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这是每个月15号的固定仪式,也是我和林周之间一个心照不宣的约定。
手机屏幕亮起,是银行的入账短信。
尾号8846的账户,存入15000.00元。
我放下手里的设计稿,靠在椅子上,轻轻舒了一口气。
这是每个月15号的固定仪式,也是我和林周之间一个心照不宣的约定。
他的工资,15600元,雷打不动地,会有一万五千元,准时进入我们俩的联名账户,也就是我主要管理的这个账户。
剩下的六百块,是他一个月的零花钱。
包括他的午饭、交通,还有偶尔和同事们喝杯咖啡的开销。
很多人可能觉得不可思议,一个大男人,一个月六百块怎么过?
但这就是我们的生活方式,从结婚那天起,就定下的规矩。
林周是上门女婿。
这个身份,在如今这个时代,听起来似乎有些过时,甚至带点别样的意味。
但我爸妈当初就这么一个要求。
他们只有我一个女儿,一辈子攒下的家业,不想让我远嫁,就想我留在身边。
我们家条件不错,市中心两套房,我爸妈住一套,另一套就是我和林周的婚房,一百四十平,全款,房本上只有我一个人的名字。
林周家在邻省的一个小县城,父母是普通工人,还有一个弟弟。
我们是大学同学,感情很好。毕业时,面对是跟我回我的城市,还是我跟他走的选择,他几乎没有犹豫。
他说:“小曦,你在哪,家就在哪。”
为了这句话,我爸妈对他很满意,彩礼我们家一分没要,婚礼所有开销我们家全包,还给他父母包了一个二十万的红包,算是感谢他们培养了这么好的一个儿子。
作为交换,或者说,作为一种姿态,林周主动提出,婚后工资全部上交。
他说他物欲不高,也不太会理财,交给我,他放心。
我当时觉得,这是他爱我的一种方式,一种全心全意的托付。
于是,就有了这每月一万五和六百块的约定。
这笔钱,我并没有乱花。我专门开了个账户,把大部分都存了进去,做了稳健的理财规划。
我们的目标是,三年内,靠我们自己的力量,再买一套小户型的学区房,为未来的孩子做准备。
屏幕上的数字静静地躺在那里,像一个承诺的符号。
我点开和林周的聊天框,发了一个“收到”的表情包,一只小猫咪在开心地数钱。
他秒回,是一个摸摸头的表情。
一切都和过去三年的每一天一样,平静,安稳,充满了确定性。
我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
直到那个周五的晚上。
林周那天加班,回来得有些晚,脸上带着一丝藏不住的疲惫。
我给他下了一碗面,卧了两个荷包蛋。
他坐在餐桌前,呼噜呼噜地吃着,我坐在他对面,陪他聊着天。
“今天项目怎么样?那个难缠的甲方没再提新要求吧?”我问。
他摇摇头,把最后一口汤喝完,放下碗,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拿去厨房洗掉。
他看着我,嘴唇动了动,似乎有什么话想说。
“怎么了?”我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他沉默了几秒钟,像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才开口。
“小曦,我们……我们那个联名账户里,现在有多少钱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问起账户余额。
我们之间有一种默契,钱由我管,他从不过问具体数额,只在我们需要做重大决定时,我会把详细的财务报表拿给他看。
“大概有四十多万吧,具体数字我得查一下APP。”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和平常一样,“怎么突然问这个?”
