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一九九七年的夏天,村头的知了声嘶力竭地叫着,搅得人心烦意乱。我,陈建军,刚跟着师傅学了三年木匠活出师,手上磨出的茧比我爹脸上的褶子还厚。凭着这手艺,在十里八乡也算小有名气。
引子
“建军,再喝一个!”
“不行了,王哥,再喝就钻桌子底下了。”我摆着手,脸烧得像灶膛里的炭。
一九九七年的夏天,村头的知了声嘶力竭地叫着,搅得人心烦意乱。我,陈建军,刚跟着师傅学了三年木匠活出师,手上磨出的茧比我爹脸上的褶子还厚。凭着这手艺,在十里八乡也算小有名气。
几杯劣质白酒下肚,人就轻飘飘的,胆子也肥了。
“建军,你这手艺,将来肯定能娶个城里媳妇。”王哥拍着我的肩膀,舌头都大了。
我咧嘴一笑,酒气冲上头,想起前两天去镇上送家具时,在小学校门口瞥见的那道身影。白衬衫,蓝裙子,扎着个马尾辫,干净得像画里的人。听人说,那是新来的大学生老师,叫林晚秋。
“城里媳妇算啥?”我把酒杯往桌上重重一磕,酒沫子溅了出来。“我要娶,就娶镇上那个新来的林老师!”
这话一出口,屋里瞬间静了。
所有人都瞪着我,像看个傻子。
我梗着脖子,借着酒劲继续吹:“不出半年,我保证让她点头!”
这句牛皮,就像一颗扔进池塘的石子,在我自己都快忘了的时候,掀起了滔天巨浪。
三天后,我正在院子里给一张八仙桌上漆,汗珠子顺着额头往下淌。村里的大喇叭正放着《走进新时代》,我娘在屋里择着豆角。
村口突然一阵骚动。
“建军!陈建军!”发小张虎连滚带爬地跑过来,上气不接下气。
“咋了?火烧屁股了?”我头也没抬,专心致志地刷着漆。
“比火烧屁股还厉害!那个……那个林老师,堵在咱们村口了!”
我手一抖,一滴红漆落在了光滑的桌面上,像一滴血。
我心里咯噔一下,第一反应就是完了,牛皮吹破天,让人家找上门了。我丢下刷子,三步并作两步往村口跑。心里乱糟糟的,像塞了一团乱麻,想着该怎么道歉,怎么解释。
还没到村口,就看见那棵老槐树下围了一圈人,里三层外三层,村里的男女老少几乎都来了。他们伸长了脖子,对着圈子中心指指点点,嗡嗡的议论声像一群苍蝇。
我拨开人群挤进去,一眼就看到了她。
林晚秋就站在那儿,还是那件白衬衫,洗得有些发白,但依旧干净整洁。她不像我想象中那样气势汹汹,反而很平静,只是脸色有些苍白。她的目光在人群里扫了一圈,最后,定格在我身上。
那一刻,周围所有的嘈杂都消失了。我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咚,咚,咚,像擂鼓。
她朝我走了两步,声音不大,但清清楚楚,足够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见。
“你就是陈建军吧?”
我喉咙发干,点了点头。
她看着我,眼神里没有愤怒,也没有嘲笑,只有一种我看不懂的认真。
“我听人说,你要娶我?”
第一章 村口那道清瘦身影
“轰”的一声,人群炸开了锅。
我娘闻讯赶来,正好听见这句,手里的半筐豆角“哗啦”一下全撒在了地上。她那张饱经风霜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
我感觉全村人的目光都像锥子一样扎在我身上,脸上火辣辣的,恨不得地上有条缝能钻进去。那天的太阳特别毒,晒得柏油路都快化了,可我却觉得浑身发冷,手心里全是汗。我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肉里。
“林……林老师,那是个误会。”我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在摩擦,“我那天……喝多了,胡说八道的,您别当真。”
我以为她会当众训斥我一顿,或者至少会让我下不来台。可她没有。
林晚秋只是静静地看着我,那双眼睛像秋天的湖水,清澈见底。她似乎在判断我话里的真假。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轻轻说:“一句喝多了,就能把对别人名誉的损害都抹掉吗?”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鞭子抽在我心上。是啊,我只想着自己丢人,却没想过这句混账话对一个年轻姑娘家的影响有多大。在镇上,老师的名声比什么都重要。
我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愧疚。我抬起头,第一次认真地看向她,鼓起勇气说:“林老师,对不起。这事是我混蛋,您说怎么办吧,要打要骂,我陈建军绝不还手。”
【内心独白】那一刻,我真是又悔又臊。我算个什么东西?一个农村的木匠,人家是吃公家饭的大学生。我这句牛皮,不仅是吹牛,简直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痴心妄想,还把人家清白姑娘给拖下了水。看着她那清瘦的模样,顶着大太阳站在这里,我心里真不是滋味,觉得自个儿特别不是人。
她好像没想到我会这么说,愣了一下。
周围的议论声更大了。
“这小子,胆子真肥!”
