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像是在催着什么。我把手里的抹布放下,又拿起,擦了擦已经很干净的桌面。这是2003年的秋天,离我妻子林岚去世,整整十年了。
引子
桌上的菜,已经凉透了。
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像是在催着什么。我把手里的抹布放下,又拿起,擦了擦已经很干净的桌面。这是2003年的秋天,离我妻子林岚去世,整整十年了。
“哥,要不你先吃吧,念念可能在学校有事耽搁了。”小姨子林慧端着一碗刚热好的汤从厨房出来,小心地放在桌上。她身上的围裙,还是林岚以前最喜欢的那条,洗得有些发白了。
我摇摇头,眼睛盯着门口。“再等等,说好了今天早点回来的。”
今天是林岚的忌日。每年这一天,我们都会像她还在一样,做一桌她爱吃的菜,等儿子陈念放学,一家人“团圆”。只是这个家里,早就缺了一个最重要的人。
林慧没再劝,默默地坐到我对面,双手放在膝盖上,有些局促。这十年,她就像这个家的影子,帮我拉扯着孩子,操持着家务,从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变成了三十多岁的女人。街坊邻居早就传闲话了,可我们俩,谁都没捅破那层窗户纸。我知道,她是为了姐姐的嘱托,我是为了心里的那份亏欠。
我觉得自己就像一台上了十年发条的老座钟,每天准时地响,准时地走,但内里的齿轮,早就磨得只剩下责任了。对儿子的责任,对亡妻的责任,还有对小姨子的责任。
就在这时,林慧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她拿出来看了一眼,眉头轻轻皱了一下,然后迅速把手机塞回了口袋。这个小动作,我看得分明。最近她总是这样,电话和短信都多了起来,还总是避着我。
我心里咯噔一下,像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说不清是种什么滋味。是担心她被人骗了?还是……别的什么?我不敢深想。这十年来,我刻意忽略了她也是个需要有自己生活的女人。
“谁啊?”我装作不经意地问。
“没谁,发错的短信。”她低着头,声音很小。
屋子里的空气一下子变得有点闷。墙上的挂钟还在滴答,每一声都敲在我的心上。我看着她低垂的眼帘,忽然觉得,这个我熟悉了十年的家,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悄悄改变,而我却无能为力。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带着一股外面的凉气。儿子陈念沉着脸走了进来,书包随意地甩在沙发上,发出的闷响让我的心也跟着一沉。
“怎么才回来?菜都凉了。”我的语气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责备。
“不想吃。”他硬邦邦地回了一句,看都没看桌上的菜。
林慧赶紧站起来,“念念,饿了吧?小姨给你热热去。”
“不用你管!”陈念突然吼了一声,眼睛红红的。
我们都愣住了。这孩子从小就懂事,很少这样大声说话。
“陈念,怎么跟你小姨说话的!”我站了起来,火气也上来了。
“她又不是我妈!”
这句话像一把锥子,狠狠地扎进了我和林慧的心里。林慧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端着汤碗的手微微发抖。我看着儿子那张倔强的、酷似林岚的脸,心里又痛又气。我知道,有些事情,再也瞒不住,也再也拖不下去了。这个勉强维持了十年的家,可能要散了。
第一章 十年一碗面
屋子里的空气像是凝固了。
陈念吼完那句话,就一头扎进了自己的房间,门被“砰”的一声关上。那声音不大,却把我和林慧之间那点脆弱的平静彻底震碎了。
林慧还端着那碗汤,站在原地,像一尊雕像。滚烫的汤冒着热气,可我却觉得她整个人都在变冷。我走过去,想从她手里接过碗,指尖碰到她的手,冰凉。
“哥,我……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她的声音带着颤抖,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我心里堵得难受。这十年,她为这个家付出了多少,我比谁都清楚。陈念的每一件衣服,每一顿饭,每一次生病,都是她陪在身边。她付出的,早就超过了一个小姨该做的。
“不关你的事,是这孩子不懂事,我去说他。”我接过汤碗,放在桌上。
“别,哥,让他自己静一静吧。”她拉住我的胳膊,摇了摇头。“他心里也苦。”
我叹了口气,重新坐回椅子上。桌上的菜,彻底凉了,就像我的心。我看着对面空着的座位,仿佛还能看到林岚温柔的笑脸。她要是还在,该多好。她肯定知道怎么哄孩子,也知道怎么解开我们现在这个死结。
我想,这十年,我到底在坚持什么?我守着对林嵐的承诺,努力当一个好父亲,却忽略了儿子内心的成长。我也心安理得地接受着林慧的付出,却从没想过,这对她有多不公平。
“我去给他下碗面吧,他晚饭没吃,胃会不舒服的。”林慧说着,转身进了厨房。她的背影有些佝偻,不再是十年前那个活泼明亮的小姑娘了。
厨房里很快传来切葱花的声音,很轻,很有节奏。我听着这熟悉的声音,心里五味杂陈。这十年,就是这些最平凡的声音,陪我度过了无数个难熬的夜晚。我好像已经习惯了,习惯了她在身边,习惯了她为这个家忙碌。可我忘了,习惯,有时候也是一种残忍。
过了一会儿,林慧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鸡蛋面出来。她走到陈念的房门口,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敲了敲门。
“念念,开门好不好?小姨给你煮了面。”
里面没有声音。
她又敲了敲,“不吃饭对身体不好,你先吃点,有什么话,我们好好说,行吗?”
