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北宋“靖康之难”后,宋王朝被迫南迁,大批中原世族随之南渡,途经苏州太湖时,见洞庭两山地处湖中,风光秀丽,战火难以波及,不少官员和将领遂把家眷安置两山上,然后去临安从政;也有不愿为官者,隐居洞庭山,以耕读或经商终其一生。
北宋“靖康之难”后,宋王朝被迫南迁,大批中原世族随之南渡,途经苏州太湖时,见洞庭两山地处湖中,风光秀丽,战火难以波及,不少官员和将领遂把家眷安置两山上,然后去临安从政;也有不愿为官者,隐居洞庭山,以耕读或经商终其一生。
当时在东山安家的有王、翁、严、刘、金、周、叶、郑等近20个中原世族,西山则更多一些。
明清两代,两山共出过两名状元、一名探花、两名会元、四十名进士,举人、秀才则更多。可见这里的文化氛围之浓、文化素养之深。
从社会文化因素上分析,两山居民,基本上是宋室南渡移民,文化氛围浓厚,生产技术先进。所以能开发出这两个小岛,并繁衍向外发展,最后在明清时期能以“蕞尔一隅”跻身于十大商帮之列。
洞庭两山历史虽早,兴盛却在明中期。
初居洞庭两山的北方移民生活举步维艰,昔日的中原簪缨世族,战乱使他们一无所有,与两山之民(原住民)在同一条线上起跑,以种田、栽果、育桑为务。
元末明初,洞庭山人迫于生活压力开始“出山”经商。
至明嘉靖、万历年间,他们凭借自己的聪明才智,以及吃苦耐劳、顽强拼搏的精神,在长江、运河沿岸闯出一方天地,成为一个实力雄厚、业绩非凡的商帮,时有“遍地徽商,钻天洞庭”之说。
洞庭两山虽风景秀丽,但历来人多地少、地狭民稠,稼穑维艰。
洞庭两山在明弘治年间(1488-1505),共有18 085户,99 971口。在清代康熙中期有19 323户,104 742口。
两山陆地面积仅132平方公里,山林、田荡计140 455亩,平均每人只有一亩四分多地,貌似比“一亩三分地”还多一些,但其中主要是林地和荡地,宜种粮食水稻的面积仅为人均0.5亩,且产量也比较低,所产粮食不敷食用。
清末民初藏书家、苏州人叶承庆(字乐天,常居东洞庭山)《乡志类稿》载,民国初年,测绘东山面积为81 970 401平方米,合121469.7亩。平地面积仅占总数的19.29%,其中还包括村镇房屋、道路等所占面积在内。
而东山的人口,明弘治年间就为7359户,45754人,到清末将近6万人。
粮食不够用,并不能获得朝廷的同情或补助,相反的该缴的税赋是一分也不能减免的。
明代江南赋税尤重,洞庭商人所处的太湖流域,是有名的重赋区。这在明清不少文籍与诗歌中均有反映。
明正德十五年(1520年)夏,王鏊重游翠峰,见古松无存,急问于僧。僧曰:“县官征税急,身之不存,松于何有?”
于是,王鏊作《悯松歌》,发出了“千年古物,且不能逃,苛政之害如是哉!”
明代诗人陆钟吕《洞庭杂兴》:
杨梅为夏橘为秋,国计家园总此谋。
但使堂前皆树果,何妨客到即登楼。
水中僻壤兵戎少,山里荒田赋税稠。
倘得阳城劳抚字,唐勤魏俭自风流。
此诗反映出洞庭物产丰富,环境清幽,但是也提到了朝廷的税赋问题--山里荒田赋税稠。
洞庭山人上要纳朝廷的重赋,下要赡家儿老小。有什么解决之策呢?
