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白纸黑字,清清楚楚的“离婚协议书”五个字,像五根烧红的钢针,一下子扎进了我的眼睛里。我叫李卫东,四十八岁,市重点中学的物理老师,教了半辈子书,自认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可那一刻,我的脑子“嗡”的一声,彻底空了。
引子
那张纸,就那么飘飘忽忽地落在了我脚边。
白纸黑字,清清楚楚的“离婚协议书”五个字,像五根烧红的钢针,一下子扎进了我的眼睛里。我叫李卫东,四十八岁,市重点中学的物理老师,教了半辈子书,自认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可那一刻,我的脑子“嗡”的一声,彻底空了。
“静,你这是干什么?”我的声音干得像砂纸。
妻子陈静没看我,她正慢条斯理地擦着桌子,那块抹布在她手里,仿佛比我的后半生还重要。她的动作很轻,连带着声音也轻飘飘的,“卫东,签了吧。房子给你,存款一人一半,女儿跟我。”
我弯腰捡起那张纸,指尖都在抖。结婚二十年,我们是旁人眼里的模范夫妻。我兢兢业业评上了高级教师,她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女儿晓雅也考上了不错的大学。我实在想不通,这日子过得好好的,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
“为什么?总得有个理由吧?”我攥紧了那张纸,纸张的棱角硌得我手心生疼。
陈静终于停下了手里的活,她转过身,看着我。她的眼神很平静,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没有爱,也没有恨。她说:“卫令东,你是个好人,也是个好父亲。但你,不懂我。”
不懂你?我愣住了。这三个字比“我不爱你了”还要伤人。我一个月工资八千多,除了基本开销,全都交给她。家里水电煤气,我抢着去交。她父母生病,我跑前跑后,比亲儿子还勤快。我把一个男人能做的,都做到了极致。我怎么就不懂她了?
我心里的火“噌”地就上来了,压抑着怒气说:“我不懂你?我为了这个家,在学校点头哈腰,跟孙子似的。我舍不得抽超过二十块钱的烟,就是为了让你和孩子过得好点。你说我不懂你?”
她没跟我吵,只是摇了摇头,那表情里带着一丝疲惫的怜悯,仿佛我是个不懂事的孩子。
“有些东西,和钱没关系。”她说完,就走进了卧室,轻轻关上了门。
我一个人站在客厅里,墙上我们结婚时的照片,红底白衬衫,笑得那么甜。可现在,那笑容看起来无比讽刺。我一屁股瘫坐在沙发上,脑子里乱成一锅粥。我想不明白,真的想不明白。我自问对得起这个家,对得起她陈静。可问题到底出在哪儿?
我拿起手机,翻开通讯录,想找个人说说,却发现通讯录里除了学生家长就是同事。那一刻,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感,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
我呆坐了很久,直到窗外的天色完全暗下来。客厅里没有开灯,只有墙上挂钟的滴答声,一下,一下,敲在我的心上。我忽然想起我爹,一个不识字的庄稼汉,当年我娘跟他闹别扭回娘家,他没去求,也没去哄,就扛了半袋子我娘最爱吃的红薯,在我姥姥家门口的石磨上坐了一天一夜。后来我娘自己就回来了,再也没闹过。
那时候我问我爹,你用啥法子把我娘哄回来的?
我爹吧嗒一口旱烟,慢悠悠地说:“搞定女人,法子多得很,但归根结底,就一个字。”
那个字是什么,他当时没说,只说等我过明白了就知道了。如今,我都快五十了,却感觉自己活得像个笑话。那个字,到底是什么?我狠狠地捶了一下沙发,沙发上的弹簧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我必须搞清楚,陈静到底为什么,要跟我离婚。
第一章 一地鸡毛的晚饭
晚饭的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来。
我特意提前下了班,去菜市场买了她最爱吃的鲈鱼,又炖了锅莲藕排骨汤。我想着,夫妻过日子,哪有不磕磕碰碰的。床头吵架床尾和,一顿好饭,几句软话,这事儿兴许就过去了。
“晓雅,给你妈打个电话,问她回不回来吃饭。”我一边在厨房里忙活,一边对在客厅看电视的女儿说。围裙系在身上,有点勒得慌,像今天一整天的心情。
女儿晓雅头也没抬,懒洋洋地应了一声:“哦。”
电话通了,晓雅开了免提,陈静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还是那么平淡:“喂?”
