阴,也是故事。
而我的故事,还在继续。
来源:一遍真命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