于是出现两种情况,一种是积极的应对之策,两山之人沿山开垦梯地,种植桑树、果树和茶叶等经济作物,以换取外地的粮食。
第二种情况是被动的解决之策,即两山居民向外走出经商之路。
但后世来看,貌似被动之策,却走出了一条不同的商路,从而命运得到了巨大的改变。
当地人民充分利用地力,广泛种植经济作物。
这里的蚕桑业非常发达。
清代藏书家、洞庭东山人翁澍《具区志》载:
湖中之山……以蚕桑为务,地多植桑。凡女未及笄,即习育蚕。三四月之蚕月,家家闭户,不相往来。
山之所产,稼穑惟艰;桑柘攸广,养蚕拾茧。堆雪填幌,盆手缫丝,呼媪擘纩,或衣或贸,乃织乃纺,是家相袭,而里相仿。
洞庭人所产桑叶除供本山居民养蚕外,还供应吴江、湖州等沿湖地区的农民养蚕。当时东山的蓼溪已成为著名的桑市。
洞庭果品之丰富,在王鏊《洞庭两山赋》可见一斑:
地绝三斑,卢橘夏熟,杨梅日殷,园收银杏,家种黄甘,雨前芽茗,蛰余萌竹,梅多庾岭,梨美张谷,水族则时之白,鲙残之银,鲂鲈鲋鮆,自昔所珍。吾是之子,摘山之毳,掇野之茸,割湖之鲜,酿湖之醲。
遍种果实,既繁且美……兴贩南北,远近鬻售。
从这段描述中,我们知道洞庭有红橘、杨梅、银杏、黄甘、雨前春茶(碧螺春)、梨子、毛竹等。
湖中多鱼鲜虾蟹,以白鱼、白虾、银鱼最为有名,人称“太湖三白”。还有莼菜、莲藕等。
洞庭红橘是两山有名的特产之一,王鏊的《洞庭山赋》亦称其 “千头木奴,可埒封君之富也 ”。
“千年木奴”的典故,出自三国时吴国人李衡在家乡武陵种甘橘千株传给子孙,遗言称为“千头木奴”,将橘树比作树木之奴仆。有人解释“木奴”为像奴隶一样无私奉献,似乎有所曲解。甘橘是木之奴,而非人之奴也。但若从家奴、奴仆角度来看,确实是在为主人做无私无我的奉献。
洞庭红橘在唐代就作为贡品而远运长安,白居易任苏州太守时,写过《拣贡橘书情》:
洞庭贡橘拣宜精,太守勤王请自行。
珠颗形容随日长,琼浆气味得霜成
明末小说家、浙江湖州人凌濛初在《初刻拍案惊奇》卷一《转运汉巧遇洞庭红》有记载“洞庭红”:
文若虚信步走去,只见满街上叫卖的橘子,鲜红似火。原来广橘福橘,名播天下。
太湖中有一座洞庭山,地暖土肥,与闽广无异,所以洞庭山有一种橘树,名叫“洞庭红”,颜色和广橘福橘相似,香气也相同。只是刚摘下来的时候,略有些酸味儿,后来熟了,也一样甜美,价钱却只有福橘的十分之一。
故事的主人公文若虚后来凭借着“洞庭红”,漂洋过海成为巨富,甜美的“洞庭红橘”在海外引发重金抢购。
明初洞庭地区种橘势头好,《震泽编》言及当地“皆以橘柚为产,多或至千树”,收益可观,“凡栽橘一树者,值千钱,或二三千,甚者至万钱。”
清代苏州长洲县人、诗人陈灿霖还专为红橘写了一首《咏橘》:
洞庭朱实饱经霜,信手拈来满座香。
有柚愿教兄弟合,成林休虑子孙忙。
厥包锡贡来天府,作诵留名重楚湘。
但得贞心能不改,纵令移植亦何妨。
果品是高度商品化的作物,蚕桑则是农家的手工艺品,两者均需输出,给洞庭山人的商业活动提供了很大的便利。商业性农业程度普遍较高,为商业贸易提供了物质基础。
茶叶、水果、蚕桑等都是高度商品化的作物,需要交换输出,况且利用本地物产换取自己所缺物资,本就是两山之人广种经济作物的初衷,这就必然要产生贩运销售的贸易活动。
