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猛地放下碗，陶瓷底部撞击桌面的声音在狭小的出租屋里格外刺耳。＂你说什么？九千多？＂我的声音有些颤抖，＂这个月你只给了我一千块钱的生活费，我省吃俭用，连菜市场收摊前买便宜白菜的机会都不放过，你倒好，给妹妹买九千多的手机！＂
绿色围巾
＂老魏，小姑子的手机花了多少钱？＂我盯着丈夫魏国强的眼睛，声音在狭小的厨房里显得格外冷硬。
他低着头，嘴里嚼着我用萝卜丝煮的面条，碗底只有几片青菜叶，这已经是我们一周来的第三顿萝卜面了。
＂九千多吧。＂他说得轻描淡写，目光始终不敢与我相接，筷子在碗里搅来搅去。
我猛地放下碗，陶瓷底部撞击桌面的声音在狭小的出租屋里格外刺耳。＂你说什么？九千多？＂我的声音有些颤抖，＂这个月你只给了我一千块钱的生活费，我省吃俭用，连菜市场收摊前买便宜白菜的机会都不放过，你倒好，给妹妹买九千多的手机！＂
窗外传来大院里广播喇叭的声音，正在播放《东方红》，那熟悉的旋律更衬托出我此刻的心酸。
那是1998年，全国到处都是下岗潮，我和魏国强都被纺织厂裁了。厂里那座曾经烟囱林立的大院，如今只剩下几个看门老头和几只流浪猫。
我叫钱春花，今年36岁，和魏国强结婚十二年了。十二年前，他穿着厂里发的蓝色工装，骑着那辆永久牌自行车来我家提亲，那时多风光啊。
厂里补偿了三个月工资，之后就得自谋生路。我想起那天，车间主任拿着一卷名单站在厂门口念名字，念到谁，谁就得上前去签字拿补偿金。那天阴云密布，像极了我们的未来。
我去小商品市场摆了个小摊，卖些袜子和手帕，每天天不亮就得去批发市场进货，回来支个小木桌，一坐就是一天。夏天顶着毒辣的太阳，冬天脚冻得像两块冰。赚不了几个钱，可那也是钱啊。
国强倒是很快在私人修车铺找到了活儿干，工资虽少，但好歹能贴补家用。他从小就爱捣鼓那些机器，说是从他爹那学来的手艺。他爹是老一辈修钟表的师傅，只可惜走得早，留给国强一只祖传的怀表和一身修理活计的本事。
我们把原来厂里分的一室一厅的宿舍退了，搬进了城边的老平房，每天能看见窗外高楼起起落落。墙皮发黄脱落，夜里不时有老鼠钻来钻去，厕所还得和院子里的三户人家共用。可这个家，是我和国强这些年唯一的依靠。
城市在变，我们的日子却越过越紧。院子里的老李头常说：＂改革开放了，可我们这些人的腰包却没改革开。＂我不懂什么政策，只知道每个月要精打细算过日子。
唯一让我们欣慰的是，国强的妹妹魏小兰，那个我们一手拉扯大的姑娘，靠着我们省吃俭用供她读完高中，终于考上了省城的财经大学。
当年魏国强的父母去世后，年仅十岁的小兰就跟了我们。结婚第二年，我就成了小姑子的半个妈。小兰懂事，每次放假回来都帮我做家务，偶尔还用她勤工俭学赚的钱给我买些小零食。
＂就算小兰找工作需要手机，也不用买这么贵的吧？＂我坐在床沿，眼泪不争气地往下掉，＂你让我怎么过日子？＂
国强拍了拍我的肩膀，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没说，转身出门去上晚班了。他最近瘦了很多，工装裤显得空荡荡的，曾经结实的脊背也有些佝偻。我知道他心里有愧，但这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我们的婚房是两张单人床并在一起，上面铺着我嫁妆时带来的粉色碎花床单。如今床单已经洗得发白，但还是我和国强每晚休息的地方。
床头柜上放着一个老式收音机，那是国强的宝贝。每天晚上他都要听一会儿新闻联播，然后把声音调小，我们躺在床上听《夜半歌声》，偶尔还会跟着哼两句。今晚，收音机静静地躺在那里，我却无心打开它。
我起身翻出了压箱底的铁皮饼干盒，那里面装着我们的全部家当。结婚证、户口本、工作证，还有一些照片和几张存折。存折已经好久没添过新数字了，上面的金额堪堪够应急。我数着钱，思绪万千。
第二天早上，隔壁的王大娘来串门，手里提着刚摘的韭菜。王大娘是老住户，丈夫早年是煤矿工人，因为矽肺病去世了，留下她一个人住在这四合院的西厢房。