他又沉默了。
餐厅的灯光很亮,照得他脸上的表情有些不真切。
我看到他放在桌上的手,指节微微握紧,又松开。
“我妈……今天给我打电话了。”他终于说。
我的心,又沉了一下。
“阿姨又说什么了?”我问。
林周的母亲,我那位远在几百公里外的婆婆,对我们的这桩婚事,心里一直是有疙瘩的。
她觉得儿子“嫁”到我们家,是受了委屈。
虽然我们家在经济上从未亏待过他们,逢年过节的红包、礼品,比周围所有亲戚家的都厚重,但她言语间总透着一股意难平。
“我弟,林凯,他要结婚了。”林周低着头,声音也有些低。
“这是好事啊!”我立刻接话,“什么时候办?我们得准备个大红包。”
林...凯,我见过几次,一个不太爱说话的年轻人,比林周小三岁。
“女方家里要求……要在县城买套房。”林周的声音更低了,几乎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瞬间明白了。
原来铺垫了这么多,重点在这里。
我的心跳开始有点不规律,但我还是保持着镇定。
“买房是应该的,现在的年轻人结婚,没房子确实不行。那他们首付准备得怎么样了?”我问得很克制,很“懂事”。
林周抬起头,终于看向我,眼神里充满了挣扎和一丝恳求。
“他们……还差二十万。”
空气仿佛凝固了。
餐厅里只剩下冰箱运作的微弱嗡鸣声。
我看着他,他看着我,我们都从对方的眼睛里,读懂了那句没有说出口的话。
我深吸了一口气,端起他面前的空碗,站起身。
“碗我来洗吧,你累了一天了,去洗个澡早点休息。”
我没有给他机会说出那句“我们能不能帮帮他”。
我需要时间,需要一个人冷静一下。
水龙头哗哗地流着水,泡沫在碗碟间升腾。
我的脑子却在飞速运转。
二十万。
这不是一个小数目。
是我们俩辛辛苦苦,节衣缩食,攒了快两年的钱。
是未来学区房的首付款的一部分,是我们小家庭未来的保障。
我不是不通情理的人。
如果林凯遇到什么急事,生病或者意外,别说二十万,三十万、四十万,只要我们有,我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但这是买房。
是为他弟弟的婚姻买单。
我心里有个声音在说,这不合理。
另一个声音却在说,那是林周的亲弟弟,他唯一的弟弟。
洗完碗,我擦干手,回到客厅。
林周没有去洗澡,他就坐在沙发上,维持着我离开时的姿势,像一尊雕塑。
看到我过来,他站了起来,有些手足无措。
“小曦……”
“坐下说吧。”我指了指他对面的沙发。
我们之间,隔着一张茶几,距离不远,却感觉像是隔了一条河。
“你想让我拿出二十万,给你弟弟付首付,对吗?”我决定开门见山。
他点了点头,又立刻补充道:“不是给,是借!他说了,以后会还的。”
“会还?”我看着他,“林凯现在一个月工资多少?三千还是四千?他要结婚,要养家,要还房贷,他拿什么来还这二十万?十年?还是二十年?”
我的语气很平静,但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小石子,投进了我们之间那条安静的河里。
“他会想办法的,他……”林周的声音弱了下去。
“林周,我们说点现实的。”我打断他,“这笔钱,一旦拿出去,大概率是回不来的。这不叫借,这叫‘支援’。”
我特意加重了“支援”两个字。
他没有反驳。
因为我们心里都清楚,我说的是事实。
“我们的计划,你忘了吗?”我继续说,“我们说好的,再努力一年,争取明年年底就把学区房定下来。那套房子,我们去看过的,你也很喜欢,不是吗?你忘了我们站在阳台上,想象着以后孩子在那里跑来跑去的样子了吗?”
我试图唤起他对我们共同未来的记忆和向往。
他抬起头,眼神里满是痛苦。
“我没忘,小曦,我怎么会忘。”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可那是我弟……我妈在电话里哭了,她说,我就这么一个哥哥,我不帮他,谁帮他?”
又是这样。
又是用亲情来施压。
我闭上眼睛,感觉一阵无力。
“所以,在你心里,你妈妈和你弟弟的需求,比我们这个小家庭的未来更重要,是吗?”我问出了这句话,问完就有些许的悔意,这话太重了。
“不是的!”他立刻否认,情绪有些激动,“小曦,你不能这么想。我只是……我只是觉得,我们能不能……缓一缓?学区房晚一年买,也没关系吧?但我弟的婚事,是眼前的坎,过不去了啊。”
“晚一年?”我看着他,忽然觉得有些陌生,“林周,房价是什么行情你不知道吗?晚一年,可能我们就要多奋斗三五年!而且,这不是一年两年的问题,这是一个无底洞的开始。”
“什么叫无底洞?”他似乎被这三个字刺痛了。
“今天是你弟弟买房差二十万,我们给了。那过两年,他生孩子,要换车,是不是我们也要‘支援’?你爸妈年纪大了,身体不好,是不是也要我们承担大部分的医药费?林周,我不是不愿意孝顺你父母,也不是不愿意帮你弟弟,但我们得有个度。我们首先要经营好我们自己的家,不是吗?”
