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李木根蹲在自家门槛上,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夕阳把村口那棵老槐树的影子拉得老长,也把他佝偻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土墙上。四十六岁了,在下河村这个穷山沟沟里,他已经打了大半辈子光棍。不是他不想娶,是家里穷得叮当响,自己长相又普通,性子还闷,村里稍微像样的姑娘早早就嫁去了
李木根蹲在自家门槛上,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夕阳把村口那棵老槐树的影子拉得老长,也把他佝偻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土墙上。四十六岁了,在下河村这个穷山沟沟里,他已经打了大半辈子光棍。不是他不想娶,是家里穷得叮当响,自己长相又普通,性子还闷,村里稍微像样的姑娘早早就嫁去了外村,剩下的,要么是拖家带口的寡妇,要么……就像前几年那个死了丈夫的女人王氏,带着个拖油瓶,最后也因为日子实在过不下去,跟着外乡人跑了。
“唉……”李木根又叹了口气,烟雾缭绕中,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更显沧桑。膝下无子,老来孤独,这是他最大的心病。父母早逝,唯一的哥哥也已分家单过,日子过得紧巴巴。他种着两亩薄田,农闲时去镇上打点零工,收入微薄,仅仅够糊口。老了怎么办?这个问题像块大石头,压在他心头好多年了。
村里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是邻村张家村的一个女人。听说那女人叫周巧珍,嫁过来没两年,男人就得了急病没了。留下一个几岁大的儿子。婆家嫌弃她克夫,又带着个累赘,日子过得极其艰难。后来,婆家说要把她送回娘家,可巧珍好像有些痴傻,嘴里总是嘟囔些别人听不懂的话,疯疯癫癫的,她那远在山里的娘家似乎也不太待见她,接回去没几天就又给送回来了。
“唉,也是个可怜人。”李木根听着村里人的议论,心里泛起一丝波澜。他不是同情心泛滥,而是……他需要个伴,更需要个能给他生娃、传宗接代的女人。巧珍虽然看着傻乎乎的,但听说身子骨还硬朗,能干活。而且,她没有娘家依靠,孤身一人,或许……可以成为他的媳妇?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像野草一样疯长。李木根思前想后,决定托人说合。他拿出攒了很久的几百块钱,又求了村里一个能说会道、远房亲戚家的婶子做媒人。
媒人婶子摇着头,觉得这事悬。“木根啊,那巧珍……脑子不大清楚,你图个啥?日子可怎么过?”
“婶子,我知道。”李木根搓着手,有些局促,“我……我就想有个家,有个能一起过日子的人。我不嫌弃她傻,只要她能踏踏实实跟我过,给我生个娃就行。”
媒人婶子看他说得诚恳,又想到巧珍确实无依无靠,处境艰难,便答应去试试看。
几天后,媒人带着巧珍来了。巧珍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大不少,三十出头的样子,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衣服,头发乱蓬蓬的,眼神有些呆滞,见到陌生人就往后缩,紧紧抓着自己的衣角。她几乎不说话,只是偶尔发出一两声意义不明的嗯、哦声。
李木根的心沉了一下。她看起来比我想象的还要……傻。但他看着她那惊恐又无助的眼神,心里又莫名地软了一下。他想,她可能只是受了刺激,变得胆小而已。
媒人婶子简单说了几句,无非是李木根老实本分,家里虽然穷但踏实肯干,愿意收留她,给她一个家。巧珍低着头,没有任何表示。
“你看……行不?”媒人问。
李木根看着巧珍,像是下定了决心,点了点头:“行。”
他没有问巧珍的意见,也没有什么聘礼,只是从箱底翻出几件自己舍不得穿的旧衣服,又给了媒人婶子几十块钱辛苦费,就算把这门亲事定下了。没有婚礼,没有热闹,巧珍就被带到了李木根那两间破旧的土坯房里。
邻居们看着这一幕,大多在背后议论。
“看吧,李木根这下真成了,捡了个便宜媳妇。”
“便宜?我看他是傻,娶这么个活祖宗回来,以后有的苦头吃。”
“谁说不是呢,一个傻子,一个光棍,凑一块儿过,日子能好到哪去?”
