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历史赋予老师这一职业太多神圣的赞颂。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或者有人说老师就是蜡烛,燃烧自己,照亮别人......接受过系统教育的我,一方面和别人一样唱诵我的老师们,一方面也深刻感受到老师育人,亦如庄稼人种苗一样,委实平凡,无需过多夸赞。甚至因为有了太多赞誉,才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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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诗人韩愈有言曰: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
历史赋予老师这一职业太多神圣的赞颂。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或者有人说老师就是蜡烛,燃烧自己,照亮别人......接受过系统教育的我,一方面和别人一样唱诵我的老师们,一方面也深刻感受到老师育人,亦如庄稼人种苗一样,委实平凡,无需过多夸赞。甚至因为有了太多赞誉,才真正毁了老师的淡雅无私。
因而,我怀念我曾经的老师--淳朴乡村里的老师们。
在我们那遥远的村庄,那里的老师,和那里的山水一样,朴实无华,褪尽铅尘,像隐者遁世一般,育人的同时修心养性。
他们既受大家的敬仰,人们遇到他们,会笑脸相迎,亲切的唤声“老师”;同时,他们也是朴实乡民的一部分,身上有着迷人的宁静。
我8岁入学,直接上一年级。
还未入学时,我常跑到离家仅几百米的小学校,沿着朗朗书声,费力地爬上窗,或坐或躺在窗沿上,看着里面十几个小学生来来回回朗诵课文,顿时心里乐开了花。
他们像一支神奇的小乐队,正在这幽静的大山深处心无旁骛地演奏着一首首清新的乐曲,从思想的最深处盘旋而上,冲上头顶,慢慢消融在青松榕树间,滋养树叶嫩绿似染;消融在田间的稻穗上,金灿灿如黄金倒挂;弥散在斜坡的牛群中,轻柔地抚摸着它们......这幅声色并茂的情景常让幼小的我流连忘怀。
这是我们村庄里唯一的小学。
它背山而建,三面砖砌平房,白墙垣黑瓦檐,一面开口向外形成一个小平地,当作操场;边沿稀疏栽着几棵枇杷树。
操场的西南角处,砌着低矮的碎石阶梯,正好和村里唯一的大路相接。拾级而上,迎面可见两个大白柱,上面悬挂着一副醒目的对联:
立足现代面向未来桃李满天下
脚踏实地瞩目千里栋梁遍九州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讲台上的文老师。
这之前,我有时见他挑着担子去扳玉米,有时隔溪看见他帮妻子提洗完的衣服往回走,有时看见他和我父亲站立路旁,咧着嘴,正说些什么。
在我的眼中,文老师显得与众不同。
他不用天天下地劳作,皮肤自然不像我父亲那样黢黑发亮;他似乎很有威严,使得我不敢与他对视,深怕一不小心就成了他眼中的坏学生。
教室里,他背朝外,用粉笔在黑板上一直不停地写。
他那高高的身躯占据了大半块黑板,几行字不时地从他的身躯后面窜出来。
不一会儿,下面几个淘气的学生开始叽叽喳喳吵起来,文老师并不转身,只是嘴里故意放大声“嗯哼-”一下,右手依然在黑板上不停地挥动着。
如果还有学生胆敢继续作乱,文老师便故意停下手里的粉笔,并不转身,而只是大声叫道:
“刘星,要不要我把你拉出去!”
突然间,教室里顿时安静下来,静默得如同一面镜子,甚至可以听到教室里空气流动的嗦嗦声。
见此情景,逗得我在窗台上咯咯笑起来。
文老师写完,转过身,拍拍手,拿起书,对着讲台下的十几位学生,有声有色地讲起课来。
他上课,从来没有什么铺垫,总是非常干脆地进入课题,带大家要么读课文,要么做算术题……
大家猜对了!
他是这个学校唯一的老师,既教语文,又教数学。
于他而言,教书似乎就是课本上的那些文章,那些数字。经过几十年的教学,他已经把课本吸收干净了,而后又像蚕吐丝般的倾泻出来传递给年幼的孩子们。
他从不会想着另外给孩子们拓展点什么知识。现在想想,也许他自己都不知道书本以外的知识。
他,也只是个初中生。
我静静地趴在窗上,带着艳羡的眼神,内心默默祷告着:
让我快快长大吧!我也要坐到教室里去上。
终于,我也坐进了教室里。
那真是一件令人兴奋的事。
我欢欣地捧着新书,用旧报纸小心包好书皮,再用黑色笔高调地写上自己的名字,挎着母亲新买的书包欢快地蹦到学校去。
因为离家很近,我和姐姐永远最先到达教室。
等定后,我便会在教室地上找遗落的橡皮擦,半截铅笔或者还有其他什么宝贝。倘若真的捡到指甲大小的橡皮擦,我会高兴得蹦起来,好似获得了一件稀世珍宝,小心翼翼地收进文具盒里。
上课铃声,是我当时最期盼的声音。
铃声一响,文老师悠闲地渡着步,腋下夹本书,走上讲台,看着众人。
我生平第一次这么近距离注视他。
他身材瘦瘦高高,比常人足足高了一个头,他的头既长又尖,像一把锥子;一双眼睛很有神,时常贼溜溜地在你身上窜上窜下,好似要挖出你内心的秘密,再归为己有;还有那一头乌黑的头发像蘑菇伞一样罩在头顶,说不出的拘束,但他几十年来一直保持着这个发型。
我小心地注视着他,看着他板着脸,继而又匆忙嘴角上扬,露出和蔼的样子,大声说:
“欢迎你们入校。我就是你们的老师,接下来的四年时间由我来教你们......”