因而在洞庭两山出现了大量的商人。
这也是洞庭商人多从事粮食、布帛生意的原因。
此说在明清诸多著述中均可见到。
明末清初大思想家顾炎武《天下郡国利病书·苏下》称西洞庭:
士人无田可耕, 诗书之外, 即以耕渔树艺为业, 稍有资蓄,则商贩荆襄, 涉水不避险阻, 篱落村墟, 皆非凡境。
称东洞庭:
编民亦苦田少,不得耕耨而食,并商游江南北,以通齐、鲁、燕、豫,随处设肆,博锱铢于四方,以供吴之赋税,兼办徭役。
翁澍《具区志:卷七风俗》言:
民生十七八,即挟赀出商,楚卫齐鲁,靡远不到,有数年不归者。
在陆路不通的时代,洞庭山的百姓同外界的沟通只能是舟楫往来。如果以水路来衡量东西山在地图上的位置,会发现两山的交通非常便利。
据晚明苏州人冯梦龙研究,东西山正处于以太湖为中心的江南水网枢纽。
往东可达长洲、松江、上海,往南可达吴程、南浔、湖州,往西可达宜兴、无锡、江阴,往北可达常州、滆湖、晋陵。
如果沿大运河北上,可达淮扬齐鲁;如果溯长江而西,则可游历荆楚三湘。
这也正是洞庭商帮的商路所在。
明清时期,洞庭商帮主要从事转输贸易活动,辗转各地,从中谋取利润。
其活动范围主要依靠与太湖相通的水道延伸扩展,他们的商贾一路沿长江而上,至江西、湖南、湖北兼及川蜀之地。
另一商路经运河北上,前往淮扬、齐鲁一带。
洞庭周遭水运发达,既可将本埠缺少的外地粮食运进来,又能把畅销苏州一带的棉花和丝绸贩出去。
至明清时期,“洞庭山帮”商人就以经营棉花、丝绸闻名吴、楚甚至南北各地,与赫赫有名的徽商并驾齐驱,称雄国内商坛。
明清两代最富有的地区是苏松二府,苏州主要出产生丝绸缎,松江主要出产棉纺织品。
洞庭商帮贩运的是后者,将松江布匹运至天下,又将各地(尤其是两湖)的染料靛青运回,卖给纺织业者。
后来东西山有很多人移居湖南。
比如湘潭著名藏书家、光绪十八年(1892年)进士叶德辉,祖籍就是洞庭东山。
他的父亲叶雨村原为吴县洞庭东山人,太平天国战争时迁居长沙,后以湘潭为籍。
随着商路拓展,钱庄自然而然随之产生。
差不多在鸦片战争前后,洞庭商帮的业务指向发生了分化:西山人以移民外地居多,安居乐业,进学做官;东山人则大多转行金融业,不是经营钱庄,就是进钱庄为小学徒。
当然也有很多人进军上海滩,成为买办世家。
洞庭商人的后裔并不反对“土狭民稠”的说法 ,但他们认为,如果将洞庭商帮的形成仅归因于此,并不妥当。
因为“土狭民稠 ”的情况在明代苏州不只是洞庭东西山,尽管苏州其他地区也有商人,但却未形成一个像洞庭商帮这样有影响力的商帮。因此洞庭商帮的 形成还有两山之人特有的性格因素。
洞庭两山地处太湖之中,洪波风涛汹涌。
两山之人以舟楫为艺,“出入江湖,动必以舟,故老稚皆善操舟,又能泅水”(《王鏊:震泽编》卷三)。
这种地理环境使得两山百姓生来就需与风浪搏击,造就出勇敢、冒险、顽强、团结进取的性格。
而这种性格正是在商海中打拼所必需的,这就为洞庭商帮的形成发展和壮大提供了必要的精神性格支持。
此点很容易让我们联想到粤帮、闽帮、宁波帮,这些商帮乃是在出海贸易过程中,与风浪搏击的历程中铸就了餐风宿水,九死一生的刚毅性格和冒险精神。
洞庭商帮虽然没有出海,但也是出入江湖,所以有海商的一部分性格,同时还别具灵巧机动、顺势而为的商人精神。
