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方向盘在掌心微微发烫,像揣着块刚出炉的烤红薯。我叫陈卫国,四十八岁,一名普通的中学历史老师。车正行驶在国道318上,窗外的天,蓝得像一块刚洗过的绸缎,干净得没有一丝杂质。
引子 孤独的远行
方向盘在掌心微微发烫,像揣着块刚出炉的烤红薯。我叫陈卫国,四十八岁,一名普通的中学历史老师。车正行驶在国道318上,窗外的天,蓝得像一块刚洗过的绸缎,干净得没有一丝杂质。
我把手机扔在副驾驶座上,屏幕亮了又暗,暗了又亮。上面是妻子张莉的十几个未接来电。我不想接,一个字都不想听。
这趟出来,没跟任何人打招呼。就那么一天早上,我跟张莉又为钱的事吵了一架,她把存折摔在桌上,那声脆响,像根针,扎破了我们二十多年婚姻维持的那个脆弱的气球。我看着她布满血丝的眼睛,突然觉得喘不过气。于是,我拿了车钥匙,带上几件换洗衣服,一脚油门踩出了这个让我窒息的家。
我心里一阵烦躁,这趟出来,不就是为了躲开这些吗?怎么电话跟催命符似的,追到这儿来了。我索性把手机调成了静音。世界瞬间清净了,只剩下发动机的嗡鸣和轮胎碾过柏油路的单调声响。
车开出市区,路边的景色渐渐荒凉起来。远处的山峦连绵起伏,像一条沉睡的巨龙。我摇下车窗,高原的风带着一股草木的生涩味道灌了进来,吹在脸上,有点凉,却也让我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当老师二十多年,我总跟学生讲历史的波澜壮阔,讲那些英雄人物的快意恩仇。可轮到自己,生活却是一地鸡毛,连一次像样的远行都没有过。
这次,我要去拉萨。没别的目的,就是想一个人待着,把脑子里的那些乱麻理一理。
车子翻过一个垭口,视野豁然开朗。就在这时,我看见前方路边站着一个背着巨大登山包的女孩,她伸出大拇指,标准的搭车手势。她的头发被风吹得有些乱,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眼神却很亮。
我本能地想踩油门过去。一个人多清净,何必自找麻烦。可就在车与她擦身而过的一瞬间,我从后视镜里看到她落寞地垂下手,踢了踢脚边的小石子。那副模样,让我想起了我的学生,那些考试失利后强装不在乎的孩子。
鬼使神差地,我踩了刹车。车子在前面几十米的地方停了下来。
我看着后视镜里那个女孩惊讶地抬起头,然后小跑着过来。她拉开车门,带着一股风尘仆仆的气息坐了进来,冲我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牙齿很白。
“谢谢师傅!您真是好人啊!”她的声音很清脆,像山里的泉水。
我从后视镜里打量她,她看起来二十六七岁的样子,穿着冲锋衣,脸上有点高原红,但眼睛里有光。我含糊地“嗯”了一声,重新发动了车子。
“师傅,您也是去拉萨?”她很自然地跟我搭话。
“嗯。”我不太想说话。
“一个人啊?真厉害!”她由衷地赞叹。
我没接话,专心开车。车里的沉默有点尴尬。她似乎也察觉到了,从包里摸出一个苹果,在衣服上擦了擦,递给我:“师傅,吃个苹果吧,很甜的。”
我摆摆手:“不客气,你吃吧。”
她也不再坚持,自己“咔嚓”咬了一大口。
我心里有些后悔,干嘛要停下来呢?我想要的,是绝对的安静,是一个人面对天地的孤独感。现在,这份宁静被打破了。这个年轻的、充满活力的生命,像一颗石子,投进了我这潭死水里,激起了一圈圈不由自主的涟漪。
车又开了一段路,她忽然开口:“师傅,你看起来不太开心啊。跟家里吵架了?”