门还是紧闭着。
林慧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她靠在门上,小声地哭着,那种压抑了很久的委屈,听得我心里像刀割一样。
我再也坐不住了,走过去,从她手里拿过面碗,沉声对门里说:“陈念,开门。你今天要是敢让你小姨伤心,我就当没你这个儿子。”
门里传来一阵响动,门锁“咔哒”一声,开了。
陈念站在门口,眼睛肿得像桃子。他看着我手里的面,又看了看旁边哭泣的林慧,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来。
我把面塞到他手里,“吃完,然后出来,我们谈谈。”
我拉着林慧回到客厅。她还在擦眼泪。我从兜里掏出一块手帕递给她,那是块洗得发白的旧手帕,上面还有淡淡的肥皂味。
“别哭了,孩子的话,你别往心里去。”我说。
她摇摇头,“哥,我没怪他。我知道,是我……我的身份太尴尬了。”
这句话,像一根针,又扎在我心上。是啊,尴尬。不是妻子,不是母亲,却做着妻子和母亲的事。街坊邻居怎么看她?她自己心里又该多煎熬?
我觉得自己真不是个东西。我只想着怎么把日子过下去,怎么把孩子拉扯大,却把她推进了一个进退两难的境地。
陈念吃完面,端着空碗出来了。他走到林慧面前,低着头,小声说:“小姨,对不起。”
林慧连忙摆手,“没事,没事,小姨不生气。”
“坐下吧。”我指了指旁边的凳子,语气严肃。“今天,把话说清楚。你为什么发那么大火?”
陈念犹豫了很久,才小声说:“学校里……有同学说……说小姨是你的新老婆,说我是没妈的孩子,才让你找了个小的……”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了哽咽。
我跟林慧都愣住了。原来是这样。我只想着给他一个完整的家,却没想过,在别人眼里,我们这个家早就是畸形的。孩子的世界最是单纯,也最是残忍。一句无心的话,就能造成巨大的伤害。
我心里一阵绞痛,起身把儿子搂在怀里。“是爸不好,是爸没考虑周全。”
林慧也走了过来,蹲下身,摸着陈念的头,泪眼婆娑地说:“念念,小姨永远是你小姨。只要你不嫌弃,小姨就一直照顾你。”
那一刻,我看着抱在一起哭的两个人,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或许,我们这个家,不该再这样下去了。为了孩子,也为了林慧,我必须做出一个改变。
第二章 那张旧船票
那一晚的谈话之后,家里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陈念不再那么抵触林慧,但还是有些小心翼翼。林慧呢,话更少了,很多时候都在默默地干活,干完就回自己的小屋待着。我知道,陈念的话伤到她了,也让她开始重新审视自己的位置。
而我,心里像压了块大石头。我开始失眠,一闭上眼,就是林岚临走前拉着我的手,气若游丝地说:“卫国,照顾好念念……也……也帮我照顾好小慧,她还小……”
我答应了。可现在,我把一切都搞砸了。
周末大扫除,我整理林岚的遗物。那是一个上了锁的小木箱,十年了,我很少打开它。我用钥匙打开锁,一股樟脑丸的味道扑面而来。里面是她生前最喜欢的几件衣服,一本日记,还有一些零零碎碎的小东西。
我拿起那本日记,翻开了几页。娟秀的字迹记录着我们从相识到相爱的点点滴滴。我的心像被温水泡着,又酸又软。翻到最后几页,字迹已经有些潦草了。其中一页,夹着一张泛黄的船票。
那是我和她结婚旅行时去一个小岛的船票。我记得那天,风很大,她靠在我怀里,说以后每年我们都要来一次。可我们,只去过那一次。
