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班长王皓在同学群里@全体成员的时候，我正在地下车库给我的老帕萨特换雨刮器。

班长王皓在同学群里@全体成员的时候，我正在地下车库给我的老帕萨特换雨刮器。

手机叮咚一响，金属卡扣没对准，划拉一下，在我手背上留下一道细长的红痕。

“【重要通知】毕业二十周年同学会，下周六晚六点，凯悦酒店三楼牡丹厅，不见不散！@全体成员”

消息下面，一连串“收到”“一定到”“班长威武”的回复，队形整齐划一。

我盯着那串地址，凯悦酒店，人均消费四位数起跳的地方。

二十年了，久到我觉得大学生活像是上辈子的事。

群里依然热闹非凡。

“王总现在是真阔气啊，同学会都安排在凯悦了。”

王皓立刻回复，发了个戴墨镜的得意表情：“大家开心就好，这顿我请了！”

又是一阵铺天盖地的吹捧。

我关掉手机屏幕，将新的雨刮器用力按进卡槽，听到“咔”的一声脆响，心里也跟着落了地。

去，还是不去？

这个问题，像车库里昏暗的灯光一样，让人有点迷茫。

我，陈默，人如其名，从大学到毕业，一直是个没什么存在感的人。

不爱说话，成绩中游，唯一的爱好就是泡在图书馆和电脑机房里，捣鼓那些在同学看来枯燥无味的代码。

而王皓，从那时起就是天之骄子。学生会主席，辩论队队长，人帅嘴甜，身边永远围着一群人。

他看我，就像看空气。

我倒不介意，乐得清静。

唯一算得上朋友的，大概只有李峰。

那家伙跟我一样，是个技术宅，但比我活络得多。我们俩曾经凑钱买了一台服务器，窝在宿舍里，梦想着做一款改变世界的软件。

后来，他创业失败，欠了一屁股债，是我把当时所有的积蓄都给了他。

再后来，我退居幕后，他成了“风启科技”的CEO，本市最年轻的科技新贵，传说中的“同学首富”。

群里有人@李峰：“峰总来不来啊？你可是咱们班最大的牌面！”

李峰一直没回复。

我猜，他大概是不会去的。

我最终还是决定去。

不为别的，就想看看二十年的时间，到底在每个人身上刻下了什么。

周六那天，我特意提前半小时出发，结果还是堵在了晚高峰的立交桥上。

给李峰发了条消息：“路上堵，可能会晚点。”

他秒回：“没事老板，我这边会也刚结束，也堵着呢，我肯定比你晚。”

我笑了笑，把手机揣回兜里。

我的座驾，一辆开了八年的黑色帕萨特，淹没在前后一众BBA的车流里，毫不起眼。

就像我一样。

当我穿着一件普通的灰色夹克，走进金碧辉煌的凯悦酒店大堂时，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只是在我身上停留一秒，便迅速移开。

那种眼神我再熟悉不过，带着不动声色的审视和评估。

牡丹厅门口，王皓正被一群人簇拥着，他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定制西装，手腕上的金表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他看到我，愣了一下，显然是没第一时间认出来。

旁边有人提醒：“班长，这是陈默。”

“哦……陈默！”王皓夸张地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可以啊你，都二十年了，还是老样子，一点没变！”

这话听起来是夸奖，但我听出了言外之意：二十年了，你还跟当年一样，是个不起眼的穷学生。

我淡淡一笑：“班长才是，风采不减当年。”

“嗨，什么班长不班长的，叫我王总！”王皓大笑着，把我拉进包厢，“来来来，随便坐。”

他嘴上说着随便，眼神却示意我往最角落的位置去。

我无所谓，在角落坐下，正好可以安静地观察全场。

巨大的圆桌旁，已经坐了大半的人。男的西装革履，女的珠光宝气，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精心排练过的笑容。

这是一场盛大的，名为“怀旧”的展销会。

展品是各自的名片、头衔、车钥匙和孩子就读的国际学校。

“老张，你现在是副处了吧？前途无量啊！”

“哪里哪里，比不上你刘总，听说公司马上要上市了？”

“哎，小莉，你这包是爱马仕限量款吧？我老婆排队半年都没买到！”

“运气好而已啦，我老公出差从欧洲带的。”

我默默地喝着茶，感觉自己像个误入片场的路人甲。

很快，战火就烧到了我这里。

一个当年睡在我上铺，如今顶着地中海、戴着大金链子的兄弟凑过来，他叫赵磊。

“陈默，毕业后就没你消息了，现在在哪儿发财呢？”他大声问道，像是生怕别人听不见。

全场的喧闹，似乎瞬间安静了一瞬，十几道目光齐刷刷地投了过来。

我放下茶杯：“没发财，自己开了个小公司，瞎混着。”

“哦？小公司？”赵磊的兴趣更浓了，“做什么的？规模多大啊？一年能有多少流水？”

