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后秋的风裹着八角桂皮的香气往衣领里钻,我蹲在菜市场后巷的水泥台阶上,手里的烤红薯烫得直搓手。表皮裂开道细缝,金黄的瓤子正往外冒热气,像极了九八年冬天,建国骑二八杠载我去县城时,后车架绑着的半扇猪腿——那会儿我俩冻得直跺脚,他哈着白气说:"等有钱了,咱天天吃烤红
后秋的风裹着八角桂皮的香气往衣领里钻,我蹲在菜市场后巷的水泥台阶上,手里的烤红薯烫得直搓手。表皮裂开道细缝,金黄的瓤子正往外冒热气,像极了九八年冬天,建国骑二八杠载我去县城时,后车架绑着的半扇猪腿——那会儿我俩冻得直跺脚,他哈着白气说:"等有钱了,咱天天吃烤红薯,管够。"
"素芬姐。"
脆生生的叫唤惊得我抬头。穿米白羊绒大衣的姑娘站在巷口,路灯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刚好罩住我沾着卤汁的胶鞋。她腕子上的金镯子晃得人眼晕,和我抽屉里那对没送出去的银镯子一个款——上个月路过金店,建国盯着玻璃柜看了半分钟,我攥着围裙角说"等过了年",他应了声"好"。
"我是赵依依。"她踩着细高跟往前走,鞋跟碾过烂菜叶发出咔嚓声,"周哥让我来跟您谈谈。"
我低头咬了口红薯,甜得发齁。咽下去时嗓子突然发疼,像那年腊月里卖完最后半扇猪肉,我哑着嗓子喊"便宜了",建国偷偷往我嘴里塞了块烤红薯,烫得我直跺脚,他搓着手笑:"素芬,咱不卖猪肉了,改卖卤味吧,那味儿香,不呛嗓子。"
后来我们真在菜市场支了卤味摊。我切肉他熬汤,从两口大铁锅熬到三间门脸的"周记卤味"。去年他说要开分店,我没拦——就像九八年他说要进城,零三年说要扩大摊子,我都由着他。
"素芬姐,我知道您和周哥感情深。"赵依依在我身边蹲下,她身上的香水味盖住了卤料香,"可我实在舍不得他。我跟他说不做侧室,他就说委屈我当平妻......"
她的声音像菜市场里跑调的广播,我盯着她睫毛上沾的细雪,想起今早给建国熨衬衫时,领口那道淡粉唇印。我的口红是大红色,他说衬我脸白,说这颜色像刚煮好的红卤汁。
"您放心,我不是来闹的。"她从包里掏出个红布包,"这是周哥让我给您的,说这些年辛苦您了。"
红布摊开时窸窸窣窣响,房产证、存折,还有张纸条。建国的字还是歪歪扭扭的:"素芬,分店的账都在折子上,你收着。"
我摸出兜里的钥匙串,最上面那把铜钥匙被磨得发亮,是老卤味摊铁皮柜的。柜子里锁着我俩的结婚证,还有张泛黄的纸条,九八年他写的:"陈素芬,等我赚够钱,给你买金镯子,办十桌喜酒。"
"素芬姐?"赵依依碰了碰我胳膊。
我抬头看她,她眼睛里的水光让我恍惚——二十年前我在县城医院门口,拿着"输卵管粘连"的化验单,建国蹲在台阶上抽了半包烟,最后掐灭烟头说:"素芬,没孩子咱就过二人世界,我养你一辈子。"
"你多大了?"我问。
"二十二。"
"比建国小十八岁。"我笑了,"我二十二岁那年,和他在雨里推板车,车轮陷进泥坑,我俩脱了胶鞋去推。他摔了个屁股墩儿,泥点子溅了我一裤腿,我笑出了眼泪。"
赵依依没接话,低头拨弄金镯子。
"知道为啥我家卤味卖得好吗?"我拍了拍裤腿站起来,烂菜叶簌簌往下掉,"建国熬汤,我切肉。他说我切的片儿薄厚均匀,卤汁能渗进每道缝里。"
我往摊位走,赵依依跟着。路过水产摊,王婶儿探头喊:"素芬,今儿的卤牛腱子啥时候好?"
