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老人家七十有二,满头银发却梳得一丝不苟。我常在清晨五点半出门时,看见他已经拿着扫把在村口扫地。不管刮风下雨,那身深蓝色的旧中山装总会准时出现在村口的石板路上。
我们村里的李老师退休回来已经三年了。
老人家七十有二,满头银发却梳得一丝不苟。我常在清晨五点半出门时,看见他已经拿着扫把在村口扫地。不管刮风下雨,那身深蓝色的旧中山装总会准时出现在村口的石板路上。
“李师傅,今儿个又这么早啊!”我骑着电动车路过时总会这么喊一嗓子。
他就笑,腰杆挺得笔直,跟当年在讲台上一模一样:“早点扫完凉快。”
村里人起初以为他扫两天就腻了。可一个月过去了,两个月过去了,眼瞅着季节从春走到冬又回到春,李老师像个上了发条的钟表,雷打不动地在村口扫地。
“犯傻了吧?”有人在背后议论,“退休金也不少拿,何必自找罪受?”
我爹说:“人老了都有点怪癖,随他去吧。”
六月的一个早晨,我去县城办事,路过村口时,看见李老师不在老地方。我寻思着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便拐到他家门口。
李老师家是村里最早盖起的小二楼,红砖灰瓦,窗台上摆着几盆吊兰。墙角的雨水管生了锈,漏出来的水在墙上留下一道暗黄的痕迹。
“李师傅在家吗?”我在院子里喊了两声。
院子里堆着几筐刚收的蚕豆,上面盖着一块湿布。旁边的竹椅上搁着半杯凉茶,茶面上有几片茶叶浮沉。
没人应。
我正要走,听见身后有脚步声。回头一看,是李老师的儿媳妇杨莉,手里提着一兜刚买回来的青菜。
“大伯,找我公公啊?他啊,去村西头了。”
“村西头?不是一直在村口扫地吗?”
杨莉把菜放下,擦了擦手上的水:“昨晚下了雨,山上的水冲了不少泥下来,堵了下水道。村西头那户残疾人家,院子都快被淹了。”
我赶紧骑上车去看。
远远地,就看见李老师弯着腰,正用铁锹清理着下水道口的淤泥。他的裤腿挽到膝盖,脚上的老式胶鞋沾满了泥巴。
黑乎乎的淤泥里,偶尔能看到塑料袋和烟头。
“李师傅,累不累啊?要不我来吧!”我走过去说。
他直起腰,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不用,就快弄完了。”
他看我一眼,又低下头去干活,但还是没忍住,说道:“这下水道年年都堵,镇上的人来修了好几回都没根治。我寻思着,再不通就得淹了隔壁张婶子家,她那腿脚不方便,家里又没个壮劳力。”
我这才注意到,在他身边放着一个旧军用水壶,铝制的,磕出几道凹痕,壶身上的”为人民服务”五个字已经模糊。
当天傍晚,我听说李老师不光疏通了下水道,还去检查了村里所有的排水设施,弄得浑身是泥才回家。
“看把老头子忙的,图啥呢?”村口的老刘头抽着烟说,“当了一辈子老师,退休了不好好享清福,成天扫地收垃圾,还管起排水来了,真是闲得犯病。”
坐在一旁的二柱子笑道:“听说他在学校是什么教导主任,管惯了,闲不住呗!”
我没吱声。总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
七月中旬,村里突然来了一伙大学生,说是搞什么”乡村调研”。二十来岁的年轻人,背着大包小包,在村委会安顿下来。
那段日子,我常看见李老师在带着这些大学生走村串户。我一次在村口遇到他,看他精神头十足,像是年轻了好几岁。
“这些是北京来的大学生,”他向我介绍,眼里闪着光,“研究生物废弃物循环利用的,正好能帮我们村解决一些问题。”
我一头雾水:“啥问题啊?”
他神秘地笑笑:“等着瞧吧。”
八月的一天,我在地里干活,看见镇上的几辆车开进了村。下来几个西装革履的人,直奔村委会。我寻思着是不是又有什么扶贫项目,也没太在意。
晚上吃饭时,我爹神神秘秘地说:“听说咱们村被列入什么’美丽乡村示范点’了,要拨款三百万搞建设!”
“啥时候的事?谁争取来的?”我有点不敢相信。
“还不是李老师!”爹放下筷子,语气里有敬佩,“人家给县里写了多少材料,又是叫来大学生做环境评估,又是联系媒体报道,这才引起了上面的注意。”
第二天我特意起了个大早,想去找李老师问个明白。刚到村口,就看见他已经在老地方扫地。
不同的是,今天他穿了一件深灰色的新中山装,胸前别着一枚已经有些褪色的奖章。
“李师傅,听说咱们村要建示范点了?”我问。
他笑了笑,没正面回答:“你知道我为啥天天扫地吗?”
我摇头。
他停下手中的活计,望着远处刚刚升起的太阳:“去年清明,我回老家给父母扫墓,路过村口这条河。你还记得前些年这条河什么样吗?”