“妈,我爸问你回不回来吃饭。”
“不回了,我在我妈这儿吃。”
我的心沉了一下。我抢过电话,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静,鱼都做好了,你回来吃点吧。咱俩……好好谈谈。”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说:“没什么好谈的,你想说的,我都知道。我累了,卫东。”
“啪”,电话挂了。
我捏着手机,站在厨房门口,灶上的汤“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可我心里却一片冰凉。我心想,累了?谁不累?我上了一天课,嗓子都快冒烟了,回来还得买菜做饭,我喊过一声累吗?
“爸,我妈是不是跟你吵架了?”晓雅不知什么时候凑了过来,脸上带着一丝探究。
我勉强笑了笑,摸了摸她的头:“大人之间的事,你别管。快去洗手,吃饭。”
饭桌上,只有我和晓雅两个人。我给她夹了一筷子鱼肉,她却拨到了一边,皱着眉说:“爸,你这鱼,盐放多了。”
我尝了一口,确实咸得发苦。心里那股无名火又冒了出来,但我忍住了。我只是默默地把那盘鱼推到一边,低头喝汤。
“爸,下个月我们专业要去写生,老师说最好带个数位板,得三千多块钱。”晓雅一边扒拉着米饭,一边说。
“买。”我毫不犹豫地回答。在女儿的教育上,我从不含糊。
“还有,我想报个雅思班,为以后出国做准备,一个学期一万二。”她又补充道。
我的眉头拧成了个川字。一个学-期一万二,我一个月的工资才多少?可看着女儿充满期待的眼神,我还是点了点头:“知道了,爸爸给你想办法。”
“谢谢爸!”晓雅立刻眉开眼笑。
我看着她,心里五味杂陈。这就是我的生活,我是丈夫,是父亲,是老师,我得扛起这个家所有的责任和开销。我像一头不停旋转的陀螺,不敢停下来。可陈静呢?她看到的,似乎只有我的“不懂”。
这顿饭,吃得我食不知味。收拾碗筷的时候,晓雅的手机响了,她接起来,甜甜地喊了一声:“妈。”
我竖起耳朵听着。
“……嗯,吃了,我爸做的……咸死了……钱的事我说了,我爸同意了……行,我知道了,你也早点休息。”
挂了电话,晓雅看了我一眼,眼神有点复杂,欲言又止。
“你妈说什么了?”我问。
“没什么,就问我吃了没。”她躲闪着我的目光,转身回了自己房间。
我一个人在厨房里洗碗,冰冷的水冲刷着油腻的盘子,也冲刷着我的耐心。我心里有个声音在嘶吼:陈静,你到底想怎么样?你觉得我不懂你,那你懂我吗?你懂我每天在学校受的那些鸟气吗?你懂我为了凑晓雅的学费,低声下气去求教导主任多给几节课吗?
洗完碗,我疲惫地坐在沙发上,习惯性地拿起手机。鬼使神差地,我点开了陈静的微信。我们很久没有好好聊过了,聊天记录还停留在上个星期,我发给她的一条缴水费的通知。
我往下翻了翻,想找到一些蛛丝马迹。突然,一个备注为“王老师”的头像跳了出来。他们的聊天记录很频繁,大多是关于一些画画和展览的事情。我心里“咯噔”一下。陈静以前是学美术的,后来为了家庭,放弃了专业,在少年宫当了个美术老师,工作清闲。这个王老师,是谁?
我点开那个王老师的朋友圈,里面全是些山水画,看起来斯斯文文的。最新一条朋友圈是昨天发的,一张画展的邀请函。
我的心,像被一块大石头压住了,喘不过气来。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难道……她外面有人了?所以才铁了心要离婚?这个想法让我浑身发冷。二十年的夫妻情分,难道就这么不堪一击吗?
