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是九七年的腊月初,北风呼啸,寒气逼人。窗外的梧桐树早已光秃秃的,像个站岗的老兵,倔强地守护着这座老旧的筒子楼。
"钟点工怎么今天就不来了?"我放下菜篮子,看着老伴郑守义坐在沙发上看报纸,有些纳闷。
"小张说要提前回老家过年,我已经结清她工资了。"老伴头也不抬,声音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那是九七年的腊月初,北风呼啸,寒气逼人。窗外的梧桐树早已光秃秃的,像个站岗的老兵,倔强地守护着这座老旧的筒子楼。
小张在我家做钟点工已有两年,每周来三次,把家里收拾得妥妥帖帖。她手脚麻利,说话轻声细语,总是带着淡淡的笑容。
郑守义退休前是机械厂的工程师,一辈子和图纸、零件打交道,那股一丝不苟的劲儿用在工作上无可挑剔,可用在生活上却马马虎虎。家务活都是我的"专利",直到三年前腰椎间盘突出手术后,才请了小张帮忙。
"这么突然?往年她不都是年三十才走吗?"我皱眉问道,手指不经意间摸着腰侧那道已经淡化的疤痕。
"人家有家人要团聚,咱们又不是不懂。"老伴的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眼睛依然盯着报纸,但我注意到他的手指微微发紧,把报纸边缘都捏出了褶皱。
"行吧,那年前的活我来干。"我叹了口气,转身进了厨房。油盐酱醋瓶在厨房的木架上排列得整整齐齐,这是小张的功劳。想到要重新担起家务,我的腰仿佛已经开始隐隐作痛。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翻来覆侧。老式弹簧床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像是在替我抱怨。隔壁房间传来郑守义均匀的鼾声,他似乎毫无心事。
小张是北方姑娘,口音里带着山东味儿。平日里她总说她父母早逝,是养父抚养她长大的。往年过年她都不曾提前回家,今年怎么这般急切?她走得太突然,连句告别的话都没留下。
"老郑,你是不是和小张说了什么?"第二天早晨,我一边往老式搪瓷杯里倒热水,一边试探着问。
"能说什么?她要回家,我给结了工资,就这么简单。"他接过杯子,不看我的眼睛,"现在年轻人,心思活络着呢,说不定找到更好的活计了。"
"那倒是,现在下岗工人多,找活干的人也多。"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但心里的疑云并未散去。
接下来的日子,我默默承担起家务。拖地、洗衣、买菜、做饭,样样不落。腰痛隐隐作祟,但看老伴那副"我能解决"的样子,我没忍心说出口。
每当我弯腰拖地时,腰间那道手术疤痕就像被拉扯一般生疼。我不得不一次次直起身子,揉一揉酸痛处,然后继续。老伴见了,时常皱眉,欲言又止。
"你坐着歇会儿,我来弄。"一次他终于忍不住说道,从我手里接过拖把。
"你行吗?"我半信半疑地看着他。这个男人在机械厂是响当当的技术能手,可在家里却连电饭煲都不会用。
"有什么不行的,不就是拖个地吗?"他挽起袖子,像是准备解决一道复杂的技术难题。
结果可想而知,他把干湿抹布混用,拖把在地上横冲直撞,水渍斑斑点点,比原来还脏。我哭笑不得,但看他额头上渗出的汗珠,还是忍住了批评的话。
那段日子,他笨拙地洗碗打扫,常把肥皂和洗洁精用混,一次差点把厨房淹了。原本井井有条的家,很快变得乱七八糟。
老单元楼的暖气片时好时坏,寒气从窗缝渗进来。隔壁刘大爷路过我家,打趣道:"李大姐,你家咋没见小张来了?你家老郑那手艺,还是别自己动手了吧!"
"去你的!"我笑骂道,心里却更加确信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一个下午,郑守义在擦我珍藏多年的紫砂壶时,手一滑,那壶"咣当"一声掉在地上,壶嘴摔了下来。
"哎呀!"我惊呼一声,那可是我们结婚二十周年时,他特意从宜兴带回来的礼物。
"没事没事,我能修好。"他慌忙捡起碎片,转身去找工具。
"你别弄了!"我心疼地喊道,"这是紫砂的,不是你那机械零件!"