"快了。"我应着,看见摊子后面的玻璃柜前,建国正低头拨拉计算器。听见动静他抬头,看见我身后的赵依依,脸刷地白了。
"建国。"我走到他跟前,从围裙兜里掏出铁皮柜钥匙,"把结婚证拿出来。"
他手忙脚乱翻柜子,结婚证边角都卷了。照片上的我穿着红毛衣,他的西装是借的,领口还沾着粉笔灰——那是他在村小当民办教师时穿的。
"九八年十月初八结的婚。"我摸着照片上的红章,"那时候你说,陈素芬,我周建国这辈子就你一个媳妇。"
赵依依突然开口:"周哥,我不是逼你......"
"闭嘴!"建国吼了一嗓子,摊子上的鹌鹑蛋被震得滚下来。我弯腰去捡,听见他说:"素芬,我就是一时糊涂......"
"糊涂?"我直起腰,手里攥着两颗凉透的鹌鹑蛋,"你说开分店要忙,我每天四点起来熬汤;你说不用我去新店,我就在老摊子守着。上个月你说胃疼,我半夜起来给你熬小米粥,结果你在酒店陪她?"
赵依依的眼泪掉在羊绒大衣上,晕开个小水点。建国伸手要拉她,被我拦住:"急什么?我还没说完。"
我从围裙里摸出那张泛黄的纸条,拍在柜台上:"这是你写的,说等赚够钱给我买金镯子。前儿我去金店问了,现在金价涨了,当年那款式要一万八。"
建国张了张嘴,我接着说:"可我没买。我想啊,咱老摊子的卤水都二十年了,比金镯子金贵。你说要平妻,行啊——"我转向赵依依,"明儿你四点来,跟我学炒糖色。火候过了发苦,不够发涩,得盯着锅转八百圈。"
赵依依愣住:"我......我不会。"
"不会学啊。"我扯下围裙搭在她胳膊上,"建国说平妻,那得和我一样,早起熬汤,切肉称斤,听王婶儿唠叨,闻十年卤料味。你要是能坚持三个月,我把主屋让给你。"
她捏着围裙角往后退,金镯子磕在玻璃柜上,当啷一声。建国伸手要拉她,我按住他手腕:"当年我跟你推板车的时候,你也这么护着我。"
后巷的烤红薯摊收了,卖红薯的老张头推着车路过,冲我喊:"素芬,明儿给你留最大的红薯!"
我应了一声,转头看建国。他鬓角的白头发比上个月又多了,当年那个骑二八杠的小伙子,现在站在卤味摊后面,像株被风吹歪的老树。
"素芬......"他声音哑了。
我低头擦玻璃柜,擦得能照见自己的脸——眼角的皱纹比去年深了,可嘴唇上还是他说"衬脸白"的大红色口红。
"建国,"我轻声说,"你记不记得,咱第一次吵架是为啥?"
他摇头。
"你给村头王寡妇修屋顶,回来晚了。"我笑了,"我那会儿气疯了,说要回娘家。你追了二里地,摘了路边的野菊花插我辫子里,说'素芬,我心里就你一个'。"
赵依依不知什么时候走了,风掀起她刚才坐过的台阶上的红布,房产证和存折散了一地。我蹲下去捡,建国也蹲下来,我们的手在地上碰了碰,像二十年前在板车上,他的手盖在我冻得通红的手背上。
"素芬,我错了。"他说。
我没接话,把红布包好塞进他怀里:"收着吧,留着给孩子。"
他猛地抬头:"你......"
"上周去复查了。"我把结婚证重新锁进铁皮柜,"医生说现在医术好,能治。"
后半夜收摊时,我蹲在台阶上啃最后半块烤红薯。风里飘来若有若无的卤料香,是建国在收拾摊子,锅铲碰着铁锅,叮铃哐啷的,像极了我们刚支摊子那会儿。
月光照在铁皮柜上,映出结婚证上的红章。我摸了摸自己的手腕,空落落的——不过没关系,等攒够钱,我给自己买个金镯子,比赵依依的更亮。
你说,这平妻啊,到底是个啥呢?是共享一个丈夫,还是共享半锅老卤?我蹲在台阶上想,红薯的甜慢慢漫到喉咙里,突然就笑了——管它呢,至少这锅卤,是我和建国用二十年光阴熬出来的,谁也抢不走。
来源:小西一起追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