“看林老师怎么收拾他。”
“大学生就是有涵养,要换成别人,早一巴掌上来了。”
林晚秋没有理会周围的声音,她只是看着我,眉头微微蹙着,像是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
“打你骂你,有什么用?”她终于开口了,“谣言已经传出去了,在镇上,在学校,都有人议论。陈建军,我今天来,不是来找你吵架的。”
我心里一紧,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我来,是想问你一件事。”她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他们都说,你是十里八乡最好的木匠。这话,是不是也跟你说要娶我一样,是吹出来的牛皮?”
我愣住了。这算什么?
我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杆,这是我吃饭的本事,是我唯一的骄傲。“林老师,话不能这么说。说要娶您,那是我酒后失言,混账。可要说我这手艺,”我指了指自己满是老茧的双手,“这可不是吹的。我做的家具,您去打听打听,谁不说个好?”
她点了点头,似乎对我的回答还算满意。
“好。”她说,“既然你的手艺不是吹的,那我就给你一个机会。”
“机会?”我更糊涂了。
“一个让你证明你不是只会说大话的机会,也是一个……让你弥补你给我造成麻烦的机会。”
她顿了顿,环视了一圈看热闹的村民,提高了声音:“我们学校,三年二班的课桌,都快散架了。孩子们坐在上面摇摇晃晃,前两天还有一个磕破了头。学校经费紧张,一直没钱换。你既然是最好的木匠,敢不敢给我们班四十个孩子,打一套新课桌?”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安静了。
四十套课桌?那得多少木料,多少工夫?这不明摆着是刁难人吗?
我爹也挤了进来,一把拉住我,压低声音说:“建军,别犯傻!这得贴进去多少钱啊,咱家哪有这个家底?”
【内心独白】我爹说得对,四十套课桌,光是买好木料就得一大笔钱,再加上我的工钱,这几乎是我大半年的收入了。我图啥呢?就为了一句酒后吹的牛?可是,看着林晚秋那双充满挑战和一丝期待的眼睛,我心里的那股倔劲儿上来了。她看不起我,觉得我只会吹牛。我陈建军可以穷,可以没文化,但不能让人戳着脊梁骨说是个光说不练的废物。
我甩开我爹的手,迎着林晚秋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说:“敢!有什么不敢的?”
她好像松了口气,嘴角似乎有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不过,我有个条件。”我看着她说。
“你说。”
“这四十套课桌,我一分钱不要,算是我给您赔罪。”我深吸一口气,把话说得斩钉截铁,“但是,如果我做好了,做得比镇上任何一个木匠都好,您……您得答应我一件事。”
她的眼神又警惕起来。
“您得答应,跟我吃顿饭。就我们俩。”
人群又是一阵骚动。这小子,还真是不知死活。
林晚秋沉默了。阳光照在她脸上,能看见细小的绒毛。她的脸颊微微泛红,不知道是晒的,还是别的。
许久,她点了点头。
“好,我答应你。只要你做的课桌,能让孩子们安安稳稳地读书,我就跟你吃这顿饭。”
说完,她转身就走,马尾辫在身后一甩一甩的,留给我一个决绝又清瘦的背影。
第二章 一套课桌的约定
林晚秋走了,村口的人群却没散。
我成了绝对的焦点。有说我傻的,有说我痴心妄想的,还有几个平日里跟我称兄道弟的,凑过来拍着我肩膀,说我“有种”。
我爹气得脸都青了,一句话不说,转身就往家走,那背影,像是压了一座山。
我娘捡起地上的豆角,一边拍打着上面的土,一边唉声叹气:“建军啊,你这是图啥呀?这不是把咱家往火坑里推吗?”
我没说话,默默地跟在他们身后。心里五味杂陈,既有种豁出去的痛快,也有一丝后怕。那可是四十套课桌啊,不是一张八仙桌,不是一个大衣柜。
回到家,我爹坐在堂屋的板凳上,一口一口地抽着旱烟,烟雾缭绕,看不清他的表情。
“爹。”我低声叫了一句。
他没理我,把烟锅在鞋底上磕了磕,又重新装上一锅烟丝,点上火,猛吸一口。
“你出师了,翅膀硬了。”他终于开口了,声音沙哑,“这么大的事,不跟家里商量一下,自个儿就定了。你眼里还有我这个爹吗?”