我心里一惊,方向盘都差点没握稳。我的情绪有那么明显吗?连一个陌生人都能看出来。我瞥了她一眼,她正啃着苹果,眼神清澈地看着我,没有一丝窥探的意味,只是单纯的好奇。
我叹了口气,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她点点头,很认真地说:“也对。我就是因为家里那本经太难念,才跑出来的。”
我没想到她会这么坦诚。这反而让我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她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叫林月,二十七了。家里非逼着我嫁给一个我不喜欢的人,说对方家里条件好。我不同意,我爸就把我关在家里。我就从窗户爬出来,跑了。”
她的语气很平静,像在说别人的故事。
我沉默了。二十七岁,多好的年纪,可以为自己的人生做主,可以有说走就走的勇气。而我呢?四十八岁,被工作、家庭、人情世故捆得结结实实,唯一的反抗,就是这次狼狈的“离家出走”。
车里的气氛不再那么尴尬。或许是因为她坦率地分享了自己的故事,我也稍微放松了一些。我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她聊天,知道了她是个美术学院毕业的学生,靠画画和打零工维持旅行。
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洒在苍茫的群山之上,壮丽无比。林月拿出速写本,飞快地画着。我把车停在路边,点上一支烟,看着远方。手机在座位上安静地躺着,我知道,家里那头,肯定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张莉,她现在在干什么呢?是在给儿子打电话,还是在跟她弟弟诉苦?她肯定想不到,此刻的我,正载着一个年轻的陌生女孩,行驶在去往西藏的路上。这算不算一种背叛?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需要一个出口,一个能让我喘口气的地方。而这条路,这个女孩,似乎就是那个意外的出口。
第一章 陈旧的伤疤
车里的收音机沙沙地响,播着一首老旧的民谣,歌词听不太清,调子却很悠长,像这条望不到头的公路。我和林月已经同行了两天,彼此熟悉了一些。她的话不多,但总能恰到好处地打破沉默。
“陈老师,你看那片云,像不像一只大绵羊?”她指着窗外,眼睛亮晶晶的。
我顺着她的手指看去,笑了笑。我有多久没留意过天上的云了?好像从大学毕业,踏上讲台那天起,我的眼睛就只盯着课本、试卷和学生们的成绩单了。
“是有点像。”我应了一声。
“我以前总觉得,当老师肯定特有意思,每天跟年轻人待在一起,自己心态都年轻了。”林月收回手,托着下巴看我,“可我看您,怎么总皱着眉啊?”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眉心,那里确实有两道深深的川字纹。这是常年备课、操心学生留下的印记。张莉总说我,年纪不大,看着比同龄人老十岁,就是因为操心太多。
我心里琢磨着,该怎么回答她。说实话,当老师的这点事,外人看起来光鲜,里面的苦只有自己知道。尤其是像我这样,教了二十多年历史,不上不下的,激情早就被磨没了。
“习惯了。”我淡淡地说,“操心的事多。”
“是为家里的事操心吧?”她又问。
我沉默了。车轮压过路面的一条裂缝,车身颠簸了一下。我的心也跟着颤了颤。家里的事,就像这路上的裂缝,平时看着不起眼,可冷不丁颠一下,就让你浑身难受。
这次出来,导火索是我偷偷拿了十万块钱给张莉的弟弟张强。张强做生意亏了本,被人追债,找到我这里哭诉。他是张莉唯一的弟弟,我能怎么办?可这十万块,是我们准备给儿子小远付首付的钱。张莉知道了,当场就炸了。
“陈卫国,你可真行啊!那是给儿子的买房钱,你眼睛都不眨就给你那宝贝小舅子了?”她当时的声音尖利得像刀子,“他那是做生意吗?那就是个无底洞!你填得满吗?”
“小强也是一时困难,我能见死不救吗?”我辩解道。
“困难?他哪次不困难?你帮他还少吗?我们家什么条件你不知道?小远马上要结婚了,没房子,人家姑娘能跟他吗?”
我们就在客厅里吵,儿子小远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假装听不见。这种争吵,在我们的婚姻里已经上演了无数次。每一次,都像是在陈旧的伤疤上又划了一刀,疼,但好像也麻木了。
我总觉得,男人就该讲点情义。张强再不争气,也是亲戚。可张莉觉得,日子得精打细算,情义不能当饭吃。我们谁也没错,只是站的角度不一样。可日子久了,这种不同,就变成了无法逾越的鸿沟。
“陈老师?想什么呢?”林月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
我回过神,摇摇头:“没什么,想起一些工作上的事。”
我知道,对一个陌生人,没必要掏心掏肺。这些家务事,说出来只会让人笑话。
林月似乎看穿了我的掩饰,她没再追问,只是换了个话题:“前面就是理塘了,海拔四千多米,我们得慢点开,不然容易高反。”
她的体贴让我有些意外。这个看起来大大咧咧的女孩,其实心思很细腻。
下午,我们到了理塘县城。小城建在草原之上,天空低得仿佛一伸手就能摸到。我们找了家小旅馆住下。我的头开始隐隐作痛,这是高原反应的征兆。
林月很有经验,她让我躺下休息,自己跑出去买了葡萄糖和抗高反的药,还端来一杯热水。
“慢点喝,别急。”她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像个照顾病人的护士。
我看着她忙前忙后,心里有些过意不去。“麻烦你了。”
“这有啥麻烦的。”她摆摆手,“出门在外,互相帮助嘛。再说,您可是免费司机,我得把您照顾好了。”
她的话带着一丝俏皮,让我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不少。我喝了药,头疼似乎缓解了一些。我躺在床上,看着窗外湛蓝的天空,忽然觉得,这样也挺好。没有争吵,没有烦恼,只有一个善意的陌生人,和一份简单的关心。
晚上,我们在旅馆楼下的小饭馆吃饭。饭馆里人不多,老板娘很热情。林月点了一份回锅肉,一份炒青菜。她说,在野外吃了好几天的干粮,嘴里都快淡出鸟来了。
菜上来,她狼吞虎咽地吃着,一点也不做作。我没什么胃口,只是慢慢地喝着酥油茶。
“陈老师,您这趟出来,打算玩多久啊?”她嘴里塞满了饭,含糊不清地问。
“不知道。”我说的是实话,“走到哪算哪吧。”
“真潇洒。”她羡慕地说,“等我到您这个年纪,也要像您这样,开着车,到处走走。”
我苦笑了一下。潇洒?如果她知道我是怎样一种心情逃出来的,恐怕就不会这么想了。这趟远行,于我而言,更像是一场放逐。
吃完饭,我们各自回了房间。我的房间和她的挨着。夜里,理塘的风很大,吹得窗户呼呼作响。我躺在床上,毫无睡意。拿出手机,屏幕上依然是张莉的未接来电和几条微信。
“陈卫国,你到底去哪了?你长本事了是吧?”
“儿子很担心你,你回个电话行不行?”