我不敢再想下去。我关掉手机,把它扔在沙发上。客厅里,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像是在无情地嘲笑着我的失败和愚蠢。我必须得做点什么,我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失去我的家。
第二章 沉默的战争
第二天,我揣着满腹的疑虑和不安去了学校。
课间,我破天荒地没有待在办公室备课,而是走到了走廊尽头,拨通了陈静的电话。
“喂?”她的声音依旧听不出什么情绪。
“静,晚上……我买了你喜欢的电影票,是那个很有名的文艺片,我们一起去看看吧?”我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自然,像一次普通的邀约。这是我能想到的,最笨拙的示好方式。
电话那头沉默了。那几秒钟的寂静,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我甚至能听到自己“怦怦”的心跳声。
“不去了,晚上有课。”她冷淡地拒绝了。
“你的课不是都在周末吗?”我脱口而出,问完就后悔了。这话说得太像质问。
“新开的班,在晚上。”她似乎不想多说,顿了顿,又补充道,“电影票你跟晓雅去看吧。”
没等我再说什么,她就挂了电话。
我握着手机,站在走廊里,来来往往的学生们向我问好,我却像个木头人一样,挤不出一个笑容。心里那块石头,又重了几分。新开的班?是真的吗?还是只是一个借口?
我心烦意乱,一整天都有些魂不守舍。下午最后一节课,我甚至把牛顿第二定律的公式写错了,被一个学生当场指了出来。我尴尬地擦掉重写,脸上一阵火辣辣的。李卫东啊李卫东,你教了一辈子书,怎么连这点定力都没有了?
我心里对自己说,别胡思乱想,或许她真的只是工作忙。夫妻之间,最重要的就是信任。可“王老师”那三个字,像一根刺,扎在我心里,拔不出来。
晚上回到家,屋子里冷冷清清。晓雅说同学找她有事,也出去了。我一个人热了中午的剩菜,胡乱吃了几口,就瘫在了沙发上。
空荡荡的房子,让我感到一种窒息般的孤独。我打开电视,屏幕上正放着一部家庭伦理剧,妻子哭诉着丈夫的背叛,丈夫声嘶力竭地辩解。我烦躁地按了遥控器,换了个台。
我不能再这么坐以待毙了。
我想起陈静有个关系很好的同事,叫刘姐。她们俩无话不谈。也许,我可以从刘姐那里打探到一些消息。
我找到刘姐的电话,犹豫了很久,还是拨了过去。
“喂,是卫东啊,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刘姐爽朗的声音传来。
“刘姐,没打扰你吧?就是想问问,陈静最近……在忙什么呢?”我小心翼翼地措辞。
“陈静啊?她不是在忙那个‘夕阳红’社区公益画展嘛,怎么,她没跟你说?”
“夕阳红”画展?我愣住了。陈静一个字都没跟我提过。
“哦……她说了,我这不一忙就忘了吗。”我赶紧打着马虎眼,“这个画展很重要吗?看她最近天天不着家。”
“那可不!这可是她牵头搞起来的,教社区里的老人们画画,再办个展览。她可上心了,还请了市里小有名气的画家王老师来当顾问呢。哎,卫东,你可得好好支持她,陈静为了这个家,把自己的专业都荒废了,现在好不容易捡起来,做点自己喜欢的事,不容易啊。”
王老师!又是这个王老师!
我的心猛地一揪。原来,他们不是简单的同事关系,还是合作伙伴。他们一起教老人画画,一起办画展……他们有多少共同语言,有多少相处的时间?
“嗯,我知道了,刘姐,谢谢你啊。”我匆匆挂了电话,脑子里已经乱成了一团麻。
我承认,我嫉妒了。我嫉妒那个王老师,能和陈静谈论她热爱的美术,能看到她发自内心笑容的样子。而我呢?我和她之间,除了柴米油盐,除了女儿的学费,还剩下什么?
