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出来得急,忘了带手炉,冻得鼻尖通红,只能在廊下来回跺脚取暖。
《宫月辞歌》
母亲死后,我被贬为庶出,处处受辱。
直至我练成孤绝九剑,夺了同父异母妹妹苏若薇的婚事。
新婚之夜,夫君却丢下我,去了妹妹的床前。
后来,苏若薇中毒,他冷声质问:「予儿,是你做的吗?」
我笑了笑:「是又怎样?闻介白,我不要你了。」
1
景和六年冬,大雪。
我出来得急,忘了带手炉,冻得鼻尖通红,只能在廊下来回跺脚取暖。
远处锣鼓喧天,热闹非常。
而这一切,与我无关。
今日,是我那同父异母的妹妹苏若薇的两岁生辰。
凌霄山庄张灯结彩,喜迎宾客。
她娘闻清漪三年前成了庄主夫人。
而我娘,被贬妻为妾,也已三年。
我找了个角落缩着,只等小霜查探归来,好悄悄溜去静雪院。
我与娘,已两年未见。
半年前,我在娘院里买通的丫鬟,被闻清漪一并发卖。
自此,静雪院音讯全无。
半月前,我在武林大会侥幸得了名次,祖母遂允我许下一愿。
无论秘诀,还是名剑,我都不要。
我只求一件事:见娘一面。
却被拒绝。
走廊尽头,小霜快步走来,凑到我耳边低声道:
「小姐,庄主在前厅,老太君与夫人在听戏。静雪院附近无人,若要去,就趁现在,从竹林绕过去。」
我胸口一窒,却燃起茫然的喜悦。
小心避开人群,我快步奔向竹林。
林深阴冷,我心却滚烫。
我动作利落,翻墙入院。
静雪院,比记忆中更冷清。
我怕撞上守院的嬷嬷,在墙角等了片刻,却空无一人。
心中不安,我快步上前,轻轻推开门。
一股寒气扑面而来。
这样冷的天,屋中竟未燃炭火。
我远远看见榻上蜷缩着一人,单薄得几乎与褥子融为一体。
我愣住了。
那是——我娘吗?
昔日明艳温婉的女子,如今面色蜡黄,骨瘦嶙峋。
我奔上前,脱下披风轻轻盖在她身上,声音颤抖:「娘……」
她缓缓睁眼,怔愣片刻,而后露出了我熟悉的笑:
「予儿,你来了。」
不过两句话,竟似已耗尽她全部力气。
她剧烈咳嗽,咳得几乎要将她病弱的身躯折断。
我慌忙去找水,桌上茶壶早已见底,旁边只有一碗喝了一半冷透的汤药。
我想去外头寻些热水来,她却拦住我:「予儿,别忙了,陪娘说会儿话吧。」
「这些年,你可还好?」
我看着她几近皮包骨的手指,不敢再动。
我勉力挤出笑来:「我很好,父亲允我练剑了。」
我没敢说,那是我跪了三天三夜求来的。
她伸手替我拢了拢发,眼中尽是欣慰:「我的予儿,真争气。」
她始终未提及父亲。
我低声问:「您……后悔吗?」
她眼神越过我,望向窗外,似悲凉又似释然:「那时,他被仇家追杀,重伤落水,失了记忆。」
「我不后悔救他。」
「后来,我爹娘要把我卖给老员外做妾,他出手,将我带走。」
「可若再来一次,我绝不会贪恋那些许温柔。」
「我是泥潭,他是月光。泥潭捞月,不过南柯一梦。」
话音未落,她又一阵咳,殷红的血染透了我的手。
我慌乱不已,想冲出去叫人。
哪怕父亲骂我,哪怕祖母罚我,只要能换她活下去……
她虚弱地摇头,颤声按住我的手臂:
「别哭,予儿。能再看你一眼,娘已知足。」
我泪如雨下,心口生生绞痛。
这一刻,我恨父亲的薄情,恨祖母的冷漠,恨闻清漪的虚伪,甚至恨那个生来就被偏爱的妹妹。
这一日,娘死在我怀中。
而我,什么都做不了。
2
娘走后,我几乎哭到昏厥。
我太弱了,连让她入土为安,都还得去求那个人。
我替她换上生前最爱的红裙。
往日她娇艳如花,如今穿上这身红,却空空荡荡。
回到房中,我与小霜抱头痛哭。
「小姐,你要好好的。夫人放心不下你,我会替她照顾你。」
脸上的泪刚擦干,门「砰」地被人大力推开。
父亲大步迈入,神色冷硬。
「苏浅予,你妹妹的生辰宴上为何不见你?亏得你母亲还替你遮掩!若叫外人知晓,你这般无礼,成何体统!」
我抬头看他,一言不发。
他皱眉厉声斥责道:「如今你愈发没规矩!去前厅待客,你是家中大小姐,要以身作则。你母亲还在等你——」
母亲?