“爹,我……”
“你别说了!”他打断我,“我问你,木料钱从哪来?你这几年攒的那点钱,够吗?”
我沉默了。我手里确实有点积蓄,但那是准备用来翻新家里老屋的。要是全拿去买木料,老屋就别想翻了。
“你就是个混小子!”我爹把烟杆重重地往桌上一拍,“为了个女人,为了句屁话,连家都不要了!”
“爹,那不是屁话!”我梗着脖子反驳,“那是脸面!人家都指着我鼻子说我只会吹牛了,我能当缩头乌龟吗?我陈建军的手艺,不能让人看扁了!”
【内心独白】我爹不懂,他一辈子跟黄土打交道,觉得脸面不值钱,能填饱肚子才是正经事。可我不一样,我是个手艺人。手艺人的脸面,就跟读书人的笔杆子一样重要。林晚秋可以看不起我穷,可以看不起我没文化,但她不能看不起我的手艺。这口气,我必须争回来。这不光是为了她,也是为了我自己。
“脸面?脸面能当饭吃?”我爹气得笑了起来,“行,你有脸面,你有本事。这事我不管了,你娘也别管。我倒要看看,你怎么把这四十套课桌给变出来!”
说完,他就进了里屋,“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我娘在旁边抹着眼泪,拉着我的手说:“建军,跟你爹服个软吧。这事……咱不干了行不?娘丢不起这个人啊。”
“娘,开弓没有回头箭。话已经说出去了,全村人都听着呢。我要是反悔了,以后在村里还怎么抬头?”我拍了拍娘的手,安慰道,“您放心,我有数。”
那天晚上,我一夜没睡。
我把我所有的积蓄都拿了出来,一遍一遍地数。一共一千三百二十六块五毛。这点钱,买好点的松木都够呛,更别说做工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骑着我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都响的二八大杠自行车,去了镇上的木材厂。
木材厂的李老板是个胖子,见了我,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哟,建军来了。要点什么料?叔给你算便宜点。”
我把单子递过去:“李叔,我要做四十套学生的课桌椅,您帮我看看,用什么料合适,得多少钱?”
李老板接过单子,用他那粗胖的手指头算了半天,然后咂了咂嘴:“建军啊,要做结实的,至少得用东北松。可这价钱……一套下来,连工带料,没个五十块钱下不来。四十套,那就是两千块。你这……”
他看着我,眼神里带着点同情。
两千块,像一座大山,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我咬了咬牙,问:“李叔,有没有次一点的料?便宜点的。”
“有啊,杨木,泡桐。便宜是便宜,可那玩意儿不经用,做出来用不了两年就得散架。你陈建军做的活,能用次料砸自己招牌?”
李老板的话,又像一记重锤,砸在我心上。
是啊,我陈建军的招牌,就是用料扎实,做工精细。我要是用了次料,就算把课桌做出来了,林晚秋那关也过不去。她那么精明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到时候,我丢的脸更大。
我失魂落魄地走出木材厂,心里空落落的。
正当我一筹莫展的时候,一个人拦住了我的去路。
是李强,镇上粮站站长的儿子。他一直对林晚秋有意思,仗着家里有点小权,在镇上横着走。
“哟,这不是陈大木匠吗?”他阴阳怪气地笑着,“听说你要给林老师的班级做课桌啊?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我没心情理他,推着车想走。
他却不依不饶,拦在我面前:“怎么,木料钱不够啊?要不要我借你点?不过我可有条件,你离林老师远点。”
“我的事,用不着你管。”我冷冷地回了一句。
“行,你有骨气。”李强冷笑一声,“我倒要看看,你怎么收场。一个泥腿子,还想攀大学生的高枝儿,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我攥紧了车把,青筋都爆了出来。要不是在镇上,我真想一拳头揍他脸上。
我推着车,头也不回地走了。李强的嘲笑声在背后像苍蝇一样嗡嗡作响。
回到村里,我把自己关在木工房里,对着一堆刨花发呆。我第一次感觉到这么无力。难道,我真的要认输了吗?
