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时候的我,二十四岁,在部队已经服役五年,自认为见多识广,可后来才知道,人这一辈子啊,总有些事情是你想不到的。
连长望着我,意味深长地说:"好好表现,小周。这批女兵训练的任务,我只信得过你。"
那是1974年深秋,我作为老兵被派去担任新来女兵集训的教官。
那时候的我,二十四岁,在部队已经服役五年,自认为见多识广,可后来才知道,人这一辈子啊,总有些事情是你想不到的。
从咱们大队到训练场有十多里山路,那天天刚亮,我就扛着一卷教材和训练计划,踏着露水出发了。
秋天的山林里,树叶泛着金黄,不知名的小鸟在枝头叽叽喳喳,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子泥土和落叶的清香。
我一面走,一面琢磨着连长临走前那句话。忽然想起前天晚上,连长把我叫到他那间小办公室,桌上那盏"上海"牌煤油灯发出昏黄的光。
"小周啊,这批女兵不简单。"连长吸了口旱烟袋,缓缓吐出一团烟雾,"有些是知识青年,城里来的娇小姐;有些是农村姑娘,手上全是老茧。你得把她们都带出来,明白不?"
我拍着胸脯保证:"连长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连长摇摇头:"不是完不完成的问题。这些姑娘将来要顶半边天,你得教给她们真本事。"
训练基地是个废弃的小学,操场不大,教室窗户上的玻璃有几块已经碎了,用报纸糊着。墙角堆着几张断了腿的桌子,院子里长满了齐膝的野草。
二十多名女兵已经站在操场上列队等候,她们穿着崭新的军装,脸上带着青春的朝气和紧张。
我不由得挺直了腰杆,把声音放得更低沉有力:"我是你们的集训教官周建国,从今天起,你们就得按照军队的要求严格训练!"
她们中间有个瘦小的姑娘特别引人注目,不是因为她长得多出众,而是她那双眼睛,黑白分明,炯炯有神,透着一股子倔劲儿。
队列训练时,她总是动作最标准;体能训练时,她总是咬牙坚持到最后一秒。其他姑娘偷懒,她从不跟着学。
我后来知道她叫李小芳,农村出身,父亲是民办教师,家里还有三个弟妹。
那时候的训练条件艰苦,早上五点起床,晚上十点熄灯,中间塞满了各种军事技能和政治学习。
食堂里的饭菜也简单得很,一碗稀饭配几片咸萝卜,或者一碗玉米面窝头就着一小碟咸菜。有些城里来的姑娘一开始吃不惯,李小芳却总是一声不吭,端着搪瓷饭盆,三下五除二就把饭菜吃得干干净净。
我对她们格外严格,尤其是对李小芳。不知怎的,看到她那倔强的样子,我就想多逼她一把。
"李小芳,再来一次!动作不标准!"我常常这样喊。
她从不顶嘴,只是抿着嘴,默默地重复一遍又一遍。
有次野外拉练,天下起了蒙蒙细雨,山路湿滑。走到半路,我发现李小芳走路有点跛,但她紧咬着嘴唇,一声不吭。
休息时我走过去:"怎么了?"
"没事,教官。"她低着头,衣服都被雨水浸透了,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却努力站得笔直。
我蹲下一看,她的脚踝已经肿得老高,袜子都被血浸红了一块。"扭伤了?为什么不报告?"
"我能坚持。"她固执地说,眼里闪着泪光,但倔强得很。
其他几个女兵也围了过来,有人小声嘀咕:"李小芳就这样,死要面子,上次训练时高烧三十八度都不吭声。"
我叹了口气,从背包里掏出随身携带的药膏:"脱下鞋袜。"
她犹豫了一下,照做了。
我小心地给她抹药,看着她紧咬嘴唇忍痛的样子,不禁回想起自己刚入伍时的情景。
那时候,也是这样的山路,也是这样的雨天,我的老班长给扭伤脚的我抹药时说的话:"当兵的人,不怕吃苦,但得会爱惜自己。你倒下了,谁来保卫祖国?"
"下次受伤了要立即报告,明白吗?这不是逞强的时候。"我把药膏递给她,语气比平时温和了许多。
她点点头,眼神里有种说不出的复杂。那一瞬间,我似乎在哪里见过这种眼神,却又想不起来。
"教官,休息五分钟了!"有人喊道。
我回过神来:"把李小芳的背包分一下,张华,你背她的水壶;王丽,你帮她背干粮。"
李小芳急了:"不用,我自己能行!"
"这是命令!"我冷着脸说,"在部队里,受伤了还逞强的人,不叫英雄,叫添乱!"