大小姐?
我冷笑,笑着笑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母亲?她配吗?」
「大小姐?我算哪门子的大小姐?」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我盯着他,声音止不住地颤抖:「父亲……你后悔带我们回来吗?」
他愣住,随即明白我的意思。
眼底浮起几分迟疑与愧色:「予儿,我也没办法——」
我冷冷打断他:「这些话,我娘或许会信。我,不会。」
「她已经……没了。」
他猛然瞪大眼,自言自语:「怎会?母亲明明答应我……」
三年。
我娘被关了整整三年,他却信祖母一句空话。
他哪怕派个人去看看,她也不会死。
多可笑啊。
这就是我娘爱了一辈子的男人。
这就是人人称赞的「剑中君子」。
自那日起,我拼命练剑。
若不是利剑在手,我早已死在这后宅的冷眼与磋磨里。
苏若薇渐渐长大,和她娘一样,总要找我麻烦。
小到克扣衣食,大到当众羞辱。
我也曾奢望过父亲能替我主持公道。
可换来的永远是:
「予儿,你要懂事。一家人,哪来那么多弯弯绕绕?」
「你娘早逝,你难免多思。」
后来我才明白。
除了自己变强,没人能给我公道。
十五岁那年,我再度参加武林大会。
这一回,我是凌霄山庄唯一登榜的后辈。
也是唯一能练成孤绝九剑第四式的人。
他们不想将心法传给一个「农女之后」,可山庄男弟子接连失败,甚至有人走火入魔、重伤不治。
他们终于妥协。
练剑虽苦,却是我灰暗生活中唯一能抓住的光。
闲时,我与小霜常常幻想:
若有一日,我能将孤绝九剑练至第九式,我们就在外头置个小院。
种树、养花、煮茶;冬日暖,夏蝉鸣。
那该是多好的日子啊。
可惜我忘了。
闻清漪十年无子,苏若薇天生体弱。
那是她不惜贬原配为妾换来的掌上明珠。
如今竟连一个「低贱农女」的女儿也比不上。
我再度登榜,渐渐立稳脚跟。
她终于,按捺不住了。
3
这一日,我从练武场回来,手臂血痕未干。
孤绝九剑第五式「孤月断影」,我练了半年,仍不得要领。
师傅说我太执拗,练剑练得像拼命。
我只是淡淡一笑,不置一词。
进屋,小霜见我伤口,急得眼圈通红,连忙替我上药。
「小姐,您还要受多少伤才够啊?」
我安抚她:「这点伤,真不打紧。」
她系好绷带,仍不放心:「李大夫开的温补药还有一些,我去煎。」
我最怕苦药,皱了皱眉。
可见她那副担心模样,终是点了头。
「你呀,小小年纪,像个老嬷嬷。」我打趣道。
「您什么时候能乖乖吃药,我就算变成老婆婆都行。」她嗔我一眼,转身而去。
不多时,她端回药碗,碗边氤氲着热气。
我磨蹭半晌,眼看药要凉了,才抿了几口。
苦,舌根发麻的苦。
正要放下药碗,我忽然怔住。
这味道……
好像在哪儿闻过。
下一瞬,我胸口骤然发闷,气血翻涌,内力像被锁住,寸步难行。
不好,药有问题!