我像一头困在笼子里的野兽,在客厅里来回踱步。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提醒着我时间的流逝。我突然做了一个决定。
我换上衣服,走出了家门。夜色已深,街道上的行人稀稀落拉。我打了个车,报出了少年宫的地址。
我不知道自己去做什么,或许只是想亲眼看一看,她是不是真的在上课。或者,我内心深处,是想去印证那个可怕的猜想。
车窗外的霓虹灯飞速倒退,像我此刻混乱的思绪。我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陷进了肉里。陈静,你最好别骗我。如果让我发现你和那个王老师有什么……我们二十年的情分,就真的到头了。
第三章 失控的跟踪
少年宫的大楼灯火通明。
我付了钱,像个做贼似的,在街对面的一个公交站牌后面停了下来。晚风有点凉,吹在脸上,让我混乱的头脑清醒了一点。
我看着少年宫的大门,心里一遍遍地告诉自己:李卫东,你这是干什么?你一个高级教师,竟然像个泼妇一样来跟踪自己的老婆?这要是让熟人看见了,你的脸往哪儿搁?
可理智终究没能战胜心里的那股邪火。我像一尊雕像,死死地盯着那个门口,等待着陈静的身影出现。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的腿都站麻了。大约九点半的时候,陆陆续续有家长带着孩子从里面走出来。我伸长了脖子,在人群里搜索着。
终于,我看到了她。
她穿着一件米色的风衣,头发简单地挽在脑后,正和一个男人并肩走出来。那个男人大概四十出头的年纪,戴着一副眼镜,气质儒雅,手里还提着一个画夹。不用问,他肯定就是那个王老师。
他们一边走一边聊着什么,陈静的脸上带着我许久未见的笑容,那种轻松、愉悦的笑容,像一朵在阳光下绽放的花。我的心,瞬间像是被泡进了醋里,又酸又涩。
他们没有立刻分开,而是沿着人行道慢慢地走着。我下意识地跟了上去,保持着几十米的距离,躲在路边的行道树后面。
我的心跳得厉害,手心里全是冷汗。我感觉自己像个可悲的私家侦探,窥探着本该属于我的生活。
他们走进了一家咖啡馆。
我站在咖啡馆的玻璃窗外,看着他们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那个王老师很绅士地为陈静拉开椅子,还点了两杯咖啡。他们面对面坐着,聊得很投机。陈静时不时地被逗笑,用手捂着嘴,眼睛亮晶晶的。
那一刻,我所有的理智都崩塌了。
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他们这么晚了还在一起喝咖啡,一定有问题!那个笑容,那种眼神,绝对不是普通同事之间该有的!
怒火像火山一样在我胸中爆发。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猛地推开咖啡馆的门,大步流星地朝他们走了过去。
“陈静!”
我的声音因为愤怒而有些变形,整个咖啡馆的人都朝我们这边看了过来。
陈静和那个王老师显然都吓了一跳。陈静看到我,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转为惊愕和难堪。
“卫东?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没有理她,而是把矛头直接对准了那个男人,用手指着他,厉声质问:“你就是王老师?大半夜的,你把我老婆约出来干什么?”
王老师愣了一下,随即站了起来,推了推眼镜,试图解释:“这位先生,你误会了,我和陈老师是在谈画展的事情……”
“谈事情?谈事情需要到咖啡馆来谈吗?谈事情需要笑得花枝乱颤吗?”我已经被嫉妒冲昏了头脑,说出的话一句比一句难听。
“李卫东!你疯了!”陈静的脸涨得通红,气得浑身发抖。她站起来,想拉住我,“你在这里胡说八道些什么!”