我的话说得又快又急,像连珠炮一样。
说完,客厅里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他低着头,我能看到他紧握的拳头。
我知道,我的话伤到他了,伤到了他作为男人,作为儿子的自尊。
但如果我不把这些话说清楚,未来的麻烦会更多。
“小...曦,”过了很久,他才重新开口,声音里充满了疲惫,“那笔钱,大部分也是我挣的,对不对?”
我的心,像是被针狠狠地扎了一下。
这是他第一次,和我如此清晰地“算账”。
“是,大部分是你挣的。”我点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发抖,“每个月一万五,三年下来,确实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我……我能不能就当我预支我自己的工资?”他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我从未见过的卑微,“就二十万。以后,我每个月多留一点,慢慢把这笔钱给你补上。或者,我少留一点,六百块我不要了,都给你,行不行?”
他说出这些话的时候,我的眼泪差点就掉下来了。
我看到的,不是一个企图为原生家庭谋取利益的男人。
我看到的,是一个被夹在中间,左右为难,试图用最笨拙、最委屈自己的方式来解决问题的丈夫。
我的怒气,在那一瞬间,消散了很多。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心疼和无奈。
我走过去,坐在他身边,拉起他冰凉的手。
“林周,我们不是在谈一笔生意,你也不是在向我这个老板预支薪水。我们是夫妻。”
我的声音软了下来。
“这笔钱,不是我一个人的,是我们两个人的。所以,动用它,也必须是我们两个人共同的决定。”
他抬头看着我,眼里泛起了红丝。
“小曦,我知道这个要求很过分。可是……”
“我知道你的为难。”我拍了拍他的手背,“这样吧,你让我想一想,我们都冷静一下,明天再谈,好吗?”
他点了点头,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那一晚,我们背对背躺着,谁都没有睡着。
我能听到他刻意放缓的呼吸声,也能感觉到他身体的僵硬。
我在想,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是我们的相处模式错了吗?
是我从一开始,就没把他放在一个平等的伴侣位置上,而是把他当成了一个需要被我“管理”的对象吗?
第二天是周六,我们都不用上班。
我起得很早,做了他最爱吃的早餐。
饭桌上,我们谁都没有提昨晚的事。
吃完饭,我正在收拾厨房,我的手机响了。
是一个陌生号码,归属地显示是林周的老家。
我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
我接起电话。
“喂,是陈曦吗?”电话那头,是一个尖锐又带着些许不耐烦的女声。
是我婆婆。
她很少主动给我打电话,我们之间的交流,通常都是通过林周。
“妈,是我。”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有礼。
“我听林周说,你不同意拿钱给他弟弟买房?”她连一句寒暄都没有,直奔主题。
我拿着电话,走到阳台,关上了玻璃门。
“妈,这件事,我和林周还在商量。”
“商量什么?有什么好商量的?”她的声音陡然提高了八度,“那钱不都是我儿子辛辛苦苦挣的吗?他一个月一万五都给你了,自己就留几百块钱吃饭,他一个大小伙子,在外面连请同事喝杯水的钱都没有!我们林家是没你们家有钱,但我儿子不是卖给你们家了!他挣的钱,怎么连给他亲弟弟救急的权利都没有?”
一连串的质问,像鞭子一样抽在我脸上。
我感觉自己的血液,瞬间就涌上了头顶。
“妈,首先,那笔钱是我们夫妻的共同财产,是为了我们这个小家的未来做规划的。其次,林周每个月把钱交给我,是出于对我的信任,不是我逼他的。最后,林凯买房是喜事,但用‘救急’这个词,是不是有点太严重了?”
我一字一句,说得清晰而冷静。
我不能慌,一旦我情绪失控,就落了下风。
“怎么不严重?”电话那头的声音更加尖利,“女方说了,没房子就不结婚!我小儿子马上就要被人甩了,这还不算急事?陈曦我告诉你,我们林家就这两个儿子,大的必须要帮小的!这是天经地义的道理!你今天要是不拿出这笔钱,你就是想让我们林家断后!”