一股熟悉的味道涌上喉头。
我脑中猛地闪回,十年前那个冬天,娘床头那半碗凉药,味道竟是一模一样。
我手一抖,药碗掉落。
小霜吓得扑过来:「小姐?!您怎么了——」
我开口,却吐出一口血:「药……」
她脸色瞬间惨白,大声哭喊:「是我不好!中途有人来叫我去拿老太君赏您的首饰……我没多想……」
我喘着粗气,用尽全力握住她的手。
「与你无关,她既要下手,怎会留把柄让你发现。」
「别声张,尤其别让人知道。」
小霜泪如雨下:「她怎么能这么狠!小姐……我去找庄主——」
「等我醒了再说。」
我从床头滑落,闭上了眼。
意识昏沉中,我又梦回那年冬日。
我一遍遍告诉娘,那碗药有毒。
她却只是笑:「予儿,娘累了……」
几日后,我醒了。
命保住了,武功却大不如前,内力不稳,剑气难凝。
我偷偷寻来的大夫,全都说:「姑娘,你能活下来,已是奇迹。」
很快,府里便传开了——苏浅予,功力大减。
那日,父亲唤我入书房。
他高坐上首,目光淡漠。
「你既已反噬,就别再练了。练到第四式,已是意外。」
「我从未指望你,你也到了年纪,我会让你母亲替你张罗婚事。」
我看着他,心一点点凉下去。
「母亲?」
我冷笑一声:「父亲,我娘……是怎么死的?」
他神情不耐:「你又想说,是你母亲害的?」
我咬紧牙关,手指微颤:「闻清漪,永远不会是我母亲!她是我的杀母仇人,我绝不会认她!」
「放肆!」
他怒极,手中杯盏摔在我脚边,瓷片四溅。
我一动不动。
心底,只余下一片死寂。
4
「苏家如今艰难,后继无人!你能不能别再闹了?」
我嗤笑,胸口隐隐发疼。
「后继无人?我练剑十年,从未走火入魔。偏偏喝了那碗药,功力几近全废……父亲,你真当这是巧合?」
他面色一僵,沉声道:「你母亲和妹妹听说你受伤,还特地回沐云阁为你请了大夫。」
我死死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
「若不是我记得娘临终前那碗药的味道,现在你见到的,是我的尸首。」
他别开眼,不再看我,沉默良久,只叹了口气。
「怪我……这些年对你疏于管教,才让你性子越来越偏执。」
说完,他竟挥手让我滚。
我站起身,喃喃低语:「到底是我偏执,还是你……从未在意过我和娘?」
这句话,他没再回应。
随着我功力减退的消息传开,我又成了凌霄山庄的笑话。
世人皆爱落井下石。
比起当初的轻贱,如今见我从强转弱,更是恨不得人人都要踩上一脚。
苏若薇得意非常,嘴上越发不留情:
「姐姐怎么越来越瘦了?怕是连祖母院里那条小狗,都吃得比你好些。」
我不理她,只管修养、练剑。
我耗尽积蓄,才打听到那位怪医快要归来。
我盼了许久,不想节外生枝。
可她的母亲——闻清漪,却忽然提议让我赴宴,说是要为我张罗婚事。
我冷笑,本想拒绝。
父亲警告我:「你也到了年纪,该出去见见世面。你娘若在天有灵,也盼你有个好归宿!」
好归宿?
若不是你们,她怎会死?
我怎会落得如此下场?
可我没证据,几次揭发都只换来更狠的打压。
既如此,不如静观其变。
小霜听说要赴宴,倒是高兴得很。
她替我收拾衣裳,满脸希冀。
我没拦她,只挑了一身素青长裙,鬓边插了娘留下的那支兰花玉簪。
马车停在知府宅邸门口。
苏若薇盈盈而立,眼底藏着按捺不住的幸灾乐祸。
她浑身粉衣珠翠,打扮得像棵摇钱树。
目光扫过我,讥笑道:「姐姐,你这打扮……别人还以为咱们苛待你呢。」
我懒得理她。
这时,不远处,一群官家千金走了过来。
她们看我一眼,低声惊呼:「若薇,这位就是你姐姐?气质清冷出尘,和传闻中不太一样。」
苏若薇面上勉强笑着,等众人进去后,立刻回身对我翻脸:
「苏浅予,你是故意的!故意穿这么素,是想抢我风头?」
说完,她甩袖而去,把我和小霜丢在门口。
小霜无措地看着我,「小姐,这可怎么办?没请帖,他们不让进……」
我摇摇头:「回去吧。这种场合,我本也不想来。」
正欲转身离开,却听一人温声问:
「你是苏家大小姐?」
我抬头。
来人身着月白长衫,眉目清俊,气质温雅,宛如翰林子弟。
他微一拱手,自报家门:
「在下,闻介白。」
我心中一震。
闻介白?