我回忆了一下:“水挺清的,小时候还在这儿摸过鱼。”
“现在呢?”
我哑然。河里确实变了样,水面上漂浮着塑料袋和泡沫饭盒,岸边堆着建筑垃圾。村里人图方便,什么都往河里扔。
“我当了一辈子老师,教书育人是我的本分。”李老师的声音低沉下来,“退休了,我本想好好享清福。可那天站在河边,我忽然想起我父亲的话。”
“什么话?”
“他说,一个人活在世上,不管做什么,都要对得起这片土地和上面的人。”李老师顿了顿,“我在城里教了一辈子书,临老了才发现,自己的根还是在这个村子里,得给它做点什么。”
这时,一个骑摩托车的年轻人经过,故意放慢车速:“李老师,扫了几百天了吧?您这扫把都快秃噜皮了!”
李老师笑了笑,继续低头扫地,没接茬。
年轻人走后,他轻声道:“刚开始扫地的那段日子,嘲笑我的人可多了。有人说我犯傻,有人说我爱出风头,还有人说我是闲得慌……”
我有些愧疚地低下头。
“其实我不在乎这些。”李老师抬起头,目光坚定,“我就想着一件事——我得带个头。总得有人第一个站出来,才能带动更多人,不是吗?”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什么。
接下来的日子,村里热闹起来。规划公司的人进进出出,测量、绘图、开会。李老师成了他们的常客,总能看到他带着人在村里各处转悠,不时低头记录什么。
十月的一天,县电视台来了记者,拍了李老师的事迹。节目播出后,连市里都知道了我们村的”扫地老师”。
随后是一系列的变化:村口的河道被清理了,垃圾分类箱出现在每条巷子口,几个年轻人回村开起了农家乐,就连久未修缮的祠堂也被列入了保护名单。
临近年关,天上飘起了小雪。我去镇上赶集,路过镇政府,看见一块崭新的石碑正在安装。石碑上刻着:“最美乡贤——李守诚教授”。
我这才知道,李老师曾是县师范的特级教师,退休前被评为省级教育模范。
回村路上,我心里五味杂陈。想起这一年来村里的变化,又想起最初我们对李老师的嘲笑和不理解。
村口,李老师依然在扫地。雪花落在他的肩头和白发上,远远望去,就像童话里的老爷爷。
身后,几个孩子也拿着小扫把,有模有样地跟着扫雪。
我停下车,默默地看了一会儿,然后回家拿出了自己的扫把。
“李师傅,我来帮您。”我走过去说。
他抬头看我,眼睛里有光:“好啊,正好我有点累了。”
那天,加入扫雪的人越来越多。到傍晚,几乎全村的壮劳力都出动了。
雪停了,天放晴了。夕阳把村庄染成金色,照在新清理干净的村口。几个小孩在欢笑着堆雪人,妇女们聚在一起聊着家常,几个汉子擦着汗互相开着玩笑。
李老师站在一旁,安静地看着这一切,脸上的皱纹里盛满了笑意。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他扫的不只是地面上的垃圾,更是人心里的尘埃。
春节过后,镇政府正式为李老师举行了”最美乡贤”表彰仪式。
表彰会上,李老师的发言只有短短几句:“我只是个退休老师,做了点力所能及的小事。如果每个人都爱护自己生活的地方,我们的家乡会更美。”
现在,我们村成了周边有名的示范村,经常有别的村的人来参观学习。李老师也有了新身份——村里的环保义务宣讲员。
但他依然每天清晨准时出现在村口,扫着他的地。只不过,身边常常有三五个孩子跟着,听他讲那些关于星星和树木的故事。
有一天早上,我又一次路过村口,看见李老师的扫把靠在村口的老槐树上,人却不在。
扫把旁边是一双沾满泥巴的老胶鞋,看起来有些年头了。鞋帮上的线都磨断了几处,用红线粗糙地缝补过。
我抬头望去,李老师正带着几个孩子在河边种树。他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扶正一棵小树苗,然后一把一把地培上土。
阳光洒在他的白发上,像是镀了一层金。
村口的石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而更闪亮的,是那个执着地守护这片土地的老人。
后来听说,县里准备把李老师的事迹编入教材,让更多的孩子知道这个故事。
我想说的是,有时候改变一个地方,不需要惊天动地的大事,只需要一个人坚持做一件小事,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就像李老师和他的扫把。
那把旧扫把现在被收进了村史馆,和那身洗得发白的中山装一起,成了村里的”宝贝”。
至于李老师,他依然每天清晨准时出现在村口,只是扫把换成了新的。而跟在他身后学着扫地的人,也越来越多。
春去秋来,季节更替。村口的那条小河水变得越来越清,河边的小树也越长越高。
有时我会想,多年后当我们老了,回忆起这段往事,或许会恍然大悟:原来一个人的力量可以如此强大,强大到足以改变一个村庄,改变许多人的生活方式和思想观念。
就像李老师常说的那句话:“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而火种,往往只需一个人的坚持和勇气。
来源:牟牟说情感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