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车窗上的雨刷器一下一下地刮着,像是要把整个秋夜的寒气都扫进车里。我叫陈劲,开了五年车,坐后排的是刘首长。今晚送他回干休所,正好路过我家那栋灰扑扑的筒子楼。
第1章 雨夜的家门
车窗上的雨刷器一下一下地刮着,像是要把整个秋夜的寒气都扫进车里。我叫陈劲,开了五年车,坐后排的是刘首长。今晚送他回干休所,正好路过我家那栋灰扑扑的筒子楼。
车灯扫过三楼那个熟悉的窗口,黑着,像一只闭上的眼睛。
我心里咯噔一下,这个点了,林惠和孩子怎么还没睡?是不是涛涛又闹了?方向盘在我手里滑了一下,车身轻微地晃了晃。
“小陈,那是你家?”刘首长沉稳的声音从后座传来。他很少说话,一开口就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
我嗯了一声,嗓子有点干。“是,首长。”
车子已经开过去了,可我的心还挂在那个黑漆漆的窗口上。结婚六年,我陪家人的时间,还没有陪这辆伏尔加轿车的时间长。
我心想,林惠肯定又在生我的气了。答应了她今天早点回,结果单位临时有会,一开就到了现在。她一个人带着孩子,不容易。
“靠边停一下。”刘首长的命令很突然。
我赶紧打了转向灯,把车稳稳地停在路边。我以为他要下车抽根烟,正准备去摸后备箱里的烟灰缸。
“上去看看吧。”他看着窗外那栋楼,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家里黑着灯,别是出了什么事。我在这儿等你。”
我愣住了,手停在半空。这不合规矩。我的职责是把他安全送回家,一分钟都不能耽搁。
“去吧,这是命令。”刘首长又说了一句,不容我反驳。
我心里涌上一股暖流,鼻子有点酸。他平时那么严肃,没想到心思这么细。我解开安全带,低声说了句“谢谢首长”,推开车门就往楼里跑。
秋雨冰冷,打在脸上,让我清醒了些。楼道里的灯坏了,我摸着黑,三步并作两步地往上冲。跑到三楼,我连气都顾不上喘,掏出钥匙插进锁孔。
钥匙转动,发出咔哒一声脆响。我推开门,一股浓重的中药味混着孩子发热的汗味扑面而来。
屋里没有开大灯,只在床头点了一盏昏黄的台灯。林惠背对着门口,正弯着腰,用一块湿毛巾小心翼翼地擦着儿子的额头。儿子涛涛躺在床上,小脸烧得通红,嘴里哼哼唧唧的。
“我回来了。”我压低声音说。
林惠的肩膀猛地一颤,她回过头,眼睛又红又肿,看到我,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话来。她攥紧了手里的毛巾,水顺着她的指缝滴到地上,啪嗒,啪嗒。
我心里像被针扎了一下,疼得厉害。我走过去,摸了摸涛涛的额头,烫得吓人。“怎么回事?发烧了?”
“下午开始的,吃了药也不管用。”林惠的声音沙哑得像磨砂纸,“一直说胡话,喊着要爸爸。”
我的心像被一只大手攥住了,喘不过气来。我这个当爹的,在孩子最需要我的时候,却不在身边。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个沉稳的脚步声。我回头一看,惊得差点叫出声。刘首长不知什么时候跟了上来,正静静地站在门口,高大的身影把门口堵得严严实实。
他穿着一身笔挺的军装,肩章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微光,显得与我们这个狭小、凌乱的家格格不入。
林惠也吓了一跳,赶紧站起来,紧张地搓着手,不知道该说什么。
刘首长没有看我们,他的目光直直地落在床上,落在那个因为高烧而满脸通红的孩子身上。他脸上的线条一点点变得僵硬,那双总是锐利如鹰的眼睛里,慢慢涌上了一层我从未见过的水汽。
屋子里静得可怕,只有墙上挂钟的滴答声,和涛涛微弱的呻吟声。
我正想开口解释,却看见刘首长抬起手,有些颤抖地抹了一下眼睛。然后,一滴滚烫的泪,顺着他脸颊上深刻的皱纹,滑了下来。
我彻底懵了。
我家的困难,我儿子的病,怎么会让这位身经百战、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首长,哭了?