然而一个学期后,来了一位女老师。她姓刘,我们亲切的叫她“刘老师”。
她每天要翻过一座山,来到学校给我们上课。
刘老师很矮小,其貌不扬,皮肤不黑但也不白,典型的古铜色,我想,她肯定也外出干农活,只是没做那么多而已。
刘老师和文老师,教课方式走了两个极端。
刘老师教课非常生动,教课文时经常穿插民间故事、现代事迹或者山里奇闻。要是孩子们读乏了,她会干脆叫人上台讲故事,比赛谁能把小白兔的故事讲得最好……
在她的引领下,我常常在文字的盛宴里大快朵颐。也许是她,让我对书本有了最初的爱好。
拥有一个好的启蒙老师,对于孩子来说,弥足珍贵。
相比之下,我对文老师既不爱又怕。
有时甚至觉得他就是夺人命的黑白无常,远远避开了他才好。
事实上,文老师是个典型的妻管严。
有时他生病了,他的妻子会来课堂上坐阵,监督我们考试或替文老师改作业。他的妻子会霸道地打一个大叉,说所有数字后面没有按照文老师那样打个点。等文老师回来,我们指出这个荒谬的错误时,他会很偏袒地笑笑:
“那你打个点,也可以的嘛……”
去年,我回到老家,再次回到那个小学。学校些许破旧,但人早已不再。因为农村人口急剧减少,所有孩子凑不齐一个班,于是学校干脆关了门。
十几年前,文老师在屋前挑水,摔了一跤,就此全身瘫痪,并由此办了内退,如今长居城里,退休金高达6000多。
相比之下,刘老师就很凄惨了。
她当年只是一个民办老师,一直未转正,直到前年学校关闭前,她还在为转正奔波。眼看转正无望,她又不断上访,希望看在多年辛勤耕耘的份上,多多少少每月发点退休金。
当和我讲起上访的事儿,老去的脸庞上有些许幽怨与无奈。
至于结果,我一直未知。但我想,大概率会不了了之。
我们常说,付出就有回报,但在现实里,回报与付出不匹配的事情,不是经常耳闻目见么?
转眼间,我成了一名小学五年级的学生。
覃老师的出现,又是我人生的一大幸事。他让我更加欢喜上文学。
小四毕业后,我便离开家门前的小学,来到2公里外的中心小学念书。
由于离家远,无法每天回家,我和姐姐便开始了漫长的寄宿生活。每周一时披星戴月,走过弯弯曲曲的山路,来到学校时,太阳刚从东边探出头来。
最难受的是寒冬时节,冷风肆意侵袭,我们缩着脖子,裹着棉袄,在朦胧清冷的早晨,捂着冻红了的耳朵嘴巴,走在弯曲的泥路上。
也就是从那时起,我染上了生冻疮的恶疾,每年天冷时,我的手指就肿得通红,奇痒无比。
天气寒冷,内心却是热的。
因为从那一年开始,我的书多了,老师多了,看到的东西更多更广了。文字的奥妙如同阿拉丁神灯一般,第一次照亮我的路,引我入胜。
覃老师是我的语文老师。
他如同三国时期诸葛亮请来的东风,用他独特的方式带领我更加爱惜文字。
他会很耐心地告诉学生这段文字背后的历史渊源,甚至和大家说:
“如果想了解更多的,我有书,下课后到我办公室去借看。但是,丑话说在前头,记得快点看完快点还给我……”
覃老师的办公室就在教室的旁边。
我肯定第一个跳出来,乐不可支地跟在他的后面,接过他递过来的依旧保存完好的书。
每过一段时间,我便会再去找他,换本书看看。
他藏书不多,我读得也慢,两年下来可能也看不了几本书,但文字的力量随着知识的增长而慢慢累积起来,最终让我意识到它是任何生物都不可能夺走的自我力量。
后来我才知道,他是我哥的启蒙老师。
不是我吹,我哥当年是学霸中的学霸,深得老师们的喜爱。
在得知我是他优秀学生的妹妹后,覃老师对我另眼相看,期盼有加。可惜我天生比不过我哥,至于成绩,从来没有超越过。
两年后,我进入初中。
覃老师也离开中心小学,回到他自己的村庄去教书了。
至今为止,我也不知道他的家在哪里。
我猜想,那肯定是一个要翻过多少山头后才出现的村庄。
这么多年下来,我连他的外貌都记忆模糊了。但这并不妨碍我深深记住,他是一个很和蔼的老师,曾经把我们单调的读书生活增添了无数的乐趣。
如果判定一个人是否得到知识启蒙,取决于数理化掌握情况的话,初中的禄老师便是我数学的启蒙者。
从小我就是一个非常感性的小孩,有点孤僻,甚至可以说不合群。
有多感性呢?