我把船票拿出来,发现背面写着一行小字:“带小慧也来看看海。”
我的心猛地一颤。是啊,林岚最疼她这个妹妹。那时候林慧还在上学,每次放假都来我们家,像个小跟屁虫。林岚总说,等我们条件好了,就带妹妹去旅游,去看海。
这个承诺,我忘了十年。
我把船票小心翼翼地放进口袋,心里有了个主意。
下午,我正在修一块老上海手表,邻居王婶探头探脑地进来了。她是我们这条街的消息中心,什么事都瞒不过她的眼睛。
“卫国啊,忙着呢?”她笑呵呵地坐到我旁边。
“王婶,有事?”我头也没抬,继续用镊子夹着细小的零件。做我们这行,最需要的就是专注。心一乱,手就抖。
“哎,也没啥大事。”她凑近了些,压低声音说,“我就是想跟你说说林慧的事。你看看,她今年都三十三了,一个女人家,最好的年华都耗在你家了。你这个当姐夫的,也该为她的将来想想啊。”
我的手顿了一下。
王婶看我没吱声,继续说:“我娘家侄子,在厂里当个小组长,人老实,就是有点木讷。前两天我把林慧的情况跟他说了说,他觉得挺好的。你看,要不要安排他们见个面?”
我心里“咯噔”一下,像是有个齿轮突然卡住了。镊子尖一滑,一个零件掉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哥,水烧好了。”林慧的声音从里屋传来。
王婶赶紧闭了嘴,朝我使了个眼色,那意思是“你好好考虑考虑”。
我弯下腰,在地上找那个比米粒还小的零件。我找不到,心里越来越烦躁。我烦王婶的多事,也烦自己的无能。她说得对,我不能再这么耽误林慧了。她应该有自己的生活,有自己的家庭。
可一想到她要离开这个家,要去跟别的男人见面、结婚,我的心就像被挖走了一块,空落落的。
晚上吃饭的时候,我把那张船票拿了出来,放在桌上。
“这是……”林慧看着船票,有些疑惑。
“你姐留下的。”我说,“她以前总说,要带你去看海。这个周末,我带你和念念一起去吧,就当是散散心。”
林慧愣住了,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但很快又黯淡下去。“哥,还是别了吧,要花不少钱呢。”
她总是这样,先为这个家考虑。
“钱的事你不用管。”我把船票推到她面前,“就这么定了。”
一直埋头吃饭的陈念也抬起头,眼睛里带着期待:“小姨,我们去吧,我还没看过海呢。”
看着他们俩的样子,我心里好受了一些。或许,出去走走,能让这个家沉闷的空气流通一下。
可我没告诉他们,我心里还有另一个打算。我想在那个我们曾经许下诺言的地方,跟林慧好好谈一次。关于她的未来,关于……我们这个家的未来。
第三章 修不好的手表
去看海的日子定在了周六。
周五下午,我的修表铺来了个特殊的客人。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手腕上戴着块金光闪闪的劳力士,一进门就把一块旧的欧米茄手表拍在柜台上。
“老师傅,看看这个,还能修吗?”他语气里带着一丝傲慢。
我拿起放大镜,仔细看了看。这块表有些年头了,机芯磨损得很厉害,而且明显被人拆开过,手法很粗糙,弄坏了几个关键的齿轮。
“可以修,但是要换零件,得从上海订,时间长,价钱也不便宜。”我实话实说。
男人笑了笑,从钱包里抽出一沓钱,放在柜台上。“钱不是问题。但是我有个要求,你别用原厂的零件,用国产的代替就行,外观看不出来就行。这表,我是要送人的,撑个场面。”
我皱起了眉头。
“怎么?有问题?”男人看我犹豫,又加了一沓钱,“这些,都是你的。事成之后,还有谢礼。”
我把钱推了回去,摇了摇头。“先生,对不住,这活我接不了。”
“为什么?”他很不解,“嫌钱少?”