第2章 烫手的信封
刘首长就那么站在门口,一动不动,像一尊雕塑。屋子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压得我喘不过气。
林惠更是紧张,她悄悄拉了拉我的衣角,眼神里全是询问和不安。她大概以为这是我单位的大领导,来家访撞见这副光景,怕给我惹麻烦。
我心里乱成一团麻。首长这是怎么了?是可怜我们家太穷,还是看到了什么让他触景生情?我不敢问,也不敢动,只能僵在原地。
过了足有半分钟,刘首长才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像是从一个很遥远的回忆里挣脱出来。他迈步走了进来,皮鞋踩在水泥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走到床边,弯下腰,仔细端详着涛涛烧得通红的小脸。他的眼神很复杂,有痛惜,有悲伤,还有一种我说不出的温柔。他伸出手,似乎想摸一摸涛涛的额头,但手在半空中停住了,最后只是轻轻地,碰了一下被角。
“去医院吧,孩子烧成这样,不能耽搁。”他转过身,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沉稳,但带着一丝不易察arle的沙哑。
“首长,我……”我刚想说晚上不好打车,而且手头的钱……
刘首长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厚厚的牛皮纸信封,直接塞到我手里。“别说了,快去。这是命令。”
信封很厚,沉甸甸的。我捏着它,感觉像捏着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我手心直冒汗。我不能要,这绝对不能要。
我心想,这算什么?接济?施舍?我陈劲虽然穷,但骨气还是有的。我不能因为家里的困难,就坏了部队的规矩,让首长为难。
“首长,这钱我不能收!”我把信封推回去,态度很坚决。
“让你拿着就拿着!”刘首长的眉头拧成了个川字,语气严厉起来,“这是我个人借给你的,以后从你工资里慢慢扣。现在,救孩子要紧!”
他这么一说,我反倒不好再推辞了。是啊,跟孩子的命比起来,我这点可笑的自尊算什么。我红着脸,把信封揣进口袋,感觉那不是钱,是几斤重的石头,压得我心口发闷。
刘首长没再多留,他转身就走,走到门口又停下,回头对林惠说:“弟妹,辛苦你了。”
说完,他便大步走下了楼。
屋子里,我和林惠面面相觑。她看着我口袋里鼓囊囊的信封,眼神里充满了疑惑。“陈劲,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位首长……他怎么会……”
“我也不知道。”我摇摇头,心里五味杂陈,“他就是看孩子病得重,帮我们一把吧。”
这个解释连我自己都说服不了。一个日理万机的大领导,会因为一个下属的孩子生病,就亲自上门,还留下这么一大笔钱,甚至……流泪?这太不合常理了。
林惠沉默了,她低头继续给涛涛擦身子,可我看得出,她心里已经埋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我们夫妻之间,好像突然隔了一层看不见的纱。
我不敢再耽搁,赶紧给涛涛穿好衣服,用被子一裹,抱着就往楼下冲。到了医院,挂急诊、化验、打点滴,一通忙乱下来,已经是后半夜了。
医生说,是急性肺炎,幸亏送来得及时,不然就危险了。我看着涛涛在病床上安稳地睡去,心里那块大石头才算落了地。
交医药费的时候,我打开了那个信封。里面是厚厚一沓“大团结”,我数了数,整整一千块。
九三年的物价,猪肉才两块多一斤。我一个月的工资,加上各种补贴,也不到三百块。这一千块,对我们家来说,是一笔不敢想象的巨款。
捏着这笔钱,我的手又开始抖了。这钱,到底是怎么回事?首长为什么要给我这么多?他那个眼神,那滴眼泪,到底意味着什么?一个个疑问在我脑子里盘旋,像一群找不到出口的蜜蜂。
第3章 邻里的闲话
涛涛的病来得凶,好在送医院及时,住了三天院,总算是退了烧,脱离了危险。
这三天,我请了假,一步不离地守在医院。林惠在家熬汤送饭,我们俩都熬得眼圈发黑,但看着儿子一天天好起来,心里是踏实的。
出院那天,我去单位销假,顺便想找机会跟刘首长汇报一下情况,再跟他商量还钱的事。可我到了办公室,却发现他不在。问了秘书小王,才知道首长去军区开会了,要一个星期才回来。
我心里有些失落,那笔钱就像一块心病,一天不还回去,我就一天不踏实。
我心想,等首长回来,我一定得把钱还上。哪怕去跟亲戚朋友借,砸锅卖铁,这钱也不能不清不楚地收下。这是原则问题。
回到家,我发现气氛有点不对劲。林惠在厨房里忙活着,脸色沉沉的,一句话也不说。我过去想帮忙,她却冷冷地说了句“不用你管”,把我推了出来。
我碰了一鼻子灰,心里挺不是滋味。我知道她这几天也累坏了,可这无名火发得也太奇怪了。
正纳闷呢,对门的张姐端着一碗面条走了过来,人还没进门,声音先到了。“哎哟,陈劲回来啦?涛涛出院了?可真是谢天谢地了。”
张姐是我们这栋楼里出了名的“广播站”,哪家有点风吹草动,不出半天全楼都知道。她这人没什么坏心,就是嘴碎。
“是啊,张姐,谢谢您关心。”我客气地应着。
张姐把碗往桌上一放,凑到我跟前,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说:“陈劲啊,不是姐说你。你可得上点心了。那天晚上,那个坐小轿车来的老头,到底是谁啊?”