“钱的事我们可以再商量,你先回来。”
我看着这些文字,心里五味杂陈。我知道她也在担心我,可她的语气,总是带着一种命令和指责。二十多年了,她一直都是这样。强势,能干,家里家外一把手。而我,在她面前,总像个没长大的孩子,做什么都让她不放心。
我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强烈的冲动,想给她回个电话。我想告诉她,我没事,只是想出来散散心。可手指在拨号键上悬了半天,最终还是放下了。我现在该说什么呢?说我后悔了?还是说我坚持自己没错?好像说什么都不对。
或许,我们都需要一点时间和空间,来冷静地思考一下。
就在这时,我听到隔壁传来一阵压抑的哭声。是林月。那哭声很轻,断断续续的,像一只受伤的小兽在独自舔舐伤口。我愣住了。这个白天看起来阳光开朗的女孩,原来也有这样脆弱的一面。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哭,也许是想家了,也许是旅途的艰辛让她感到了孤独。我没有去敲门打扰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伤口,有些时候,安静的陪伴,就是最好的安慰。
我躺在黑暗里,听着隔壁的哭声和窗外的风声,第一次,对这个萍水相逢的女孩,产生了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我们都是从各自的生活里逃出来的人,都在寻找一个可以安放自己灵魂的地方。
第二章 雪山的回响
第二天一早,我起床时,林月已经等在旅馆门口了。她穿着一件红色的冲锋衣,在清晨的阳光下格外显眼。她的眼睛有点肿,但精神看起来还不错,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陈老师,早啊!”她笑着跟我打招呼,手里还提着两个热腾腾的包子,“刚买的,肉馅的,趁热吃。”
我接过包子,说了声谢谢。我们都没有提昨晚的事,这是一种成年人之间的默契。
吃完早饭,我们继续上路。翻过几座山,路边的景色越来越壮阔。雪山、草原、海子,像一幅幅画卷在眼前展开。林月显得很兴奋,不停地拿着相机拍照。
“太美了!这地方简直就是天堂!”她趴在车窗上,由衷地感叹。
我的心情也好了很多。面对这样的大自然,个人的那点烦恼,好像真的变得微不足道了。心胸,仿佛也被这天地撑开了不少。
中午,我们路过一个叫“姊妹湖”的地方。两个碧蓝的海子静静地躺在雪山脚下,美得让人窒息。我把车停在路边,林月迫不及待地跑了下去。
她站在湖边,张开双臂,闭着眼睛,深深地呼吸着。风吹起她的长发,红色的衣服在蓝天雪山下,像一团燃烧的火焰。那一刻,我忽然觉得,年轻真好。可以那么纯粹地快乐,也可以那么彻底地悲伤。
我没有下去,就坐在车里,点了一支烟,静静地看着她。
她一个人在湖边待了很久,时而奔跑,时而静立。然后,她捡起一块小石子,用力地朝湖心扔去。石子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落入水中,激起一圈涟漪。
做完这一切,她好像完成了一个什么仪式,转身朝我走来,脸上带着一种释然的微笑。
“陈老师,您怎么不下去看看?”她拉开车门坐进来。
“年纪大了,跑不动了。”我笑了笑。
“才不信呢。”她歪着头看我,“您只是心里装的事太多了,跑不起来。”
她总是一针见血。
我没反驳,发动了车子。车里,林月的情绪明显比之前高涨。她开始跟我讲她大学时的趣事,讲她去过的地方,讲她遇到的各种有意思的人。我静静地听着,偶尔附和两句。
听着她讲那些无拘无束的日子,我心里有些羡慕。我的青春,好像都献给了三尺讲台和那永远也做不完的教案。我的人生,就像一道设定好程序的机器,按部就班,从未偏离。结婚,生子,评职称,送走一届又一届学生。日子过得像一杯温吞水,平淡,但也失去了味道。
我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如果当初我没有选择当老师,而是去做了别的,现在会是什么样?会不会也像林月一样,活得更自由,更像自己?
这个念头让我有些恍惚。几十年来,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安于现状的人,满足于这份稳定但平庸的生活。可这次出走,好像把我内心深处一些我自己都不知道的渴望给勾了出来。
下午,天气突变。刚刚还晴空万里,转眼就乌云密布,下起了冰雹。豆大的冰雹砸在车顶上,噼里啪啦地响,像在打鼓。路面很快变得湿滑,能见度也越来越低。
我打起精神,放慢车速,小心翼翼地往前开。林月也不再说话,紧张地看着前方。
“别怕,没事的。”我安慰她,其实也是在安慰自己。
这种时候,任何一点意外都可能导致危险。我的手心渗出了汗,紧紧地握着方向盘。这一刻,我脑子里什么都没想,只有一个念头:必须把车安全地开过去,把这个女孩安全地带到下一个城镇。这是一种责任。
开了大概半个多小时,冰雹终于停了。乌云散去,太阳重新露了出来。一道绚丽的彩虹挂在天边,横跨整个山谷。
我们都松了一口气。林月兴奋地叫了起来:“彩虹!快看,双彩虹!”
