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卫黎不由自主地抬起手按在左胸上,然后俯下身摘去对方的眼镜,温柔又残酷地说道:“你在害怕……”
(作者 清风徐来)
程泽沉默地打开车门,当着卫黎的面坐了进去。
他正襟危坐着,略仰起头看他,脸色和声音都很平静:“我在治病。”
卫黎的心顿时抽疼起来。
治病,他原来把自己看做病人。
卫黎不由自主地抬起手按在左胸上,然后俯下身摘去对方的眼镜,温柔又残酷地说道:“你在害怕……”
话音刚落,他抚摸着对方脸颊的手就感觉到一股颤抖,剧烈而短暂,像是从心底发出又被人牢牢遏制住那样。
“不,我不怕。”程泽露出一个笑容,失去眼镜阻挡的眼睛像是失去了保护层一样不自觉地微微眯起,在卫黎看来有种水光潋滟的脆弱感,
他像是要说服他又像只是想要说服自己一样不断重复着,“我不怕,我不怕……”
那一刻,卫黎心里的疼痛简直要发狂。
在他以为程泽还在跟他赌气闹别扭的时候,对方竟然在把自己当做病人一样医治;
在他为自己包容体贴的决定沾沾自喜的时候,对方居然在一声不吭地忍受巨大恐惧。
但是现在不是自责的时候,他也不能再像个刚愎自用的独裁者一样去决定别人的人生——即使对方是他的爱人,他也没有资格阻止他变得更好。
卫黎深吸一口气,然后把程泽整个抱进怀里:“我陪着你,陪着你治病,好不好?”
感受着对方在他怀里不自觉地颤抖,卫黎忍不住收紧怀抱。
此时此刻,他多希望能把人嵌进自己的身体里,最好永不再分离。
程泽沉默地待在他的怀里,感受到对方逐渐加大的力气,他忽然觉得一种安然,十多年来第一次出现的泰然处之的安然。
然而安然仅是安然,如果卫黎是一贴就灵的仙丹灵药,程泽也不至于背着对方偷偷治病。
于是在二人勉强各自平复好情绪之后,他们就转移阵地去了卫黎的车。
卫老板把人牵走的时候十分振振有词:“程泽同志,我对你这种胳膊肘往外拐的行为,非常不满,咱家又不是没车,从大到小、从圆到扁,任君挑选,你干嘛非得找那女老师借车?”
说到后来居然还流露出几分卫氏的招牌委屈。
程泽却不知是被对方安抚得太过成功,还是打算破罐子破摔,闻言老老实实地交代道:“我稍微熟识一点的同事,只有常老师有车。”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了几分显而易见的不确定,“我怕这件事,是我再怎么努力,也做不好的事情,所以我不想让你白高兴。”
卫黎闻言心里有些酸涩的甜蜜,面上却高挑着眉梢,不以为然道:“不让我白高兴,就打算让我真愤怒?我跟你讲,你这情况跟我那善意的谎言,是一丘之貉,得严惩!“
程泽平静地看着他,目光中有明显的笑意:“那按先后顺序严惩吧。”
“行啊。”卫黎一点不怵,反而笑得有些狡黠,“我的惩罚就是帮你治病,你的惩罚就是得在我的视线范围内捣鼓。”
程泽定定地看了他许久,微笑道:“好。”
卫老板头一次“治病救人”,架势摆得很足。
他把程泽按到车后座坐好,然后自己上了驾驶座,顺嘴教育道:“虽然现在说有点早,不过为了长久的目标——泽泽,安全带要系哦。”
程泽忍着身体和心理带来的双重不适感,看着后照镜里对方露出的半张脸:“我不是球球。”
“程老师咱能有点幽默感么?”卫黎望着后照镜,不爽地挑起眉。
程泽心知他是想让自己放松一点,但是奈何他一坐上车就不知道“放松”两个字怎么写。
即使经历过三次的锻炼,却还是进步缓慢,而今也只是不再有呕吐的欲望罢了。
还好卫黎今天才发现,程泽这么想着心里不由有些庆幸。
车厢里慢慢安静下来。
卫黎看着他紧皱的眉头和额头上不自觉渗出的汗水,心里觉得很难受,长这么大第一次感受到的那种难受。
他从小父母安康,生活无忧,二十多年生活唯一的挫折就是程泽,可是即使是这样,对方也被他死缠烂打地攻克了,然而就在他以为从此放眼望去只剩下一马平川的日子时,一直偏爱他的命运终于给他出了一个难题。
心急如焚而又束手无策。
小半辈子顺风顺水过来的卫少爷忽然意识到,原来不是所有的事都能如愿以偿。
卫黎不甘心,自然要出幺蛾子。
他沉默地看着对方沉默地调整情绪,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提出自己想的招:“程泽,我们来招狠的。”
程泽缓慢地睁开眼,神情疲惫地点了点头。
卫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咬牙开了火。
他想的狠招就是跳过走路,直接跑步。
程泽脸上的血色在汽车启动的刹那全数褪尽。
他攥起拳抵在座位上,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车开了……不要怕。
速度越来越快……不要怕。
要转弯了……不要怕不要怕!