“我胡说八道?那你告诉我,你们俩是什么关系!为什么离婚协议书都给我了,还跟他在这里有说有笑!”我一把甩开她的手,情绪彻底失控。
周围的客人开始窃窃私语,对着我们指指点点。我感觉那些目光像针一样扎在我身上,但我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
王老师的脸色也很难看,他克制着说:“这位先生,请你冷静一点,注意你的言辞。我和陈老师是清白的同事关系,今天只是因为画展的场地出了点问题,才临时约在这里商量对策。”
“场地问题?真是好借口!”我冷笑一声,根本不信他的鬼话。
“李卫동,你简直不可理喻!”陈静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眼睛里充满了失望和屈辱。她看着我,眼神陌生得可怕,“我从来不知道,你是这样一个人。”
说完,她拿起自己的包,对王老师说了一句“王老师,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然后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咖啡馆。
我愣在原地,看着她决绝的背影,心里的火气仿佛被一盆冷水浇灭,只剩下无尽的冰冷和悔恨。我把事情搞砸了,我当着所有人的面,给了她最难堪的羞辱。
王老师叹了口气,从钱包里拿出几张钱放在桌上,看着我说:“这位先生,夫妻之间最重要的,是沟通和信任,而不是猜忌和羞辱。你这样,只会把她推得更远。”
说完,他也转身离开了。
整个咖啡馆里,只剩下我一个人,像个小丑一样,站在那里,接受着所有人的注目礼。我的脸,烫得无处安放。
第四章 破碎的镜子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
推开门,屋子里一片漆黑,死一样的寂静。我没有开灯,摸黑走到沙发边,重重地把自己摔了进去。
咖啡馆里那一幕,像电影一样在我脑子里反复播放。陈静那双充满失望和屈辱的眼睛,像两把尖刀,深深地扎在我的心上。我搞砸了,我亲手把我们之间最后一点回旋的余地,也给彻底毁掉了。
我心想,我到底在做什么?我明明是想挽回她,挽回这个家,可我用的方式,却是最伤人,最愚蠢的一种。我像一个疯子,用伤害她的方式来证明我的在乎。
不知过了多久,门口传来钥匙开门的声音。
我猛地从沙发上坐起来,是陈静回来了。
灯亮了,刺得我眼睛生疼。陈静站在玄关,手里拖着一个小小的行李箱。她的眼睛红肿着,显然是哭过了。
“你……这是要去哪儿?”我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她没有看我,径直走进卧室,开始收拾东西。她的动作很利落,一件件地叠着衣服,放进行李箱。
我跟了进去,站在门口,手足无措。“静,对不起,我今晚……我是一时冲动,我不是故意的。”
她停下手里的动作,转过身,冷冷地看着我。
“李卫东,我们之间,完了。”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重锤,狠狠地敲在我的胸口。
“你今晚让我觉得,我这二十年,就像个笑话。我在你眼里,到底是什么?一个不守妇道,会跟别的男人勾三搭四的女人吗?”她说着,眼泪又流了下来,“我为了那个公益画展,熬了多少个晚上写策划案,跑了多少个地方拉赞助,吃了多少闭门羹,你知道吗?王老师是业内有名的前辈,是我求了人家好几次,人家才愿意免费来当顾问的。我们清清白白,谈的都是工作!可你呢?你不问青红皂白,就给我定了罪!”
我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我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无法呼吸。
“我承认,我不懂你的画,不懂你的追求。”我艰难地说,“可我也是因为在乎你,我怕失去你……”
“在乎?”她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冷笑了一声,“你那不叫在乎,叫占有!叫不尊重!你从来没有真正关心过我想要什么,我开心什么。你只关心你那套‘好丈夫’的标准,你觉得你给钱了,你做家务了,你就尽到责任了。李卫东,我是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人,不是你养在家里,只需要喂饱穿暖的宠物!”
她的话,字字诛心。我无力地靠在门框上,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原来,在她心里,我是这样一个人。原来,我引以为傲的付出,在她看来,竟然如此不堪。
镜子破了,再怎么粘,都会有裂痕。我们的婚姻,在今晚,被我亲手摔得粉碎。
她很快就收拾好了行李箱。拉杆箱的轮子在木地板上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碾过我的心脏。
“我去我妈那儿住几天,我们都冷静一下。离婚协议,你尽快签了吧。”她走到门口,没有回头。
门“咔嚓”一声关上了。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我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房间里,空气中还残留着她身上淡淡的洗衣粉味道。她的拖鞋还摆在床边,梳妆台上还有她没用完的护肤品。可这个家的女主人,走了。
我无力地滑坐在地上,把头深深地埋进膝盖里。四十多年来,我第一次感觉自己像个彻底的失败者。事业上不上不下,家庭也经营得一败涂地。
我拿起手机,翻出了我爸的号码。在这一刻,这个世界上,我唯一能求助的人,似乎只剩下他了。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
“喂,卫东啊,这么晚了,有事吗?”我爸苍老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爸……”我只叫了一声,就再也说不出话来,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我爸像是明白了什么,叹了口气,说:“跟陈静,闹掰了?”