“不过也好,总比一个人强,有个女人在家,屋里也能亮堂点。”
李木根不管这些议论。他看着这个新进门的媳妇,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以后,家里有人了。
第二章:笨拙的相处与无声的守护
婚后的日子,平静得像一潭死水,却又因为多了一个人而有了些微妙的波澜。
巧珍似乎很喜欢待在家里,不爱出门,也不怎么说话。她不太会做饭,常常把饭煮糊,或者把菜炒得半生不熟。李木根起初很头疼,但他耐着性子,一次次地教她。他做饭的时候,她就默默地站在旁边看着,笨拙地学着淘米、洗菜。渐渐地,她也能做出像模像样的饭菜了,虽然味道还是有些寡淡。
她很爱干净,虽然话不多,但总是默默地把屋子打扫得干干净净,衣服也洗得挺勤快。这一点让李木根很满意。他以前一个人生活,屋子总是乱糟糟的。
巧珍似乎认生,除了李木根,对村里其他人都抱着一种警惕和疏离的态度。孩子们在外面玩,她看到了会赶紧把自家的门窗关上。有人来家里串门,她会吓得躲在李木根身后,浑身发抖。李木根总是安慰她:“没事,别怕,这是咱们的邻居,都是好人。”
晚上睡觉,是李木根最感到陌生的时刻。他习惯了一个人睡,现在身边多了一个女人。巧珍似乎很怕黑,总是紧紧挨着他,身体微微颤抖。李木根心里有些异样的感觉,既有责任,也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怜悯?他尽量让自己表现得自然一些,把被子往她那边挪了挪。
日子一天天过去,巧珍渐渐适应了这个家。她开始会主动帮李木根干些家务,喂鸡、喂猪、洗衣、做饭。虽然依旧沉默寡言,表情也总是淡淡的,但家里确实有了家的样子。
第二年春天,巧珍怀孕了。
这个消息让李木根又惊又喜。惊的是,他没想到巧珍真的能怀上孩子;喜的是,他李木根终于要当爹了!他对待巧珍更加小心翼翼,生怕她有个闪失。农活他抢着干,重活累活绝不让她沾手,每天变着法子给她做些有营养的吃的。巧珍的肚子一天天变大,脸上的表情也似乎丰富了一些,有时会抚摸着肚子,露出傻傻的笑容。
十个月后,巧珍生下了一个大胖小子。孩子很健康,哭声响亮。李木根抱着孩子,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他给儿子取名李大山,希望他能像山一样健壮、坚韧。
有了孩子,家里热闹了许多。巧珍似乎因为有了孩子,精神状态好了不少,话也稍微多了一些,虽然大多是对着孩子咿咿呀呀。她非常疼爱儿子,整天把孩子抱在怀里,眼神里充满了母性的温柔。李木根看着这一幕,心里感到从未有过的踏实和满足。他不再仅仅把这个家看作是遮风挡雨的屋檐,而是真正有了牵挂和温情。
大山三岁那年,巧珍又怀孕了。这次生产很顺利,又是一个儿子,取名李二山。接着,第三年,第三个儿子李三山也来到了这个世界上。三个孩子的相继到来,让这个原本贫瘠的家庭充满了生机,也让李木根彻底摆脱了“绝户”的担忧。
然而,多子多福的背后,是沉重的负担。三个孩子要吃要穿要养,李木根那点微薄的收入捉襟见肘。巧珍生了孩子后,身体似乎不如从前,精神也偶尔会出现恍惚。她大部分时间都围着孩子转,洗衣做饭、照顾孩子,让她疲惫不堪。但她从不抱怨,只是默默地做着。
李木根感到压力巨大。他更加拼命地干活,农闲时去镇上打零工,什么脏活累活都干。晚上回到家,看到三个吵闹的孩子和疲惫不堪的妻子,他常常感到一阵阵的眩晕和无力。但他看着巧珍看着孩子时那温柔的眼神,看着孩子们一天天长大,他又觉得一切都值得。
巧珍对孩子们的照顾是无微不至的,虽然她自己反应有些迟钝,但她会尽自己所能,满足孩子们的基本需求。她会笨拙地给孩子们缝补衣服,会在孩子们生病时焦急地守在床边,会用她那双粗糙的手轻轻抚摸孩子们的额头。孩子们似乎也并不在意母亲与其他人不同,他们跟着村里其他孩子疯跑玩耍,饿了就找妈妈,困了就找妈妈。
邻里们看着李木根一家,态度也渐渐发生了变化。最初是同情、嘲笑,后来看到李木根任劳任怨地支撑着这个特殊的家庭,看到他对巧珍和孩子们的那份真切的关爱,人们的看法也变得复杂起来。有人说他傻,养了个累赘;也有人佩服他的担当,说他对家庭有责任感。更多的是一种麻木的旁观,毕竟,下河村的日子,对大多数人来说,都只是在艰难地挣扎求生。
李木根感觉到了这种复杂的目光,但他已经不在乎了。他的生活已经和这个家,和巧珍、三个孩子紧紧地绑在了一起。他不再是那个孤单寂寞的光棍李木根,他是三个孩子的父亲,是巧珍的丈夫。尽管生活清贫,未来渺茫,但他心里有了一份沉甸甸的责任和牵挂。他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但他知道,他必须撑下去。
第三章:七年光阴,风雨飘摇的家
时光荏苒,转眼间七年过去了。李大山七岁,该上小学了;李二山五岁,正是调皮的年纪;小儿子李三山也三岁了,蹒跚学步,咿呀学语。
七个春夏秋冬,李木根家的日子就像下河村门前那条浑浊的小河,平淡无奇,却又时常泛起挣扎的浪花。
为了养活一家五口,李木根几乎榨干了自己。他承包了村里没人要的几亩荒地,每天天不亮就起床,除草、施肥、浇水。农闲时,他就去镇上的建筑工地扛水泥、搬砖,去沙场筛沙子,去饭店刷盘子……只要能挣钱,多苦多累的活他都干。他变得沉默寡言,脸上的皱纹更深了,双手布满了老茧和伤痕。背也开始有些佝偻,比同龄人苍老了许多。
巧珍依旧沉默,但她的世界似乎只剩下这个家和三个孩子。她的痴傻症状时好时坏。在熟悉的环境里,和孩子们在一起时,她显得比较平静,甚至能流露出简单的快乐。她会陪孩子们在院子里玩泥巴,会给受伤的孩子贴上她自己用草药捣烂的“膏药”,会在夜里孩子们做噩梦时,把他们紧紧搂在怀里,哼着不成调的歌谣。
但她的记忆力很差,常常忘记刚刚做过的事情,或者找不到东西。她对外界的反应依然迟钝,害怕陌生人,听到鞭炮声或者嘈杂的声音会紧张不安。她几乎从不主动和外人交流,即使别人跟她说话,她也多半是点头、摇头,或者用简单的词语回应。村里人都知道她“脑子有问题”,对她也敬而远之,最多在背后议论几句。
经济上的压力是这个家最大的困境。李木根挣的钱,大部分都用来买粮食、布匹、煤油,应付各种必要的开销。三个孩子都还小,上学又要一笔不小的费用。李大山到了上学的年龄,李木根咬咬牙,送他去了村里的小学。学费是东拼西凑借来的。李木根深知,只有读书才有可能改变孩子的命运,跳出这个穷山沟。他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三个孩子身上。