“不是钱的事。”我摘下放大镜,看着他说,“我爹教我修表的时候就说过,手艺人,修的是表,守的是心。用假零件糊弄人,这叫砸自己的招牌,也对不起这块表。您还是另请高明吧。”
男人没想到我会拒绝,脸色变得很难看。他收起钱和表,冷哼了一声,“死脑筋”,然后转身走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很平静。这些年,社会变化快,很多人都想着走捷径,赚快钱。但我知道,有些东西是不能变的。就像这手表里的齿轮,一个对一个,严丝合缝,才能走得准,走得长远。做人,也是这个道理。
我把这件事当个小插曲,没放在心上。可没想到,傍晚林慧买菜回来,脸色很难看。
“哥,刚才我在巷子口,碰到王婶了。”她欲言又止。
“她又跟你说什么了?”我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她……她说给我介绍了个对象,让我明天去见见。”林慧低着头,声音像蚊子哼哼。
我手里的螺丝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该来的,还是来了。
“你怎么想的?”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她沉默了很久,才抬起头,眼睛红红地看着我。“哥,王婶说得对,我……我也不能总这样……念念也大了,这个家,有你一个人就够了。”
我的心,像被那把掉在地上的螺丝刀狠狠地扎了一下。
“我……我答应了。”她说完这句,就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转身跑回了自己房间。
那一瞬间,我脑子里一片空白。我以为我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我以为我会为她感到高兴。可当这一天真的来临时,我才发现,我根本接受不了。
晚上,陈念发起了低烧。
孩子一生病,家里就乱了套。林慧也顾不上想自己的事了,从房间里跑出来,给我搭手,拿毛巾,喂药,忙得团团转。
看着她焦急的样子,我心里忽然很不是滋味。她对陈念,是真当自己孩子一样疼。如果她走了,这个家会变成什么样?陈念会多难过?
折腾到半夜,陈念的烧总算退了。林慧累得在床边就睡着了。我给她披了件衣服,看着她熟睡的脸,眼角已经有了细细的纹路。
我心里乱糟糟的,走到工作台前,拿起下午那块没接的欧米茄,想借着修表静静心。可我拆开它,看着里面被弄坏的齿轮,怎么也找不到替换的思路。这就像我们现在的关系,被人为地弄乱了,不知道该怎么修复。
就在这时,林慧的手机在客厅响了。我怕吵醒孩子,赶紧过去拿。屏幕上显示着一个陌生的号码。我鬼使神差地按了接听键。
“喂,是林慧吗?我是王婶介绍的,我姓赵……”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陌生的男声。我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第四章 一场无声的雨
周六那天,天阴沉沉的,下起了小雨。
去看海的计划泡汤了。
林慧一早就起来了,在镜子前站了很久,换上了一件她平时很少穿的碎花连衣裙。那裙子是几年前买的,现在看着有些过时了。她看起来很紧张,把围裙在手上擦了又擦。
“哥,我……我出去一下。”她不敢看我的眼睛。
我“嗯”了一声,低头继续打磨一个表盘。雨点打在窗户上,发出“噼啪”的声响,像是在敲打我烦乱的心。
陈念从房间里出来,看到林慧的样子,愣了一下,“小姨,你要去哪儿?”
“小姨去见个朋友。”林慧勉强笑了笑,摸了摸他的头。
“哦。”陈念低下头,情绪明显不高。
林慧走了。我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雨中,心里空得厉害。我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守财奴,明明知道手里的宝贝不属于自己,却还是舍不得放手。这种感觉,让我唾弃自己。
我一整天都心神不宁。手里的活儿也干不下去,好几次都差点弄坏零件。陈念也很沉默,一个人在房间里看书,连午饭都没吃多少。
这个家,好像一下子就散了架。
下午三点多,雨下得更大了。林慧回来了,浑身都湿透了,脸色苍白。
“怎么不打伞?”我赶紧找了条干毛巾递给她。
她接过毛巾,胡乱擦了擦头发,声音带着哭腔:“哥,我对不起。”
我心里一紧,“怎么了?他欺负你了?”