不不不!前面有货车,不!爸爸,爸爸,不!妈,妈!
他猛然睁开眼,剧烈地干呕起来。
一直观察着他反应的卫黎吓了一跳,也不管能不能停车立马踩了刹车。
程泽连滚带爬地伸手去够车门,几乎是跌到了地上。
卫黎跟着下车,看到自己心爱的男人狼狈地跪趴在地上,他反手给了自己一巴掌。
你这个二货!
他心里恶狠狠地骂着自己,心疼地恨不得立马把对方抱进怀里,可是他看着程泽不断干呕的模样,只敢伸着手熬过心里一阵阵的痛。
不知过了多久,程泽终于慢慢平复下来,他抬头望着卫黎,苍白的面孔上扬起一抹虚弱的笑容。
卫黎被那笑容刺痛,再也忍不了地冲过去跪在地上抱住他。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他死命地搂主对方,嘴里语无伦次,
“泽泽,泽泽,都是我的错,我错,我错,我混蛋!我出了馊主意……泽泽,泽泽,我要怎么办,我要怎么办才能帮你?你告诉我好不好,告诉我,你告诉我……”
说到后来,平日里清朗的声音都哑了,带着一股明显的哭腔,像是不知所措的小孩子。
程泽无奈又纵容地看着他,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然后放任自己靠在对方肩上,他轻声道:“好,等我知道怎么办,一定告诉你。”
卫黎抬起头,眼眶发红地盯着他,然后小心翼翼地凑过头去亲在他的唇角,像是对待珍惜易碎的物品一样,虔诚而庄重。
程泽觉得这一吻像是吻到他心尖上最软的肉一样,他疲惫而温柔地注视着卫黎,像是怎么都看不厌一样的专注。
两人长久地沉默着,彼此依靠。
半晌,程泽道:“还好这里车少人少,不然别人肯定以为我们是疯子。”
卫黎紧紧地环抱着他,头也不抬道:“我算好的,脆弱的程老师只能被我看。”
程泽心里一动,与他拉开点距离,带着股破釜沉舟的认真劲道:“我觉得我能治好。”
卫黎眼神闪了闪,复又坚定起来:“我当然相信你,我随时都会陪着你。”
就算世间之事不如意者十有八九,那他就算拼尽全力,也要当那完成一二的赢家。
之后他们就把车停到了附近的停车场,然后拿市民卡刷了两辆公共自行车骑回家。
按理说今天发生的事颇多,二人受的刺激都不小,该是好好清理和谈的时候。
但是此刻,他们的默契忽然发挥了作用,倒是不约而同地沉默起来。
程泽想得是,他这么自虐式的疗法其实不是半点没有成效的,毕竟每次被刺激过后,他都觉得他心底的恐惧在减少,而努力尝试的勇气和坦然,则在缓慢增长。
不过,还是等等再告诉卫黎吧,他想给他一个惊喜。
而卫黎想得则是,不管程泽想要坚持多久,做到哪一步,他都会陪他去做,他想治好,他就全力支持;他想放弃,他就全盘包容。
不过,他想这种话不用再说出口了,程泽一定明白他的意思。
爱情大概就是这样奇妙,明明前一天他们还各自有着心结,到了这一刻却仿佛互相通晓彼此的心意似的,连交流都不再需要语言,一切尽在不言中。
接下来的周末,两人决定去新房视察。
紫来华府的物业,在业内素来颇负盛名,所以门口的保安看到两个骑着自行车来看房的男人,照样不苟言笑地过了下流程,就目不斜视地放他们进去了。
“冲他们这个,也可以加分到八十。”卫黎侧头对程泽挑了挑眉,言语里的期待显而易见。
家住富豪别墅区的卫老板,对中档小区的期待之情,自然全是因为这是他与程泽二人共同的家。
程泽心里明白,面上却是正经无比:“我们亲自规划的装修,能补上剩下的二十。”
当日二人出于噪音的考虑,选择了靠里的楼层,从正门进去要走上十来分钟。
他们也不着急,索性把自行车停在了入口停车场的边上,慢悠悠地朝里走,时不时对周围的绿化品评一番。
如今紫来华府三期工程都已竣工,入住率由去年的百分之三十升至百分之六十,不过小区里来往的人并不多,在绿荫的印衬下显出几分曲径通幽的静谧。
正当他们要穿过小区中心的长廊时,却迎面碰见了一个熟人。
妆容精致的女人,见到程泽显然也是一愣,顿了顿才弯唇露出一个不冷不热的笑容,随意招呼道:“真巧啊。”
程泽反应更加冷淡,点了点头朝旁边让了一步。