一连串的问题，充满了功利和盘问的意味。

“就……做点软件开发。”我言简意赅。

王皓在主位上听到了，立马接过话头，用一种过来人的口吻说：“哎呀，陈默，不是我说你，现在这年头，还自己搞软件开发？太难了！”

“你看，市场都被几个大厂垄断了，小公司根本没活路。你那点技术，在学校里还行，放社会上不够看的。”

他端起酒杯，一副为你好的样子：“你要是混得不好，跟我说，我公司正好缺个技术维护，虽然工资不高，一个月一万五，但稳定啊，缴五险一金。总比你现在这样强吧？”

他这话一出，桌上立刻响起一片附和声。

“是啊陈默，班长这是真心帮你。”

“王总公司可是行业龙头，能进去都是福气。”

“一个月一万五，在咱们这二线城市算高薪了，还犹豫什么？”

我看着王皓那张油光满面的脸，和他身后那些或同情、或轻蔑、或幸灾乐祸的表情，忽然觉得有点好笑。

他们用自己的尺子，丈量着全世界。

在他们眼里，开帕萨特、穿夹克、不戴名表，就等于“混得差”。

而所谓的“成功”，就是王皓这样，当个什么“总”，开着奔驰，请大家在凯悦吃顿饭。

我没有生气，只是觉得悲哀。

二十年的时间，磨平了理想，只留下了价签。

我摇了摇头，平静地说：“谢谢班长好意，我暂时……还挺喜欢现在的工作。”

我的拒绝，在他们看来，就是不识抬举、死要面子活受罪。

王皓的脸色沉了下来，哼了一声：“行吧，人各有志，你别后悔就行。来，我们喝酒，别管他了！”

气氛再次热烈起来，话题也自然而然地转移到了今天真正的主角身上——那个还没到场的首富，李峰。

“说起来，李峰怎么还没到？不会不来了吧？”

“人家现在是大忙人，身价几十亿，哪有空搭理我们这些老同学。”一个女生酸溜溜地说。

王皓摆了摆手：“话不能这么说，我已经给他秘书打过电话了，他说峰总会尽量赶来。大家等等，他来了，我一定让他好好罚三杯！”

他俨然一副能和李峰平起平坐的姿态。

赵磊又凑过来，压低声音对我炫耀：“陈默，你不知道吧？我跟王总最近在合作一个项目，他负责拉投资，我负责跑腿，要是成了，我能分这个数！”

他比了个“八”的手势。

“王总路子野得很，听说他跟李峰的关系也铁着呢，这次攒这个局，主要就是想跟李峰谈笔大生意。”

我点点头，不置可否。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王皓已经喝得满脸通红，站起来，举着酒杯，开始发表他每年同学会必备的“领导讲话”。

“兄弟们，姐妹们！二十年了！我们都变了，又好像都没变！”

“看到大家现在都事业有成，家庭美满，我由衷地感到高兴！”

“当然，也有个别同学，可能暂时遇到了一些困难。”他意有所指地瞥了我一眼。

“但是没关系！我们是同学，有困难，大家一起扛！我王皓今天就把话放这儿，以后谁有事，只要我能帮的，绝不推辞！”

包厢里响起雷鸣般的掌声和叫好声。

王皓很享受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他清了清嗓子，正准备继续升华主题。

就在这时，“吱呀”一声，包厢厚重的实木门被推开了。

一个穿着深色休闲装，略带风尘仆仆的男人站在门口。

他身材挺拔，面容沉静，眼神锐利，虽然衣着简单，但身上那股久居上位的气场，却让整个包厢瞬间安静了下来。

是李峰。

全场静默了三秒钟，然后瞬间炸开了锅。

“李峰！真的是李峰！”

“峰总你可算来了！”

反应最快的是王皓，他几乎是小跑着迎了上去，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哎呀，峰总，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啊！我们可都等您半天了！”

他伸出手，想去和李峰握手。

然而，李峰只是对他礼貌性地点了点头，目光越过他，开始在全场搜寻。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好奇这位传说中的科技大佬，会先跟谁打招呼。

王皓的手尴尬地悬在半空，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

然后，所有人都看到，李峰的目光定格在了角落里，那个穿着灰色夹克，从头到尾没怎么说过话的陈默身上。

李峰的表情，瞬间从商场上的沉稳，变成了带着一丝歉意和尊敬的放松。

在全场数十双错愕、震惊、不可思议的目光注视下，他径直穿过人群，无视了伸着手的王皓，无视了那些试图跟他打招呼的男男女女。

他一步一步，走到了我的面前。

然后，他微微躬身，双手递上一杯刚刚在门口服务生那里拿的茶，语气里满是歉意。

“老板，我来晚了。”

“路上开了个紧急的海外视频会，耽搁了，实在抱歉。”

轰——！

这两个字，像一颗原子弹，在牡丹厅里瞬间爆炸。

整个世界，安静了。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所有人都石化了，每个人的脸上都凝固着一模一样的表情——极致的震惊。

