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腊月的风像把钝刀，从超市门缝里往里钻，冻得我蹲在生鲜区理货时，指尖直往骨头里泛凉。正把蔫了的菠菜往边上挪，头顶突然暗了——

腊月的风像把钝刀，从超市门缝里往里钻，冻得我蹲在生鲜区理货时，指尖直往骨头里泛凉。正把蔫了的菠菜往边上挪，头顶突然暗了——

“大姐，这袋鸡蛋沉，我帮你拎到收银台吧？”

抬头见老周，黑框眼镜后是双温和的眼，格子衬衫袖口卷到胳膊肘，手里正提着我刚装好的鸡蛋袋。他笑起来眼角堆着细纹，像晒得半干的橘子皮。

我慌忙去接：“不用不用，我自己能行。”可塑料袋勒得手指发红——这袋十二斤的特价鸡蛋，确实沉得反常。

“您手都冻紫了。”他没松手，跟着我往收银台走，“我常来买特价菜，知道您总最后一个理货。上次看您搬大米，腰都直不起来。”

我这才留意，他确实每天下午四点准来买特价鸡蛋。上个月暴雨天，他把伞塞给我自己淋着走；上周我犯胃病蹲仓库，收银台突然多了盒胃药，字条上写“药店说饭后吃”，字迹歪歪扭扭。

“老周……”我盯着他泛红的耳尖，突然觉得这称呼太生分。他比我大两岁，我却叫了三个月“师傅”，今天顺口就改了。

“我叫周建国。”他把鸡蛋袋放我脚边，“我媳妇在超市当保洁，总说您人实在。她腰不好，我来帮她拎东西，顺道也帮您搭把手。”

我这才想起，保洁组总穿蓝马甲的女人，总在角落擦货架时直不起腰。原来老周媳妇是她？

打那后，老周来得更勤了。他记得我爱吃糖炒栗子，路过炒货摊总往我围裙兜里塞一把；知道我女儿小芸住校，会往我购物袋里塞旺仔小馒头；甚至能准确说出我丈夫王建军的工地地址——他说有次听我打电话，记在烟盒背面了。

“淑芬，你最近气色好多了。”闺蜜秀芬来买洗衣液，戳我胳膊，“上次见你眼窝青得像熊猫，现在倒有精神了。”

我低头扫码，传送带上正过老周刚买的鸡蛋。秀芬挤眉弄眼：“该不会是超市新来的周师傅？”

“别胡说！”我脸烫得像被炒栗子的炉子烤过，可心跳快得像刚跑完八百米。抬眼正撞到老周——他正弯腰帮隔壁张婶搬土豆，格子衬衫往上滑，露出一截晒得黝黑的腰。他抬头冲我笑，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在眼镜上，晃得我赶紧低头。

转折来得突然。那天我提前半小时到超市，远远看见老周媳妇扶着腰擦货架，老周正蹲在地上给她揉腿。她抬头看见我，咧嘴笑出缺了颗门牙的豁口：“淑芬姐早啊，建国说你胃不好，我熬了小米粥，你带回去喝？”

我接过保温桶，手直抖。她手背上全是洗洁精泡出来的裂痕，指甲缝里沾着擦货架留下的锈渍——和我一样，都是被生活磨得没了棱角的人。

“淑芬，我媳妇腰伤犯了，这月可能得少来几天。”老周送我回家时说，“不过您要是需要帮忙，随时喊我。”

那晚建军视频没开免提。他身后是工地铁皮房，风声里他声音闷得像敲鼓：“秀芬说你最近总和个男的说话？”

“就超市周师傅，人家媳妇生病，顺道帮把手。”我捏着手机，指甲掐进掌心。

“顺道？”他突然提高声音，“上个月你生日，我让你等视频，你说在理货。结果秀芬说你和那男的在炒货摊吃栗子？”

我张了张嘴，窗外月光照在保温桶上，老周媳妇熬的小米粥还剩小半桶，米香混着腊月的冷，呛得人眼眶发酸。

第二个转折更猛。腊月廿八，我在收银台找零，老周举着手机凑过来：“淑芬，你看，小芸发抖音了！”

手机里是小芸在宿舍煮火锅，镜头晃得厉害，背景音是她的笑：“妈，我给你留了毛肚，等你回来煮！”

老周手指突然顿住：“这男生是谁？”

视频里，小芸身后的男生探出头夹毛肚。老周脸色变了，眼镜片后的眼睛眯成缝：“淑芬，你女儿交男朋友了？”

小芸室友小琪突然探出头：“周叔好！小芸总说您做的红烧肉好吃，让我们去家里吃！”

老周手猛地一抖，手机差点掉地。他盯着视频里小芸的虎牙，突然说：“淑芬，我媳妇昨天住院了。”

我这才注意到他眼眶发青，衬衫领口沾着饭粒。“腰伤拖成了肾炎，要手术。”他低头搓手指，指缝里全是泥——和建军搬砖的手一个样。

“周师傅，您别着急。”我递纸巾，他却抓住我手腕。手凉得像冰，“我媳妇总说你像亲姐姐……我就是看你一个人太孤单。”

我猛地抽回手，纸巾撒了一地。超市广播响起：“今日特价鸡蛋售罄，请顾客移步……”

那晚我蹲厨房煮饺子。建军视频打过来，身后是收拾好的行李：“工地提前放假，我明天就回。”

饺子在锅里翻涌，像白胖的小月亮。我突然想起老周第一次帮我拎鸡蛋时说的话：“大姐，这袋鸡蛋沉。”原来最沉的从来不是鸡蛋，是心里那些说不出口的念头。

老周再没来超市。听保洁组说，他媳妇手术成功，现在他每天去医院送饭。我路过生鲜区，总想起他弯腰帮我捡鸡蛋的样子，可那股暖乎劲，早跟着腊月的风散了。

建军回来那天，我煮了他爱吃的红烧肉。他蹲厨房剥蒜，突然说：“淑芬，我以后尽量不往外地跑。”

我夹块肉放进他碗里，油星溅在手上，疼得缩了下。窗外雪还在下，落在防盗网上，像极了老周眼镜片上的雾气。

你说，人到中年，那些没说出口的“需要帮忙吗”，到底是温暖，还是错？

来源：小鱼说故事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