＂春花啊，给你带点韭菜，刚从自留地摘的，嫩着呢。＂王大娘进门就把韭菜递给我，眼睛却四处打量着我家的摆设。
＂谢谢大娘，您坐，我给您倒杯水。＂我把王大娘让到屋里唯一一把靠背椅上，自己则坐在小凳子上。
＂你家国强也太拼了。＂王大娘坐在我家简陋的小凳子上，叹了口气，＂昨天晚上我去东头药店买活血化瘀的药，路过修车铺，看见他一个人修着三辆车呢，手上都是机油和伤口，脸都熬黄了。＂
我的心里一惊，手中的搪瓷缸差点没拿稳。＂他不是只上白班吗？最近回来得晚，我以为是加班多。＂
＂哪是啊，他现在一天打三份工呢。白天在修车铺，下午去建筑工地搬砖，晚上又回修车铺做零活。＂王大娘摇摇头，嘴里的牙已经不多了，说话有些漏风，＂婉芝家那小子在工地上见过他，说你家国强干活最卖力，工头都夸。你不知道吗？＂
我眼前一黑，手里的菜刀咣当一声掉在水池里。这些日子，我竟然只顾着心疼自己的日子难过，没发现他的变化。
＂你们年轻人有什么事说开就好，别闷在心里。＂王大娘拍拍我的肩膀，＂当年我跟我们家老头子闹矛盾，一言不合他就上煤矿加班，回来一身煤灰，我还不是照样气他。后来他病了，才知道珍惜眼前人啊。＂
我嘴里应着，心却乱成一团。等王大娘走后，我连忙跑去翻国强的工装。那是一件深蓝色的工装，袖口和前襟都沾满了机油，裤子膝盖处已经磨出了两个大洞。
在口袋里，我发现了一张收据，是典当行的，上面写着＂祖传银怀表一只，五千元＂，日期是上个月的。那是他爸爸留给他的唯一念想，那块怀表平日里他连擦都小心翼翼，怕弄花了表面。他竟然把它当了！
我猛地想起前几天他回家时手上的伤，他说是修车时不小心碰的。可是机油怎么会把手擦破？原来是在工地搬砖留下的伤痕。
我坐在床边，翻开我们的结婚相册。那张大红背景前的照片，我穿着红色的旗袍，他穿着借来的西装，我们笑得那么灿烂。那时厂里正是好时候，我们年轻气盛，以为日子会一天比一天好。谁能想到转眼就遇上了下岗潮？
隔壁传来收音机里的流行歌曲，是那首《春天里》，＂命运把我抛向了远方，Continental GT轮胎在飞转...＂多讽刺啊，我们连辆自行车都买不起了，还谈什么私家车？
我忍不住哭了起来，想起了这些年国强的好。结婚那年，他把每个月工资的三分之二都给我管，自己只留几十块钱抽烟喝酒；下岗后，他先是一遍遍安慰我，然后第一个找到了新工作；平时回家晚了，总会给我带一块钱一个的糖三角，说是想让我嘴里也甜一些。
晚上，国强回来了，比往常还要晚。他蹑手蹑脚地进门，以为我已经睡了。我躺在床上，借着窗外漏进来的路灯光，看见他疲惫地坐在小凳子上，慢慢脱下工作服。他的背影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孤独，一声不吭地揉着肩膀。
第二天是星期六，我一大早就起来张罗着做了顿丰盛的早餐。蒸了馒头，炒了个西红柿鸡蛋，还煮了粥。国强惊讶地看着我，嘴角勾起一丝微笑。
＂今天什么日子啊，这么丰盛？＂他揉了揉我的头发，像我们刚结婚那会儿一样亲昵。
＂没什么日子，就是想做点好吃的给你补补。＂我假装不经意地问，＂你这段时间是不是特别忙啊？怎么总是这么晚回来？＂
国强脸上闪过一丝尴尬，随即又恢复平静。＂嗯，修车铺最近活多，加加班而已。＂
我没有拆穿他，只是默默地给他碗里夹了个荷包蛋。＂小兰什么时候回来？我想她了。＂
＂她说这周末回来，好像有好消息要告诉我们。＂国强眼里闪过一丝期待，狼吞虎咽地吃着碗里的饭菜。
周末，小兰从省城回来了，手里拿着那部崭新的手机。国产品牌的，据说是最新款，能发短信还能拍照，在当时算是非常高档的了。看到小兰憔悴的脸和有些发黄的校服，我的心像被针扎了一样。
＂嫂子！＂小兰一进门就搂住我，＂我想死你了！你做的饭菜，学校食堂怎么比啊！＂
她还是那么活泼，眼睛亮亮的，但我能看出她比上次回来瘦了不少。宿舍生活不容易，四个女孩挤在一个小屋里，洗澡用水要排队打，洗衣服得手洗。每次给她寄生活费，都恨不得把全部积蓄都给她，可我知道，那点钱在省城根本不够花。