方雅琪看到他这样的举动,心里却有些不高兴,口气略冲道:“你来这儿干嘛?这小区可不便宜呢。”
卫黎闻言皱起眉,待要开口帮程泽找回场子,却听对方语气冷硬道:“与你无关。”
于是卫黎眉宇间的褶皱瞬间被抚平,他挑起眉饶有兴致地望向方雅琪。
唔,手提包是普拉达的最新款式,衬衣和裙子却是香奈儿的去年款……细细涂抹的脸看似光彩照人,眼睛里的淡淡血丝却是骗不了人。
“Channel今夏主打的新系列中,有一条裙子很适合方小姐。”卫黎无视对方脸上的怒容,挑起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语气很是微妙。
方雅琪闻言神色一僵,抬高下巴高傲道:“不劳你费心,我家亲爱的自然会给我买。”
她说罢就要错身而过,然而在经过程泽身边的时候,忽然偏过头道,“我爸说你买了房子,你倒好,不急着去自己家监工,陪个所谓的朋友来看房子。这儿的房子你看得再多,买得起吗?”
她发泄完心中时日已久的郁气,心情大好,扬起一抹笑容正要走时,却听男人冷淡又讽刺的声音传来:
“听方叔说,男方始终不愿意两家见面,你还是得抓紧吧,免得跌下枝头。”
就这一句话,让卫黎在接下来的半路上笑得直不起腰。
程泽无奈地看着勾着自己肩膀笑个不停的卫老板,抿了抿还是忍不住跟着一起笑起来:“有这么好笑吗?”
卫黎大半身体靠在他身上,自己用一点力勉强支撑着,特别辛苦地止住笑认真道:“好笑啊!诶,你看见她那脸色了么?哎哟我去,她肯定没想到你会讽刺她。注定变不成凤凰的麻雀!哈哈哈……”
话音刚落,他又不顾形象的狂笑起来,看架势短时间还不打算停。
“我又不是圣人,被人讽刺,难道不能讽刺回去?”程泽哭笑不得。
“你哪里不是圣人?”卫黎好不容易停下来,眉梢一挑不以为然,
“你之前一直都是圣人,现在才算是合乎凡人的标准。”
程泽一顿,心想也是,以前他哪里会同方雅琪计较这些言语上的不和。想到这里他又淡淡笑起来:“被你带得越来越幼稚了。”
卫黎闻言却不服气了,他斜眼过去,语带威胁:“怎么着不好么?再说了,这哪叫幼稚,这叫快意!人活在世上就要爽快一点,想骂就骂,想笑就笑,你二十多年就是太能忍了,早该这样了。别说什么好男不跟女斗,那也得分什么女的啊,就她那样的,我就是说哭她我也不内疚!”
卫少爷难得在程老师面前如此长篇大论,提到他这二十多年的时候也是头一次这么顺畅,不带半点小心翼翼。
程泽脸上没什么表情,就这么平静地注视着他,看得本来底气十分的卫黎忍不住开始回想刚刚那段话难道有什么不对的时候,却见程泽露出一个难以言喻的笑容,他说:“是,我要活得肆意一点。”
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他应该学会洒脱一点,没必要为没必要的人事隐忍。
程泽孤身一人在世,说到底要在乎的只有卫黎一人罢了——这么简单的道理,他一直明白,却到了今日才真正决定去做。
不过这些事他心里明白,口头上也不会和小姑娘一样说出口,只是轻描淡写地换了个话题:“你对这些女人用的东西,倒是很清楚。”
卫黎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然后耸肩无所谓道:“如果你有一个从小热爱这些奢侈品广告的姐姐,你会比我更精通。”
说话间他们到了六层的公寓,从半掩上的房门就能看见干得热火朝天的装修工人们。
大概是听见了响动,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搓着手迎了出来。
卫黎在外人面前一向是年轻有为的精英模样,进门就先把客厅通览了一遍,皱着眉对工头说:“李师傅,这进度是不是慢了点?”
李工头认认真真地答道:“是稍微慢了一点,因为您要求的墙漆前些日子缺货,我昨天才去提的,墙没刷,橱柜也没法装,所以就慢了一些。”
装修队是开发商那边派过来的,代价是让安心超市,在紫来华府设立一个接送班车的站点。这个站点设立本来就在营业部经理的考虑范围内,现在还能换来一个不掺杂水分的装修队,卫老板何乐而不为呢?