他们看看身价几十亿的李峰，又看看我这个穿着旧夹克、开着旧帕萨特的“失败者”。

老板？

李峰……叫陈默……老板？

王皓的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变得惨白。他手里的酒杯“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赵磊更是浑身一哆嗦，刚刚炫耀过的“八位数”项目，此刻像个天大的笑话。

我看着一脸歉意的李峰，接过茶杯，拍了拍他旁边的空位，笑了笑：“没事，坐吧，我也刚到没多久。”

我的平静，和周围的死寂，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李峰顺势在我身边坐下，姿态放得很低，像个向领导汇报工作的下属。

“您让我跟进的欧洲那个AI实验室收购案，已经谈妥了，基本条款按照您的意思都敲定了，就等您明天过去签字。”

“嗯，辛苦了。”我点点头。

我们的对话声音不大，但在这落针可闻的环境里，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AI实验室……欧洲收购案……

这些词汇，每一个都像重锤，狠狠地敲在众人的心上。

终于，有人颤抖着声音打破了沉默。

“李……李总，您……您这是？”

李峰这才抬起头，扫视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王皓身上，他那商场上锐利的眼神又回来了。

“忘了给大家正式介绍了。”

他站起身，指着我，一字一句地说道：“这位，陈默，我的老板，也是我们‘风启科技’真正的创始人、董事长和首席架构师。”

“我，李峰，只是个给他打工的CEO而已。”

“我们公司所有核心技术的专利，都在陈董名下。你们在市面上看到的所有风启的产品，每一个底层代码，都出自陈董之手。”

“他只是为人低调，不喜欢抛头露面，把这些俗务都交给我处理罢了。”

李峰的话，像是一道道天雷，劈得所有人外焦里嫩。

真相，竟然是这样？

那个被他们嘲笑“混得差”，被他们“好心”提供月薪一万五岗位的陈默，竟然是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科技巨头“风启科技”的幕后大BOSS？

王皓的身体开始晃动，几乎站立不稳。他想起自己刚才说的那些话，什么“技术不够看”，什么“小公司没活路”，什么“我给你个工作”……

每一句，都像一个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他自己的脸上。

他的骄傲，他的优越感，他在这个包厢里辛苦建立起来的一切，在这一刻，碎得连渣都不剩。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赵磊，他端着酒杯，几乎是扑到我面前，脸上的横肉挤成一团，笑得比哭还难看。

“陈……陈董！哎呀！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我……我刚才都是开玩笑的，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往心里去啊！”

“我自罚三杯！不，我自罚一瓶！”

他哆哆嗦嗦地给自己倒满酒，仰头就灌了下去。

有了他带头，其他人也如梦初醒，纷纷围了上来。

“陈董，我们早就看出来您不是一般人，深藏不露，这才是真正的大佬风范！”

“是啊是啊，刚才王皓说那些话，我们听着都觉得刺耳，太不像话了！”

刚刚还和王皓称兄道弟的人，此刻瞬间调转枪口，把他撇得一干二净。

我看着这一张张瞬间变幻的嘴脸，心中毫无波澜，甚至连一丝报复的快感都没有。

我只是觉得，这场闹剧，该结束了。

我对李峰说：“我们走吧。”

“好的，老板。”李峰立刻起身。

我站起来，甚至没再看王皓一眼，径直朝门口走去。

他就像一尊雕像，僵在原地，脸色由白转红，由红转青，最后变成一片死灰。

我知道，今晚过后，他将成为这个圈子里最大的笑话。

走出牡丹厅，酒店走廊里明亮的灯光照得人有些恍惚。

李峰跟在我身后，低声问：“老板，要不要我……处理一下王皓他们公司？”

以风启科技如今的体量，想让王皓那家小公司破产，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我摇了摇头。

“没必要。”我说，“碾死一只蚂蚁，并不会让你变成大象。”

李峰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还是老板您境界高。”

我们并肩走向电梯，他忽然说：“其实，我今天来，就是怕你被他们欺负。没想到，还是来晚了一步。”

我看了他一眼：“你觉得我像是会被欺负的人吗？”

“不像。”李峰很认真地回答，“您只是懒得跟他们计较。就像雄狮，不会在意脚下的几声犬吠。”

电梯门开了，我们走了进去。

金属门缓缓合上，将身后那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彻底隔绝。

我看着电梯壁上倒映出的自己，还是那件灰色夹克，还是那张平平无奇的脸。

二十年过去了，很多人变了，变得面目全非，追逐着世俗定义的成功。

而我，好像真的没变。

我还是那个喜欢躲在角落里，安静地，用一行行代码构建自己世界的陈默。

只不过，我的世界，比他们想象的，要大那么一点点而已。

真正的富有，从来不是向别人证明什么，而是内心的安宁与强大。

“叮。”电梯到达地库。

“老板，坐我的车吧。”李峰指了指不远处一辆黑色的迈巴赫。

我笑了笑，走向我的老帕萨特。

“不了，我开我自己的。”

“这车，开着顺手。”

来源：小南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