我心里咯噔一下,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那天晚上黑灯瞎火的,没想到还是被她看见了。
“是我单位的领导,看孩子病了,顺路送我们去医院。”我含糊地解释。
“领导?”张姐的眼睛瞪得像铜铃,一脸不信的表情,“啥领导这么好心啊?又是给钱又是抹眼泪的?我可都看见了。哎,我说小林啊,”她突然拔高了嗓门,冲着厨房喊,“你可得把眼睛睁亮点,别被人骗了还帮人数钱呢!”
林惠从厨房里冲了出来,脸涨得通红,手里还拿着锅铲。“张姐,你胡说什么呢!”
“我胡说?”张姐一叉腰,像只战斗的公鸡,“那天晚上,全楼可不止我一个人看见。一辆黑色的高级轿车停在楼下,下来一个穿干部服的老头,跟着陈劲就上楼了。没多大会儿,陈劲就抱着孩子冲下来了。这里头要是没点事,谁信啊?”
她的话像一把把锥子,句句都扎在我和林惠的心上。
我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门口说:“张姐,这是我家的事,用不着你操心!请你出去!”
张姐撇撇嘴,端起她的面碗,临走还甩下一句:“哼,好心当成驴肝肺。有你们后悔的时候。”
门被“砰”地一声关上,屋子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我看着林惠,她的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眼睛里充满了泪水和屈辱。我知道,张姐那些诛心的话,她全都听进去了。
“陈劲,”她终于开口了,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你跟我说实话。那个首长,他……他到底为什么对我们这么好?”
“我说了,我也不知道!”我的火气也上来了,“他就是个好人,一个有同情心的老领导,行不行?”
“好人?”林惠冷笑一声,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好人会随随便便就给一个下属一千块钱?好人会看着我们家涛涛就掉眼泪?陈劲,你当我是三岁的孩子吗?”
她的质问像一记重锤,砸得我哑口无言。是啊,这些疑点,连我自己都解释不通,又怎么能让林惠相信呢?
我心里充满了无力感。我感觉自己像陷进了一张无形的大网里,越挣扎,被缠得越紧。这张网,是邻里的闲话,是妻子的猜疑,更是那个至今未解的谜团。
那天晚上,我们大吵了一架。这是我们结婚以来,吵得最凶的一次。最后,林惠抱着被子睡到了小房间里,留给我一个冰冷的背影。
我一个人坐在客厅,抽了半包烟。烟雾缭绕中,我仿佛又看到了刘首长那双含泪的眼睛。我必须弄清楚,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这不仅仅是为了还钱,更是为了我的家庭,我的婚姻,我做人的清白。
第4章 首长的照片
和林惠冷战的日子,家里像个冰窖。她不跟我说话,我喊她也不应,饭做好了就自己吃,吃完就进屋把门关上。涛涛似乎也感觉到了家里的气氛,变得小心翼翼的,不敢大声说话。
这个家,快要散了。
我心里憋着一股劲,上班的时候也总是走神。开着车,脑子里想的都是家里的事,还有刘首长那个难解的谜。有好几次,差点闯了红灯。
刘首长开会回来那天,我特意提前半小时到单位,把车里里外外擦得锃亮,连轮胎都刷得乌黑。我想用最好的工作状态来迎接他,也想找个机会,把事情问清楚。
下午,我去机场接他。他看起来有些疲惫,眼角的皱纹更深了。一路上,他靠在后座上闭目养神,一句话也没说。车里的气氛很沉闷,我几次想开口,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我该怎么问呢?直接问“首长,您那天为什么哭?”太唐突了。问“您为什么要给我钱?”又显得我太计较。我感觉自己像个嘴里含着热豆腐的傻子,急,却又无从下口。
回到干休所,我帮他把行李提上楼。他的警卫员小李接了过去,对我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让我回去。
可我不想走。我鼓起勇气,对刘首长说:“首长,我……我有点事想跟您汇报一下。”
刘首长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有些意外,但还是点了点头。“进来吧。”
我跟着他进了书房。书房很大,一整面墙都是书柜,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墨香。他坐到办公桌后,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吧,什么事?”