如果说洞庭商帮的诞生与地域、物产、赋税相关,那么其发展则与科举及名宦有关,明清时期洞庭两山50多个有影响的经商家族,均为贾儒相间、经商与仕进迭相为用的家族。
自唐五代以来,江南文化迅速发展,并开始超过北方。
而苏州一直是江南的文化中心,到明清时期更是达到鼎盛,文化事业繁荣,文人名士辈出。地处其中的洞庭两山当然也不例外。
在封建社会,人们将读书、中举、做官视为高尚荣光之路,但成功者毕竟是少数,多数人不得不另谋生路,其中大多选择了从商。
洞庭商人中有文化背景的人较多,有些人在经商之余还不忘读书。
由于这里的人有一定的文化积淀,他们在习计然、陶朱、猗顿之 术时,也就不同于一般商人,他们视野宽广,且善于判断,讲求信用。 同时,这些深受中国传统文化熏陶的洞庭商人,又有着浓厚的乡邦观念,因此能把同乡团结在一起共谋进取。
洞庭商人在经商之地多建有会馆,这些会馆起着化解同乡纠纷、维系同乡情谊和团结互助的作用。
洞庭人异乡相见,倍觉情深,“至乡人之寓,如至己寓。虽流离颠沛,而扶持缓急者不乏人”。
同乡之间有危必扶,有颠必持。
探求洞庭商帮形成兴起的原因,还应关注当时的社会经济环境。苏州自古以来就是商业资本集中之地。
元明之际,其商品经济更加发达,允称东南胜会。
明代文学家李东阳《半村记》写苏州城内的繁华:
若苏之为城也,称繁华之地,其最繁且华者,莫如阊门。
天下之仕者、商者、旅而游者,舟楫鳞次,货贝山积,喧哄嚣笑之声,穷昼夜不绝。
明成化乙酉年(1465年)举人、苏州吴江人莫旦在《苏州赋》里说:
至于治雄三寝。城连万雉,列巷通衢,华区锦肆,坊市棋列,桥梁栉比,梵宫莲宇,高门甲第,货财所居,珍异所聚,歌台舞榭,春船夜市;远土巨商,它方流妓;千金一笑,万钱一箸。所谓海内繁华,江南佳丽者。
此时苏州俨然已成为全国性的大都市(天下四大聚之一),工商业、服务业均很发达,达官巨富均聚集于此。
消费市场很大,这也必然吸引了各地商人云集于此。
明宣德(1426-1435)以后,朝廷逐渐改变了对苏州的重赋政策,并允许折征金花银和布匹,这大大促进了江南经济作物的种植和农村副业的发展。
在苏淞地区有大量丝绸、棉布需要运销外地,同时又有大量粮食、棉花和生丝需要运进,形成了广阔的市场。
因而自成化(1465-1487)以后,在江南兴起了一大批销售农村手工业产品、原料和生活必需品的市镇,大量商人云集于此。
洞庭商人因生活在商业发达之地,谙熟行情,又有浓厚的乡邦组织作支撑,占据天时地利人和之优势,因而迅速崭露头角。
据史料记载,苏城枫桥米市中的米商绝大多数是洞庭人,且活动范围极广 ,“所谓行贾,遍郡国,滇南、西蜀,靡远不到”。(《林屋民风》卷七《民风四》)。
综上所述,洞庭商帮在明代中后期形成和兴起有着诸多原因。
在当时商品经济发展、商品市场扩大、江南市镇大量兴起的大环境下,勤劳勇敢的洞庭人因“土狭民稠 ”,为谋生计而经商;又因其有良好的文化积淀,灵活的经营理念,浓厚的乡邦观念,注重团结互助,同时又占据地理优势,因而获得巨大成功,从而跻身全国十大商帮之列。
来源:历史那些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