“断后”这么大的帽子,就这么扣了下来。
我简直要被这神一样的逻辑给气笑了。
“妈,林凯结婚是他们自己的事,买房也应该是他们小两口自己努力。我们作为哥哥嫂子,可以适当帮忙,比如包个大红包,或者借一部分钱周转一下,但绝对不是替他承担首付的大头。这会害了他,让他觉得什么事都可以依赖哥哥。”
“你少跟我说这些大道理!”她粗暴地打断我,“我儿子挣的钱,他想怎么花就怎么花!你凭什么管着?我今天就把话放这儿,这二十万,你必须拿出来!否则,我就去你单位,去找你爸妈,我看你们陈家的脸往哪儿搁!”
威胁。
赤裸裸的威胁。
我握着手机的手,因为用力,指节都有些发白。
我能想象到电话那头,她那副理直气壮、撒泼耍赖的嘴脸。
我也能想象到,如果我今天妥协了,未来将会有无穷无尽的麻烦。
这个口子,绝对不能开。
我沉默了几秒钟,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
当我再次开口时,声音里已经没有了一丝温度。
“妈,您要是觉得来我单位闹,或者去找我爸妈,能解决问题,那您就来。路费我给您报销。”
“您也可以顺便问问林周,当初是谁主动提出工资上交的。再问问他,我们结婚这三年,除了他每个月那一万五,我们这个家里的所有开销,物业水电,柴米油盐,人情往来,哪一样不是我在承担?我自己的工资,又贴进去了多少?”
“还有,这套房子,是我爸妈全款买的。您儿子住在这里,一分钱房租没交过,一分钱房贷没还过。您算算,这三年,他省了多少钱?”
“您要是真把账算得这么清,那行,我们今天就算个明明白白。”
“这二十万,我可以拿出来。但是,是从我们那个联名账户里,转到林周的个人账户里。然后,请林周,从这个家里搬出去。毕竟,他挣的钱,他有权自己支配,我们这个小家,就不拖累他了。”
我说完这番话,电话那头,是死一般的寂静。
我能听到她粗重的呼吸声,显然是被我这番话给噎住了。
过了大概半分钟,她才用一种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声音说:“你……你这是在威胁我?”
“不,妈,我不是在威胁您。”我淡淡地说,“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并且提供一个解决方案。既然您觉得林周在我们家受了委屈,他的钱被我霸占了,那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拥有财务自由。您觉得呢?”
“你……你这个女人……心太狠了!”她骂了一句,然后啪地一声挂了电话。
我拿着手机,站在阳台上,看着窗外车水马龙的城市。
阳光很好,但我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我知道,我刚刚打了一场硬仗。
但我也知道,战争,才刚刚开始。
我转身,看到林周站在客厅里,一脸的苍白。
他显然是听到了我刚才的通话内容。
“小曦……”他看着我,眼神复杂,有震惊,有不解,还有一丝受伤。
“你都听到了?”我问。
他点了点头。
“你觉得我做得不对吗?”我迎着他的目光,反问。
他没有回答,只是看着我,嘴唇紧紧地抿着。
“林周,我刚刚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事实。”我走到他面前,仰头看着他,“我之所以这么说,不是想跟你离婚,也不是想把你赶出这个家。我只是想让你母亲明白,我们是一个整体,这个家,不是我一个人的,也不是你一个人的。任何试图分裂我们的行为,都是在动摇这个家的根基。”
“可是……你没必要说得那么绝。”他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责备,“她毕竟是我妈,年纪大了,说话是冲了点,但她没有恶意的。”
“没有恶意?”我重复着这四个字,感觉像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她都说要来我单位闹了,这叫没有恶意?她说我不拿钱就是想让你们林家断后,这叫没有恶意?林周,你到底是太天真,还是在自欺欺人?”
“她只是……只是着急我弟的婚事,口不择言。”他还在为他母亲辩解。
“口不择言?”我步步紧逼,“那好,我问你,她说的那些话,‘我儿子不是卖给你们家了’,‘他挣的钱怎么连救急的权利都没有’,这些话,是不是也是你心里想说,但没说出口的话?”