苏若薇的亲表哥,沐云阁的少阁主。
他来寻我作何?
5
闻介白替我向门房说明身份时,我本能地戒备。
他是闻清漪的亲侄,而我与那对母女势同水火。
他却回头淡笑,向我温声道:「既来了,就进去吧。」
路上,他忽然轻声问我:「听闻苏小姐已练到孤绝九剑第五式?」
我心头一紧。
家里竟瞒下我功力倒退之事?
我没回话,趁机细细打量了下他,只觉这人眼熟,却想不起在何处见过。
正厅内,苏若薇见我与他一同进门,登时迎上前来,横在我们中间。
「表哥!她性子古怪,最讨厌咱们闻家了,没对你说难听的话吧?」
闻介白眉心一拧,淡声斥责:「若薇,不得无礼。」
苏若薇面色一僵。
我不愿搅入是非之中,向众人行礼后,独自找了个角落坐下。
热闹欢宴,向来与我无关。
只是奇怪——整场宴会,我总能撞上他的目光。
我心中生疑,却无意深究。
他终究是闻清漪的亲人,与我注定不是一路人。
不过,比起他姑母与表妹的明枪暗箭,他虽温润有礼,却更令人难以捉摸。
我只得更加小心。
奇怪的是,自那日起,我频繁「偶遇」他。
除了被逼赴宴,我仍在为修复功力奔走。
我的境遇,愈发艰难。
族中甚至禁止我入藏书阁,处处碰壁,修炼之路几近断绝。
直到某日,小霜冲进来,神色激动:「小姐,你看这个!」
她递来一本旧剑谱,纸页泛黄,批注密密麻麻。
我翻开几页,呼吸倏地一滞。
那些批注,字字句句,直指我的困境,仿佛为我量身而作。
「哪来的?」我抬头问。
「我今日去叶大夫那取药,药童说,是个小乞丐送来的,还点名交给你。」
我一愣,不再多问。
若是别的东西,我定不会收,唯独剑谱,我实在需要。
后来我悄悄找来闻介白的书卷比对——笔迹不同。
可不知为何,我笃定,是他所为。
6
三年,转瞬即逝。
剑谱、药材、心诀,有人陆续匿名送来。
我也终于寻到那位怪医,对方给了我一颗丸药。
「此药未成,服之或死。侥幸活下,也必折寿。」
我不敢赌,只能继续苦练。
可进展实在缓慢。
这日,苏若薇及笄,凌霄山庄大宴宾朋。
比起她的及笄宴,我十五那年冷清极了,连个替我簪发的人都没有。
我本不想去,可心底控制不住地浮现那道温润的身影。
我至今记得,那些被我退回的东西,他如何辗转周折,仍执意送来。
礼毕,众人正要入席,我亦准备抽身离开。
却听闻清漪高声笑道:「薇儿与介白自小情投意合,今逢吉日,正好请诸位贵客,做他们定亲的见证。」
满堂哗然,齐声道喜。
唯独闻介白怔在原地,震惊得说不出话来,眼神四处寻觅。
苏若薇依偎着拉他衣袖,嗓音娇软:
「表哥,这就是你给我的生辰礼吗?我很喜欢。」
他沉默良久。
宾客们开始议论纷纷。
闻家家主面色一沉,冷冷扫他一眼。
他垂眸,移开视线,终是低声应道:「……你喜欢就好。」
我趁乱悄然离开。
小霜追上来,欲言又止:「小姐,你——」
我摇头,拦住她要说出口的话,「走吧,回去练剑。」
本就无望,多想,只会徒增烦恼。
自那日后,我不再收他送来的任何东西。
渐渐的,他也不再送。
我自嘲地想:这样也好,从今往后,他就是我的妹夫了。
娘与我,从未被命运眷顾。
这一世,我注定要踽踽独行。
来源:清甜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