谁知一小时后,他从屋里出来,得意地举着"修复"后的紫砂壶。壶嘴用强力胶粘了回去,那道裂缝黑乎乎的,像极了我心里无法平息的疑虑。
"看,还能用!"他小心翼翼地将壶放在桌上,像个完成作业的孩子等待表扬。
我看着那道丑陋的裂缝,忽然有些哽咽:"你啊,就知道瞎折腾。"
"李英子,我不是想让你省心吗?"他语气里带着委屈,"你身体不好,我不想你太辛苦。"
"那你怎么不找小张回来帮忙呢?"我终于在他又一次把洗衣粉当成面粉的"壮举"后发问。
"过完年她自然会回来。"他背对着我整理柜子,肩膀有些僵硬,声音也不自然起来。
厨房的老式挂钟滴答作响,像是在计算着我们之间沉默的重量。二十多年的老伴,我太了解他了,他有心事。
腊月二十三,俗称"小年"。按老规矩,这一天要祭灶王爷,扫尘除旧,准备迎接新年。清晨,我起得很早,准备去南门菜市场买年货。
推开家门,楼道里已经有了烟火气。隔壁王奶奶正在门口晾腌菜,酸甜的味道飘了一路。
"李大姐,买年货去啊?"她笑眯眯地问。
"是啊,再不买就赶不上好东西了。"我系紧围巾,迎着寒风出了楼道。
南门菜市场是老城区最热闹的地方。。卖糖果的、卖鞭炮的、卖年画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我在人群中穿行,挑了些肉、鱼和蔬菜。老李家的酱肉最有名,我排了半小时队才买到两斤。正准备去买些红纸,打算回去剪窗花时,我的目光突然定住了。
不远处的一家药铺门口,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徘徊。那不是小张是谁?她穿着那件我去年送她的蓝色羽绒服,手里紧握着几张皱巴巴的钞票,犹豫着要不要进去。
"小张?"我不自觉地喊出声。
她转身看见我,脸上闪过一丝慌乱,随即露出勉强的笑容:"刘阿姨。"
"你不是回老家了吗?"我故作惊讶,心里却已掀起波澜。
她眼神闪烁,手指绞着衣角,那是她紧张时的习惯:"我…我爸病了,要过完年才能回去。"
"这样啊…"我看着她憔悴的脸,心里一阵酸楚,"那你怎么在药铺门口?"
"我爸咳嗽得厉害,大夫说要买些贵药。"她低声说,眼圈微红。
我注意到她手里握着的钱,正是几张皱巴巴的百元钞票,边角都磨白了,像是被反复清点过。
"你家在哪儿住着?要不要紧?"我关切地问。
"在西郊那边租了间房,没什么大碍。"她勉强笑了笑,显然不想多说,"阿姨,我先进去买药了,回头见。"
说完,她匆匆进了药铺,像是逃离一般。
一路上,我的心如同煮沸的水,翻腾不已。老伴分明说她回老家了,怎么还在城里?而且看样子,她家境并不好,养父病了还要买贵药。
回到家,阳光从窗户斜斜地照进来,落在沙发上。郑守义正认真擦拭那只裂痕斑斑的紫砂壶,那道黑色的胶痕在阳光下格外刺眼。
"回来了?买了什么好东西?"他抬头问道,脸上是我熟悉的笑容。
我没有立即揭穿,只是平静地说:"买了些肉和菜,还有你爱吃的酱肉。"
他笑了笑,继续擦那把壶。阳光懒洋洋地照在他花白的头发上,我突然觉得他老了许多。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的机械工程师,如今满头白发,脸上的皱纹像是刻意要记录时光的痕迹。
那个午后,我坐在窗边,看着楼下的孩子们在残雪中嬉戏。忽然想起小张曾经说过,她养父是她唯一的亲人,父母早逝,是养父含辛茹苦把她养大。如今养父病了,她一定很着急。
"你和小张到底是怎么说的?"晚饭时,我终于忍不住问道。
郑守义的筷子顿了一下,然后若无其事地夹了块肉:"就是她说要回老家过年,我提前结了工资,就这样。"
"真的?"我看着他的眼睛。
"真的。"他匆匆扒了两口饭,转移话题,"这酱肉不错,老李家手艺还是那么好。"
接下来几天,我暗中留意老伴的一举一动。我注意到他经常早出晚归,说是去棋牌室下象棋,但回来时眼神飘忽,像是有心事。
腊月二十七那天,他说要去银行存钱,我假装不经意地说:"带上存折,别忘了。"
他拿了存折出门后,我坐立不安。内心挣扎许久,终于决定看个究竟。趁他不在家,我翻开了他枕头下的存折,发现最近一笔五百元的取款记录,日期正是小张走后不久。五百元,正是小张一个月的工资。
"这老头子,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我喃喃自语,把存折放回原处。
晚饭时,我故意将汤碗打翻,滚烫的汤水泼在桌布上,一片狼藉。
"你怎么回事?"老伴慌忙抽出纸巾擦拭,声音里透着担忧。
"我腰疼!"我气急败坏,声音提高了八度,"你让小张走,害得我又得干这些活!你知不知道我每天弯腰拖地,腰都快断了!"