巧珍对钱没有概念,李木根也不指望她能分担经济上的压力。他只希望她能看好家,照顾好孩子,别出什么意外。每天出门干活前,他都会反复叮嘱巧珍:“看好家门,别让孩子乱跑,别跟陌生人说话。”巧珍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家里的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一年到头,难得吃上几顿肉。孩子们穿的衣服大多是李木根穿旧的,或者是巧珍用碎布头拼凑起来的。逢年过节,别人家杀鸡宰羊,热热闹闹,李木根家也只是多煮一碗黑面馍馍,或者煮几个鸡蛋,算是改善伙食。
尽管生活艰难,但一家人也算相安无事。李木根每天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看到屋子里有烟火气,听到孩子们的吵闹声,看到巧珍坐在角落里,眼神虽然依旧有些空洞,但还算平静,他心里就会感到一丝慰藉。
他偶尔也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看着身边熟睡的巧珍,抚摸着她粗糙的头发,心里会涌起一种复杂的情绪。他不知道巧珍的记忆深处藏着什么,也不知道她来自哪里。他甚至想过,如果有一天,巧珍的家人找上门来,把她接走了,他该怎么办?孩子们能接受吗?他自己又能接受吗?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很快就被现实的沉重压了下去。他觉得,巧珍属于这个家,属于他和孩子们。至于她的过去,似乎并不重要。
村子里也发生了一些变化。一些人家盖起了新房,买了摩托车,甚至有年轻人外出打工赚了钱,回来盖起了二层小楼。相比之下,李木根家显得更加寒酸和落后。流言蜚语也从未停止。有人说他窝囊,供不起老婆孩子;有人说他傻,娶个傻子还得养一辈子;还有人背后议论,说巧珍其实根本不是傻,是装出来的,目的就是骗吃骗喝。
这些话像针一样刺痛着李木根的自尊心。他知道自己穷,知道自己累,但他扪心自问,他对这个家,对巧珍和孩子,问心无愧。他用自己的汗水,换来了这个家的存在。他不在意别人怎么说,他只在乎能不能让孩子们吃饱穿暖,能不能让巧珍平安无事。
七年,两千多个日日夜夜,李木根用他并不强壮的肩膀,硬生生地撑起了这个风雨飘摇的家。他从一个正值壮年的汉子,变成了一个两鬓斑白、脊背微驼的中年男人。生活的磨砺,在他脸上刻下了深深的印记,但也让他变得更加坚韧和沉默。
他不知道未来的路还有多长,也不知道等待他的是什么。他只知道,他必须像一棵扎根在贫瘠土地上的树,无论风雨如何摧残,都要顽强地活下去,为了这个家,为了他肩上沉甸甸的责任。
第四章:裂痕初现,山雨欲来
日子像一口干涸的井,看似平静,却在看不见的深处,一点点渗漏着希望和生机。
李大山上了小学,聪明伶俐,学习很用功,是李木根最大的骄傲。每次开家长会,看到儿子乖乖地坐在教室里,李木根心里都感到莫大的安慰。李二山虽然调皮捣蛋,但也懂事了不少,知道帮家里干些力所能及的活。小儿子三山,是个小机灵鬼,会说很多话了,整天围着李木根喊“爸爸”,给这个沉闷的家带来不少笑声。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巧珍的状况似乎出现了一些新的变化。她依旧沉默寡言,但对周围环境的反应似乎更加敏感和混乱了。
有一次,李木根去镇上卖菜,让她在家看孩子。回来时,发现大门敞开着,巧珍坐在院子里,眼神惊恐,怀里紧紧抱着小儿子三山,浑身发抖。地上一片狼藉,鸡笼被打开了,鸡飞得到处都是。李木根吓了一跳,忙问怎么回事。巧珍只是不停地摇头,眼泪汪汪地看着他,嘴里含糊不清地念叨着:“坏人……坏人要抢……”
李木根检查了一下,家里没什么东西丢失,孩子们也没事,只是受到了惊吓。他安抚了巧珍半天,她才慢慢平静下来。从那以后,李木根再出门,总是更加提心吊胆,反复叮嘱她锁好门,不要给陌生人开门。
还有一次,邻居家办喜事,请了戏班子来唱戏。锣鼓喧天,人声鼎沸。巧珍听到外面的动静,突然变得异常焦躁不安,嘴里大喊大叫,拉着李木根的手往门外跑,想要冲出去。李木根费了好大劲才把她拦住。事后问她怎么了,她也说不清楚,只是说“太吵了,头疼”。
李木根开始担心起来。他隐隐觉得,巧珍的“傻”似乎不仅仅是天生的痴傻那么简单。她的记忆时常混乱,情绪也极不稳定,对某些特定的声音、场景会产生强烈的应激反应。她是不是……受过什么刺激?或者,她失忆了?
这个猜测让李木根的心揪了起来。如果巧珍真的不是天生的傻,那她是谁?她来自哪里?她的家人呢?七年了,他第一次如此强烈地想要探究这个女人的过去。
但探究意味着什么?如果她的家人找到了她,会承认他李木根这个丈夫吗?会要回她吗?三个孩子怎么办?他不敢想。他害怕失去这个家,害怕失去巧珍,哪怕她是一个“傻”女人。他宁愿相信她是天生的痴傻,这样,至少她永远不会离开他。
然而,平静的生活往往在不经意间被打破。
那年夏天,下了一场罕见的特大暴雨。山洪裹挟着泥沙,咆哮着冲向下游的下河村。李木根家的土坯房在洪水的冲击下摇摇欲坠。李木根和巧珍带着三个孩子,拼命地往高处跑。洪水冲垮了院子里的篱笆,卷走了晾晒的衣物和仅有的几袋粮食。
好不容易跑到村后的山坡上,暂时安全了。看着被洪水冲刷得一片狼藉的家园,李木根心如刀绞。这意味着他们一无所有了,一切都要从头开始。
祸不单行。洪水退去后不久,李大山在学校和同学玩耍时,不小心从山坡上摔了下去,腿骨折了。高昂的医药费对这个一贫如洗的家庭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李木根四处借钱,低声下气地求遍了亲戚邻居,才勉强凑够了手术费。
那段时间,是李木根家最黑暗的日子。房子没了,钱没了,大儿子还受了重伤。李木根每天都愁眉不展,唉声叹气。巧珍似乎也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她变得更加沉默,常常一个人发呆,眼神空洞无神。
一天晚上,李木根蹲在临时搭建的窝棚外,一口接一口地抽着旱烟。巧珍默默地坐在他旁边,突然开口了。
“根子……”
李木根愣住了。已经很久很久,巧珍没有主动叫过他的名字,也没有说过一句完整的话了。他惊喜地看着她:“哎,巧珍,你说啥?”