我拘谨地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手心全是汗。我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双手递了过去。“首长,这是您上次借我的钱。孩子已经好了,谢谢您。这钱,我现在还给您。”
信封里是我这几天东拼西凑借来的一千块钱。我知道,这可能会让我们家接下来几个月都得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但心里踏实。
刘首长没有接,只是看着那个信封,淡淡地说:“不急。家里的困难,慢慢来。”
“不,首长,这钱我必须还。”我坚持着,“不然,我……我没法跟我爱人交代。”
我说这话的时候,心里特别虚。其实不是没法跟林惠交代,是没法跟我自己交代。这笔钱像一根刺,扎在我心里,不拔出来,寝食难安。
刘首长沉默了。他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水,目光却飘向了窗外。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看到窗台上摆着一个相框。
那是一个很旧的木质相框,里面的照片已经有些泛黄了。照片上,是一个穿着小军装的男孩,大概五六岁的样子,虎头虎脑的,笑得很灿烂。他敬着一个不太标准的军礼,眼睛亮晶晶的,像两颗星星。
不知道为什么,我看着这个男孩,觉得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他叫刘援朝。”刘首长突然开口了,声音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我的儿子。”
我心里一震。
“我参军那年,他刚出生。后来我去了朝鲜,一去就是好几年。等我回来,他已经长这么大了。”刘首长的手指轻轻抚摸着相框的边缘,眼神里充满了化不开的温柔和悲伤。
“他很懂事,从小就说,长大了要当个比爸爸还厉害的军人。可惜……”
他的声音哽住了,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大口,像是在往下压抑着什么。
“可惜,那年冬天,他得了一场急病,也是高烧不退。那时候条件差,卫生院离得远,我又在部队执行任务回不来。等我赶回家的时候,孩子……已经没了。”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像被什么东西重重地击中了。我呆呆地看着照片上那个笑得灿烂的男孩,再想起那天晚上,躺在床上烧得满脸通红的涛涛……
我好像,有点明白了。
照片上的男孩,眉眼之间,竟然和我的涛涛有几分神似。
第5章 尘封的往事
书房里的空气,仿佛凝结成了固体。墙上挂钟的每一次滴答,都像一声沉重的叹息,敲在我的心上。
我看着刘首长,他已经不再是那个威严的、高高在上的领导,而是一个失去了儿子的、悲伤的父亲。他脸上的皱纹里,刻满了岁月的风霜和无法言说的痛苦。
我心想,原来是这样。原来那天晚上,他看到的不是我的儿子,而是他自己永远无法弥补的过去。我们家的那盏昏黄的灯,那间凌乱的小屋,那个被高烧折磨的孩子,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他尘封了几十年的记忆之门。
“首长,我……”我的喉咙发干,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安慰他。任何语言,在这样沉重的悲伤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刘首长摆了摆手,示意我不要说下去。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包烟,抽出一根递给我,自己也点上了一根。这是他第一次在我面前抽烟,也是第一次给我递烟。
我们两个男人,就这样沉默地抽着烟。烟雾缭绕,模糊了他的表情,也模糊了我的视线。
“那天晚上,看到你儿子,我一下子就恍惚了。”他缓缓地吐出一口烟圈,声音沙哑,“一样的场景,一样的焦急。我仿佛看到了当年的我爱人,也是那样守着孩子,一夜一夜地熬。我当时就在想,如果……如果那时候,也能有个人帮她一把,哪怕只是送他们去医院,我的援朝,是不是就不会走?”