就在这时,工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我爹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布包。他把布包放在我的工作台上,打开,里面是一沓用红绳捆着的钱,有大有小,有新有旧。
“这里是八百块。”我爹的声音依旧很硬,“是家里给你攒着娶媳妇的。你先拿去用。”
我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爹……”
“别叫我爹!”他别过头,不看我,“我不是为了你,也不是为了那个女老师。我是为了……咱老陈家的脸。我儿子说出去的话,不能当屁放了。”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木料……要买好的。”
第三章 深夜刨花香
我爹给的八百块,像一场及时雨,解了我的燃眉之急。
我揣着这笔沉甸甸的钱,再次去了镇上的木材厂。这一次,我挺直了腰杆,直接点了最好的东北松木。李老板看着我,眼神里多了几分敬佩。
木料拉回来的那天,几乎半个村子的人都来看热闹。三大车的木材,整整齐齐地码在我的院子里,散发着松木特有的清香。
我爹背着手,在木料堆旁转了一圈,用手敲了敲,点了点头,什么也没说,转身回屋了。但我知道,他心里是满意的。
接下来的日子,我几乎是住在了木工房里。
天蒙蒙亮,我就起来,磨好我的刨子和凿子。晨光透过窗户照进来,空气中飞舞的尘埃都清晰可见。我选料,画线,开榫,每一个步骤都一丝不苟。
木匠活是个细致活,也是个良心活。一刨一凿,都马虎不得。尤其是给孩子们用的东西,更是要用心。桌角,我全都磨成了圆角,怕磕着孩子。椅子腿的底部,我也细心地打磨光滑,怕划伤地面。
我娘每天把饭菜送到工房门口,看着我满身的木屑和一脸的疲惫,总是叹着气说:“建军,歇会儿吧,人是铁饭是钢啊。”
我总是咧嘴一笑,扒拉几口饭,又继续埋头干活。
我心里憋着一股劲。我不仅要做出来,还要做得最好。我要让所有看不起我的人都闭上嘴,也要让林晚秋看看,我陈建军不是只会吹牛的莽夫。
这天晚上,我正在给一张桌面抛光。月光从窗外洒进来,给院子里的木料都镀上了一层银霜。夜深人静,只有虫鸣和我的砂纸摩擦木头的“沙沙”声。
【内心独白】有时候干活干累了,我也会停下来想,我这么拼命到底值不值?李强说得没错,我就是个农村的泥腿子,人家林老师是城里来的大学生,我们俩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就算我做好了课桌,她跟我吃了饭,又能怎么样呢?可一想到孩子们能用上我亲手做的新课桌,想到林晚秋可能会对我刮目相看,我心里那点累就全没了。
突然,工房的门被轻轻敲响了。
我以为是娘又送夜宵来了,就喊了一声:“娘,门没锁。”
门“吱呀”一声推开,走进来的人却让我愣住了。
是林晚秋。
她穿着一件浅蓝色的连衣裙,手里提着一个搪瓷饭盒。在昏暗的灯光下,她的脸显得有些不真实。
“林……林老师?您怎么来了?”我赶紧放下手里的活,有些手足无措,想擦擦手上的木屑,又不知道该往哪擦。
“我来看看。”她把饭盒放在工作台上,打开,里面是两个白面馒头和一碟炒鸡蛋。“听学生说,你天天干到半夜,晚饭肯定没好好吃,我给你带了点吃的。”
一股饭菜的香气飘了过来,我才觉得肚子饿得咕咕叫。
“谢谢……谢谢林老师。”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接过馒头,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看着这间堆满了木料和工具的工房。她的目光落在那些已经初具雏形的课桌椅上,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惊讶。
“这些……都是你一个人做的?”
“嗯。”我嘴里塞满了馒头,含糊不清地应着。
“真好看。”她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光滑的桌角,“比我想象的还要好。”
听到她的夸奖,我心里比喝了蜜还甜。所有的辛苦,在这一刻都值了。
我们俩就这么沉默着,一个吃,一个看。气氛有些微妙,但并不尴尬。月光下,刨花的香味和饭菜的香味混合在一起,有种说不出的安宁。
就在这时,院子外传来一阵狗叫,接着是一个醉醺醺的声音。
“陈建军!你给我出来!”
是李强。
我眉头一皱,放下馒头站了起来。林晚秋也紧张地看着我。
我走出工房,看见李强晃晃悠悠地站在院子门口,手里还提着个酒瓶。
“李强,你来干什么?”我冷声问。
“我来干什么?”他打了个酒嗝,指着我院子里的木料,大声嚷嚷,“我来看看你用什么破烂玩意儿糊弄林老师!陈建军,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个骗子!用最差的杨木刷上漆,冒充好松木,想骗林老师!”
他的声音很大,很快就引来了几个还没睡的邻居。
我气得浑身发抖。这是对我手艺最大的侮辱!
林晚秋也从工房里走了出来,脸色很难看:“李强,请你说话放尊重些!”
李强看到林晚-秋,眼睛一亮,随即又变得嫉妒和愤怒:“林老师,你别被他骗了!他就是个满嘴谎话的农村人,他怎么可能买得起这么多好木料?他……”
“够了!”我大吼一声,打断了他。我走到木料堆旁,拿起我的斧子,对着一根最粗的松木,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劈了下去。
“咔嚓”一声,木头应声而裂。
我指着那崭新的,带着松油香味的木头茬口,对着李强,也对着所有围观的人,一字一句地说:“你给我看清楚了!这是不是东北松!我陈建军,可以穷,可以没文化,但绝不用次料砸自己的招牌!”