巧珍抬起头,月光洒在她苍白的脸上,她的眼神不再是平日的呆滞,而是带着一丝迷茫和……恐惧?她的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又犹豫着。
“巧珍,你怎么了?是不是哪儿不舒服?”李木根关切地问。
巧珍摇了摇头,然后又点了点头。她深吸了一口气,像是鼓足了很大的勇气,断断续续地说道:“我……我不是……周巧珍。”
李木根的心猛地一沉,以为自己听错了。“你……你说什么?你不是巧珍?那你……你是谁?”
巧珍的眼神更加慌乱了,她抓住李木根的胳膊,指甲几乎嵌进他的肉里:“我……我记不清了……头很疼……好多事情……想不起来了……”
她的眼泪流了下来,顺着粗糙的脸颊滑落。“我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我不是故意……要赖上你的……”
李木根彻底懵了。他看着眼前这个泪流满面、神情痛苦的女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不是天生的傻子?她失忆了?她根本不叫周巧珍?那她是谁?她为什么会流落到这里?七年了,她第一次开口,说出的竟然是这样石破天惊的话。
“你……你到底是谁?”李木根的声音有些颤抖。
巧珍闭上眼睛,摇了摇头,泪水流得更凶了:“我……我想不起来……对不起……根子……对不起……”
她似乎因为回忆起了什么可怕的事情,而感到极度痛苦和自责。她蜷缩在地上,瑟瑟发抖,像个迷路的孩子。
李木根呆呆地站在原地,脑子里一片混乱。巧珍的话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打破了他七年平静(或者说麻木)的生活,掀起了滔天巨浪。他一直以为自己了解这个家,了解巧珍,但现在看来,他了解的只是冰山一角。这个女人的过去,像一个巨大的谜团,突然出现在他面前。
他该怎么办?相信她的话吗?如果她说的是真的,那她就是别人的妻子,或者……是什么人?他李木根岂不是成了……?这个念头让他不寒而栗。但如果不相信呢?那她刚才说的话,那些痛苦的表情,又作何解释?
那个晚上,李木根一夜未眠。他看着身边熟睡的巧珍,她的眉头依然紧锁,似乎在梦中也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他看着三个熟睡的孩子,他们安然无恙,对即将到来的风暴一无所知。
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迷茫和无助。这个家,是他用七年汗水辛苦搭建起来的,是他唯一的依靠。可现在,这个家的根基,似乎被动摇了。未来,会走向何方?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一场更大的考验,已经悄然降临。
第五章:破碎的记忆与沉重的现实
巧珍的“清醒”,或者说,记忆的碎片开始断断续续地浮现,像一块被打碎的镜子,映照出一些模糊而令人不安的影像。
她不再像以前那样沉默寡言,偶尔会在情绪激动或者受到某种刺激时,吐出一些零碎的词语和句子。
“……船……江边……”
“……下雨……好冷……”
“……求求你……放过我……”
“……妈妈……我想回家……”
这些支离破碎的话语,让李木根的心情更加沉重。他隐约感觉到,巧珍的过去,可能涉及到某种不幸,甚至……是悲剧。她口中的“船”、“江边”,难道她和人贩子有关?或者是被拐卖的?
李木根不敢深想下去。如果巧珍真的是被拐卖的,那他就是“收买被拐卖妇女”的从犯,是要负法律责任的!这个认知让他寝食难安。他开始刻意回避和巧珍谈论她的过去,希望她能像以前一样“安分守己”。
但巧珍的记忆似乎在被逐渐唤醒。她开始对一些事物表现出特别的反应。
有一次,李木根带着她去镇上赶集。路过一家卖头绳的小摊,巧珍突然挣脱他的手,盯着一个红色的头绳看了很久,眼神里流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渴望和悲伤。摊主是个热心肠的大妈,拿起一根头绳要送给她,巧珍却猛地摇头,后退了几步,眼里充满了恐惧,然后拉着李木根头也不回地跑了。
还有一次,家里来了个收废品的老人,推着一辆旧自行车。巧珍看到那辆自行车,突然浑身颤抖,脸色惨白,躲在李木根身后,拼命摇头,嘴里发出呜咽的声音。李木根怎么哄她都不行,最后费了好大劲才把她拉回家。
这些反常的举动,让李木根更加确信,巧珍的过去一定不简单,而且很可能充满了痛苦和恐惧。他开始感到害怕,害怕有一天,她的“主人”或者亲人会找上门来。他甚至偷偷去过几次邻村张家村,想打听一下当年巧珍被送回来的细节,但得到的信息寥寥无几,只知道她是从外地来的,嫁给了一个很快病死的男人。
时间一天天过去,家里的光景没有任何好转。李大山的腿伤慢慢好了,但走路还有些跛。为了还债,李木根不得不更加拼命地干活。长期的劳累和精神压力,让他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咳嗽越来越频繁,有时候甚至会咳出血丝。
巧珍的状态也时好时坏。在孩子们面前,她依旧是那个慈爱的母亲,笨拙地照顾着他们。但在无人时,或者在某些特定场景下,她会变得焦虑、恐慌,甚至出现短暂的失忆。她偶尔会看着李木根,眼神复杂,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欲言又止。
一天,李木根从地里干活回来,看到巧珍坐在院子里的小板凳上,手里拿着一块破旧的布片,在阳光下微微颤抖。那块布片上,绣着几朵已经褪色的梅花图案。
“巧珍,这是啥?”李木根走过去问道。
巧珍抬起头,看到李木根,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她下意识地把布片藏到身后。“没……没什么……”
“让我看看。”李木根坚持道,伸手去拿。
巧珍紧紧攥着布片,摇头拒绝。她的情绪有些激动,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别碰!这是……我的……”
“你的?”李木根皱起眉头,“这是从哪来的?”