所以在提出的疑问得到合理解答之后,卫黎也不为难他,吩咐他们继续施工之后,就兴冲冲地去看卧室的墙漆了。
程泽跟着他进屋,然后愣住了。
他们的审美和品味虽不至于大相径庭但也略有不同,不过二人均是皮糙肉厚的爷们,对于装修自然不会有那么多小细节和小心思。至于卫黎,虽说他偶尔骚包但也不拘小节——他在装修这件事上除了找专业人士给出过一副设计图之外,就只对卧室的墙面漆提过出要求。
但是程泽没想到卫黎选用了鹅黄色。
非常温暖、明亮却有些稚气、一般只用于儿童卧室的鹅黄色。
不同于程泽一脸的诧异,卫黎倒很是满意地点点头,自言自语道:“没错,就是这个颜色。”
“怎么会选择这个颜色?”程泽疑惑道。
卫黎回过头看他:“你不喜欢?”
程泽顿了顿老老实实道:“喜欢,我一直觉得……鹅黄色很好看。”
卫黎闻言展颜笑开,志得意满道:“果然押对了宝!”
他见对方仍然面露疑惑,这才喜笑颜开地解释起来,“你自己说的啊,希望卧室的颜色是鹅黄色。”
程泽皱起眉,想了想肯定道:“我没跟你说过。”
“你确定?”卫黎挑起眉。
“确定。”
“真不好骗……”卫黎嘟囔了一句,然后正了正脸色朝他伸出手,“你好禾呈,我是是阿黎不是阿狸……我去,我的名字讲起来怎么这么奇怪。”
程泽顿时睁大了眼睛。
卫黎难得看他这么惊讶的模样,勾起嘴角看得津津有味:“怎么着,吓傻了?嘿嘿,我们缘分天注定啊。”
程泽过了好一会儿才收起了脸上的惊异,重新板平了脸,语气冷淡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卫黎犹不自知地沾沾自喜,得瑟道:“我道行多高?早八百年看穿你。”
“所以你一直在骗我?”
卫黎一窒,这才发现事情大条了,马上愁眉苦脸起来:“那……也,也不算骗啊,就是……”他想说善意的谎言,然而觉得说出来可能会起反效果。
“善意的谎言?”程泽说了他的未尽之言,然后沉默地看着对方。
卫黎被他看得忐忑不已,终于要忍不住为自己辩解的时候,却听程泽忽然爆发出了一阵罕见的大笑声。
“哈哈哈……”男人素来冷淡生硬的表情一变,像个真正的二十多岁的青年一样笑得放肆而嚣张。
卫黎目瞪口呆地望着他。
好一会儿程泽才停了下来,浓密英挺的眉毛略略上挑,显出一分如剑出鞘般的俊美来:“你说过的,人要活得肆意。”
他看着卫黎懵了的表情,好心补充道,“我只是想逗你玩玩。”
逗你玩?!
卫黎顿生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悔意,咬牙道:“程老师好手段,活学活用,好招数用到我身上来了!”
程泽轻笑着点点头,理所当然道:“你希望我用到谁身上?”
卫黎一顿,左思右想发现还是舍不得这样鲜活的泽泽被别人看去,沉默了半晌只好憋屈道:“别客气,本少爷就爱被你逗!”
装修队紧赶慢赶,用一个多月的时间完成了三分之一的装修,这样的进度二人都很满意,所以在装模作样视察完新房之后,他们就理所当然地做了甩手掌柜。
走出正门的时候,时间不过十点半,二人磨磨蹭蹭地开锁取车,却是谁不愿意开口说“回家”。
最近两人之间说不上矛盾重重但多少有些不平稳,如同今日二人世界的机会并不多,所以即使已经干完正事,他们却仍有心在外闲晃。
“不如先去吃饭?”
“嘿,我说咱们来顿烛光午餐呗?”
不约而同地说完同样的话,程泽和卫黎相视着笑起来,骑上车寻觅饭馆去了。
虽说是烛光午餐,但二人也没打算去吃什么法国菜,就在小区周边兜了一圈,然后找到了一家湘菜馆。
他们一个能吃辣爱吃辣,一个不能吃辣更爱吃辣,见了“湘菜”二字理所当然就挪不动道了。
程泽率先推门而入,不大的一楼空间摆着几张四人方桌,整整齐齐倒是不显得地方窄小,反而有几分窗明几净的明快。
大概是还没到饭点的缘故,饭馆一个人也没有,隔了一会儿才有一个中年女人从内间走了出来,还没到他们眼前就传来一阵热情的笑声:“两位眼生啊,头回来吃饭吧?”