月光下,我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李强愣住了,酒也醒了一半。
林晚秋看着我,眼神里闪烁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光芒。
第四章 木料里的钉子
李强灰溜溜地走了。
那晚之后,村里再没人说三道四。我的院子,反倒成了个小小的景观点。每天都有人过来,看我做活,摸一摸那光滑的木料,啧啧称赞。
林晚秋也来得勤了。她不再是深夜送饭,而是下午放学后,带着几个学生,说是来“监工”。
孩子们叽叽喳喳地围着我,好奇地看着一块块木头在我手里变成桌子和椅子,眼睛里充满了崇拜。林晚秋就站在一旁,安静地看着,偶尔会帮我递个工具,或者用毛巾给我擦擦汗。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落在她身上,也落在我刨得发亮的木头上。那一刻,我觉得生活美好得不真实。
我干活更起劲了。四十套课桌椅,在我手里一天一个样。榫卯结构咬合得严丝合缝,不用一颗钉子,就坚固无比。我爹来看过几次,嘴上不说,但那眼神里的满意,藏都藏不住。
就在所有课桌都快完工,只剩下最后几张桌面抛光的时候,出事了。
那天下午,我正在用我最宝贝的一把德国进口刨子推最后一张桌面。这把刨子是我师傅传给我的,削木如泥,是我的吃饭家伙。
我像往常一样,稳稳地推着刨子。突然,“刺啦”一声刺耳的尖响,我感觉手上一股巨大的阻力传来,刨子瞬间卡住了。
我心里一惊,赶紧停下来。低头一看,我的心凉了半截。
刨刃上,崩开了一个米粒大的缺口。
这怎么可能?我选料的时候,每一块都仔细检查过,绝对不可能有钉子或者石子。
我拿起锤子和凿子,小心翼翼地沿着刨子卡住的地方敲开。木屑纷飞,很快,一个黑色的东西露了出来。
是一颗生了锈的铁钉。
这颗钉子,被人从木头的侧面,一个极不起眼的木节疤痕里,斜着钉了进去。钉得很深,从外面根本看不出来。要不是我这一刨子下去,谁也发现不了。
我的血一下子涌上了头顶。
这不是意外,这是有人故意破坏!
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李强。除了他,没人会用这么下作的手段。他不敢明着来,就玩阴的。
我攥紧了拳头,骨节捏得发白。这不仅仅是毁了我一把好刨子,更是毁了我一张快要完工的桌面。最重要的是,这是对我心血的践踏!
【内心独白】那一瞬间,我真想抄起斧子去找李强拼命。这口气我咽不下!他毁掉的不是一把刨子,是我的心。这些天,我把所有的心血都倾注在这些课桌上,它们就像我的孩子一样。他这么做,比打我一顿还让我难受。可是,我能怎么办?我没有证据,就算去找他对质,他也不会承认。我去了,也只是自取其辱。
我颓然地坐在地上,看着那把报废的刨子和那张有瑕疵的桌面,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包围了我。这么多天的努力,难道就要因为这颗小小的钉子功亏一篑吗?
我爹听见动静,从屋里走了出来。他看到眼前的景象,脸色也沉了下来。
他拿起那颗钉子,看了看,又看了看我,一言不发。
“爹,我不干了。”我把头埋在膝盖里,声音闷闷的,“这活没法干了。刨子废了,桌面也废了。”
我爹没有骂我,也没有安慰我。他只是走到墙角,从他的工具箱里,拿出了一个用红布包着的东西。
他把布包打开,里面是一把样式很老的刨子,刨身是红木的,已经磨得油光发亮,包浆醇厚。
“这是我当年用的家伙。”我爹把刨子递给我,“没你的洋玩意儿好使,但也能用。”
我抬起头,愣愣地看着他。
“一块木板废了,就换一块。”我爹看着我,眼神平静而坚定,“人活一口气,不能因为一颗钉子,就趴下了。你要是现在不干了,那才真让别人看扁了。”
我爹的话,像一盆冷水,把我浇醒了。
是啊,我怎么能就这么放弃?李强不就是想看我笑话,想让我半途而废吗?我偏不能让他得逞!
