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弘一法师晚年的字,像老僧衲衣的补丁,粗布麻线,却透着月光洗过的清净。那管秃笔舔墨极少,在纸上走过,沙沙声轻得像落叶碰着僧鞋。写“悲欣交集”四字,点画瘦得如寒寺檐角的冰凌,偏在阳光下闪出温润的光。
弘一法师晚年的字,像老僧衲衣的补丁,粗布麻线,却透着月光洗过的清净。那管秃笔舔墨极少,在纸上走过,沙沙声轻得像落叶碰着僧鞋。写“悲欣交集”四字,点画瘦得如寒寺檐角的冰凌,偏在阳光下闪出温润的光。
我头回见真迹,是八十年代在广化寺。一卷《金刚经》残页摊在经案上,小楷如蚁群列阵,却每笔都带着呼吸的起伏。当家师说这是法师患痢疾时抄的,字里不见痛楚,倒像雨滴渗进古苔——苦难被化成了墨色里的淡。
细看那笔道,竖画不像写出来的,倒似用棉线慢慢勒进纸纤维。横笔起处不见锋芒,如香灰自然断落;捺脚收时无波磔,像倦鸟敛翅归巢。这般“孩儿体”,不是刻意求拙,恰似他断食后写的日记:“今日饮米汤三勺,味甘如饴”——至简处反品出真味。
墨法最见修行。全篇似用极淡的茶汤书写,枯处如晓霜覆瓦,润处若春溪融雪。尤其“见月”二字,“月”字右边枯笔擦出飞白,恍若云隙漏下的清光。这让我想起丰子恺的说法:“弘一法师写字如煮粥,火候到了,米水自然交融。”
法师赠友人的“无上清凉”横幅,最能窥其心境。四字疏朗如星宿列张,墨色淡到几乎要化进纸纹里。友人初嫌寡淡,悬于斋中三年后突觉满室生凉——原来这字如古井,浅尝无味,静对方能觉其深。
今人临摹其书,多困于形瘦。却不知法师给弟子的信里透露:“写字时须将身心俱舍,如蠹虫食字,只存其意。”去年见青年书家用金粉临《心经》,我说不妨先试以清水在毛边纸上写,待字迹干透无形,反能体会何为“应无所住”。
弘一法师的墨迹,是煮老的茶。初看汤色寡淡,细品方知茶叶早已尽化于水——就像他在《清凉歌》里写的:“清凉月,月到天心”,那管褪尽火气的笔,原是在纸上修习如何圆满地消失。
来源:介山艺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