我“嗯”了一声,眼泪不争气地掉了下来。一个快五十岁的男人,在电话里,对着自己的老父亲,哭得像个孩子。
“爸,我该怎么办?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我爸没有骂我,也没有安慰我。他只是平静地说:“明天,你来我这一趟吧。”
第五章 父亲的老茶杯
第二天,我顶着两个黑眼圈,去了我爸那儿。
他一个人住在郊区的老房子里,院子里种着些花花草草。我妈走了之后,他就守着这个小院,过着清净的日子。
我到的时候,他正戴着老花镜,坐在院子的藤椅上,用一块软布,一遍遍地擦拭着一个紫砂茶杯。那个茶杯跟了他几十年了,边缘已经磨得发亮。
“来了?坐。”他头也没抬,指了指旁边的小板凳。
我在他身边坐下,看着他专注的样子,心里那股烦躁,似乎也平复了一些。
“爸,我……”我刚想开口,就被他打断了。
“急什么,先喝口茶。”他拿起暖水瓶,往茶杯里冲上开水,一股茶叶的清香立刻弥漫开来。他把茶杯递给我,“尝尝,今年的新茶。”
我接过茶杯,杯壁温热,暖意顺着指尖传到心里。我喝了一口,茶味醇厚,带着一丝回甘。
“爸,陈静她……要跟我离婚。”我终于还是忍不住,把憋了一夜的话说了出来。
我爸“嗯”了一声,好像一点也不意外。他放下手里的软布,拿起自己的茶杯,也喝了一口。
“跟我说说,为啥?”
我把昨天晚上的事,一五一十地跟他说了。从我的怀疑,到跟踪,再到咖啡馆里那场难堪的闹剧。我说着说着,又忍不住激动起来:“爸,你说我错了吗?我是在乎她啊!哪个男人能容忍自己老婆大半夜跟别的男人在外面喝咖啡?”
我爸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他只是看着手里的茶杯,慢悠悠地说:“你妈还在的时候,也爱喝茶。但她不喜欢我这个杯子,她说太土气。她喜欢那种玻璃杯,透明的,能看见茶叶在水里打转儿。”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
“有一年,她过生日,我托人从城里给她买了个最好看的玻璃杯。她高兴坏了,天天用那个杯子喝水。结果没过几天,她倒开水的时候,没拿稳,‘啪’一下,杯子碎了。她心疼得掉了眼泪。”
我爸顿了顿,继续说:“我跟她说,一个杯子,碎了就碎了,我再给你买。你猜你妈说啥?”
我摇了摇头。
“她说,你懂啥。我心疼的不是杯子,是我那份高兴劲儿没了。”
我心里一动,好像隐隐约约明白了点什么。
我爸看着我,眼神变得深邃起来:“卫东啊,你对陈静,就像我对那个玻璃杯。你觉得你给了她最好的,你把她保护得很好,不让她磕着碰着。可你忘了,她是个活生生的人,她有她的想法,有她的脾气。你光想着怎么把杯子握得紧紧的,却没想过,她想要的是什么。”
“她想要的,是被人捧在手心里,小心翼翼地呵护着那份‘高兴劲儿’。你昨晚那一闹,就像把开水,直接浇在了那个玻璃杯上。杯子没碎,可她的心,凉了,也快碎了。”
父亲的话,像一把榔头,一下下敲在我的心上。我一直以为,我爱她,就是给她一个安稳的家,让她衣食无忧。可我从来没有想过,她的精神世界,她的喜怒哀乐。
我心想,是啊,她喜欢画画,可我有多久没陪她看过一次画展了?她喜欢看文艺片,可我总觉得那是浪费时间。她偶尔跟我说起工作上的烦恼,我总是三言两语就打发了,觉得那是鸡毛蒜皮的小事。
我从来没有,真正走进过她的内心。
“爸,那我现在……该怎么办?”我迷茫地看着他。
我爸叹了口气,重新拿起那块软布,擦拭着他的老茶杯。
“你还记得你小时候问我的那个字吗?”