那次以后,我对李小芳的训练要求依然严格,但多了几分关注。她也越发努力,动作越来越标准,体能也提高得很快。
后来下连队参加实弹射击训练,她竟然打出了满分的好成绩,连枪械班的老兵都竖起了大拇指。
"这丫头有股子狠劲,练啥像啥!"老兵们这样评价她。
集训的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尾声。有天晚上,我在办公室整理训练记录,准备给每个女兵写一份评语。
窗外下着小雨,"上海"牌煤油灯的光晕在墙上摇曳。门被轻轻敲响,李小芳走了进来,手里抱着一摞打了补丁的军装。
"教官,我来送洗好的衣服。"她小声说,眼睛却盯着我桌上的一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我注意到她的眼神:"想看?拿去吧,明天还我就行。"
她眼睛一亮,小心翼翼地接过书,像捧着什么宝贝似的:"谢谢教官!"
"你喜欢看书?"我随口问道。
她点点头:"我爹是民办教师,家里虽然穷,但有不少书。小时候没事就看,看完了就去邻村借。"
"难怪。"我笑了,"我说你怎么领悟得比别人快。"
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却又鼓起勇气问:"教官,您说我能当个好兵吗?"
"当然能。"我认真地说,"只要你不服输的劲头不变,就没有学不会的本事。"
她似乎很满意这个回答,冲我敬了个军礼就出去了。看着她的背影,我忽然觉得有些熟悉,却又说不上来在哪里见过。
集训的最后一天,我组织大家开了个简短的总结会。二十几个姑娘,从最初的生涩到如今的利落,每个人都有明显的进步。
她们围坐在教室里,脸上带着即将分别的不舍和对未来的期待。墙上挂着的那台"红灯"牌收音机,正播放着《东方红》乐曲。
"同志们,一个月的集训结束了。"我站在讲台上,声音有些哽咽,"但是你们的军旅生涯才刚刚开始。希望你们到了连队,继续发扬这种吃苦耐劳的精神,不给女同志丢脸!"
散会后,女兵们三三两两地离开,有人抹眼泪,有人互相约定以后常联系。
李小芳走到我面前,双手递过来一个信封:"周教官,这个给你。"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她就转身跑开了,背影瘦小而坚定。
我拿着那封信,久久没有拆开。
夕阳西下,金色的光芒透过破旧的窗户洒在地面上,照在那个素白的信封上。我想起这一个月来的点点滴滴,那些汗水、泪水和成长。
最终,我还是拆开了信。信纸上的字迹工整清秀:
"周教官:
您可能不记得我了,但我永远记得您。三年前,您是知青,到我们村里帮助困难户。那时我家遇到困难,父亲病倒了,是您帮我们挑水砍柴,还教我们村里的孩子念书写字。
后来您参军走了,我一直记着您说过的话:'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所以当我有机会参军时,毫不犹豫就报了名。
这次集训,我故意不告诉您我的身份,想看看您是否还是那个严格要求自己也严格要求别人的周大哥。现在我知道了,您没有变。谢谢您的严格训练,让我变得更加坚强。
李小芳"
我拿着信,呆坐在空荡荡的教室里,脑海中浮现出三年前那个瘦小的女孩子,帮我端水的情景。
那时候她还梳着两条辫子,怯生生的样子,和现在这个倔强坚定的女兵判若两人。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那是1971年,我作为知青下乡到河北一个偏远的小村庄,叫做杨树湾。
村里的房子大多是土坯墙,青砖瓦房没几户。冬天的北风像刀子一样从窗缝钻进来,屋里生着小煤炉,却总是暖不热整间屋子。
村里有个民办教师,姓李,为了坚持教书,生活十分艰苦。我被分配去帮助他家干农活。
那时候他病了,家里几个孩子,最大的女儿才十几岁,每天要照顾父亲,还要照顾弟弟妹妹。
我看她们家困难,就主动帮他们挑水、劈柴,晚上还给村里的孩子们讲故事、教知识。有时候正好赶上大队放露天电影,我就带着村里的孩子一起去看。
李老师虽然病着,却总是坚持教我们这些知青写大字报,背语录。他常说:"知识就是力量,别看咱们村穷,可不能穷了脑袋。"
李老师的大女儿总是默默地在一旁帮忙,有次我教他家小儿子写字,她也凑过来认真听。下雨天,她还特意打着油纸伞来送热乎乎的红薯,说是怕我们淋湿了受凉。
原来,那个瘦小的姑娘,就是李小芳。
想到这里,我眼眶湿润了。那个时候的苦日子,我早就不去想了,可没想到却在李小芳的信中重新浮现。
当时知青们住在大队部的东厢房,条件差得很,冬天屋里生炉子,烟呛得眼泪直流;夏天蚊子多,晚上睡不好觉。
好多城里来的知青受不了,怨声载道。我却咬牙坚持,反倒被村里人称为"铁小周"。
没想到,我的这股倔劲,竟然影响了李小芳。
返回连队后,我向连长汇报了集训情况。说到李小芳时,连长笑了:"怎么样,没认出来吧?"