他被我问得哑口无言,眼神开始闪躲。
看到他这个样子,我的心,一点一点地凉了下去。
原来,他也是这么想的。
原来,在他心里,他始终觉得,他是“入赘”到我们家的,他交上来的工资,是他失去自由和尊严的代价。
我们之间那份看似牢固的信任和默契,在现实的考验面前,竟然如此不堪一击。
“好,我明白了。”我点了点头,转身走回卧室,从抽屉里拿出我的笔记本电脑。
我把它放在茶几上,打开,调出那个联名账户的详细流水。
“你过来看。”我对他说。
他迟疑了一下,还是走了过来。
我指着屏幕,一条一条地给他看。
“这是我们账户的总额,四十二万三千七百六十二块五毛。其中,有三十六笔,是你每个月转入的一万五,总计五十四万。”
我的手指在触摸板上滑动。
“这是支出。你看,去年我爸生日,我们买的那块表,三万二。前年你爸妈来这边体检,所有的费用,一万八。还有每年过年,给你们家的红包,给你们家亲戚买的礼物,这三年加起来,总共是七万六。”
“还有,我们去年一起去旅游,花了四万五。家里换空调,换热水器,这些大的开销,都是从这个账户里出的。”
“林周,你每个月给我一万五,我每个月自己的工资,除去日常开销,剩下的也全部都存进了这个账户。这个账户里的每一分钱,都是我们这个家的。不是我陈曦一个人的。”
我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
“现在,你母亲,你的弟弟,需要二十万。这笔钱,占了我们总资产的将近一半。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心平气和地,毫不犹豫地,把我们这个小家一半的根基,拿去填你原生家庭的窟窿?”
他看着屏幕上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那些数字,冰冷,客观,却最有说服力。
它们清晰地记录了我们这三年的生活轨迹,也无声地反驳了他母亲那些無理的指控。
“我……我不知道会是这样。”他喃喃地说,“我以为……我以为我交的钱,就是存在那里,没有动过。”
“你以为?”我看着他,忽然觉得很疲惫,“林周,你在这个家里,是不是从来没有真正地当过主人?你只是把自己当成一个按时交房租的租客?”
这句话,像一把刀,插进了他心里。
也插进了我心里。
他猛地抬起头,眼睛通红。
“陈曦,你一定要把话说得这么伤人吗?”
“伤人吗?”我反问,“如果你觉得我说的是事实,那它就不是伤人,是提醒。”
我们又一次陷入了僵局。
空气里充满了压抑和对峙的气氛。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又响了。
这次,是我妈打来的。
我有一种预感,拿起手机,按了免提。
“喂,小曦啊。”我妈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小心翼翼,“你婆婆……刚刚给我打电话了。”
果然。
林周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难看。
“她说什么了?”我平静地问。
“她……她也没说什么,就是哭哭啼啼的,说你们家林凯要结婚,买房子差钱,说你……说你不肯帮忙。还说,林周在咱们家受了多大委屈……”我妈的语气里,充满了无奈和一丝火气,“我跟她说,孩子们的钱让他们自己做主,我们做长辈的不好插手。可她根本不听,就在电话里翻来覆去地说那些话。小曦,到底怎么回事啊?”