整个楼道仿佛都能听到我的吼声。楼上的赵大爷还专门下来敲门问出了什么事。
郑守义愣住了,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待赵大爷离开后,他深深叹了口气,像是卸下千斤重担:"李英子,咱们结婚四十年,你还不了解我吗?"
"我了解什么?了解你背着我撒谎?"我气呼呼地说,心里却松了一口气,终于要问出个所以然了。
那晚,月光如水,透过窗帘缝隙洒在床前。我们老旧的床垫发出吱呀声响,像是在诉说着几十年的故事。郑守义坐在床边,满是老茧的手不安地搓着。
"小张没回老家,是不是?"我直截了当地问。
他沉默片刻,点了点头:"她养父病了,得了肺病,需要一笔医药费。我听说后,悄悄给了她一个月的工资,让她暂时不用来上班,专心照顾养父。"
"为什么要瞒着我?"我追问道。
"我怕你知道了会反对,"他低着头说,声音里带着歉意,"你总爱念叨现在人情淡薄,出门都不认识邻居。可我看小张那孩子挺孝顺的,从没听她抱怨过什么,一个小姑娘照顾病重的养父,多不容易。"
我默默听着,心里的怒气渐渐消散。老伴向来节俭,工资卡都交给我管理,平时连买份报纸都要和我商量。这次竟然瞒着我拿出五百块,确实不同寻常。
"你这老头子,打肿脸充胖子!"我终于叹了口气,语气软了下来,"家里也不富裕,你拿五百给人家,自己买烟都舍不得了吧?"
"我这不是…"他支支吾吾,脸上浮现出一丝尴尬。
我忽然想起最近他确实没怎么抽烟,原来是省下烟钱给了小张。
"你呀,就是死要面子。"我起身从床头柜里拿出一个绣花布包,里面是我这些年攒下的"私房钱",慢慢积攒了有两千多元。这是我瞒着他的小秘密,原本打算给孙子攒学费的。
我拿出五百元,塞到他手里:"明天你再送去五百,就说是我的。"
老伴眼里闪着泪光,像个犯了错的孩子得到谅解:"你早知道了?"
"我是你老伴,你那点心思我能不知道?"我轻哼一声,心里却暖流涌动,"腊月二十三那天,我在南门药铺门口遇见小张了。"
"那你还装作不知道?"他惊讶地问。
"我不装作不知道,你能坦白吗?"我白了他一眼,"你啊,就是不会说话。有这好心,为什么不和我商量?咱俩本是一体的,有什么事不能一起扛?"
他沉默片刻,忽然握住我的手:"英子,这些年辛苦你了。我看着你腰疼还要干活,心里难受。小张走了后,我才知道一个家离了你有多难撑。"
月光下,他的眼睛湿润了,那双因常年操作机床而布满老茧的手紧紧握着我的。一瞬间,仿佛又回到了四十年前,那个在机械厂门口等我下班的年轻小伙子。
我忽然笑了:"行了,别肉麻了。你要真感谢我,明天去把咱家的水龙头修好,滴滴答答的,烦死人了。"
他也笑了,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一定修好,保证不漏水。"
第二天,郑守义早早起床,说是去小张家看看。我塞给他一些自己做的点心和肉包子,又叮嘱他买些水果带去。
"你这么上心,比我还积极。"他笑着说。
"那是,我比你会做人。"我帮他整理衣领,"人家小张一个姑娘照顾病人不容易,咱们能帮就帮一把。"
等他走后,我开始忙着准备年货。蒸年糕、剪窗花、擦玻璃,一样样忙活起来。虽然腰还是疼,但心里舒坦多了。
傍晚,郑守义回来时,脸上带着忧虑:"小张养父情况不太好,大夫说还得住院观察。"
"那需要多少钱?"我问道。
"医院说至少得三千块。"他叹了口气,"小张这孩子也不容易,才二十出头,一个人扛这么多事。"
我们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当晚,我又从绣花布包里拿出一千元,和老伴的工资卡一起,凑了两千块。
"咱们明天亲自去医院送钱,顺便看看能帮上什么忙。"我说。
年三十那天,我们起了个大早,带上钱和一些营养品,去了西郊人民医院。小张的养父住在普通病房,六张床挤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