我把车停在路边,和她一起下车。雨后的空气格外清新,带着泥土和青草的味道。那道双彩虹,就像一座通往天堂的桥梁,美得不真实。
“陈老师,我们真幸运。”林月看着彩虹,眼睛里闪着光。
“是啊。”我点点头。经历了刚才的紧张,再看到这样的美景,心里确实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我们站在路边,谁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那道彩虹。我忽然觉得,人生或许也是这样。总会遇到风雨,遇到冰雹,但只要坚持过去,总能看到彩虹。
晚上,我们抵达了巴塘。找好住处后,林月提议去喝一杯。我本想拒绝,但看她兴致勃勃的样子,又不忍心扫她的兴。
我们找了一家小酒馆,很有藏式特色。林月点了一瓶青稞酒。
“陈老师,今天得谢谢您。”她给我倒了一杯酒,“要不是您开车稳,我们今天可能就麻烦了。”
“应该的。”我端起酒杯,跟她碰了一下。酒很烈,一入口就火辣辣地一条线烧到胃里。
“我敬您一杯,为我们的幸运,也为这道彩虹。”她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一饮而尽。
几杯酒下肚,我们的话都多了起来。林月跟我讲了她和她父亲的矛盾。原来,她父亲是个很传统的生意人,觉得女孩子读再多书,画再多画都没用,最终还是要嫁个好人家。他给林月物色的对象,是生意伙伴的儿子,一个除了有钱一无是处的纨绔子弟。
“他觉得,我嫁过去,他就能拿到一笔大订单。他是在卖女儿。”林月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红了,“我妈去世得早,他一个人把我拉扯大,我知道他不容易。可是,他不能这样安排我的人生。”
我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我能理解她的痛苦。作为父亲,我也常常会不自觉地想为儿子安排好一切,希望他走一条我们认为正确的路。但我们往往忽略了,孩子也是一个独立的个体,有自己的思想和追求。
“所以,我就跑了。”林月喝了一口酒,脸上泛起红晕,“我不想我的人生,变成一笔交易。就算以后过得再苦,我也认了。”
她的决绝,让我有些动容。我端起酒杯,说:“你做得对。人,总得为自己活一次。”
说完这句话,我自己都愣住了。我,陈卫国,一个循规蹈矩了半辈子的人,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林tue月看着我,笑了:“陈老师,您看,您心里其实什么都明白。您也想为自己活一次,对不对?”
我被她问住了,只能用喝酒来掩饰自己的窘迫。是啊,我难道不想吗?可我身上有太多的责任和牵绊。我是丈夫,是父亲,是老师。我不能像她一样,说走就走,那么洒脱。
那一晚,我们聊了很多。聊理想,聊人生,聊那些被现实磨损的梦想。在酒精的作用下,我们都卸下了防备。我发现,这个年轻的女孩,虽然经历不多,但对生活有很深刻的洞察力。她就像一面镜子,照出了我内心的懦弱和不甘。
回到旅馆,我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酒精让我的大脑异常兴奋。我想起了我的学生们,他们也像林月一样,对未来充满憧憬和迷茫。我作为老师,总是在教他们如何应对考试,如何遵守规则,却很少告诉他们,要如何去追寻自己的内心。
我是不是一个称职的老师?我是不是一个称职的丈夫和父亲?我第一次,对自己的人生,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第三章 悬崖边的电话
离开巴塘,我们开始进入真正的险峻路段。路的一边是悬崖峭壁,另一边是奔腾的金沙江。我开得格外小心,手心里一直攥着汗。林月也不再像之前那样叽叽喳喳,她安静地坐在旁边,偶尔提醒我注意落石。
车里的气氛有些凝重。或许是昨晚的谈话,让我们都陷入了各自的沉思。我们就像两个孤独的星球,在各自的轨道上运行了很久,偶然相遇,短暂交汇,然后又将各自远去。
中午,我们在一个观景台休息。我下了车,靠在栏杆上,看着下面深不见底的峡谷。江水浑浊而湍急,拍打着岩石,发出巨大的轰鸣。我的心,也像这江水一样,翻腾不休。
手机震动了起来。我拿出来一看,是儿子小远打来的。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爸,你在哪儿啊?”小远的声音带着一丝焦急。
“爸在外面有点事。”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你跟妈吵架了?她这几天天天在家发脾气,饭也吃不好。你快回来吧,家里都快乱套了。”
听到儿子的话,我心里一紧。张莉脾气急,我知道。但我没想到,我这一走,会对家里造成这么大的影响。
“小远,你别担心,我过几天就回去。”我安慰他。
“还过几天?”儿子的声音陡然拔高,“爸,我跟你说实话吧。舅舅的那个厂子,彻底完了。前天,有几个要债的都找到我们家来了!妈一个人在家,都快吓死了!”