我接过我爹的刨子,入手温润。这把刨子,承载着一个老木匠的岁月和尊严。
我站起身,重新走到工作台前。
“爹,我知道了。”
那天晚上,我没有回家睡觉。我点亮了工房里的灯,用我爹的那把老刨子,开始加工备用的一块新木料。
老刨子虽然没有德国货锋利,但却异常沉稳。我在“沙沙”的刨木声中,一点点找回了平静。
第二天,林晚秋又来了。她看到了那张被毁坏的桌面和那颗钉子,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是李强干的,对不对?”她咬着嘴唇问。
我摇了摇头:“没有证据,别乱猜。林老师,您放心,耽误不了工期。我已经重新做了一张。”
她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担忧和……一丝我从未见过的温柔。
“陈建军,”她轻声说,“对不起,这件事,是我连累了你。”
我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林老师,您别这么说。您让我知道了,一个手艺人,除了手艺,还得有骨气。”
第五章 镇上的风言风语
刨子的事,像一块石头投进水里,虽然没掀起大浪,但涟漪却一圈圈散开了。
村里人看我的眼神,多了几分同情和敬佩。我爹,也开始每天搬个小板凳,坐在工房门口,一边抽烟,一边看着我干活,像个守护神。
但我知道,事情没那么容易过去。
李强虽然没抓到把柄,但他散播谣言的本事却是一流的。很快,镇上就传开了。
版本有很多。有的说我为了省钱,买了一批有问题的烂木头,结果做坏了,现在正发愁怎么交差。有的说我手艺根本不行,眼看做不出来,就故意弄坏工具,想找借口拖延。更难听的,说我跟林晚秋不清不楚,她假公济私,把学校的工程给我,我俩在中间捞好处。
这些话,像苍蝇一样,嗡嗡地往我耳朵里钻。
我去镇上买钉子,粮油店的老板娘看我的眼神都怪怪的。我去布店扯布,几个妇女对着我指指点点。
我心里憋屈,但又无处发泄。我总不能见人就解释一遍吧?
最难受的,是林晚秋。
她是镇上小学的老师,最重名声。这些风言风语,对她来说,是比刀子还伤人的武器。
我好几次都想去找她,跟她说,要不这活咱不干了,别因为我,坏了你的名声。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现在放弃,不就正好证实了那些谣言吗?
那几天,林晚秋没有再来村里。我心里空落落的。
【内心独白】我开始怀疑自己,我是不是真的做错了?我逞一时之气,答应做这批课桌,结果呢?不仅把自己搞得焦头烂额,还把林老师拖下了水。她一个干干净净的姑娘,就因为我,现在要被人戳脊梁骨。我真混蛋。也许我爹说得对,我跟她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强行想往她身边凑,结果只会给她带来麻烦。
这天,我正在给椅子腿上最后一层清漆,张虎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建军,不好了!”他一脸焦急,“我刚从镇上回来,听说学校要开全校大会,点名批评林老师,说她作风有问题!”
我脑子“嗡”的一声,手里的漆刷掉在了地上。
“什么时候开会?”
“就今天下午!”
我什么也顾不上了,脱下围裙,洗了把脸,骑上我那辆破自行车就往镇上冲。
车链子蹬得“哗啦哗啦”响,我的心也像这车链子一样,又乱又急。我不能让她因为我受委屈。这件事是我惹出来的,就该由我来扛。
我赶到学校的时候,大会已经开始了。操场上站满了老师和学生,校长正在台上慷慨激昂地讲着什么“师德师风”。
我看到林晚秋就站在台下第一排,低着头,脸色苍白,身子站得笔直,像一棵倔强的小白杨。
我把车一扔,就想往里冲。
“你干什么的?”门口的保安拦住了我。
“我找林晚秋老师!”
“开会呢,不准进!”
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正在这时,我看见了李强。他正得意洋洋地站在不远处,显然是来看热闹的。
看到他那副嘴脸,我心里的火再也压不住了。我冲过去,一把揪住他的衣领。
“李强,是不是你搞的鬼?”
他被我吓了一跳,随即挣扎起来:“你放开我!你血口喷人!”
我们的争吵引来了不少人的注意。
就在这时,台上的校长也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他皱着眉头说:“林晚秋老师,那是谁?跟你是什么关系?”
所有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在了林晚秋身上。
我看到她的肩膀微微颤抖了一下。
我以为她会撇清关系,会说不认识我。毕竟,在这种情况下,这才是最聪明的做法。
但是,她没有。
她抬起头,迎着所有人的目光,也看着我,声音不大,但异常清晰和坚定。
“校长,他叫陈建军。是我请来为我们班级做新课桌的木匠师傅。”
她顿了顿,深吸一口气,走上了主席台。
她拿起话筒,看着台下所有的师生,也看着那些对她指指点点的镇上的人。
“最近,有很多关于我和陈师傅的谣言。今天,我想当着大家的面说清楚。”
“陈师傅,是我见过的,最有责任心,手艺最好的手艺人。他为了给孩子们做一批最结实的课桌,自己贴钱买最好的木料,没日没夜地赶工。有些人,自己没本事,只会躲在背后用卑劣的手段中伤别人。”
她的目光,像利剑一样扫过李强的脸。
“至于我,我请他做课桌,是因为我相信他的手艺,更是为了我们班四十个孩子能有一个安全的学习环境。我所做的一切,都对得起我的学生,对得起‘老师’这两个字。如果这也有错,那我无话可说!”