我愣住了。
“搞定女人,其实就一个字——”他把茶杯举到眼前,对着阳光,仔细地看着,“懂。”
懂。
这个字,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我混沌的脑子。陈静那句“你不懂我”,又在我耳边响起。原来,症结一直都在这里,只是我从来没有意识到。
“不是嘴上说的懂,是用心去懂。”我爸放下茶杯,看着我,语重心长地说,“回去吧,别用嘴去道歉,也别用钱去弥补。用心去看看,她到底想要什么。用心去听听,她心里的话。”
我站起身,对着我爸,深深地鞠了一躬。
“爸,我知道了。”
回去的路上,阳光正好。我看着车窗外飞速后退的景物,心里却前所未有的清明。我知道,挽回陈静的路,会很难走。但这一次,我找到了正确的方向。
第六章 那幅未完成的画
我没有立刻去找陈静。
我知道,现在任何语言上的道歉都是苍白的。我爸说得对,要用心去做,而不是用嘴去说。
我开始试着去了解,这些年我所忽略的,她的世界。
我去了那个“夕阳红”公益画展的举办地,一个老旧的社区活动中心。我没有进去,只是在外面,隔着玻璃窗,悄悄地看。
活动中心里,十几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正围坐在一起,认真地画着画。陈静就站在他们中间,穿着一件朴素的蓝布围裙,头发随意地扎着。她时而弯下腰,握着一位老奶奶的手,教她如何运笔;时而走到另一位老大爷身边,笑着指点他的构图。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她身上,给她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她的脸上,是我从未见过的神采飞扬。那种发自内心的热爱和满足,是任何名牌包包、任何昂贵的化妆品都无法给予的。
王老师也在,他正帮着整理画架,和老人们说着笑。他和陈静之间,保持着礼貌而自然的距离,眼神清澈坦荡。看到这一幕,我心里最后那点可笑的猜忌,也烟消云散了。
我感到一阵深深的愧疚。我一直以为,她在少年宫的工作,不过是份打发时间的闲差。我从来不知道,她利用业余时间,做了这么有意义的一件事。她用她的画笔,点亮了这些老人们的晚年生活,也点亮了她自己。
而我,作为她最亲近的人,对此却一无所知,甚至还用最龌龊的想法去揣度她,当众羞辱她。
我没有进去打扰她,只是在外面站了很久,直到她送走最后一位老人。
晚上回到家,我第一次仔细打量这个我们共同生活了二十年的房子。每个角落,都有她生活的痕迹。阳台上,她养的花花草草,被她打理得生机勃勃。书房里,有一个角落堆满了她订的各种美术杂志。我以前总嫌那些东西占地方,现在才发现,我连杂志的名字都叫不全。
我拉开书房里那个尘封已久的柜子。里面,是她所有的“宝贝”。一摞摞的素描本,从学生时代到现在的,画满了各种各様的速写。还有她当年用过的画板,颜料盒,上面还沾着早已干涸的颜料。
在柜子的最深处,我发现了一个用布蒙着的画架。我小心翼翼地揭开布,一幅未完成的油画,出现在我眼前。
画上,是一个小女孩,扎着羊角辫,坐在田埂上,手里举着一串狗尾巴草,笑得天真烂漫。背景是金色的麦田和湛蓝的天空。我一眼就认出来,那个小女孩,是晓雅小时候的样子。
画面的笔触很细腻,色彩温暖。虽然没有完成,但那种浓浓的爱意,已经扑面而来。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了一下。我记起来了,这是晓雅上小学后,陈静重新捡起画笔,说要给女儿画一幅画,作为她十岁的生日礼物。可后来,我评职称,家里事多,她忙前忙后,这幅画,就再也没有动过。
一晃,十年过去了。晓雅已经上了大学,而这幅画,还静静地躺在这里,和她的梦想一起,被岁月蒙上了灰尘。
我伸出手,轻轻拂去画上的灰尘。指尖触碰到画布的瞬间,我仿佛能感受到她当年创作时的心情,那种对女儿的爱,对绘画的热情。
我做了一个决定。
我拿出手机,上网搜索,如何修复和保养油画。然后,我去了专业的美术用品店,买了全新的颜料、画笔和画布清洁剂。
接下来的几天,我一下班就回到家,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我笨拙地,小心翼翼地,按照网上的教程,一点点地清洁着那幅画。然后,我尝试着,用我这个外行人的眼光,去调和那些我认为最接近的颜色,去填补那些空白的地方。
我画得很糟糕,我知道。我的笔触生硬,我的色彩呆板。可我画得无比认真。每一笔,都包含着我的歉意,和我迟到了二十年的理解。
我不是想替她完成这幅画。我只是想告诉她,她的梦想,我看见了。她的世界,我愿意,从现在开始,努力走进去。
第七章 听见你的声音
一个星期后,陈静回来了。
她是回来拿换季衣服的。开门看到我,她愣了一下,眼神依旧疏离。
“你……怎么在家?”