卫黎照旧充当搭话人:“是啊,老板娘给我们推荐几个特色菜?”
女人一边引他们去位子坐下,一边笑道:“我这儿菜可都是特色,您二位可有什么偏好?”
“偏好没有。”卫黎伸手指了指程泽,“就是他难伺候,爱吃辣又不能吃辣,老板娘给想想辙?”
女人听了这话不由一愣。
她独自一人打拼已久,一双眼睛早已炼成火眼金睛——她的确没想到面前看似精英范十足、从头到脚散发着富家小开味的男人会这么好沟通。
反而是一旁在她看来除了面孔好看、气质冷峻的男人才是被照顾的对象。
不过生意人到底是生意人,各种瞬息万变的想法在她脑子里过了一遍的同时她面上已经摆出一副笑脸来,越发真诚道:“那想来肯定是爱那香味。要我说,二位还真来对了地方,别的湘菜馆我不敢说,但我家啊,还真有这香而不辣的秘制调料。”
略有些刻意的神秘笑容在她脸上并不显得招惹厌烦,反倒有几分恰到好处的趣味,“不如先点个剁椒鱼头尝尝味道?”
卫黎闻言点点头,然后偏头看了程泽一眼,果然看到对方眼中显而易见的期待。
至于么,就是吃个辣。卫黎心里哭笑不得,可是又认认真真地考虑了下,要是味道不错,能利诱老板娘买下秘制调料的可能性有多大。
老板娘喊来服务生帮他们倒茶,然后自己进了厨房间。
卫黎心里筹谋着买秘料的事,佯作不在意地同服务生搭讪:“那是你们老板?”
“是啊。”服务生是个地道的湘妹子,年纪不大,看起来热情又爽朗,
“还是我们掌厨,做菜特别棒的嘞。”
“哦,是么。“卫黎顿了顿,试探道,
“那老板呢?”
小姑娘眼睛一转,答非所问道:“诶帅哥,你对我们老板娘的事这么关心干嘛?不如关心关心我嘛~”
卫黎:“……”
程泽平静地看了卫黎一眼,然后对服务生冷道:“我们有需要再叫你,谢谢。”
服务生咧开嘴冲着程泽笑了笑,然后抛了个媚眼给卫黎:“帅哥有需要再叫我啊~”说完就转身朝里间走了。
程泽微笑着看他,正经而冷淡道:“帅哥。”
卫帅哥硬生生被叫起了鸡皮疙瘩。他不明所以地望着程泽,隔了会儿忽然自得其乐地嘿嘿笑了起来。
程泽不由自主地拿看神经病的眼神看他。
“程老师,你在吃醋。”卫黎挑起眉,眉梢几乎要斜飞入鬓,挺直高耸的鼻梁衬着俊朗的脸部轮廓越发英气,要不是唇畔的笑容已经灿烂到了傻货的程度,倒是的的确确的大帅哥一枚。
程泽忍了忍,还是没忍住:“我没有。”
“你有。”
“我没有。”
“你有。”
“我没有。”
“你有!”
程泽挫败地看着他,说不清是认输还是默认地沉默了起来。
见状,卫黎脸上的得色顿时消失,不甘不愿道:“好啦好啦,你没有。”
程泽沉默地注视他,过了会儿抿起唇干巴巴地问道:“你跟她……打听这么多做什么。”
卫黎闻言眼睛一亮,他转了转眼珠,这回不再纠结于“有没有”这样没营养的话题,而是半垂下眼,轻描淡写道:“我想买香而不辣的调料,给你做菜吃。”
半晌,都不见人回答,卫黎的含羞带怯终于装不下去,疑惑地抬起头结果看到在想象中应该感动哭了的程泽居然在憋笑。
憋笑。
我靠,这天都变了……一向不苟言笑的程老师到哪里去了?
程泽严肃道:“这不适合你。”
卫黎挑眉。
“邀功吧。”
“……”卫黎目瞪口呆了一会儿,然后调整好表情,深情款款道,“我对你的心,日月可鉴。”
程泽微笑:“所以我很放心,不会吃醋。”
卫黎顿生“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痛感。
他们插科打诨半点不无聊,还没觉得时间过了多久,剁椒鱼头就上了桌。
两三斤大的胖鱼头圆滚滚地安放在长方形的钢制容器中,底下还点着一簇不大不小的火焰,烤得只有一层底的辣油滋滋作响,空气中弥漫的椒香味引得人口舌生津,鱼肉上密密铺着的一层鲜红辣椒看得人食指大动。
老板娘亲自给他们上了菜,这时摘掉口罩抹了把汗道:“快尝尝,我这难得碰到吃不了辣的客人,这秘制调料可是很久没出江湖了。”
于是程泽在二人期待的眼光中夹了一筷子鱼肉。
老板娘见状“唉哟”了声,笑道:“这鱼肉的精华都在脸上,怎么不尝那个?”