"您早就知道?"我惊讶地问,桌上的搪瓷缸里,连长泡的茶冒着热气。
"她报名参军时,推荐信上写着要找周建国教官,我一看就明白了。"连长点了根"大前门"烟,"这姑娘不错,文工团看中她了,说她嗓子好,想调她去唱歌。"
"那挺好。"我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有点失落。
连长看穿了我的心思:"舍不得?"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这批女兵,我看着她们一点点进步,确实有感情。"
连长拍拍我的肩膀:"人这辈子啊,播种的不一定能收获,但总有些种子,在你不知道的地方生根发芽。"
他顿了顿,又说:"就像你当知青时候的事,你自己都快忘了,人家李小芳却一直记着。这就叫'赠人玫瑰,手有余香'。"
我点点头,心里暖暖的。
一个月后,我收到了李小芳的来信,说她去了文工团,正在学声乐。信中还特意提到,文工团的条件比连队好多了,有钢琴,有大彩排厅,还有专门的老师教唱歌。
她在信的末尾写道:"周教官,我永远不会忘记您教给我的东西。再苦再累,咬咬牙也就过去了。"
我给她回了信,鼓励她好好学习,有困难就说出来,不要像以前那样死扛。
就这样,我们断断续续地通了几年信。后来我结婚了,有了孩子,工作忙起来,通信也就慢慢少了。
1979年,我转业回到地方,在一家机械厂当了车间主任。那时候正是国家大力发展工业的时候,工厂里机器轰鸣,车间里人头攒动,忙得连轴转。
有天,我正在车间里检查设备,厂广播站突然播出公告:"请周建国同志速到厂部会客室!"
我想不出谁会来找我,带着满身机油味就直奔厂部。推开会客室的门,只见一个穿着干净整洁的年轻女人坐在那里,见我进来,立刻站起身。
"周教官!"她激动地叫道。
我愣住了,这声音怎么这么熟悉?仔细一看,这不是李小芳吗?只是她已经不再是那个瘦小的姑娘,变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姑娘。
"小芳?真的是你?"我惊讶地问。
她笑着点点头,眼睛还是那么明亮。
原来,文工团到我们城市演出,她特意找时间来看我。
"周教官,您胖了!"她笑着说,目光却落在我满是机油的工作服上。
我不好意思地抹了抹手:"工作忙,也没顾上收拾自己。"
她从包里拿出一张演出票:"今晚我们有场演出,您一定要来。"
我接过票,心里暖烘烘的:"一定去!"
当晚,我特意穿上了新买的的确良衬衫,带着妻子,早早地去了剧院。
演出精彩极了,特别是李小芳唱的那首《绣红旗》,激情澎湃,引得观众掌声如雷。
演出结束后,她特意来找我们,给我妻子带了块手帕,是她自己绣的。我妻子很喜欢,当场就系在了脖子上。
"周教官,这些年您还好吗?"她问。
我点点头:"挺好的,就是工作忙,家里孩子也小,有时候两头不着。"
"那您还得像以前教我们那样,劳逸结合啊。"她调皮地说。
我们都笑了,仿佛回到了那个艰苦却充满希望的训练营。
又是五年过去。1984年,我从机械厂调到一家国营工厂当车间主任。那年厂里组织职工看文艺演出,演出团里的领队竟然又是李小芳。
她已经是省文工团的骨干演员,不再是当年那个瘦小的姑娘,但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依然如故。
演出结束后,她专程来找我,带着一沓报纸和杂志。"周教官,这些是我这些年的演出报道,我一直想给您看看。"
她翻开一张发黄的剪报:"这是我第一次登台,唱的是《绣红旗》,评论说我唱得朴实有力。"又翻了几页:"这是我去年去朝鲜演出的照片,代表咱们国家。"
剪报上的照片虽然有些模糊,但能看出她穿着民族服装,站在灯光璀璨的舞台上,笑容灿烂。
"还有这个,是我们团去慰问边防部队的时候,战士们送给我的。"她拿出一个小本子,上面写着"赠给李小芳同志",翻开是一页页战士们写的感谢信。
我看着她自豪的样子,想起那个雨天里忍痛前行的倔强姑娘,一时间心头涌上一股暖流。"小芳,你比我想象的做得更好。"
她笑了,眼角已经有了细纹:"周教官,是您教会我坚持。那些日子,虽然苦,但很珍贵。"
我注意到她手上戴着婚戒:"你结婚了?"