这个消息像一颗炸弹,在我脑子里轰然炸开。我眼前一黑,差点没站稳。我万万没想到,事情会严重到这个地步。张强那个混蛋,他跟我借钱的时候,信誓旦旦地说只是周转一下,很快就能还上。
“要债的?他们没把……没把你妈怎么样吧?”我的声音都在发抖。
“那倒没有,就是堵在门口骂,骂得很难听。邻居都出来看了。妈报了警,警察来了他们才走。爸,你快回来吧,妈一个人撑不住。”
“好,好,爸知道了。”我挂了电话,手脚冰凉。
我靠在栏杆上,点了支烟,可手抖得厉害,打了好几次才点着。我深深地吸了一口,烟雾呛得我直咳嗽。
我真是个混蛋!我以为自己是出来寻找清净,实际上,我只是个逃兵。在家里最需要我的时候,我却躲到了几千公里之外。我把所有的烂摊子,都扔给了张莉一个人。
我脑子里乱成一团。张莉当时拦着我不让借钱,是对的。我总以为自己讲情义,重感情,结果呢?我的“情义”,却把自己的家推到了悬崖边上。
林月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我身边,递给我一瓶水。
“陈老师,出什么事了?”她轻声问。
我看着她关切的眼神,再也忍不住了。我把家里的事,一五一十地都跟她说了。说我怎么不顾妻子反对,把给儿子买房的钱借给了小舅子,说到现在被人追债上门。
我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把所有的委屈、自责和悔恨都倒了出来。说完了,我一个快五十岁的男人,竟然当着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孩的面,红了眼眶。
林月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等我说完,她才递给我一张纸巾。
“陈老师,这事不全怪你。”她说,“你也是为了帮亲戚,只是没想到后果会这么严重。”
她的理解,让我心里好受了一点。
“现在怎么办?”我茫然地问她,也像是在问自己。
“回家吧。”她说得很干脆,“现在不是逃避的时候。阿姨和您的儿子,都需要您。”
我看着她,她的眼神很坚定。是啊,回家。这是我唯一的选择。我不能再自欺欺人了。西藏的风景再美,也洗刷不掉我内心的愧疚。
我做出了决定。我要回去。马上回去。
我转身对林月说:“对不起,林月。我不能再送你了。我得马上回去。”
“我明白。”她点点头,没有丝毫的意外和责备,“我支持您。您能做出这个决定,说明您是个有担当的男人。”
她的话,像一股暖流,注入我冰冷的心。
我们回到车上。我立刻开始查最近的机场和航班。最近的机场在康定,但今天的航班已经没有了,最早也要等到明天。
“没关系,我们今晚就赶到康定,明天一早的飞机。”我对自己说。
回去的路,似乎比来时更长。我的心早已飞回了千里之外的家。我不敢想象张莉这几天是怎么过的。她一个人面对那些凶神恶煞的讨债人,该有多害怕,多无助。而我,她的丈夫,却在风花雪月地游山玩水。
我越想越恨自己,油门不自觉地踩得更深了。
“陈老师,慢点开,安全第一。”林月在一旁提醒我。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说的对,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慌。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我们还在盘山路上行驶。车灯像两把利剑,划破了黑暗。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快一点,再快一点。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又响了。是张莉。
我手一抖,车子都晃了一下。我让林月帮我接了,开了免提。
“陈卫国,你死了吗?!”电话那头,是张莉压抑着怒火的嘶吼。
这是我们吵架以来,她第一次给我打电话。我知道,如果不是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以她的性子,是绝不会主动联系我的。
我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第四章 决裂与回归
“张莉,你听我说,我……”我急切地想解释。
“你别说了!”她打断我,声音里带着哭腔,“陈卫国,我告诉你,这日子我过够了!等你回来,我们把手续办了吧!”
“离婚”两个字,像一道惊雷,在我耳边炸响。我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方向盘在我手里,突然变得无比沉重。
我和张莉吵吵闹大半辈子,但“离婚”这两个字,谁都没有真正说出口过。这是我们之间最后的底线。现在,她把这条底线踩碎了。
“你为了你那个不争气的弟弟,把这个家都毁了!你满意了?”她的声音充满了绝望,“我当初真是瞎了眼,怎么会看上你这么个!”
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刀子,狠狠地扎在我的心上。……是啊,我在她眼里,一直都是个没本事的。不会赚钱,不懂人情世故,只知道守着那点死工资和所谓的“教师的尊严”。
我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所有的解释,在她的绝望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是我错了,从一开始就错了。我不该自作主张,更不该在她最需要我的时候选择逃避。
电话那头,传来了张莉压抑的哭声,然后,电话被挂断了。车里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发动机的轰鸣声。
我的手在发抖,眼前阵阵发黑。我猛地一脚刹车,把车停在了路边。我趴在方向盘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完了,一切都完了。
林月关掉了免提,把手机轻轻地放在一边。她没有说话,只是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不知道过了多久,才慢慢地直起身子。我看着窗外漆黑的夜,远处的山峦像一只只蛰伏的巨兽。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和恐惧。
“陈老师,您还好吗?”林月的声音很轻。