“我请了几天假。”我没有像以前那样急着去解释什么,只是平静地看着她。
她没再说话,径直走向卧室。我跟在她身后,心里有些紧张。
当她看到书房里那个焕然一新的画架,和那幅被我“狗尾续貂”的画时,她彻底呆住了。
她走到画架前,伸出手,似乎想触摸,却又停在了半空中。她看着那幅画,看了很久很久。我看到,她的眼圈,慢慢地红了。
“你……动的?”她转过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点了点头,有些局促不安:“我画得不好,把你的画给毁了。我只是……想把它擦干净。”
她没有说话,只是又转回头,继续看着那画。画上,我新添的那些笔触,和我笨拙调出的颜色,与她原本细腻的画风格格不入,显得那么突兀可笑。
可她没有笑,也没有生气。
良久,她轻轻地说了一句:“那片天空的蓝色,你调深了。”
我的心,猛地跳了一下。她没有指责我,她在跟我讨论这幅画。
“是吗?我以为……秋天的天空,就是这个颜色。”我小心翼翼地回答。
“我画的,是夏天。”她说,“晓雅十岁生日,是在夏天。”
我沉默了。我连女儿的生日在哪個季节,都记不清了。
气氛没有我想象中的剑拔弩张,反而有一种奇异的平静。她没有提离婚的事,也没有提那天晚上的不快。我们就站在那幅画面前,聊着画里的颜色,画里的光影。
这是二十年来,我们第一次,如此心平气和地,讨论一件与柴米油盐无关的事情。
“画展……准备得怎么样了?”我鼓起勇气,问起了她的工作。
她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有些惊讶,但还是回答了:“场地出了点问题,原来的社区活动中心要装修,我们得重新找地方。”
“需要我帮忙吗?”我脱口而出,“我在学校,认识的人多一些,或许可以帮忙问问。”
她沉默了。我知道,她在犹豫。
我没有逼她,只是真诚地说:“静,以前,是我不对。我从来没关心过你的工作,你的爱好。我总觉得,那些都是不重要的事。现在我知道我错了。我帮不上什么大忙,但至少,可以帮你跑跑腿,打打电话。”
她看着我,看了很久。那双古井般平静的眼睛里,似乎有了一丝波澜。
“谢谢你。”最终,她轻轻地说了三个字。
那天,她没有拿走衣服,也没有再提离婚。我们一起吃了一顿晚饭,饭桌上,我们聊了她的画展,聊了学校的趣事,甚至聊了晓雅小时候的糗事。虽然还有些生疏,但那层坚冰,似乎开始融化了。
晚上,她睡在卧室,我睡在客厅的沙发上。
半夜,我听见卧室的门响了。她走了出来,给我拿了一床被子,轻轻地盖在我身上。
我闭着眼睛,能闻到被子上熟悉的,她身上的味道。我的眼角,有些湿润。
我知道,我们之间的问题,不可能一朝一夕就解决。二十年积累下来的隔阂与误解,需要更长的时间去消融。
但我不怕。
因为我终于找到了那个字,那个我爸告诉我的,搞定一个女人,或者说,维系一段感情,最重要的一个字。
懂。
不是居高临下的掌控,不是自以为是的付出,而是俯下身,走进她的世界,去倾听她的声音,去看见她的梦想,去理解她的喜怒哀乐。
我睁开眼,看着窗外朦胧的月光。客厅里,那座老旧的挂钟,还在滴答作响。但这一次,我听到的,不再是嘲笑,而是时间在耐心地告诉我:一切,都还来得及。
我轻轻拉了拉身上的被子,心里前所未有的踏实。未来的路还很长,但我愿意,用我的后半生,去学好这一个字。
来源:云朵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