他的话,像一把锤子,一下一下地敲打着我的心脏。我终于彻底明白了那滴眼泪的重量。那里面,有对儿子的思念,有对妻子的愧疚,更有对命运无常的深深的无力感。
“所以,那笔钱,你就收下吧。”刘首长看着我,眼神很诚恳,“不要当成是我的施舍。就当成……是我想替我的援朝,做点什么。看到你儿子好了,我心里,也算有个安慰。”
我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夺眶而出。我为一个男人的尊严,为了一点可笑的猜忌,差点误会了这样一颗金子般的心。我感到无比的羞愧。
我站起身,对着刘首长,深深地鞠了一躬。
“首长,对不起。是我……是我小人之心了。”
刘首长站起来,扶住我的胳膊。“不怪你。这事,换了谁都会多想。”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像一个长辈在安慰晚辈,“小陈啊,你是个好兵,也是个好司机。我对你一直很放心。但是,工作再重要,也别忘了家人。有时候,我们总以为是为了这个家在外面打拼,却忘了,家人最需要的,是陪伴。”
他的话,字字句句都说到了我的心坎里。是啊,我总觉得我努力工作,让林惠和孩子过上好日子,就是尽到了责任。可我忘了,林惠需要的,不是一个只在月底拿钱回家的丈夫,而是一个能在他累的时候给她搭把手,在她怕的时候给她一个拥抱的男人。涛涛需要的,也不是一个只存在于电话里的爸爸,而是一个能在他生病时守在床边,能在他摔倒时扶他起来的父亲。
我把那个装着钱的信封,又重新推了回去。
“首长,您的心意我领了。但这钱,我真的不能要。”我看着他,语气坚定,“您已经帮了我最大的忙了。您让我明白了,什么才是对一个家庭最重要的。这个道理,比一千块钱,一万块钱都珍贵。钱,我们家可以慢慢挣。但家人之间的理解和陪伴,是再多钱也买不回来的。”
刘首...长看着我,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意。他没有再坚持,点了点头,收回了信封。
那天,我从刘首长的书房出来,感觉整个人都脱胎换骨了。天还是那个天,路还是那条路,但我的心境,已经完全不同了。我不再纠结于那个谜团,不再被邻里的闲话所困扰。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回家,跟林惠好好谈谈,把一切都告诉她。
第6章 冰释的前嫌
我几乎是一路跑回家的。楼道里还是那么黑,可我的脚步却前所未有的轻快。我掏出钥匙,打开门,林惠正坐在小饭桌前,就着一盘咸菜,默默地吃着白粥。
看到我回来,她只是抬眼看了一下,又低下了头,继续用勺子搅着碗里的粥,一圈,又一圈。
涛涛在里屋睡着了,呼吸均匀。屋子里很安静,只有勺子碰到碗边的轻微声响。
我知道,她还在生我的气。这几天的冷战,像一块冰,横在我们中间。
我走过去,在她对面坐下,给自己也盛了一碗粥。
“林惠,”我开口了,声音有些嘶哑,“我们谈谈吧。”
她没有抬头,只是冷冷地说:“有什么好谈的。你要是觉得这个家拖累了你,你就走。”
“我不走。”我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这个家,是我陈劲的根。我哪儿也不去。”
我的话似乎触动了她。她搅动勺子的手停了下来,抬起头,红着眼睛看着我。“那你告诉我,那天晚上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个钱,你还了没有?”
“我还了。”我把下午发生的一切,刘首长书房里的那张照片,那个叫刘援朝的男孩,那个尘封了几十年的悲伤往事,原原本本地,全都告诉了她。
我讲得很慢,很仔细,生怕漏掉任何一个细节。我描述着刘首长谈起儿子时悲伤的眼神,模仿着他沙哑的语气,复述着他对我说的那些关于家庭和陪伴的话。
林惠静静地听着,脸上的冰霜一点点融化。她的嘴唇微微张着,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当我说到刘首长把我们家涛涛当成了他死去的儿子时,她的眼泪,终于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下来。
她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肩膀却在剧烈地颤抖。
我伸出手,握住了她冰凉的手。她的手很粗糙,指关节因为常年做家务而有些变形。我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呢?