她摇了摇头,眼泪掉了下来。“不是。我们本来在公园里说话,后来……后来念念的班主任打电话给我,说他今天没去上补习班,电话也打不通。我一着急,就……就跑回来了,把人家一个人扔在了那里。”
我这才想起来,陈念周六下午是有补习班的。我一忙,竟然把这事忘了。
我冲进陈念的房间,他正坐在书桌前发呆。
“为什么不去上课?”我厉声问他。
他被我吓了一跳,小声说:“我不想去。”
“不想去?你知不知道你小姨为了你的事……”我的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
“哥,你别骂他。”林慧跟了进来,拉住我,“是我不好,我没提醒他。”
“跟你没关系!”我甩开她的手,指着陈念说,“你就是故意的!你不想让你小姨出门,是不是?”
陈念被我说中了心事,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看着哭成一团的两个人,我心里的火气慢慢变成了无力感。我到底在干什么?我在对他们发什么脾气?这一切的根源,不都在我身上吗?是我懦弱,是我自私,才让所有人都这么痛苦。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
我打开门,一个撑着伞的男人站在门口,正是昨天下午在修表铺见过的那个赵先生。他看起来有些狼狈,但还是很有礼貌。
“你好,我找林慧。她走得急,手机落在我车上了。”他把手机递给我。
屋子里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林慧看到他,脸“刷”的一下白了。陈念躲到林慧身后,警惕地看着这个陌生男人。
“赵先生,真对不起,今天……”林慧语无伦次。
“没关系,孩子的事要紧。”赵先生笑了笑,目光落在我身上,“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我没说话。
他想了想,恍然大悟,“啊,我想起来了,你是那个修表的老师傅!真是太巧了。”
林慧和陈念都惊讶地看着我。
赵先生显然是个实在人,他没看出屋里的尴尬,继续说:“林慧,我听王婶说了你家的情况。你是个好女人,我很欣赏你。如果你愿意,我希望能跟你继续交往下去。至于孩子,你放心,我会把他当亲儿子一样看待的。”
他说得很诚恳。我知道,这对林慧来说,是一个很好的选择。他有体面的工作,看起来也是个通情达理的人。跟着他,林慧下半辈子就有了依靠。
我应该祝福她。
可我的喉咙里像是堵了团棉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林慧,等着她的回答。我知道,她的一个点头,我们这个维持了十年的家,就真的要散了。
第五章 阁楼上的秘密
林慧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她只是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无助和询问。她像一个迷路的孩子,在等我给她指一条路。
赵先生也看出了不对劲,他看看我,又看看林慧,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是不是……我来得不是时候?”
我深吸一口气,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赵先生,谢谢你的好意。但是,小慧的事,还是让她自己决定吧。”我说完,就退到了一边。
我把决定权交给了她,但这何尝不是一种残忍的推卸责任。
赵先生是个聪明人,他明白了什么。他把手机放在鞋柜上,对林慧说:“手机我放这了。林慧,你好好考虑一下,我等你的答复。”说完,他朝我点了点头,转身走进了雨里。
门关上,屋子里只剩下雨声和我们三个人的呼吸声。
“小姨,你不要走。”陈念拉着林慧的衣角,带着哭腔说。
林慧蹲下身,抱着他,眼泪无声地流淌。
我站在旁边,像个局外人。我觉得自己就是一个罪人。是我,把他们逼到了这个地步。
那天晚上,谁都没有吃饭。林慧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再也没出来。我做了好几次思想斗争,想去敲她的门,想跟她说“你别走”,可这句话,我有什么资格说出口?我能给她什么?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身份,一个永远活在过去阴影里的家吗?
第二天早上,我起床的时候,发现林慧的房间门开着,里面空无一人。桌上留了一张纸条。
“哥,我想了很久,也许我真的该离开了。念念就拜托你了。这些年,谢谢你的照顾。”
我的脑袋“嗡”的一声,像是被什么东西炸开了。她走了。她真的走了。
我冲进她的房间,她的东西都还在,只带走了几件随身的衣服。我像疯了一样冲出家门,在巷子里来回地跑,希望能看到她的身影。可除了清晨的薄雾,什么都没有。
陈念也被惊醒了,他看到桌上的纸条,一下子就慌了。“爸,小姨呢?”
“小姨……她回家了。”我不敢告诉他真相。
“你骗人!”陈念哭着喊,“她不要我们了!都怪你!是你把小姨气走的!”