巧珍低下头,沉默了。过了一会儿,她才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我……我好像……有个女儿……”
李木根的心猛地一震,如同被重锤击中。“女儿?你说什么?你有女儿?”
巧珍抬起头,眼眶红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嗯……很小的时候……被……被人带走了……我记得……她在哭……我想抱抱她……”
她的声音哽咽了,充满了无尽的悲伤和悔恨。“我找不到她了……我找不到我的女儿了……”
李木根愣住了。巧珍竟然有一个女儿?被带走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她当年是和一个男人私奔,或者被人拐骗,带着女儿一起,然后发生了什么变故?
这个惊人的信息让李木根感到头晕目眩。如果巧珍真的有一个女儿,那这个女儿现在在哪里?她是否知道自己的母亲在这里?这一切,都像一个巨大的谜团,笼罩在这个风雨飘摇的家庭上空。
“那……那你还记得别的吗?关于你女儿的?或者……关于你自己?”李木根小心翼翼地追问。
巧珍摇了摇头,泪水顺着脸颊滑落:“不记得了……只记得……一点点……好想她……”
看着巧珍痛苦的样子,李木根的心软了。不管她的过去是怎样的,她现在是他李木根的妻子,是三个孩子的母亲。他不能把她推开。但是,她提到的女儿,又该怎么办?这会不会是另一个麻烦的开始?
更让李木根感到不安的是,巧珍提到“女儿”时,那种深切的母爱和痛苦,是如此真实,与他平时看到的那个木讷、迟钝的巧珍判若两人。这让他更加相信,巧珍的失忆,或者说,她精神状态的异常,很可能与她过去的悲惨遭遇有关。
这个家,就像一个外表看似平静,内里却早已千疮百孔的破船。表面的安宁,随时可能被汹涌的暗流彻底掀翻。李木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和无力。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也不知道未来等待他的,究竟是救赎,还是更深的深渊。
第六章:风声鹤唳,暗流涌动
巧珍关于“女儿”的只言片语,像一块巨石投入李木根本就不平静的心湖,激起了层层涟漪。他开始变得更加沉默寡言,眼神中常常流露出不安和忧虑。他偷偷观察着巧珍,试图从她细微的表情和动作中,捕捉更多关于她过去的线索,但巧珍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混沌,只有在极少数情况下,才会流露出片刻的清醒和痛苦。
日子在压抑和不安中继续。李木根为了还债和维持生计,依旧起早贪黑地劳作。三个孩子也渐渐长大了,开始懂事,知道家里日子艰难,不再像以前那样吵闹。李大山学习很刻苦,成绩在班上名列前茅,他是李木根唯一的希望。
然而,平静之下,暗流正在涌动。
村里开始出现一些关于巧珍的流言蜚语,比以前更加难听。有人说,李木根捡来的这个女人,根本不是什么周巧珍,而是个从外面跑出来的疯女人,说不定还犯过事。还有人言之凿凿地说,看到过邻村或者更远地方的人,在村里打听一个“疯疯癫癫的女人”,还描述了巧珍的样貌特征。
这些风言风语像针一样刺痛着李木根的神经。他开始变得更加警惕,不让巧珍单独出门,也尽量减少和外人接触。每次听到这些传言,他都心惊肉跳,生怕哪一天,真的有人找上门来。
一天下午,李木根在地里干活,远远看到村口来了两个陌生男人。他们穿着和村里人不一样的衣服,看起来不像本地人。他们在村口打听村长家的位置,嘴里还提到了“几年前”、“失踪”、“精神不太好”、“女人”之类的字眼。
李木根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他扔下手里的农具,装作若无其事地往家走,但脚步却异常慌乱。他一边走,一边用眼角的余光观察那两个陌生人。他们似乎并没有立刻进村,而是在村口徘徊了一会儿,问了几个村民,然后才朝着村长的方向走去。
李木根回到家,看到巧珍正坐在门口,望着远处发呆。她的侧影在夕阳下显得有些落寞。李木根的心里咯噔一下,走过去试探着问:“巧珍,今天……有没有人来过?”
巧珍转过头,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
“没……没有就好。”李木根松了口气,但心里的不安却更加强烈了。那两个陌生人的出现,绝非偶然。他们很可能就是冲着巧珍来的!
接下来的几天,李木根如坐针毡。他时刻留意着村口的动静,提防着陌生人。幸运的是,那两个陌生人似乎并没有再出现。村长那边也没有传来什么不好的消息。李木根稍微松了口气,但悬着的心始终没有完全放下。
他开始更加频繁地做噩梦,梦见警察上门,梦见巧珍的“家人”把她带走,梦见自己一无所有,孤苦伶仃。他常常在半夜惊醒,冷汗湿透了衣衫。
一天晚上,李木根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他看着身边熟睡的巧珍,她的呼吸均匀,眉头舒展,仿佛没有任何烦恼。但在李木根眼里,她却显得那么脆弱和无助。他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心里充满了矛盾和痛苦。
他爱这个女人吗?或许一开始是同情和责任,是生活的无奈。但七年的朝夕相处,七个孩子的出生和成长,他们之间早已建立起一种无法割舍的联系。巧珍虽然傻,但她善良、隐忍、吃苦耐劳。她是他生活中唯一的伴侣,是他孩子的母亲。他无法想象,如果有一天她真的离开了,这个家会变成什么样子。
可是,如果她的过去真的不清白,如果她的“家人”找上门来,他该怎么办?是坦白,还是隐瞒?坦白,可能会面临法律的制裁,失去这个家;隐瞒,万一东窗事发,后果可能更严重。他感觉自己陷入了一个两难的境地,无论如何选择,都可能万劫不复。
就在李木根备受煎熬的时候,巧珍的记忆,似乎又在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向前推进了一步。
那天,李木根的咳嗽又犯了,而且咳得很厉害,甚至咳出了血。他怕巧珍担心,就瞒着她,在床上躺了一天。傍晚时分,巧珍端着一碗粥,走到床边,轻声说:“根子,吃饭。”
李木根勉强坐起来,接过碗。巧珍看着他苍白的脸和嘴角的血迹,眼神里流露出担忧。她伸出手,想去抚摸他的额头,却又停在了半空中,犹豫着。
“根子……你生病了?”巧珍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没事,老毛病了,咳嗽而已。”李木根勉强笑了笑。
巧珍没有说话,默默地坐到床边,看着他。过了一会儿,她突然开口问道:“根子……你……是不是也……找不到家了?”