“对不起,林惠。”我看着她的眼睛,诚恳地说,“这些天,委屈你了。我不该对你发火,更不该让你一个人承受那些流言蜚语。是我不好,我这个丈夫,当得不称职。”
林惠再也忍不住了,她扑到我怀里,放声大哭起来。那哭声里,有委屈,有心酸,有后怕,但更多的是一种释放。
她一边哭,一边用拳头捶打着我的后背,像是要把这些天所有的怨气都发泄出来。
“你这个混蛋……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你知不知道我这几天是怎么过的……我怕,我真的好怕……”
我紧紧地抱着她,任由她的眼泪浸湿我的衬衫。我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就像在哄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我知道,我都知道。是我错了,以后再也不会了。相信我。”
我们俩就这么抱着,哭了很久。等她哭累了,情绪也渐渐平复下来。她从我怀里抬起头,眼睛肿得像桃子一样,却显得格外明亮。
“那……那位刘首长,他也是个可怜人。”她抽噎着说。
我点了点头。“是啊。所以,我们更要好好过日子,把涛涛健健康康地养大。这样,也算是对他的一种安慰吧。”
林惠用力地点了点头。
那一刻,我们之间所有的隔阂、猜疑和误会,都烟消云散了。我们都明白了,生活里最重要的,不是钱,不是房子,而是身边这个能够与你同甘共苦、能够相互理解和支撑的人。
那天晚上,林惠把床铺从里屋搬了出来。我们又像以前一样,睡在了一起。我从背后抱着她,闻着她头发上熟悉的洗发水味道,心里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宁和踏实。
家,又回来了。
第7章 平凡的尊严
日子仿佛又回到了从前,却又有些不一样了。
家里的气氛变得融洽起来。林惠不再对我冷着脸,我下班回家,总能吃上热腾腾的饭菜。她的话也多了起来,会跟我聊涛涛在幼儿园的趣事,会跟我抱怨菜市场的菜价又涨了。这些琐碎的、充满了烟火气的话,在以前我听来或许会觉得烦,但现在,却觉得无比动听。
我也变了。我不再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扑在工作上。只要没有特殊任务,我都会准时回家。我会抢着洗碗,会在周末带着林惠和涛涛去公园。我开始学着做一个真正的丈夫和父亲,而不仅仅是一个“养家糊口”的符号。
对门张姐的闲话,我们也不再放在心上。有一次,她又在楼道里阴阳怪气地问林惠:“哎,你家老陈最近怎么跟换了个人似的,天天着家啊?”
林惠只是笑了笑,平静地说:“张姐,男人嘛,总是要顾家的。”
她的淡定和从容,让张姐讨了个没趣,以后也很少再来嚼舌根了。
我对工作的态度,也更加认真了。我把那辆伏尔加轿车当成了我的另一个家,每天都打理得一尘不染。我研究了城市里所有的路线,哪条路在哪个时段会堵车,哪条小路可以抄近道,我都了如指掌。我希望用我最专业的服务,来回报刘首长的知遇之恩,也来守护我这份平凡工作里的尊严。
刘首长似乎也察觉到了我的变化,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偶尔会在我开车时,透过后视镜看我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赞许。
转眼,到了年底。刘首长要退休了。
退休前一天,他让我开车,去了郊区的烈士陵园。那天天气很好,冬日的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
陵园里很安静,只有风吹过松柏的沙沙声。我们走到一块墓碑前,上面没有照片,只刻着一行字:爱子刘援朝之墓。
刘首长把一束白色的菊花,轻轻地放在墓碑前。他站了很久,一句话也没说。我站在他身后,也默默地陪着他。
阳光透过树梢,在他斑白的头发上洒下点点金光。我看着他略显佝偻的背影,忽然觉得,这位曾经叱咤风云的老军人,其实也只是一个普通的父亲。他有他的荣耀,也有他的伤痛。而我们这些平凡人,也一样。我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与生活,与命运,与内心的伤痛和解。
回去的路上,刘首长对我说:“小陈,明天我就正式退休了。以后,有空就带着老婆孩子,来家里坐坐。我老伴,很会包饺子。”
“一定去,首长。”我用力地点了点头。
第二天,我把刘首长送回了家。这是我最后一次以司机的身份送他。帮他把东西都搬进屋后,我站在门口,向他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首长,保重身体!”
他也抬起手,向我回了一个军礼,眼睛里闪着泪光。“你也是,小陈。好好生活。”
我转过身,大步离开,没有回头。我怕一回头,眼泪就会掉下来。
开着空车回单位的路上,我又经过了自己家那栋筒子楼。这一次,我看到三楼的窗口亮着温暖的灯光。我知道,林惠和涛涛正在等我回家。
我把车停在楼下,抬头望着那片光亮,心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平静和幸福。
我想,这就是生活吧。它会给你制造各种各样的难题和误会,会让你陷入困境,会让你感到迷茫。但同时,它也会让你在经历过风雨之后,更加懂得珍惜。珍惜那些平凡日子里的温暖,珍惜家人之间那份不可替代的理解和爱。
我锁好车门,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月光如水,温柔地洒在这片充满人间烟火的大地上。我迈开步子,向着那片属于我的灯光,走了过去。我知道,那里,有我的妻子,我的儿子,有我作为一个普通男人,最想守护的一切。
来源:小蔚观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