我看了林周一眼,他已经把头埋进了手掌里。
“妈,没事。”我说,“就是您听到的那样。您别管了,这件事我会处理好。”
“你怎么处理?你婆婆那个人,我上次见就觉得不是个省油的灯。她不会就这么算了的。”我妈显然很担心。
“我知道。您和我爸就当不知道这件事,别往心里去。也别给林周压力。”我特意加了最后一句话。
挂了电话,我对林周说:“你看,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一步了。你母亲已经把战场扩大到了我们父母这一辈。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他抬起头,满眼的血丝,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对不起,小曦。是我妈做得太过分了。”
这是他今天,第一次,站在我的立场上说话。
我的心,稍微松动了一下。
“道歉没有用。现在需要的是解决方案。”我说。
“我……我给我妈打个电话,让她别再闹了。”他说着,就去拿自己的手机。
“你觉得有用吗?”我问。
他停下了动作。
是啊,如果打电话有用,事情就不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林周,解铃还须系铃人。”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这件事的根源,不在于你母亲的胡搅蛮缠,也不在于你弟弟的婚事。而在于我们俩的相处模式,在于我们对这个家的共同责任和财务规划,出现了根本性的分歧。”
“你一直觉得,你把钱交给我,就是完成了你对这个家的所有责任。而我,也默认了这种模式。我们都以为这是最省心,最安稳的方式。但事实证明,我们都错了。”
“这种模式,让你在面对你原生家庭的时候,显得理亏,没有底气。也让我在你母亲眼里,成了一个霸占你财产的恶媳妇。”
他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我。
“所以,我们必须改变。”我深吸一口气,说出了我思考了一整晚的决定。
“从下个月开始,你的工资,不用再交给我了。”
他猛地抬起头,震惊地看着我。
“小曦,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很明确。”我迎着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退缩,“我们建立一个真正的联名账户,开通共同管理的权限,每一笔支出,都需要我们两个人共同确认。我们每个月,按照收入比例,共同向这个账户里注资,用于家庭的日常开销、房贷(虽然我们没有)、未来的育儿基金,以及双方父母的赡养费。”
“剩下的钱,归我们各自支配。你想给你弟弟买房,可以,用你自己的那部分钱。你想给你爸妈买东西,也用你自己的钱。同样的,我想买包,想给我爸妈买东西,也用我自己的钱。”
“我们把家庭责任和个人财务,彻底分开。我们是平等的合作伙伴,共同经营这个家,但我们也是独立的个体,拥有对自己财产的支配权。”
我说完这番话,整个客厅都安静了下来。
林周看着我,眼神里有震惊,有疑惑,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他大概从来没有想过,我会提出这样的方案。
这个方案,看似是把我们“分”开了,但实际上,是把我们真正地“绑”在了一起。
从今往后,他不能再当甩手掌柜,他对这个家的每一笔开销,都必须知情,必须参与。
他也不能再用“我的钱都给你了”作为理由,来逃避或者转嫁矛盾。
他的钱,在他自己手里。
他要如何平衡自己的小家和原生家庭,是他自己需要面对和解决的课题。
我把选择权,交还给了他。
也把责任,一并交还给了他。
“你……你是认真的?”过了很久,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我非常认真。”我点头,“我已经起草了一份家庭财务协议,你可以看一下。如果我们都同意,就签字,从下个月开始执行。”
我把笔记本电脑转向他,屏幕上是我连夜做的一份Excel表格和一份Word文档。
表格里,详细列出了我们家过去一年的所有开销,分门别类,清清楚楚。
文档里,就是我刚刚提出的那个财务管理方案,每一条都写得非常具体,权责分明。
他看着那份详尽的表格,眼神从震惊,慢慢变成了羞愧。
他大概第一次如此直观地看到,维持一个家的运转,需要付出多少琐碎而具体的成本。
而这些,他过去从未关心过。
“小曦,我……”他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你先看,看完我们再谈。”我站起身,给他倒了一杯水。
我给了他足够的时间去消化这一切。
大概过了一个小时,他才抬起头,眼睛红得像兔子。
“我同意。”他说,声音有些哽咽,“就按你说的办。”
“你想清楚了?”
“想清楚了。”他点头,眼神里多了一丝我从未见过的坚定,“对不起,小曦。过去三年,辛苦你了。”
这句“辛苦了”,比任何“我爱你”都让我觉得动容。
我感觉眼眶有些发热,但我忍住了。
我说:“不辛苦。这是我们的家。”
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
下午的时候,林周的弟弟,林凯,给我打来了电话。
他的态度,比他母亲要客气得多,但也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意味。
“嫂子,我听我妈说,你和我哥为我买房的事吵架了?”