我笑着捏了捏她的脸，＂瞧把你瘦的，我今天炖了排骨汤，你最爱的，快去洗手吃饭。＂我的视线忍不住落在她手里的那部手机上，心里五味杂陈。
晚上，我假装出去倒垃圾，却在门口听到小兰在房间里打电话的声音。
＂妈，我找到工作了，是银行的柜员，下个月就能上班了。＂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哥和嫂子对不起我，哥把爸爸的表都当了，就为了给我买这个手机...面试官说看我手机就知道我是不是有能力干银行工作...他们都用这种手机，我不能显得太寒酸...＂
我靠在墙边，眼泪模糊了视线。原来国强的苦心是这样，而我还一直在怪他。小兰口中的＂妈＂是她对已故母亲的呼唤，这个习惯从小就有，每次有重要的事情，她都会＂告诉＂妈妈。
＂妈，哥和嫂子日子过得多不容易啊，我看见嫂子的手上都是冻疮，哥的工装都洗得发白了...可他们从来不跟我说家里难，我问就说挺好的...＂小兰的声音哽咽着，＂我一定好好工作，争取早点挣钱，让他们过上好日子。＂
我的泪水止不住地流下来。十几年前，当我同意国强把小姑子接到我们家同住的时候，我就把她当成了自己的妹妹。看着她从小丫头长成大姑娘，我心里的自豪感不比亲妈少。
第二天早上，小兰特意起了个大早，煮了一锅粥，还炒了几个小菜。我假装没听到昨晚的对话，配合她聊着学校的趣事。
＂对了，嫂子，我找到工作了！＂小兰兴奋地宣布，眼睛里闪着光芒，＂是省城商业银行的柜员，工资不高，但福利好，还有五险一金！＂
国强一下子站了起来，＂真的？我妹妹要当银行职员了？＂他的脸上写满了骄傲，眼睛里甚至有些湿润。
我连忙给他们竖起大拇指，＂厉害啊！我们小兰出息了！以后可是正经的白领了，可不像我们这些靠苦力吃饭的！＂
小兰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多亏了哥和嫂子这些年的支持，不然我哪有今天...＂
那天，我们三个人围坐在小桌旁，聊了许多过去的事。小兰提起小时候我教她洗衣服，国强教她骑自行车；我说起她第一次下厨，差点把厨房点着；国强回忆她考上大学那天，整个院子的人都来祝贺，王大娘还包了红包...
夜深了，小兰回自己房间休息，国强去洗漱。我趁机去小兰房间，轻轻敲了敲门。
＂嫂子，怎么了？＂小兰打开门，还穿着她那件印着小熊的睡衣，那是我去年给她买的。
＂没什么，就是想问问，你这工作找得怎么样？是不是很不容易？＂我坐在她床边，轻声问道。
小兰犹豫了一下，然后像是下定决心一般，＂嫂子，其实...银行招聘特别看重形象，他们要求应聘者穿正装，有化妆，还要看手机...＂
＂看手机？＂我明知故问。
＂对，他们觉得用什么手机能代表一个人的品味和经济能力，不能太落伍...＂小兰低下头，＂我同学都是最新款的手机，我...我不好意思跟哥开口，可哥却主动给我买了...＂
我摸了摸她的头，＂你哥心疼你，这我知道。只是...你知道我们家现在的情况，他给你买这么贵的手机，我才有点接受不了。＂
小兰紧紧抓住我的手，＂嫂子，我会尽快工作赚钱，一定会还给你们的！＂
＂傻丫头，我们是一家人，谈什么还不还的。＂我拍拍她的手，＂记得以后工作了，常回家看看就好。＂
回到我们的房间，国强正坐在床沿擦拭那个老旧的收音机。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笑了笑。
＂还记得咱们结婚那会儿，我每天晚上用这个收音机给你放歌吗？＂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
我点点头，坐到他身边，＂你当时最爱听《驼铃》，说是想带我走遍全国。＂
他把收音机放回床头柜，握住我的手，＂春花，对不起，我不该瞒着你去打三份工，也不该不告诉你买手机的事...＂
＂我都知道了，＂我打断他，＂王大娘告诉我你在工地上干活的事，我还找到了典当行的收据...＂