程泽咽下嘴里的食物,理所当然道:“他爱吃那个。”
老板娘怔了怔,马上又笑开:“二位是兄弟?感情真好。”
程泽和卫黎对视一眼,皆是勾唇笑了笑不作声。
“哎!还没说味道怎么样呢?不辣吧?”
程泽拿起一边的茶杯抿了口茶,清淡的麦香味瞬间盖过了本就细微的辣味,他对老板娘微微笑道:“味道很好。吃进嘴里,有一些辣香,但是没有后劲。”
这样的口味,可能对无辣不欢的人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体验,但是对程泽这种喜欢吃却吃不了的人来说,却是再适合不过——品尝美食的同时能感受辣味,吞咽下去之后只余一层可承受范围之内的辣意。
卫黎闻言立马拿起筷子,一拨一挑就把鱼脸肉送进了嘴里,他三两下嚼了咽下去,刻意摆出一副勉强的嘴脸道:“嗯,行吧,虽然这辣味对我来说太怂了,不过为了迁就你,也没办法。”
“小伙子,你可别小瞧了这香料,如果你不喝水,保管你越吃越辣。”老板娘笑着说完,又有些感慨似的道,
“我好多年没拿出这个调料了,你们喜欢就好……喜欢就好。”
女人念了两句,正巧门被推开时的铃铛响起,她立马收拾了脸上的表情,笑吟吟地转身迎客去了。
对着外人一向低情商的程泽浑不在意,自顾自地吃起来,干净无垢的镜片下是微微眯起的眼睛,显出几分外人难见的满足感来。
倒是卫黎若有所思地朝对方看了一眼,总觉得那感慨的语气……有门——让他讨得秘制调料的门。
吃过中饭以后,磨磨蹭蹭不想回家的两人继续磨磨蹭蹭。
程泽和卫黎对视良久,决定去做所有情侣都会做的事——看电影。
二人分工合作,程泽买电影票,卫黎买爆米花。
于是卫黎拿到《里约大冒险2》的电影票时十分淡定。
始作俑者有点局促,对自个儿脸上淡淡的红晕毫不自知,认真严肃地解释道:“最近的只有这个场。”
话音刚落,检票人员吆喝道:“《催眠大师》开始检票。”
程泽脸上的红晕变深,张了张嘴又闭上。
卫黎饶有兴致地盯着他。
“我想看这个。”程泽面无表情地说。
卫黎抬手勾住他肩膀拍了拍,扬唇笑得十分温柔:“那就看。你想干嘛,我们就干嘛。”说完这句煽情十足的话,脸上表情一变,以一种江湖骗子故弄玄虚的口吻道,
“本仙看到动画片的海报之后,掐指一算,已经得知你的意图,所以不要做徒劳的解释。”
程泽平静地望了他一眼,淡道:“我不用算也知道你不会有异议。”
“那你干嘛还找理由?”卫黎惊讶。
程泽胡诌得理所当然:“生活情趣。”
说完这话他就随着检票员的吆喝声抬腿走了进去。
愣在原地的卫黎盯着他高深莫测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还是不知道对方是真的还是假的。
不过不管是真是假——泽泽越来越萌可他面对他的防线还是一如既往那么低,这差距悬殊如何应敌?!