我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我发动车子,继续往前开。我现在不能倒下,我必须回去,当面跟张莉说清楚。哪怕是离婚,我也要堂堂正正地回去,承担起我该承担的责任。
这一刻,我心里反而平静了下来。当一个人被逼到绝境时,反而会生出一种破釜沉舟的勇气。
剩下的路,我开得异常沉稳。我们连夜赶到了康定,找了一家机场附近的酒店住下。我订了第二天最早飞回家的机票。
安顿好之后,我对林月说:“林月,真的对不起。我的车就停在酒店停车场,钥匙我放前台。你之后可以开着它继续你的旅行,或者把它开回成都,交给我的一个朋友。我会把朋友的联系方式给你。”
林月看着我,摇了摇头:“陈老师,车您自己留着。我明天也坐飞机走,去别的地方。这趟旅程,到这里就结束了。”
“可是……”
“别可是了。”她打断我,“您现在更需要钱。回家把事情处理好,比什么都重要。能认识您,我已经很开心了。”
我看着她,心里充满了感激。这个萍水相逢的女孩,在我最狼狈的时候,给了我最大的理解和支持。
“谢谢你,林月。”我由衷地说。
“别客气。”她笑了笑,笑容里带着一丝伤感,“陈老师,其实我很羡慕您。虽然你们在吵架,但您有一个家,有一个愿意为您生气、为您担心的人。而我,连个吵架的人都没有。”
她的眼神暗了下去。我这才意识到,她的那场出走,或许比我的更加决绝和孤独。
“以后会有的。”我只能这么安慰她。
“希望吧。”她低下头,踢了踢脚边的地毯。
第二天一早,我们一起去了机场。在安检口,我们就要分开了。她要去云南,而我要飞回家,去面对一场未知的审判。
“陈老师,保重。”她说。
“你也是,一路顺风。”我看着她,“林月,记住,不管遇到什么事,都别轻易放弃。你的画画得很好,坚持下去。”
这是我作为一个老师,唯一能给她的建议。
她眼睛一红,用力地点了点头。然后,她转身,背着那个巨大的登山包,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安检口。那个红色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人群里。
我站在原地,看了很久。我知道,我们这辈子,可能再也不会相遇了。她就像我生命中的一个过客,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但她在我心里留下的印记,却永远也抹不掉了。是她,让我看清了自己的内心,也让我鼓起了回家的勇气。
飞机起飞的时候,我看着窗外越来越小的城市,心里百感交集。这趟仓促的川藏之行,开始于一场逃离,却结束于一场回归。我不知道等待我的是什么,但我知道,我不能再逃了。
我必须回去,像个男人一样,面对我亲手造成的一切。
第五章 暴风雨的中心
飞机降落的时候,天正下着小雨。我没有回家,而是直接打车去了张强那个所谓的厂子。那地方在一个偏远的工业区,我还是第一次来。
厂区门口,一片狼藉。几扇玻璃窗被砸碎了,墙上用红漆喷着“欠债还钱”四个大字,触目惊心。我心头一沉,推开虚掩的铁门走了进去。
厂房里空荡荡的,只有几台蒙着灰尘的旧机器。张强一个人蹲在角落里抽烟,头发乱得像个鸟窝,几天没刮的胡子让他看起来憔astray了十几岁。
他看到我,愣了一下,然后把烟头狠狠地摁在地上,站了起来。
“姐夫,你……你怎么来了?”
“我不来,等着你把我们家也给拆了吗?”我压着火,冷冷地看着他。
张强低下头,一脸羞愧。“姐夫,对不起,我……我真不是人。我把你们给害了。”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我走到他面前,“到底欠了多少钱?都是些什么人?”
他报了一个数字,比我想象的还要多。我听得心惊肉跳。那十万块钱,扔进去连个水花都看不见。
“是高利贷。”他小声说,“我本来想借来周转一下,没想到利滚利……”
我气得浑身发抖,真想一拳打在他脸上。可看着他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我又心软了。他是张莉唯一的亲人,我能把他怎么样?
“你姐……她还好吗?”他小心翼翼地问。
“她要跟我离婚。”我说完这句,转身就走。我不想再跟他多说一句话。
从厂里出来,雨下得更大了。我站在路边,任凭冰冷的雨水浇在身上。我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这件事,已经超出了我能解决的范围。
回到家门口,我掏出钥匙,却迟迟不敢插进锁孔。这个我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家,此刻却像一个审判庭,让我望而却步。
我深吸一口气,还是打开了门。
客厅里很安静,张莉正坐在沙发上,背对着我。她的肩膀一抽一抽的,显然是在哭。儿子小远站在她旁边,手足无措地安慰着她。
听到开门声,他们同时回过头来。
张莉看到我,脸上的悲伤瞬间变成了愤怒和冷漠。她用手背抹了抹眼泪,站了起来。
“你还知道回来?”她的声音沙哑,却冰冷得像一块铁。
“妈,爸回来了,你别……”小远想上来劝。
“你闭嘴!这里没你的事!”张莉冲儿子吼了一句,然后死死地盯着我,“陈卫国,我们谈谈吧。”
她从茶几下面拿出一张纸和一支笔,拍在桌上。“我已经写好了,你看一下,没问题就签字吧。”
是离婚协议书。
我走过去,看着那张纸上冰冷的铅字。财产分割,儿子抚养……她都写得很清楚。房子归她和儿子,存款一人一半。我的那一半,刚好够还我借给张强的钱。她算得清清楚楚。
我的心,像被这纸上的字割得千疮百孔。
“张莉,我知道错了。”我低声说,“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们一起想办法,把这个难关渡过去。”
“机会?”她冷笑一声,“我给你的机会还少吗?陈卫国,我跟你过了二十多年,我累了。我不想再为你那些所谓的‘情义’买单了。我只想过几天安生日子。”
她的眼神里,没有一丝温度。我知道,这次她是真的心死了。
我心里突然涌起一股无名火。是,我错了。可这二十多年,我为这个家付出得还少吗?我兢兢业业地教书,工资一分不少地交给她。她弟弟一次次出事,哪次不是我跟着操心?就因为这一次,她就要把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一笔勾销?
“就因为这点钱,你就要跟我离婚?”我的声音也大了起来,“在你眼里,我们二十多年的夫妻情分,还比不上那十万块钱?”
“这不是钱的事!”她也激动起来,“这是信任!你从头到尾都在骗我!你拿着给儿子买房的钱去填那个无底洞,你跟我商量过吗?你把我们这个家当什么了?你又把我当什么了?”