李木根愣住了。“找……找家?”他不解地看着巧珍。
巧珍的眼神变得有些迷茫,又有些恐惧。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喃喃自语:“我……我好像……记得……有个很大……很大的房子……还有……很多人……可是……想不起来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哭腔:“我想回家……我想回家……可是……家在哪里……”
李木根的心猛地一沉。她想起了更多?她竟然也觉得自己“找不到家”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她当年是被拐卖,或者是走失的?
“巧珍,你别怕。”李木根放柔了声音,握住她的手,“这里是你的家,我是你的丈夫,这三个孩子是你的儿女。我们是一家人。”
巧珍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他,眼神复杂。“家……?”她喃喃地重复着这个词,似乎在努力理解它的含义。
那一刻,李木根的心软得一塌糊涂。不管巧珍来自哪里,有过怎样的过去,至少在这一刻,在这个家里,她把他当成了丈夫,把这里当成了家。他不能再让她担惊受怕了。他决定,无论如何,都要保护好这个家,保护好巧珍和孩子。
然而,他内心的不安却丝毫没有减轻。因为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平静。那个巨大的秘密,像一颗定时炸弹,随时可能被引爆。而引线,就掌握在巧珍逐渐复苏的记忆,和那些可能存在的“寻人者”手中。
第七章:真相的碎片与艰难的抉择
日子在一种诡异的平静和持续的不安中又过了几个月。李木根的身体每况愈下,咳嗽越来越严重,脸色也越来越苍白。他不敢去医院检查,一是没钱,二是怕查出什么大病,让这个本就艰难的家雪上加霜。他只能依靠一些土方子勉强维持。
巧珍的状态也时好时坏。她偶尔还是会流露出对过去的模糊记忆,提到“船”、“江边”、“女儿”、“妈妈”等词语,但都是一些零碎的、无法连贯的画面。她对李木根的态度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不再像以前那样完全依赖和顺从,有时会看着他发呆,眼神里带着一丝困惑和探究。
这天,李木根正在地里干活,村长匆匆忙忙地找到了他。
“木根啊,你……你赶紧跟我来一趟!”村长的脸色异常难看。
李木根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祥的预感。“村长,出啥事了?”
“唉,别提了!”村长叹了口气,“刚才镇上派出所的同志来了,说是接到协查通报,找一个……找一个七年前左右失踪的女子,可能涉及到人口拐卖……他们根据一些线索,怀疑……怀疑跟巧珍有关……”
李木根的脑袋嗡的一声,仿佛被重锤击中,眼前一阵发黑。“警……警察?怀疑巧珍?”他声音颤抖,几乎站立不稳。
“是啊!”村长点点头,神色凝重,“他们好像已经掌握了一些情况,说那个失踪女子可能精神方面……受过刺激,或者有间歇性失忆……他们想让你……配合调查一下。”
配合调查?李木根的心沉到了谷底。他知道,“配合调查”意味着什么。如果警察真的找到了证据,证明巧珍是被拐卖的,或者涉及到其他案件,那他这个“收买”她的人,肯定脱不了干系!
“村长,那……那巧珍她……”李木根急切地问。
“巧珍现在……在他们那里。”村长叹了口气,“警察是直接去家里找的。巧珍一开始好像很害怕,问他们是谁,要干什么。后来……后来她好像……想起了什么,主动跟警察说了些什么……”
“她说了什么?!”李木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警察没细说,就说巧珍提供了……一些线索。”村长拍了拍李木根的肩膀,“木根啊,你也别太担心,先把情况弄清楚再说。现在最重要的是,积极配合警察的工作。如果巧珍真是受害者,那是最好的结果。万一……唉,你也知道,咱们农民,不懂法,容易吃亏。”
村长的话像一块石头压在李木根的心头。他浑浑噩噩地跟着村长来到村委会,几个穿着制服的警察正在那里询问情况。
其中一个看起来像是负责人的警察,看到李木根,站起身,表情严肃地对他说:“你就是李木根?我们是镇派出所的。现在依法向你了解一些情况,请你如实回答。”
李木根紧张地点点头,手心里全是汗。
警察开始询问他和巧珍如何认识、结婚的过程。李木根把自己如何通过媒人认识巧珍,如何觉得她可怜,如何把她娶回家的过程,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强调了巧珍当时看起来精神状态确实不好,傻乎乎的,他并不知道她的来历。
警察又问了一些关于巧珍日常行为、精神状况的问题。李木根都一一如实回答,提到了巧珍偶尔会情绪不稳定,记性不好,但强调她对孩子很好,也很顾家。
就在这时,巧珍被带了进来。她看起来很憔悴,眼睛红肿,但眼神却比平时要清醒一些,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和不安。
当她看到李木根时,愣了一下,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没有开口。
“周巧珍,或者说,我们应该怎么称呼你?”负责的那个警察开口问道,目光锐利地看着巧珍。
巧珍的身体颤抖了一下,低下头,没有回答。
“我们初步调查了解,大约七年前,你在邻省的一个县城附近失踪,当时你还有一个年幼的女儿。你的家人一直在寻找你。最近,我们根据一些线索,找到了这里。你是否认识这些人?是否记得一些过去的事情?”