“没有吵架,只是在商量。”我淡淡地说。
“嫂子,我知道二十万对你们来说也不是小数目。但是,我这边真的很急。你就当帮帮我,我以后肯定会报答你们的。”
“林凯,你和你哥是亲兄弟,他帮你,是情分。但你要明白,他现在也是一个家庭的男主人,他有自己的责任。”我决定把话说得更明白一些。
“我明白,所以我这不是求到你这儿来了嘛。我知道,家里的钱都是你管着。嫂子,你就高抬贵手,行个方便。”他的话语里,带着一丝讨好。
我忽然觉得有些可笑。
他们一家人,似乎都把我当成了那个唯一的“恶人”,那个掌控着财政大权,阻碍他们家庭团结的“恶人”。
只要攻破了我,一切问题就都解决了。
“林凯,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我说,“从今天起,家里的钱,不再是我一个人管了。我和你哥决定,实行财务AA制。他自己的工资,由他自己支配。所以,你不用再求我,你应该去跟你哥商量。”
“什么?财务AA制?”电话那头的林凯,显然是愣住了,“嫂子,你……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这是要跟我哥分家吗?”
“不是分家,是让我们这个家,更健康地运转下去。”我说,“你哥每个月工资一万五千六,除去我们商量好的家庭公积金部分,他自己手里,每个月大概能剩下一万块。他如果想帮你,可以用他自己的钱。我没有任何意见。”
我把皮球,又踢回给了林周。
电话那头沉默了。
我能想象到林凯此刻的错愕和盘算。
一个月一万,一年十二万。他要凑齐二十万,需要林周不吃不喝,攒上将近两年。
这和他想象中,从我们家的“大金库”里,轻松拿出二十万,是完全不同的概念。
“嫂子……你这……你这不是为难我哥吗?”林凯的语气,终于有了一丝变化。
“不是我为难他,是现实如此。”我说,“林凯,你已经是个成年人了,马上也要成家了。你不能总想着依赖别人。你和你未婚妻,应该一起想办法解决问题,而不是把你哥,把我们这个家,拖下水。”
说完,我没有再给他说话的机会,直接挂了电话。
我知道,这家人,不会这么轻易罢休。
果然,晚上,我婆婆的电话又来了。
这次是打给林周的。
林周开了免提,让我一起听。
“林周!你什么意思?你媳D妇说你们要搞什么AA制?你是不是昏了头了?你挣的钱,凭什么还要分一部分出去?那个家里的东西,不都是她家的吗?凭什么要你出钱?”婆婆的声音,依旧是那么尖锐刺耳。
我看着林周,想看他如何应对。
这是我交给他的人生考卷,他必须自己作答。
林周深吸了一口气,对着电话说:“妈,这是我和小曦商量好的决定。我觉得这样很好,很公平。”
“公平个屁!”婆婆在电话里爆了粗口,“你就是被你媳D妇给洗脑了!我告诉你,这二十万,你们必须拿出来!不然,我就当没你这个儿子!”
又是威胁。
又是这一套。
我看到林周的脸色白了白,但他的腰杆,却挺得笔直。
“妈,如果您非要这么说,那我也没办法。”他的声音,不大,但很清晰,“钱,我是不会从我们的小家里拿的。但我可以把我自己的存款拿出来。”
“你有多少存款?”婆婆立刻问。
“我每个月600块零花钱,省吃俭用,三年下来,攒了一万二。”林周说。
电话那头,瞬间没了声音。
一万二。
这个数字,像一个响亮的耳光,抽在了我婆婆的脸上。
也抽在了我的心上。
我从来不知道,他竟然还偷偷攒了钱。
一个月六百块,要吃饭,要交通,他是怎么从牙缝里,挤出这一万二的?