他一边哭一边往外跑。我怕他出事,赶紧去追。可我追到巷子口,却不见了他的踪影。
我彻底慌了。妻子没了,妹妹走了,现在连儿子也不见了。我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
我发动了所有的街坊邻居一起找。王婶也急得直跺脚,一个劲地自责,说不该多这个事。我们找遍了附近的公园、车站,都没有陈念的影子。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我的心也一点点沉下去。
就在我快要绝望的时候,王婶的儿子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说:“陈叔,你家阁楼是不是有动静?”
阁楼?我怎么忘了那个地方。那是堆放杂物的地方,也是林岚生前最喜欢待着发呆的地方。
我疯了一样跑回家,踩着梯子爬上阁楼。一股尘封已久的味道传来。借着手电筒微弱的光,我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缩在角落里,抱着一个木箱子,肩膀一耸一耸地在哭。
是陈念。
我松了一口气,走过去,把他紧紧地抱在怀里。“你这孩子,吓死爸爸了!”
他怀里的木箱子,我认得,是林岚的那个遗物箱。它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打开了,里面的东西散落了一地。
“爸,”陈念抬起哭花的脸,把一本日记递给我,“你看。”
是林岚的日记。我接过,手电筒的光照在泛黄的纸页上。我看到了她最后那段日子的记录。
“……我的病越来越重了,最放不下的就是卫国和念念。卫国是个老实人,不会照顾自己,念念还那么小……我把小慧叫到床边,求她帮我。我知道这个请求很自私,会拖累她一辈子。可我真的没有办法了……”
看到这里,我的眼睛已经模糊了。
我继续往下看,最后的一页,只有短短几行字,字迹已经非常微弱。
“小慧说她会答应我,照顾你们父子一辈子。我心里又感激又难受。卫国是个好男人,小慧也是个好姑娘。如果有一天,他们能……能走到一起,忘了我,好好过日子,那我在天上,也就安心了……”
手电筒“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我愣在原地,像被雷击中了一样。原来……原来是这样。我一直以为我守着的是对林岚的承诺,却不知道,她最大的愿望,竟然是希望我们能在一起。
我这个傻瓜!我这个天底下最笨的傻瓜!我用十年的时间,铸造了一个自以为是的牢笼,不仅困住了自己,也伤害了我最该珍惜的两个人。
第六章 灶台前的和解
我从阁楼上下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懵的。
手里紧紧攥着林岚的日记,那几行字,像烙铁一样烫在我的心上。十年了,我活在一个自己编织的谎言里,用所谓的“责任”和“承诺”当借口,逃避着自己的真实情感。
王婶他们看到我找到了孩子,都松了口气,纷纷散了。屋子里又只剩下我和陈念。
“爸,我们……我们去找小姨回来,好不好?”陈念拉着我的手,小心翼翼地问。
我摸了摸他的头,重重地点了点头。“好,我们去把小姨找回来。”
我知道林慧会去哪里。除了我们家,她唯一的去处就是乡下的老家。那里现在只有她一个远房的叔叔住着。
我跟邻居借了辆自行车,带着陈念,连夜往乡下赶。秋天的夜晚很凉,风刮在脸上像刀子一样。可我心里却燃着一团火。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目标明确,内心坚定。
骑了两个多小时,我们终于到了那个熟悉的小院。院里的灯还亮着。我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院子里默默地洗着衣服。
是林慧。
她听到动静,抬起头,看到我们,整个人都僵住了。
“小姨!”陈念从车上跳下来,哭着跑过去,一把抱住了她。
林慧也哭了,紧紧地抱着陈念,像是抱着失而复得的宝贝。
我推着车,慢慢地走到她面前。我有很多话想说,可到了嘴边,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千言万语,最后只化成了一句:“跟我们……回家吧。”
她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看着我,嘴唇动了动,没说话。
我把手里的日记本递给她,翻到了最后一页。
她借着屋檐下昏黄的灯光,看清了上面的字。她的身体猛地一颤,捂着嘴,失声痛哭起来。那是一种压抑了十年的委屈和思念的爆发。
我懂了。她也和我一样,被姐姐的“嘱托”困了十年。她守着这个秘密,默默地付出,不敢有任何逾越。我们俩,就像两个隔着玻璃墙的人,明明看得见彼此,却谁也不敢先迈出那一步。
那天晚上,我们没有走。
林慧给我们下了两碗面,就像十年前的无数个夜晚一样。我们三个人坐在灶台前,借着柴火的光,第一次敞开心扉。