警察拿出几张照片,递到巧珍面前。照片上是一个看起来很富态的中年男人和一个温婉的中年妇女,背景像是在一个高档小区。
巧珍接过照片,手指颤抖着,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她盯着照片看了很久,突然抬起头,看着警察,声音哽咽地说:“爸……妈……”
这两个字,像一道惊雷,在房间里炸响。
李木根如遭雷击,浑身冰凉。她……她真的有家人!而且看起来家境不错!那她之前的“傻”,难道真的是因为遭受了巨大的刺激而失忆?
“你确定他们是你的父母吗?”警察追问道。
巧珍用力地点头,泪水夺眶而出:“是……是他们……我记得……妈妈做的红烧肉……爸爸的书房……我走丢了……我找不到他们了……呜呜呜……”
她再也控制不住情绪,捂着脸失声痛哭起来。
看到这一幕,李木根的心彻底碎了。他一直抱有的一丝侥幸心理,彻底破灭了。巧珍不是天生的傻子,她是真的失去了记忆,她是被拐卖,或者说,是走失后流落到这里的。而她的亲生父母,找到了。
真相似乎大白了。但这个真相,却像一把尖刀,狠狠地插进了李木根的心脏。
警察又转向李木根,表情缓和了一些,但还是带着询问的意味:“李木根,根据巧珍的初步指认和我们掌握的情况,当年拐卖她的人贩子已经被我们抓获。巧珍当年很可能是被人贩子从她家乡拐骗出来,几经转手,最后流落到了下河村,被你收留。你当时并不知情,对吗?”
李木根机械地点点头,大脑一片空白。不知情?他当初收留巧珍,确实没有去核实她的身份,也没有想过她可能涉及到拐卖。但现在,人证物证似乎都对他不利。他该怎么办?承认自己“收留”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并且和她生活了七年,还生了三个孩子?这会给他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情况我们已经基本清楚了。”警察合上记录本,“我们会尽快安排巧珍和她父母进行DNA鉴定,确认亲属关系。在此期间,巧珍暂时由我们看管。李木根同志,根据相关法律规定,收买被拐卖的妇女是违法行为。但考虑到你当时可能确实不知情,且与巧珍共同生活多年,并育有子女,我们会综合考虑情况。希望你能配合我们的后续调查。”
说完,警察让李木根在笔录上签了字,然后带着巧珍离开了村委会。
李木根一个人呆呆地坐在椅子上,浑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空了。窗外的阳光照进来,显得格外刺眼。他感觉自己像做了一场长达七年的梦,现在,梦醒了,只剩下无尽的冰冷和绝望。
他该怎么办?等巧珍的家人把她接走?那他怎么办?孩子们怎么办?他们知道了真相会怎么样?他会背上“收买拐卖妇女”的罪名吗?
一个艰难的抉择,摆在了他的面前。是坦然接受这一切,等待命运的审判?还是……想办法,留住这个家?
第八章:迟来的告白与无望的守护
警察带走了巧珍,家里一下子变得空荡荡的,只剩下李木根和三个懵懂的孩子。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寂静。
李大山看着爸爸憔悴的脸色,怯生生地问:“爸爸,妈妈呢?她去哪里了?”
李木根强忍着泪水,摸了摸儿子的头:“妈妈……妈妈有点事情,要去……去很远的地方办点事,很快就回来了。”
他不知道该如何向孩子们解释。他更不知道,巧珍这一去,还会不会回来。
接下来的几天,李木根如同行尸走肉一般。他不再去地里干活,也不再打零工,每天就坐在门口,望着村口的方向发呆。他时而懊悔,时而绝望,时而又抱着最后一丝侥幸的心理。
他后悔当初为什么要娶巧珍。如果他没有娶她,他就不会陷入今天这般两难的境地。他后悔当初没有去核实巧珍的身份,后悔没有早点发现她的异常。但事已至此,后悔又有什么用?
几天后,村长带来了消息。警察已经为巧珍和她父母做了DNA鉴定,结果确认了他们的亲子关系。巧珍的亲生父母来自邻省一个富裕的城市,当年女儿失踪后,他们一直没有放弃寻找,花费了大量人力物力。如今女儿终于找到了,他们激动万分,已经在赶往下河村的路上,希望能尽快把女儿接回去。
同时,村长也告诉李木根,警察那边初步决定,考虑到李木根当时确实不知情,且与巧珍共同生活多年,感情深厚,并育有三个子女,情节相对轻微,会免于追究他的刑事责任,但可能会进行批评教育。
听到这个消息,李木根的心情复杂到了极点。一方面,他为巧珍能回到亲生父母身边,与家人团聚而感到一丝欣慰,毕竟,那是她的根。但另一方面,一想到巧珍即将离开,这个家即将破碎,他的心就像被撕裂一样疼痛。他更害怕的是,巧珍离开后,自己和孩子们的生活会变成什么样。
巧珍的亲生父母很快就找来了。他们是一对看起来很斯文的中年夫妇,男的西装革履,女的穿着得体,但脸上都带着掩饰不住的焦虑和激动。他们走进李木根那破旧的土坯房,看着简陋的陈设和三个瘦弱的孩子,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一丝愧疚?