国强的脸色变了变，＂我不想让你担心...小兰好不容易熬到大学毕业，马上就能工作了，我想尽我所能帮她一把。＂
＂我明白，＂我靠在他肩膀上，＂只是你应该和我商量，我们是夫妻啊。＂
他叹了口气，把我搂进怀里，＂我怕你不同意...那表是我爸留给我的唯一念想，我知道你会心疼...＂
我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依偎在他怀里。这个男人，为了家庭付出了太多，却从不抱怨。在这个物欲横流的年代，我们虽然贫穷，但我知道，我嫁给了一个真正爱家的男人。
一个月后，小兰拿到了第一个月的工资，特意从省城赶回来看我们。她带了好多东西，有给国强的烟，有给我的护手霜，还有一堆零食和水果。最让我惊喜的是，她给我买了一条绿色的围巾，正是我每次路过商场橱窗时都要多看两眼的那条。
＂嫂子，这是我看你总是盯着商场橱窗里那条围巾，我记住了。＂她有些腼腆地说，把那条柔软的羊毛围巾小心翼翼地递给我，＂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我接过围巾，感觉它比想象中还要柔软。淡淡的绿色，像春天新发的嫩芽，又像是希望的颜色。
＂我很喜欢，谢谢小兰。＂我哽咽着说，把围巾围在脖子上，感受着它的温暖。
＂嫂子，我存够钱就帮哥把表赎回来。＂小兰拉着我的手，认真地说。
那天晚上，我把藏在米缸下面的钱全部拿了出来。那是我这几年每次剩下一点钱就偷偷存起来的，原本想着哪天生活实在不行了，还有个救急的。我数了数，竟然有三千多。
＂国强，＂我拉着丈夫的手，那手上的老茧厚得像树皮，＂咱们今天带小兰去饭店庆祝吧，我请客。＂
他愣住了，眼睛里闪着不可思议的光。＂你哪来的钱？＂
＂别瞪眼，怎么，媳妇不能请你吃顿好的啊？＂我笑着说，把那条绿色围巾围在脖子上，＂我这些年也攒了点钱，就当是庆祝小兰找到工作，也庆祝我们熬过了最难的日子。＂
那晚，我们去了城里最热闹的饭店，点了几个硬菜，还开了一瓶啤酒。三个人说说笑笑，仿佛回到了从前无忧无虑的日子。
从饭店出来，春风拂面。我看着国强和小兰并肩走在前面，忽然明白了什么是家人。在这个物质匮乏的年代，我们互相支撑，互相牵挂，没有精打细算，只有心照不宣的付出与感动。
路过典当行时，我拉了拉国强的手，指了指店面。＂咱们把你爸的表赎回来吧。＂
他的眼眶红了，用力握紧我的手。＂春花，等我下个月再多赚点...＂
＂不用等了，＂我执意掏出钱，＂这是我们家的东西，应该回到我们家。＂
我们一起走进典当行，拿回了那块被精心保存的老怀表。店老板还记得国强，说他当时舍不得，一直在店门口站了半天才下定决心。
回家的路上，国强把怀表紧紧攥在手里，一言不发。到家后，他小心翼翼地把表放回原来的盒子里，又郑重其事地交到小兰手中。
＂爸爸的表，以后就交给你保管了，＂他的声音有些哽咽，＂你现在是我们家最有出息的人，爸要是在天有灵，一定很为你骄傲。＂
小兰流着泪抱住了哥哥，又把我也拉进怀抱。我们三个人，在这个简陋的出租屋里，紧紧地抱在一起，仿佛这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画面。
那条绿色围巾，不仅是春天的颜色，更是我们这个小家庭最珍贵的财富——那份看不见却最值钱的真情。它提醒着我，再苦再难的日子，只要心在一起，就没什么过不去的坎。
如今，国强的修车铺越来越有名气，小兰在银行的工作也稳定下来，我的小摊生意也渐渐好转。日子像这条绿色围巾一样，柔软而温暖地包裹着我们。每当我围上它，总能想起那个艰难却美好的春天，想起我们一家人在困境中互相扶持的温暖瞬间。
也许，生活的意义就在于此，不是拥有多少财富，而是在最艰难的时刻，依然能够互相牵引，共同前行。而那条绿色围巾，就是我们家庭的见证者，它见证了我们的爱与牺牲，也见证了我们如何在春风中重新扬帆起航。
来源：于酒说心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