二人既不是疏于众人的文艺青年,也不是死抠细节的影评家,看完多数逃不出“二不如一”命运的动画片续集,程泽和卫黎的心情都颇为轻松。
不过轻松归轻松,不吐槽会死的卫老板一句话总结:“这就是鸟类歌舞春晚。”
程泽点头,平静道:“人类歌舞春晚也不错。”
自长大懂事以来到认识程泽之前从不看春晚、并且认为春晚满身都是槽点的卫黎从善如流:“是,挺好看。”
“别勉强。”程泽了然地看了他一眼。
卫黎莫名觉得自己被鄙视了,于是据理力争道:“谁勉强了?春晚是好啊,老祖宗传下来的好东西。”
程泽莞尔,看着他摇了摇头,唇畔的笑意斐然,语气悠长道:“我本身无趣,看别的东西就都觉得有趣了。”
卫黎紧紧地盯着他的嘴唇,心想你哪里无趣,你在我心里比什么都有趣。但是卫老板内心再痴汉,面上却还是做出一副潇洒不羁的模样,抬手一勾揽住对方的肩膀,顺着出了观影厅。
然而,二人甫一踏出大门,就见从另一边走出来的一对情侣。
说情侣可能并不准确,因为迎面与他们撞上的男女几乎是下意识地往旁踏了一步。
穿着一身薄荷色连衣裙的梁凉愣了一会儿,然后迎着他们探究的眼神又踏了回去。
李牧没来得及自行归位,就被对方拉着胳膊扯了回来。
“哟,约会呢。”梁凉挑了挑眉,把一身站着不动不说话静若淑女的气质破坏了一干二净。
卫黎与程泽对视一眼,然后上前一步笑道:“我们约会倒是不稀罕,倒是你们?”他的视线一转,落到面孔略略发红的好友身上。
李木头,你这小媳妇儿的模样真叫人牙酸啊。
卫黎一面腹诽,一面继续道:“神速啊……”
李牧闻言抬起头,看了梁凉一眼,然后底气不足地看向对面二人,佯作镇定道:“我来找找灵感,凉……梁凉她闲着没事就陪我来了。”
一旁站出了横刀立马感的梁凉,闻言挑起了精心修剪过的细眉,侧过头似笑非笑地睨了李牧一眼。
李牧摸了摸后脑勺,眼神里带着点看似细微讨好的笑意,但仔细看又觉得像是某种深藏的温柔和纵容。
早前就看出些端倪的程泽倒是不惊讶,一点不给他们遮掩机会,平淡而犀利道:“凉姐从来不看动画片。”
这话倒不是信口开河,虽说对方是个比自己更喜欢小孩子的人,但是梁凉一向分得清二次元和现实,所以她喜欢的从来是真实鲜活的孩童而非纸张上或屏幕里的精致假人。
梁凉闻言笑起来,扬了扬下巴毫不避讳地承认:“我就是想陪他。”
她迎着三个男人或惊异或了然的目光脸色不变,顿了顿才道,“男人何时也这么八卦了?我想跟谁看电影就跟谁看电影,你们非得掰扯出千丝万缕的关系来做什么?”
她脸色坦荡,倒是让想入非非的程泽和卫黎自觉失言——何况一旁径自沉默的李牧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实在不像是好事将成的预兆。
四人一阵沉默,最后还是卫黎率先笑开,他双手抱拳,作了一个不伦不类的揖:“凉姐说得对,我们的错,那正巧今天碰上了,不如找个地方坐坐?”
这个地方,不外乎是年轻人的聚会场所——咖啡馆或茶馆。
不过他们几人都不爱喝苦苦涩涩的咖啡,于是一合计去了一家梁凉经常去的茶馆。
茶馆名叫不等,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经营的。
据熟客梁凉说老板是富商之妻,开茶馆不过是兴趣所致,并不为赚取利润,是以馆内装潢无一精细,几乎有种亭台楼阁的贵气和美感。
只是程泽和卫黎都是俗人,对美轮美奂的景致视若无睹,刚一坐下就拿着平板开始研究菜单。
卫黎向来是活跃气氛的高手,一边翻开菜单一边随口扯道:“这IPAD点菜,什么时候开始流行起来的?”
李牧连头也没抬地回道:“卫少爷都不知道,我们这种出入家常菜馆的市井小民怎么可能知道?”
他们二人抬杠抬习惯了,谁都没觉得不妥,倒是一旁撑着下巴看李牧的梁凉语气冷飕飕地接茬:“李大画家太谦虚了。”
李牧神情一滞,半是无奈半是讨饶地轻声喊道:“梁凉……”
梁凉鼻子出气,轻哼了一声,罕见地垂眸不语。
坐在他们对面的程卫二人对视一眼,然后卫黎慢吞吞起身,意有所指道:“我去上个厕所。”
李牧不动。
梁凉在桌子底下踹了他两脚,语气凉飕飕道:“卫少爷让你陪同呢,听不明白?”
李牧顿时讪讪,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跟着起身去了。
二人一走,梁凉就斜挑起眉,百无聊赖道:“想问啥问呗。”
程泽平静地望着她,摇了摇头:“没有。”
这话说得梁凉噎住,愣了一会儿才卸下脸上不在意的神情,她长长出了一口气,素来清明冷静的眼睛里头一回涌上了类似无奈、迷茫的情绪:“我不知道怎么说。”
程泽闻言露出一个带了点安抚味道的微笑,他放轻声音:“你想说我就听着,不想说就等想说了再说。”
“没有不想说。”梁凉顿了顿,扯了扯嘴角笑道,“我对他……有好感。”
“不止好感。”程泽说得平淡而笃定,一如梁凉了解他认定卫黎就不会放手一样,他也明白梁凉今日的举动和此刻的神情已经远不止好感。
梁凉这次真正苦笑起来,自暴自弃道:“是,是不止好感,但是那又怎样?他现在这样的态度,我哪里敢承认是喜欢?!”