我把我这十年的挣扎,我的愧疚,我的自私,都说了出来。我说我对不起林岚,更对不起她。我把她最好的十年青春,都耗在了这个没有希望的家里。
她摇着头,一边流泪一边说:“哥,不怪你。是我自愿的。姐姐临走前,最不放心的就是你们。我答应过她,就一定要做到。”
“可是,”她抬起头,看着我,“我有时候也在想,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我怕……我怕自己老了,成了你们的累赘。也怕念念长大了,会嫌弃我这个不清不楚的小姨。”
我听着她的话,心疼得无以复加。
“不会的,”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以后,不会再让你受这种委-屈了。”
那一晚,我们聊了很久。聊起了林岚,聊起了过去十年我们是怎么熬过来的,也聊起了陈念的未来。我们没有说太多关于我们俩自己的事,但我们都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那堵在我们之间的墙,在那本旧日记的见证下,终于倒塌了。
第二天一早,我们一起回了城。
阳光很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陈念坐在自行车后座,一手搂着我的腰,一手拉着旁边另一辆车上林慧的手。我们三个人,第一次像一个真正的整体。
我知道,未来还有很多问题要面对,街坊邻居的眼光,亲戚朋友的议论。但这一次,我不会再退缩了。因为我找到了家的方向。
第七章 新年的饺子
日子一天天过去,家里的气氛完全变了。
空气里不再有那种小心翼翼的压抑,多了很多笑声。林慧的话也多了起来,会跟我讨论菜价,会跟陈念开玩笑。我呢,也不再整天板着个脸,下班回家,会主动跟她说说铺子里的趣事。
我们谁也没提结婚的事。那层窗户纸,我们都默契地留着,想让一切都顺其自然。我们都等了十年,不差这点时间。我们想让这段关系,不是因为责任,也不是因为愧疚,而是因为真正的需要和陪伴。
我开始用行动来表达我的改变。我不再把修表铺当成我生活的全部。我学会了分担家务,周末会陪着他们去公园,去书店。我还把林岚的遗物,包括那本日记,都郑重地收了起来。
我跟她说:“过去,我们是为了你姐姐的承诺活着。以后,我们要为我们自己,为念念,好好活着。”
她听了,红着眼圈点了点头。
转眼就到了新年。
除夕那天,我们三个人一起包饺子。陈念已经长高了不少,擀皮有模有样。林慧在旁边包,她的手很巧,包出来的饺子像一个个小元宝。我在一旁,负责把包好的饺子码放整齐。
厨房里热气腾腾,充满了面粉和馅料的香味。我看着他们俩,一个是我视如己出的儿子,一个是我决定要共度余生的女人,心里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和满足。
“哥,你看我包的这个,像不像你?”林慧举起一个胖乎乎的饺子,笑着说。
我也笑了,“像,跟你一样,实在。”
陈念在一旁起哄:“那爸爸就像这个,皮薄馅大!”
我们三个人都笑了起来。这是十年来,我们家第一个真正意义上团圆、快乐的新年。
吃年夜饭的时候,我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盒子,推到林慧面前。
她愣了一下,“这是什么?”
“新年礼物。”
她打开盒子,里面不是戒指,也不是什么首饰,而是一把崭新的家门钥匙。钥匙上,我还用红绳系了一个小小的平安结。
“哥,你这是……”她有些不知所措。
我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林慧,以前,你是这个家的客人,是小姨。从今天起,我希望你做这个家的女主人。这把钥匙,交给你。以后,这个家,我们一起撑着,好不好?”
我没有说“我爱你”,也没有说“嫁给我”。我觉得那些话都太轻了,不足以承载我们这十年的风风雨雨。一句“我们一起撑着”,就是我能给出的,最重的承诺。
林慧的眼泪,一滴一滴地落下来,掉在桌上。她没有说话,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吃饭的陈念,忽然抬起头,看着林慧,清清楚楚地叫了一声:
“妈。”
这一声“妈”,他叫得自然又响亮。
林慧彻底绷不住了,捂着脸,任凭喜悦的泪水从指缝间流出。我也红了眼眶,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她的手很暖,很有力。
窗外,是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旧的一年过去了,新的一年开始了。
我知道,属于我们三个人的新生活,也从这一刻,正式开始了。这幸福来得有点晚,但幸好,我们谁都没有放弃。未来的路还很长,但只要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就什么都不怕了。
来源:小马阅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