她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嗯,去年结的,他是我们团的小提琴手。"
"那挺好。"我真心地祝福她,"你这么优秀,一定会找到好归宿。"
她看了看表:"周教官,我们今晚得赶火车去下一个演出地点。以后有机会,带着您嫂子和孩子来我家吃饭,我亲自下厨。"
"一定!"我答应道。
临别时,她从包里拿出一个小盒子:"这是我从朝鲜带回来的,送给您。"
我打开一看,是一枚精致的徽章,上面有朝鲜和中国的国旗。
"我一直记得您说过,当兵的人,心里要装着祖国。"她认真地说。
夕阳西下,我们并肩走在工厂的林荫道上,落叶在脚下发出沙沙的响声。
人生就是这样,你永远不知道当下的付出,会在何时何地开花结果。我想起连长的话,也想起那些艰苦岁月里我们共同经历的点点滴滴。
"周教官,您后悔当年那么严格训练我们吗?"她突然问。
"不后悔。"我摇摇头,"正因为那些严格,才成就了今天的你,也成就了今天的我。"
"那就好。"她微笑着,"我一直担心您会觉得我不懂事,故意不认您。"
"傻姑娘。"我笑了,"我倒要谢谢你,让我明白了什么叫'桃李不言,下自成蹊'。"
厂门口,文工团的大客车已经在等待。她最后冲我敬了个标准的军礼,然后转身上了车。
车子驶离时,她探出头来大声喊:"周教官,您永远是我的好教官!"
我也敬了个军礼,目送大客车消失在夕阳里。
回家的路上,我摸着口袋里的那枚徽章,心里涌起一种说不出的感动。那个雨天里默默忍痛的小姑娘,如今已经是一名出色的演员,而我,也从当年的年轻教官变成了两鬓斑白的中年人。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1989年,我已经是工厂的副厂长,一次去北京开会,无意中在电视上看到了李小芳。
她参加了一个大型文艺晚会,唱的是《祖国,慈祥的母亲》,那歌声依然嘹亮,充满力量。
我赶紧给家里打电话,让妻子把电视打开。妻子在电话那头激动地说:"真是小芳啊!唱得真好!"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自己这一辈子没有白活。当年那个扛着教材跋山涉水的年轻教官,虽然没有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但在平凡的岗位上,用自己的言传身教,影响了一个又一个年轻人。
1994年,我的儿子也参了军。我送他到火车站时,特意把那枚李小芳送给我的徽章别在他胸口:"记住,当兵的人,心里要装着祖国。"
儿子郑重地点点头:"爸,我不会让您失望的。"
看着火车渐渐远去,我的眼前浮现出二十年前那个训练场,那些青涩的面孔,那些汗水和泪水交织的日日夜夜。
人的一生中,会遇到很多人,经历很多事。有些人来了又走,有些事过了就忘。但总有一些人,一些事,会在你心里留下印记,成为你生命中不可磨灭的一部分。
就像李小芳,就像那封信,就像那个雨天的山路。它们都是我生命中的一段旋律,平凡却深情,简单却有力。
退休那年,工厂给我开了个简单的欢送会。会上播放了一段录像,竟然是李小芳特意录制的祝福。
屏幕上,她已经是文工团的副团长,鬓角有了丝丝白发,但眼神依然明亮如初:"周教官,祝您退休快乐!您教给我的东西,我都记在心里,也一直传递给下一代。就像您当年对我们说的: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我听着这熟悉的声音,看着屏幕上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眼泪不知不觉流了下来。
人这一辈子,播种的不一定能收获,但总有些种子,在你不知道的地方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
那年冬天,我收到了李小芳寄来的一本相册,里面是她这些年来的演出照片和生活照。最后一页,是一张我们在训练场的合影,照片下面她写着:"周教官,谢谢您当年的那封信,它一直是我前进的动力。"
我轻轻抚摸着那张泛黄的照片,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秋天的训练场,那个雨天的山路,那个简陋的教室。
青春已逝,但那段共同奋斗的日子,却如同一盏灯,永远照亮我们前行的路。
李小芳和我,虽然走在不同的人生道路上,但那份师生情谊,那种共同的坚持与奋斗精神,却始终在心中延续,成为彼此生命中最宝贵的财富。
来源:百草梨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