程泽静静地看着她,目光平和。
倒是说完狠话的梁凉抬手捂住了脸,挫败地低吟一声,然后整个人趴到桌上,神色委顿:“还记得上回我说我在路上见到一个哄小孩的男人么?就是他。我对他说不上一见钟情,但到底还是有一定的好感。见面那回要了号码,我也是存了点私心的……我都二十八了,这些年别说是喜欢的对象,连有好感的都谈不上,这回难得碰上一个,心里总有点想法。”
至于想法如何变成了实际行动——却是一个最老套不过的故事。
梁凉的前男友找上门,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跪求复合不成,就一把按过她想要用肢体接触来挽回,但梁凉从来不是任人欺凌的弱女子,当下连踢带踹狠揍了男人一顿。
谁知这一顿揍,倒是把路人的同情之心揍了出来,顿时围过一大群人对她指指点点,加之男人半跪在地,拉拉扯扯简直让梁凉自觉丢光了这辈子脸。
此刻,李牧从天而降,一手揽过她的肩膀,说了什么她是完全没听见,总之在她回神之后,就发现自己已经跟随对方的脚步昂首阔步地走出了包围圈。
梁凉,梁女王,就算上半辈子都像个女汉子一样活着,上可换灯泡,下可扛煤气罐,但她说到底还是个女人,还是一个偶尔会希望有人为自己遮风挡雨的女人。
程泽听她乱七八糟地说完,沉默了许久才一针见血道:“你寂寞了。”
“嗯。”梁凉毫不避讳地点头,坦诚无比,
“这确实是其中之一,但是我也不是色令智昏的人好么,虽然那天是觉得他帅透了,但帅能当饭吃?两个人在一起,性格合适才是最重要的。”
所以你俩性格很合适?程泽觉得匪夷所思。但是他转念一想,自己和卫黎的性格在外人眼中大概也是天南地北——何况,朋友和爱人本就不同,一个人对着朋友,也许只有一面,而对着爱人,会有所有面。
程泽自己就是恋爱新手,别说对别人的感情指手画脚,只好务实地问:“现在打算怎么办?”
梁凉挑挑眉,哂笑道:“陪他装糊涂呗。”
这边两个人算是基本理清了李梁二人的感情纠葛,而那头装着糊涂的李牧却是十分苦恼。
卫黎以“上厕所”为借口,自然不会真的带人去厕所谈事,他们一路闲晃,晃到一条跨越人工河的小桥,然后卫黎就停下脚步,自顾自地蹲下|身逗弄河里饲养的金鱼苗。
他不主动开口,心事重重的李牧就僵立在旁,一言不发地跟着发呆。
这么沉默了许久,卫黎终于想起对方在自己的恋爱问题上起到的重大作用,于是仰起头屈尊降贵地问道:“说吧。”
李牧愣了愣,好像才从出神中反应过来,下意识道:“啥?”
我靠,你大爷的木头。
卫黎站起身,眼神鄙夷道:“我说木头,你一个大男人,这方面的困恼自己不肯主动开口就算了,现在我问起了你还装傻?你装什么傻啊。”
他说到这里,恨铁不成钢似的看了他一眼,“撑死了就是喜欢个女人的事儿,喜欢就追呗,你摆这副苦大仇深的表情给谁看?”
他心想小爷当年发现自己喜欢泽泽的时候,都没你那么烦恼好么。
李牧被他说得脸色涨红,下耷的嘴角不自觉地弯起,虽说露出的是个苦笑,但好歹没有那副世界末日的模样了:“我不敢,你笑我吧。”
“笑你你就能敢?”卫黎斜睨他一眼,然后语气一转,了然道,“是不是觉得凉姐条件太好?”
李牧迟疑地点点头,目露无奈:“就算是她那前男友,条件也胜我一轮。”
“那他们不还是分了?”卫黎不以为然地反问,然后忽然端正了神色,认真地看着他,
“这么问矫情了点,但是我还想说,你就说你喜欢人家不?”
这回李牧没有迟疑,几乎是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然后脸上带了点说不清的笑容:“她……她是个很特别的女孩子。”
“……用女孩子形容凉姐我怎么觉得那么诡异呢。”
“不熟的时候觉得她很强势,但强势也没什么不好,没人能欺负她。”
“……是,都是她欺负别人。”
“熟了之后觉得她没那么强势,内里是个很柔软的小姑娘。”
“小姑娘……”
李牧忍无可忍:“我现在这么认真跟你倾诉,你能别吐槽么?”
“……行啊。”卫黎点头,神色诚挚,
“最后吐一个,我觉得说来说去,就是你觉得她哪儿都好的意思。”
来源:清淡的一杯茶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