说完,她放下话筒,走下台,径直向我走来。
在全校师生惊讶的目光中,她走到我面前,看着我,眼神里没有一丝一毫的退缩。
“陈建军,我相信你。你的课桌,什么时候能做好?”
那一刻,我感觉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我看着她,郑重地点了点头:“林老师,后天。后天一早,我保证把崭新的课桌,送到您的教室。”
第六章 新课桌搬进教室
那是一个晴朗的早晨。
我和我爹,还有张虎他们几个发小,用板车拉着四十套崭新锃亮的课桌椅,浩浩荡荡地向镇上的小学走去。
板车吱吱呀呀,像在唱着一首胜利的歌。
课桌椅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每一张桌面都光滑如镜,能照出人影。每一个边角都打磨得圆润妥帖。松木的清香,飘了一路。
我们走进校门的时候,正是课间休息。
几乎所有的孩子都从教室里涌了出来,围着我们的板车,发出一阵阵惊叹。
“哇,新桌子!”
“好漂亮啊!”
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忍不住伸出小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桌面,然后惊喜地回头对林晚秋说:“林老师,这桌子好滑呀!”
林晚秋站在教室门口,脸上带着我从未见过的灿烂笑容。她穿着一件粉色的衬衫,阳光照在她身上,整个人都在发光。
校长和几个学校的领导也闻讯赶来了。他们围着课桌椅,敲敲这里,摸摸那里,脸上满是惊讶。
“这……这真是不要钱白送的?”一个副校长扶了扶眼镜,不敢相信地问。
林晚秋点了点头:“是陈师傅的一片心意。”
校长的目光落在我身上,那是一种全新的,带着敬意的审视。他走过来,握住我那双粗糙的大手,用力地摇了摇:“陈师傅,真是……真是太感谢你了!我代表学校,代表孩子们,谢谢你!”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应该的,应该的。”
李强也站在不远处,脸色铁青,像吞了只苍蝇。他想找茬,可这批课桌椅,做得天衣无缝,让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接下来,就是搬桌子。
孩子们兴奋地参与进来,一个个争着抢着,要把属于自己的那套桌椅搬进教室。
我和我爹他们,把一套套课桌椅,按照高矮个头,整整齐齐地摆放在三年二班的教室里。
当最后一套课桌椅摆放好的时候,整个教室焕然一新。阳光从明亮的窗户照进来,洒在崭新的课桌上,整个教室都亮堂了起来。
孩子们回到自己的新座位上,坐得笔直,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他们用小手抚摸着桌面,那种发自内心的喜爱,是任何语言都无法形容的。
林晚秋站在讲台上,看着这一切,眼眶有些湿润。
她清了清嗓子,对全班同学说:“同学们,我们应该谢谢谁?”
“谢谢陈师傅!”四十个孩子用他们最响亮,最清脆的声音,齐声喊道。
那一刻,我感觉我心里有什么东西被填满了。所有的委屈,所有的辛苦,都烟消云散。我觉得我这辈子,做的最值的一件事,就是这四十套课桌。
【内心独白】听着孩子们稚嫩的感谢声,我一个大男人,眼眶也忍不住热了。我从没想过,我一个摆弄木头的粗人,有一天也能得到这样的尊重。这比我挣多少钱都让我高兴。我看着讲台上的林老师,看着教室里的孩子们,突然明白了,我爹说的人活一口气,争的是什么气。争的不是输赢,不是高低,而是做一个对别人有用的人的尊严。
我爹站在教室后面,一直没说话。他从口袋里掏出他的老烟杆,想点上,又看了看周围的孩子,把烟杆又默默地揣了回去。他看着那些课桌,看着那些孩子,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我从未见过的,欣慰的笑容。
事情办完了,我们准备离开。
走到校门口的时候,林晚秋追了出来。
“陈建军!”她叫住我。
我回过头。
她走到我面前,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我。信封有点厚。
“这是什么?”我问。
“这是学校老师们凑的钱,还有我的一些工资。”她说,“我知道你为了这批课桌,把家底都掏空了。这钱不多,你必须收下。不能让你为了做好事,自己还亏了本。”
我把信封推了回去。
“林老师,我不能要。”我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我说了,这是我给您的赔罪礼。现在,礼送到了。您……也该兑现您的承诺了吧?”
