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垓下十二月,雪未落,风先刀。楚营外围,汉军熄灭火把,只留低沉的楚歌在黑暗中此起彼伏,像无数游子同时咳嗽。项羽从虎皮榻上惊起,听见那熟悉的乡音——沛县的小调、彭城的摇船号子,甚至下相田野里插秧的俚曲,一一被敌军学得惟妙惟肖。
一、四面楚声:夜色里响起的故乡方言
垓下十二月,雪未落,风先刀。楚营外围,汉军熄灭火把,只留低沉的楚歌在黑暗中此起彼伏,像无数游子同时咳嗽。项羽从虎皮榻上惊起,听见那熟悉的乡音——沛县的小调、彭城的摇船号子,甚至下相田野里插秧的俚曲,一一被敌军学得惟妙惟肖。
歌声无孔不入,穿过辕门、帐篷、铠甲,最后钻进八千子弟兵的耳蜗,把他们从梦里唤醒,又按进更大的梦里:故乡的炊烟、老母的米粥、村口歪脖子柳树下等归人的黄犬。项羽第一次发现,声音比刀剑更像暗器,能先割断人的筋,再割断旗杆。他提戟巡营,看见火光下一张张被乡音泡软的脸,那些曾随他破釜沉舟、身被数十创仍狂呼“快哉”的少年,此刻垂泪如露。
二、烛影当歌:一杯浊酒对红颜
回到中军帐,虞姬已卸甲,素衣红绦,案上铜壶温着最后半壶兰陵酒。她捧杯不语,指尖微颤,酒面晃出一圈圈涟漪,像被风揉皱的乌江水。项羽坐下,铁甲与酒盏相撞,叮当作响,他忽然笑:“阿籍半生作歌,只会一句‘力拔山兮’,今日教你一首完整的。”
他抬手击案,声如裂帛,低低唱出:“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歌未半,喉头已涩。虞姬和声接道:“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她的声音轻得像替刀剑拭锋,却把每个字都送进帐外寒风。唱罢,项羽将杯中浊酒浇在案上,酒液顺着木纹四散,像一幅无法收拢的江山图;虞姬则从袖底抽出素绢,以朱砂续写残句,血红的字在烛影里跳动,仿佛替谁提前画好墓志铭。
三、乌骓嘶雪:一匹黑马的退席
歌声未落,帐外乌骓马忽地人立长嘶,铁蹄踏碎霜花,似为主人拍板。项羽起身,解下披风裹住马背,亲自牵至帐前小坡。月光下,黑马黑甲与白雪交映,像一幅被刀裁开的太极图。他抚过马脊,触手处战创纵横,却仍滚烫。“你随我七年,今日竟无路可去。”项羽附耳低语,忽然翻身上马,不戴盔,不持戟,单骑向汉军空隙冲去。
乌骓四蹄翻飞,踏起雪尘如银浪,汉骑纷纷避让,竟被这一人一马的气势逼出百步。项羽未突围,只在阵前画了一个巨大的弧,然后拨马回头,大笑而归。那笑声震得楚军旗绳猎猎,也震得汉营鼓手忘了击鼓。乌骓回到坡下,汗湿的皮肤蒸腾白雾,像刚被沸水浇过的玄铁。项羽下马,亲手解下缰绳,放它自由:“若天亡我,不忍亡你。”马却低首蹭他,不肯离去,只在雪地里来回踱步,把那一圈足迹踩成一枚巨大的“楚”字,随后仰头再嘶,声如裂夜。
四、残阳写刃:最后一舞的美学
天色将晓,汉军鼓声再起,韩信、彭越、英布三面合围,像三把钝锯,慢慢割向楚营。项羽披玄甲,系血红披风,率仅剩的八百骑出营。他命士卒各插白羽于盔,以便在混战中相认,又令全军齐唱昨夜那首歌,歌声破晓,震散残星。
战场上,他不再用战术,只用美学:一戟挥出,必挑飞敌盔,让黑发在晨曦里飘散;再一戟,划破汉旗,让红绸与白雪交织。血珠溅在银甲上,像给冷铁点朱砂。每一次冲杀,他都故意让披风被刀锋割开一道口子,让布条随风猎猎,仿佛替自己撕出最后一面旗。残阳升至半空,把雪地照成巨大的铜镜,项羽在镜中看见自己——鬓边已星白,而眉眼仍少年。他忽地仰天长笑,笑声被风撕碎,像一面破锣,却惊起寒鸦无数。
五、东城诀别:把头颅交给地理
日昳时分,八百骑只剩二十八骑,却被困东城洼地。项羽命众人下马,以戟为笔,在雪地上画一方图:“此处沼泽,汉骑不得展,吾等可步战。”他让二十八人各持短兵,围成半月,背对背,像一枚被岁月磨薄的贝壳。
汉军层层涌上,项羽忽地收戟,对众人道:“吾为公等快战,必三胜之。”果然三进三出,斩将夺旗,每一次回阵,他都高唱那句“力拔山兮”,歌声越来越低,却越来越稳,像替倒计时上发条。第三轮冲罢,他归阵问:“何如?”二十八人齐呼:“如大王言!”声音嘶哑,却带着奇异的欢愉。项羽点头,命他们东向突围,自与四卒留后。沼泽边,他摘下兜鍪,以发绳束发,对四卒笑:“吾头值千金,邑万户,若等可取,毋与人。”四卒跪地大哭,项羽却转身步向乌江,背影在沼泽与残阳之间,被拉得极长,像一根不肯折断的桅杆。
六、江风长歌:悲怆定格为永恒
乌江畔,亭长舣船相待,欲渡项羽回江东。他抚船舷,忽闻江风猎猎,似故乡竹林;回首再望,汉军铁骑已压至江边,尘埃与雪沫齐飞。项羽拔剑,剑身映出自己疲惫却倔强的眼,他轻声道:“天亡我,我何渡为!且籍与江东子弟八千人渡江而西,今无一人还,纵江东父兄怜而王我,我何面目见之?”言罢,他引剑高歌,仍是那首四句,歌声被江风撕得七零八落,却字字沉入浪底。
唱至末句,剑锋划过喉间,血珠飞入空中,与夕阳相击,竟幻出一道短暂而艳丽的虹。江风忽止,浪头定格,仿佛时空为这一瞬按下快门。后世无数诗人、画师、乐工,再无法超越这帧画面:残阳、血虹、乌江、悲歌,将失败升华为美学,把末路写成高峰。千年后,人们仍在传诵那首歌,却忘了歌词,只记得歌声里有一个时代,曾以生命为槌,以江山为鼓,敲出最壮绝的一响。
来源:小蔚观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