“请问,你就是李木根同志吧?”那位父亲开口问道,语气尽量显得平和。
李木根点点头,站起身。
“我们是周巧珍的父母。”那位母亲走上前,看着李木根,眼圈有些发红,“这些年来,真是苦了你和孩子了。我们找了她整整七年,终于……”
她的话没有说完,但意思很明显。她是在向李木根表示感谢和歉意。
李木根沉默着,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看着眼前这对衣着光鲜的父母,再看看自己破败的家,心里五味杂陈。
“爸,妈……”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响起。是李大山。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走到巧珍母亲身边,怯生生地拉了拉她的衣角。
巧珍的母亲愣住了,低头看着这个瘦弱、穿着旧衣服,但眼神清澈的大男孩。她的目光落在李大山腿上的旧伤疤上,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
“孩子……”她哽咽着,伸出手想抱抱李大山。
李大山却下意识地躲开了,躲到了李木根的身后。
李木根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他知道,孩子们对巧珍的感情,已经不仅仅是亲情了。虽然巧珍精神状态不稳定,但她毕竟陪伴了他们七年,是他们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巧珍的母亲哭着从包里拿出几沓厚厚的钞票,塞到李木根手里:“木根同志,这些钱你收下,是我们的一点心意。这些年,真是委屈你了。我们一定会好好补偿巧珍,也会……也会尽量照顾你们的。”
李木根看着手里那沓钱,又看了看墙上三个孩子的照片,猛地把手里的钱推了回去。“我不要钱!”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嘶哑,“巧珍是我的妻子!这三个孩子是我的儿女!你们要带走她,我没意见!但你们不能这样侮辱我!”
他的态度出乎意料地强硬。巧珍的父母愣住了。
“木根,你……”巧珍的父亲试图解释,“我们不是那个意思……我们只是想……”
“你们走吧。”李木根打断了他,声音冰冷,“巧珍在哪里,哪里就是她的家。我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你们要接她走,那就接她走。但请你们不要再来打扰我们的生活。”
巧珍的母亲看着李木根通红的眼睛和决绝的态度,又看了看躲在李木根身后,同样满脸泪痕的三个孩子,特别是那个腿上有伤疤的大孙子,她再次泪崩了。她知道,金钱无法弥补他们缺失的亲情,也无法弥补对李木根一家造成的伤害。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她只能一遍遍地重复着这句话。
最终,巧珍的父母还是办理了相关的法律手续,准备带巧珍离开。临走前,他们把那几沓钱偷偷放在了桌子上,然后默默地离开了。
巧珍似乎也明白了什么。她看着李木根,眼神复杂,有恐惧,有不舍,还有一丝……愧疚?
“根子……”她又轻轻地叫了他一声。
李木根走到她面前,看着她憔悴的脸庞,七年来的点点滴滴涌上心头。他曾经恨过她的“傻”,抱怨过生活的艰难,但更多的,是责任,是习惯,是不知不觉中滋生的……爱。
“巧珍,”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你……走吧。跟你父母回去。那里才是你的家。”
巧珍的眼泪掉了下来,她摇着头,抓住李木根的胳膊:“不……我不走……根子……我不走……我跟你过……”
“胡闹!”李木根厉声说道,但语气里却没有了往日的强硬,只剩下深深的无奈和痛苦,“你父母找了你七年!那是你的亲生父母!你不能一直留在这里!跟我,你不会有好日子过的!”
“我有孩子!”巧珍突然大声说,眼泪流得更凶了,“我有大山、二山、三山!我要和他们在一起!我要留在这里!”
她的情绪激动起来,似乎又有些神志不清了。
“你不能留在这里!”李木根痛苦地摇着头,“你走了,他们会很难过的!我不能让他们没有妈妈!”
就在这时,李大山挣脱了母亲(巧珍母亲)的怀抱,跑过来,抱住巧珍的腿,哭着喊:“妈妈!不要走!不要离开我们!”
李二山和李三山也吓得哭了起来,围了上来,紧紧抓住巧珍的衣服。
三个孩子的哭声,像一把把尖刀,刺穿了李木根和巧珍的心脏。
巧珍看着围绕在自己身边的三个孩子,他们都是她失忆后唯一的牵挂和依靠。她看着他们泪流满面的小脸,听着他们撕心裂肺的哭喊,眼神里的迷茫和恐惧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坚定和……母性的本能。
她蹲下身,把三个孩子紧紧搂在怀里,放声痛哭起来。“妈妈不走……妈妈不走……妈妈陪着你们……”
她的声音哽咽,充满了无尽的悲伤和无奈。一边是血缘关系的亲生父母,一边是用七年时光和三个孩子紧密相连的“丈夫”和孩子。她的世界,彻底乱了。
李木根看着这一幕,心如刀绞。他知道,巧珍的留下,或许并不能给他们带来真正的幸福。她的记忆随时可能再次混乱,她的“家人”也不会善罢甘休。但看着孩子们抱着巧珍痛哭的样子,他又能怎么办?他还能怎么做?
最终,巧珍还是留下了。她的亲生父母在无尽的悲伤和无奈中离开了下河村。临走前,他们承诺会定期寄来生活费,并且承担三个孩子未来的教育费用。
这个结局,对所有人来说,似乎都是一个沉重的妥协。没有胜利者,只有被命运捉弄的凡人。
李木根看着重新回到他身边的巧珍,她眼神空洞,默默地流泪,紧紧抱着三个孩子。他知道,他们的生活,将再次回到原来的轨道,甚至更加艰难。他不知道未来会怎样,巧珍的记忆是否会再次恢复,她的亲人是否会再次找来。
但他没有别的选择了。他只能像过去一样,默默地承受着生活的重压,用他并不宽阔的肩膀,继续守护着这个破碎却又完整的家。
夕阳下,破旧的土坯房里,传来孩子们隐约的哭声和巧珍低低的呜咽声,还有李木根一声叹息,悠长,沉重,仿佛承载了千年的苦难。生活,依旧要继续。只是,这一次,每个人的心里,都多了一份无法言说的沉重和……迷茫。那个关于“憨女人”的秘密,最终没有揭开完整的答案,只留下一个破碎的家庭,在风雨中,继续飘摇。
来源:高贵海燕XZW8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