“我是你丈夫!我是一家之主!我做个决定还需要跟你层层审批吗?”长久以来压抑的怨气,在这一刻彻底爆发了。
“一家之主?你尽到一家之主的责任了吗?家里出这么大事,你躲到外面去逍遥快活!你算什么男人!”
我们就像两只斗红了眼的公鸡,用最恶毒的语言互相攻击,把多年来积攒的所有不满和怨恨,都发泄了出来。
小远在一旁急得直哭:“爸,妈,你们别吵了!求求你们别吵了!”
可我们谁也听不进去。争吵已经升级到了失控的地步。
就在这时,我切换到了第三人称视角,仿佛灵魂出窍,看到了这个暴风雨中心的家庭。一个歇斯底里的女人,一个暴跳如雷的男人,还有一个无助哭泣的孩子。这个家,曾经充满了欢声笑语,现在却被争吵和怨恨撕扯得支离破碎。
我看着沙发上的张莉,她头发散乱,面容憔悴,哪还有半点平时那个精明干练的样子。她也是个可怜的女人,一辈子要强,想把日子过好,却嫁给了我这么一个不争气的男人,还要为她那个扶不起的弟弟操碎了心。
我又看到了我自己,面目狰狞,言语刻薄。我一直自诩为知识分子,温文尔雅,可现在,我和一个市井泼夫有什么区别?我的理智,我的修养,在现实的压力面前,不堪一击。
这场争吵,没有赢家。我们每个人,都是输家。
我突然觉得很累,很累。我停止了争吵,颓然地坐在了沙发上。
“好。”我拿起笔,看着张莉,“我签。”
我的手抖得厉害,几乎握不住笔。我在那张薄薄的纸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陈卫国。这三个字,我写了半辈子,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感觉如此沉重。
签完字,我把笔扔在桌上,站起身,走进了我的书房,关上了门。
我背靠着门,缓缓地滑坐在地上。书房里,全是我熟悉的味道。书香,墨香。这里曾经是我的避风港,是我精神世界的最后一块净土。可现在,这个港湾,也要失去了。
我听见客厅里,张莉的哭声,变成了嚎啕大哭。那哭声里,有绝望,有委屈,也有解脱。
而我,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我的心,好像已经空了。
第六章 废墟上的重建
我在书房里坐了一夜。天亮的时候,我打开门,客厅里已经没人了。离婚协议书还放在茶几上,旁边,是我的签名和张莉的签名。她的字迹,歪歪扭扭,还带着泪痕。
我走到厨房,看到锅里温着一碗粥,旁边贴着一张纸条,是小远的字迹:“爸,你吃点东西吧。”
我端起那碗粥,很烫。我的心,却像被什么东西暖了一下。这个家,还没有完全散。
我喝完粥,洗了把脸,换了身干净衣服。我给自己泡了一杯浓茶。我必须冷静下来,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离婚,已成定局。但日子,还要过下去。债务,也必须解决。
我拿出纸笔,开始盘算家里的资产。房子,存款,我的公积金……我列了一个详细的单子。然后,我给几个关系好的同事和朋友打了电话,想凑点钱,先把高利贷那部分还上。那东西,拖一天就多一天的利息,是个无底洞。
大家听说了我的情况,都很帮忙。东拼西凑,加上我自己的积蓄,总算凑了二十多万。虽然离总数还差很远,但至少可以先堵上最紧急的窟窿。
下午,我约了那几个放贷的人见面。地点就在一家茶馆。我一个人去的。
对方来了三个人,个个膀大腰圆,一脸横肉。为首的光头看了看我,笑了:“你就是陈老师?看着不像啊,倒像个学生。”
我没理会他的嘲讽,把装钱的包放在桌上,推了过去。
“这里是二十五万。我知道不够,但这是我目前能拿出来的所有钱了。剩下的,我给你们写欠条,我用我的工资担保,每个月还。我是公办教师,跑不了。”我看着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不卑不亢。
这是我平凡生活里,最后的尊严。我是一个老师,我不能像个流氓一样赖账。
光头打开包,看了看钱,又看了看我。他似乎有些意外。可能他见多了哭天抢地的,没见过我这么平静的。
“陈老师,有魄力。”他把包拉了回去,“行,看在你这么爽快的份上,利息我给你抹掉一些。剩下的,你按月还。不过,要是敢拖一个月,别怪我们不客气。”
事情比我想象的要顺利。从茶馆出来,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虽然背上了沉重的债务,但心里的一块大石头,总算落了地。
我没有回家,而是去了学校。校长找我谈话,因为我无故旷工好几天。我没有隐瞒,把家里的情况跟校长说了。
校长是个五十多岁的老教师,很通情达理。他听完,拍了拍我的肩膀:“卫国啊,谁家还没点难事呢。困难是暂时的,挺过去就好了。学校这边,你放心,我给你顶着。你先把家里的事处理好。”
我心里一阵感动。这么多年,我一直觉得工作是份苦差事,是养家糊口的工具。但这一刻,我感受到了来自这个集体的温暖。
晚上,我回到家。张莉和小远都在。张莉已经收拾好了她的行李箱,放在门口。
看到我回来,她愣了一下。
我把那张光头签了字的收据和欠条放在她面前。
“高利贷那边,我已经解决了。剩下的,我会慢慢还,不会再连累你和孩子。”我平静地说。
张莉拿起那张欠条,看着上面的数字,手微微发抖。她抬起头看着我,眼神很复杂,有惊讶,有疑惑,也有一丝……不忍。
“你哪来这么多钱?”她问。
“跟朋友借的。”
我们都沉默了。
“爸,妈,”小远走过来,眼睛红红的,“你们真的要分开吗?为了舅舅的事,值得吗?我们一家人,有什么坎是过不去的?”