我经常一个人自言自语,变换不同的角色,在脑子里编织一窜窜的故事,就像放连续剧一样,一幕接一幕在脑海里上演。每个人有自己的台词,所以我得变换各种腔调进行自我对话。
这在别人看来,甚是惊悚。
因而,我觉得自己很孤独,像一个孤独的航行者,飘荡在无边无际的大海中。
有时在课堂上,我会神游万里,走过一遍又一遍的山路,路上的那朵马蹄莲正开得娇艳;还有小溪边那一堆堆奇形怪石,正是玩耍的好去处;要不我还是再往前走走,说不定就走到了山的尽头,看到了无边无际的城市,或者来到在外打工的父亲身边……
等我把思绪收回来,一节枯燥的生物课或英语课就这么完结了。老师拍拍手上的粉笔灰,准备下课时,我一片懊悔;造孽,又浪费了一个小时。
然而,禄老师的数学课从来都那么生动。
上他的课,我不会觉得枯燥,反而像水潭里蹦跳的小鱼儿,欢快明朗,还带点淘气的深邃。
每次快下课时,禄老师会布置几道类似脑筋急转弯的题目,我便乐不思蜀地撬开脑袋,左思右想,期盼柳暗花明后的欣喜。
他讲解的每一道题目,看似很难,但他总能很轻松地用几种解题方式,化为浅显简单的数字题,让大家再也不害怕复杂的难题。
有时候想,这个其貌不扬的小矮个儿,怎么有那么大的本事,能把那么枯燥的学科,讲得那么生动!
那一窜窜惹人厌的数字,在他灵巧的双手中,似乎变成了窗边的小风铃,清脆悦耳。
在山村里,爱学习的孩子,总是显得弥足珍贵。
即使课堂生动得如禄老师的课,讲台下总是一片喧哗,课上课下没什么两样,有些男生调皮捣乱,甚至取笑老师。
老师们没辙,任由不爱学习的人在教室后面胡作非为,似乎只要前面几排的孩子认真听课就行。
然而,禄老师是个例外。
他会毫不客气地停下来,训斥道:
“谁再闹,上台来解这道题,讲给大家听!”
别看他个儿小,声音却洪亮如钟,训骂声总是震天响。
有些同学就此吓住,顿时安静下来;但有些胆大的毛头小子会因此壮了胆,更加放肆。
有一次,一个任性的男孩和禄老师对吼起来,吓得班上的同学大气不敢出。那一节课,全是雷声,但禄老师不急不恼,非要压住对方才罢休。最后,那男生在校会上公开检讨,事情也没闹到叫父母或者退学的地步。
禄老师终究是个负责任的老师。
在他的眼里,每一个孩子,都有接受知识的权利,不能因为他们的年少无知,而错失了学习的机会。
每次看到禄老师与学生吵架,我都默默为他打气。
他能行事果断,不畏畏缩缩;他能隐忍淡泊,与世无争;他能与人为善,却不与人合流;他尊重学生,却从不骄纵。
后来,当我坐在大学的宽敞教师里,身旁簇拥着更多的诱惑或颓废时,我想起我那古老山村里的这位老师来,继而慢慢放开自己,与心中的禄老师对酒当歌,把盏向月,内心便如抽丝般空灵了许多。
当然,我的老师还有很多。
曾经三年为班主任的邓老师,一位帅气的蓬勃青年;还有留着虬髯略显冷峻的周老师......
当我成年后,一次次回到老家,耳闻曾经熟悉的老师们依旧日复一日、却不厌其烦地在简易的教室里高声讲课,引领每一位幼稚的少年走过山头,跨过大河,来到现代文明的边沿,我内心便澎湃不已。
是啊!
为人师者,受天地灵气,聚一身正气。
他们教书育人,而一转身,就回到静默的山村里,过着和普通人一样的平凡生活。
他们谈不上伟大,却可以让一个误入歧途的少年,从此步入正轨。
我想,乡村里的老师们,即使他们教育方式跟不上时代,甚至是滞后,但他们朴素的金针度人的胸襟,总那么清新淡然,润物于无声。
他们没有高酬回报,甚至如刘老师一般没有保障;他们也没有潇洒舒心,甚至如禄老师那般经常受气,但他们总能平地起高楼,把山村的孩子们串成织女手中的线,最终编织成一块块五颜六色的织布。
生,由父母;成长,由自己;成长的过程,老师很重要。
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
感谢故乡的师者。
来源:忆子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