小张见我们来,又惊又喜,忙不迭地给我们搬凳子。她的养父是个瘦小的老人,躺在病床上,脸色灰白,但眼神还算清明。
"您们太客气了,小张已经告诉我,是郑叔叔资助了医药费。"老人声音虚弱,但语气诚恳,"等我好了,一定亲自登门道谢。"
"别这么说,小张在我家干了两年,勤快又懂事,就像我们自己闺女一样。"我热络地说,递上带来的钱,"这是我和老郑的一点心意,您安心养病。"
小张眼眶红了,拿着钱不知如何是好:"阿姨,这太多了,我不能要。"
"傻孩子,"我拍拍她的手,"人活一辈子,不就是为了互相帮助吗?你先照顾好你养父,等他好了再来我家干活。"
午饭时分,我们坚持要留下来陪小张,还给病房里其他病友也买了些水果。郑守义跑前跑后打水端药,忙得不亦乐乎,和平时那个慢吞吞的老头判若两人。
傍晚,我们准备离开时,小张送我们到医院门口。夕阳西下,照在她瘦削的脸上,那双明亮的眼睛里满是感激。
"阿姨,叔叔,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哽咽着说。
"别说了,大过年的说这些干嘛。"我笑着打断她,"你养父住院,总不能一个人在医院过年。这样,等会儿我们回家拿些饺子和年夜饭给你送来,咱们在医院也热闹热闹。"
回家路上,郑守义一直沉默不语。到家后,他忽然拉住我的手:"老婆子,跟了我这么多年,受委屈了。"
我愣了一下,笑道:"怎么突然说这个?"
"看着小张对养父那份孝心,我就想起你对我的好。"他认真地说,"这么多年,家里大事小情都是你操心,我却常常忽略你的辛苦。"
我鼻子一酸,转身进了厨房:"行了,别肉麻了。快帮我和面,晚上还要包饺子呢。"
那个除夕夜,我们在厨房里忙碌着,擀皮、包馅,动作熟练而默契。老旧的收音机里播放着春节联欢晚会的歌声,屋里弥漫着香气。
郑守义笨手笨脚地包着饺子,形状奇特,像极了他那不擅长表达的感情,看似笨拙,却真诚热烈。
晚上十点,我们带着热腾腾的饺子和年夜饭去了医院。病房里,小张和养父惊喜不已。我们把桌子擦干净,摆上饭菜,就着医院的白炽灯,一起吃了这顿特殊的年夜饭。
饭后,郑守义留下来陪小张守夜,我则回家整理厨房。推开家门,屋里静悄悄的,只有老式挂钟的滴答声作伴。我坐在沙发上,拿起那只裂纹斑斑的紫砂壶,轻轻抚摸那道黑色的胶痕。
这道裂缝,就像我和老伴之间那些小小的误会和隔阂,丑陋却真实,无法完全修复,却也无法割舍。
郑守义回来后,我正在擦拭那只紫砂壶。他看着我的动作,表情有些尴尬:"对不起,把你心爱的壶弄坏了。"
"没事,"我笑了笑,"有时候裂缝也是一种记忆。"
"小张养父今晚情况稳定多了,"他脱下外套,坐到我身边,"大夫说有好转。"
"那就好。"我点点头,忽然想起什么,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红包,"给,压岁钱。"
他哭笑不得:"我都这把年纪了,还要压岁钱?"
"不是给你的,是给钟点工的。"我挑挑眉,"等小张养父好了,我还要请她回来干活呢。"
他接过红包,眼中闪过一丝感动:"我就知道你最善良。"
我笑而不语,心里却满是温暖。推开窗户,远处的鞭炮声此起彼伏,夜空中偶尔闪过烟花的光亮。
岁月如茶,或苦或甜,但只要用心品味,总能品出其中的温暖。就像我和老伴这四十年的婚姻,虽有风雨,却始终携手同行。
"新年快乐,老头子。"我轻声说。
"新年快乐,老婆子。"他握住我的手,那双布满老茧的手掌里,是岁月留下的痕迹,也是我们共同的温暖。
。有些感情,不需要轰轰烈烈,只需要平平淡淡,细水长流。
那只有裂痕的紫砂壶,继续在我们家的茶几上摆放着,成了我们婚姻的见证者。就像人生这杯茶,哪怕有了缺口,依然可以注入温暖,依然可以满溢芬芳。
来源:怀旧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