我看着他,眼眶瞬间就红了。
“林周,你……”
他对我摇了摇头,示意我别说话。
然后,他继续对着电话说:“妈,这一万二,是我全部的积蓄了。我明天就转给林凯。剩下的,我每个月,会从我的工资里,拿出一部分给他。什么时候凑够二十万,什么时候算完。但是,这是我个人对他的帮助,跟小曦,跟我们这个家,没有关系。”
“这是我作为哥哥,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以后,他的人生,要靠他自己。”
“还有,妈,如果您再因为这件事,去打扰小曦,或者打扰她爸妈,那对不起,今年过年,我就不回去了。”
林周说完这番话,没有等他母亲的回应,直接挂断了电话。
他放下手机,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力气,瘫坐在沙发上。
我走过去,从背后抱住他。
我能感觉到,他的身体在微微发抖。
“都过去了。”我把脸贴在他的背上,轻声说。
他反手握住我的手,握得很紧。
“小曦,对不起。”他沙哑着声音说,“以前,是我太混蛋了。”
我摇了摇头。
“不怪你。我们都有问题。”
那一刻,我们之间所有的隔阂,仿佛都消失了。
我知道,我们这个家,经历了一场风暴,但雨过天晴,会更加坚固。
第二天,林周真的把他那一万二,转给了他弟弟。
然后,他拉着我,去银行,办了新的联名账户。
我们把旧账户里的钱,取了一半,四十多万,当场存进了我的个人账户。
林周说:“小曦,这笔钱,是你应得的。这三年,你为这个家付出的,远比我多。这钱,是你个人的婚前财产的增值部分,也是我们这个家给你的保障。”
我看着他,眼泪再也忍不住,流了下来。
剩下的二十多万,我们存进了新的联名账户,作为家庭的启动基金。
我们真的开始实行新的财务制度。
第一个月,很不习惯。
每次买菜,我都会下意识地用自己的手机支付,然后才想起来,应该用联名账户的钱。
林周也一样。
他开始学着记账,开始关心家里的水电费,开始和我一起逛超市,对比哪家的牛奶在打折。
他不再是那个只知道埋头工作,按时上交工资的“赚钱机器”。
他开始真正地,参与到我们这个家的经营中来。
他的话,也变多了。
我们会一起讨论,下个月的家庭预算。
我们会一起规划,年底的旅行计划。
我们会因为,买哪个品牌的洗洁精更划算,而争论不休,最后笑着猜拳决定。
他的零花钱,从六百,变成了一万。
但他花钱,反而比以前更“抠”了。
他会为了给我买一个我念叨了很久的包,而默默攒上好几个月的钱。
他也会在看到他弟弟又发朋友圈炫耀新买的游戏机时,淡淡地划过,不再有任何心理负担。
因为,那是他弟弟的人生,与他无关了。
他已经尽到了作为哥哥的责任。
他每个月,会雷打不动地,给他弟弟转三千块钱。
他说,这是他承诺的。
他弟弟收了几个月,或许是觉得这样遥遥无期,或许是未婚妻那边催得紧,后来,就没再提买房的事了。
再后来,我们听说,他未婚妻家也出了点钱,两家人凑了凑,在县城买了一套小户型的二手房。
婚礼的时候,我们回去参加了。
婆婆见到我,表情有些不自然,但没有再像以前那样,话里带刺。
饭桌上,她一个劲地给林周夹菜,嘴里念叨着:“多吃点,看你都瘦了。”
林周笑了笑,把碗里的肉,夹了一半给我。
他说:“妈,我现在不瘦,我很壮实。小曦把我养得很好。”
婆婆看了我一眼,眼神复杂,最终什么也没说。
回来的路上,林周对我说:“小曦,谢谢你。”
我问他:“谢我什么?”
他说:“谢谢你,没有放弃我,没有放弃我们这个家。也谢谢你,让我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男人,什么是真正的丈夫。”
我靠在他的肩膀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
我想,婚姻,或许就像一场漫长的合伙创业。
一开始,我们可能会因为分工不明,权责不清,而产生各种各样的矛盾。
但只要我们有共同的目标,愿意为了这个目标,去沟通,去调整,去改变。
那么,所有的风雨,最终都会成为,让我们更加紧密地站在一起的理由。
我们的生活,还在继续。
那个关于“六百块零花钱”的过去,已经成了一个偶尔会拿出来调侃的笑话。
我知道,未来的路还很长,可能还会有新的问题,新的挑战。
但我不再害怕。
因为,我身边这个男人,他已经学会了,如何与我并肩而立,共同抵御,来自这个世界的所有风雨。
而我,也终于明白。
一个家,最重要的,不是谁管钱,不是钱多钱少。
而是,两个人的心,是不是始终在同一个频率上,为了同一个未来,共同跳动。
来源:小马阅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