她的脸“刷”的一下红了,一直红到了耳根。
她低下头,声音细若蚊鸣:“嗯。”
第七章 槐树下的回答
三天后,我跟林晚秋约在了镇上的小饭馆。
我特意换上了我最好的一件白衬衫,我娘给熨得平平整整。出门前,我对着镜子照了半天,总觉得浑身不自在。
到了饭馆,我才发现,她比我还紧张。她点菜的时候,拿着菜单看了半天,最后还是让我来点。
那顿饭,我们俩吃得都很沉默。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好像也不知道。我们俩就埋头吃菜,偶尔眼神碰到一起,又都像触电一样迅速移开。
一顿饭,吃得比我做木工活还累。
吃完饭,我们俩沿着河边的小路慢慢走着。夏夜晚风吹在脸上,很舒服。月亮挂在天上,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陈建军,”她先开了口,“谢谢你。”
“谢我啥?”
“谢谢你做的课桌,孩子们特别喜欢。也……也谢谢你,让我没有在全校师生面前丢脸。”
我笑了笑:“该说谢谢的是我。林老师,要不是你,我可能早就放弃了。也是你,让我明白了,手艺人,不光手要硬,腰杆子也要硬。”
她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我。
月光下,她的眼睛亮晶晶的。“你……跟我想象的不一样。”
“那你想象中我是啥样的?”我好奇地问。
她抿着嘴笑了:“一个只会吹牛,做事鲁莽的村里后生。”
“那现在呢?”
“现在……”她想了想,说,“是一个有担当,有骨气,手艺很好的……男人。”
听到最后两个字,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我们俩又沉默了,但这次的沉默,不再尴尬,反而有种淡淡的甜味在空气里弥漫。
我们一直走到我们村口的那棵老槐树下。
就是在这里,她当初当着全村人的面问我:“听说你要娶我?”
也是在这里,我许下了做四十套课桌的承诺。
月光透过槐树叶,洒下斑驳的光影。
我深吸一口气,感觉手心又开始冒汗了。我知道,有些话,现在不说,可能就再没机会了。
“林老师……”我鼓足了这辈子最大的勇气,看着她的眼睛,“那天在村口,我说要娶你,是酒后吹的牛皮。我混蛋,我认。”
她的眼神黯淡了一下。
“但是,”我话锋一转,“现在,我想把这句牛皮,变成真话。”
她猛地抬起头,惊讶地看着我。
“我……我知道我配不上你。”我的声音有些发抖,但我还是坚持说了下去,“我就是个初中毕业的木匠,你是有文化的大学生。我家在农村,你家在镇上。我……我给不了你多好的生活,但我能保证,我会用我这双手,让你一辈子不愁吃穿,不受委屈。我会像爱惜我的刨子一样,爱惜你。”
【内心独白】我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心里其实一点底都没有。我拿什么跟李强那样的城里人比?我只有这身力气和这手木匠活。可是,我想让她知道,我是认真的。我吹过的牛,现在我想用一辈子去实现它。这不是冲动,是经过了这些天的相处,我发自内心地想跟她在一起。她值得最好的,我愿意为了她,变成那个最好的人。
我说完,就紧张地看着她,等着她的审判。
时间仿佛静止了。我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和风吹过槐树叶的沙沙声。
林晚秋没有立刻回答。她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过了很久,久到我以为她要拒绝我,以为自己又一次成了笑话的时候,她轻轻地点了点头。
“陈建军,”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颤音,“你做的课桌,边角都磨得很光滑。我想,你这样的人,应该也会把日子,过得很妥帖。”
我愣住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她话里的意思。
巨大的喜悦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我激动得想跳起来,想把她抱起来转几圈。但我忍住了,我只是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握住了她的手。
她的手很软,带着一丝凉意。
我握得很紧,像是握住了一整个世界。
我没再吹牛皮说要给她一个多么盛大的婚礼,也没再说那些不切实际的甜言蜜语。我们都知道,未来的路还很长,生活不会像故事里那么简单。城乡的差异,家庭的观念,都将是我们未来要面对的现实。
但那一刻,在老槐树下,在皎洁的月光里,我们握着彼此的手,心里都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踏实和安宁。
我知道,从今天起,我陈建军的人生,将要开启一个全新的篇章。我不再是那个只会吹牛的毛头小子,我是一个要为自己的承诺,为一个好姑娘的未来,去努力奋斗的男人了。我的手艺,不仅要用来养家糊口,更要用来打造我们共同的,安稳而幸福的生活。
来源:琴音落满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