儿子的话,像一记重锤,敲在我们俩心上。
张莉的眼泪又流了下来。她转过身去,不想让我们看到她的脆弱。
我看着她的背影,这个和我同床共枕了二十多年的女人。我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风风雨雨,从一无所有,到有了这个家,有了我们引以为傲的儿子。难道,就真的要因为这件事,走到尽头吗?
我走过去,从后面,轻轻地抱住了她。她的身体一僵,本能地想挣脱。
“张莉,对不起。”我的声音有些哽咽,“我知道,我这次错得太离谱了。我不该骗你,更不该在你最需要我的时候离开。你打我,骂我,都行。但是,别说离婚,好不好?”
“我们一起把债还了。房子卖了也行,我们租房子住。只要我们一家人在一起,比什么都强。”
张莉在我怀里,不再挣扎。她压抑了许久的哭声,终于彻底爆发。她捶打着我的后背,一边哭一边骂:“陈卫国,你这个王八蛋!你为什么不早点跟我说!你为什么什么事都自己扛着!”
我任由她打骂,只是紧紧地抱着她。我知道,她的骂声里,更多的是委屈和后怕。
小远也哭了。他走过来,抱住我们俩。我们一家三口,就这样在客厅里,抱头痛哭。
所有的怨恨,所有的误解,在这一刻,都随着眼泪,烟消云散了。
是啊,家庭的力量,就在于理解和包容。我们都太固执,太要强,总想证明自己是对的,却忘了,家不是讲理的地方,是讲爱的地方。
第七章 路在脚下
那晚之后,张莉没有再提离婚的事。她把签好字的协议书,撕得粉碎。门口的行李箱,也被她重新拖回了卧室。
家里的气氛,不再像之前那样剑拔弩张。虽然我们依然面临着巨大的经济压力,但我们的心,重新聚在了一起。
第二天,张莉主动提出,把家里那套大一点的房子卖掉。
“我们换个小点的,剩下的钱,先把朋友的债还了。剩下的,我们俩一起慢慢还。”她看着我,眼神很坚定。
我没有反对。对我来说,房子只是个住的地方,家,才是最重要的。
我们开始一起看房,一起联系中介。这个过程很辛苦,但我们很久没有这样心平气和地一起做一件事了。我们会在晚饭后,摊开地图,讨论哪个小区的位置好,哪个户型更适合我们。小远也参与进来,给我们提了不少年轻人的建议。
家里的笑声,渐渐多了起来。
张强也来了。他看起来比上次更憔astray了,但眼神里多了一丝担当。他拿来一张银行卡,里面有五万块钱。
“姐,姐夫,这是我把厂里那些破烂机器卖了的钱。我知道不够,但这是我所有的了。剩下的债,我出去打工,砸锅卖铁也会还给你们。”他把卡硬塞到张莉手里,说完,给我们深深地鞠了一躬。
张莉看着他,叹了口气,最终还是收下了那张卡。
“张强,你记住,以后做事,要脚踏实地。别总想着一步登天。”我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生活,似乎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虽然前路依然艰难,但我们一家人,有了共同面对的勇气。
这天,我正在学校备课,手机收到一条微信。是一个陌生的头像,点开一看,是一幅画。
画上,是一个中年男人的背影,他站在雪山脚下,望着远方。虽然只是一个背影,但我一眼就认出,那是我。画的笔触很细腻,色彩很温暖。在画的右下角,有一行小字:找到你的风景。
是林月。
我看着那幅画,心里涌起一股暖流。我笑了笑,回复了她四个字:已经找到。
是啊,我已经找到了。我的风景,不在远方,不在拉萨,就在这充满烟火气的家里,就在妻子和儿子的身边。
那趟说走就走的旅行,像一场梦。梦醒了,生活还要继续。但这场梦,却让我明白了家的意义。家,不是一个可以随意逃离的港湾,而是需要我们用心去经营、去守护的责任。
晚上,我把林月画的那幅画给张莉看。
“这谁啊?画得还挺像你。”她凑过来看。
“路上遇到的一个搭车的小姑娘。”我坦然地告诉她。
她看了我一眼,没说什么,只是笑了笑。那笑容里,有释然,也有信任。
我知道,我们之间的那个结,彻底解开了。
周末,我整理书房,看到了我多年来写的教学笔记和历史随笔。厚厚的一摞,记录了我二十多年的教学生涯。我翻开其中一本,上面密密麻麻地记录着我对一堂历史课的设计和反思。字迹工整,一丝不苟。
我忽然意识到,这就是我的“匠心精神”。我不是什么英雄人物,只是一个平凡的历史老师。我的工作,就是把那些故纸堆里的故事,讲给一代又一代的孩子听,让他们知道来路,看清去向。这份工作,虽然平凡,但同样有它的价值和尊严。
我把那些笔记重新整理好,放回书架。我的心,前所未有的平静和踏实。
生活还在继续。债务需要一笔一笔地还,日子要一天一天地过。但我不怕了。因为我知道,只要一家人在一起,互相理解,互相扶持,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路,就在脚下。而家的方向,就是我永远的归途。
来源:小蔚观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