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不是。”她摇头,语气淡得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我知道自己怀孕了,从一开始就知道。这孩子,我要生下来。”
本内容纯属虚构
女儿站在客厅中央,褪下外衣的瞬间,我心头猛地一颤。
那微微隆起的腹部,弧度清晰,已藏不住六月胎动的痕迹。
她赤着脚,抱着一筐脏衣服,神情平静地朝洗衣机走去。
我冲上前,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声音发紧:“你……这是胖了,还是……?”
她转过头,目光直直迎上我:“妈,我怀孕了。”
我浑身一僵,血色从脸上褪去,喉咙发干:“是不是……有人强迫你?”
“不是。”她摇头,语气淡得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我知道自己怀孕了,从一开始就知道。这孩子,我要生下来。”
我的手抬到半空,终究没敢落下。
望着她仍带着稚气的脸,和那与年龄极不相称的孕肚,我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二十年前的画面猝然浮现——那个雨夜里,我独自蜷缩在医院走廊,手里攥着一张无人签字的手术单。
如今,命运竟以如此方式重演。
更让我窒息的是她的决定——她要退学,回家养胎。
“你不能……学业才刚开始……”我试图劝阻。
“如果你敢跟学校说一个字,”她突然冷笑,眼神冷得像冰,“我就从这楼顶跳下去,连着他一起。”
那语气,那神情,像极了她十五岁那年,站在天台边缘,说“你不让我见他,我现在就跳”。
那时我拼了命把她拉回来,用尽三年才让她安静读书,考上大学。
如今,她再次站在悬崖边,而我,又一次束手无策。
她不是孩子了,可她的眼里,依旧燃烧着我不懂的火焰。
我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走进厨房,摸了摸肚子,轻声说:“别怕,妈妈护着你。”
而我,只能在黑暗里攥紧拳头,问自己: 当初,是不是哪里,全错了?
夜色沉沉,她穿着单薄的吊带背心,短裤下浮肿的小腿微微发亮,挺着六月的孕肚在客厅来回踱步。
灯光下,她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像一道无法忽视的裂痕,横亘在我与往日平静之间。
她走动时毫无顾忌,仿佛腹中沉睡的生命只是件寻常的负担。
浴室水汽弥漫,我正冲洗,忽听厨房传来窸窣响动。
探头一看,她竟踩着两张叠起的木凳,伸手去够橱柜最上层的饼干盒。
“别动!”我惊叫出声,赤脚冲出去,一把扶住摇晃的凳子,另一只手将她拽下。
她踉跄了一下,我死死抱住她,心跳如鼓。
本想怒斥她不知轻重,可话到嘴边,却因她圆隆的腹部轻轻蹭过我的手臂而戛然而止。
那温热的弧度,像一块烧红的铁,烫得我说不出一个字。
夜深人静,我躺在床头,睁眼到天明。
闭上眼,二十年前的画面便汹涌而至——我蜷在出租屋角落,摸着尚不明显的肚子,听着窗外雨声,独自吞下所有苦涩。
就在我辗转难眠时,身后的床垫轻轻下陷。
熟悉的气息靠近,一只微凉的手从背后环上我的腰,她像幼时那样,悄无声息地贴进我怀里。
我心头一酸,终究没推开,只是缓缓转身,将她揽入臂弯。
哪怕白日里她言语如刀,眼神冰冷,可此刻的依偎,却暴露出她心底最柔软的角落。
她从来不是真的狠,只是像我——年轻时的我,也曾用叛逆掩饰脆弱,用倔强遮住无助。
那个孩子的父亲是谁?他们何时开始的?她瞒了多久?今后的路要怎么走?
这些问题日夜啃噬着我,可她始终沉默,像一口封死的井。
直到那天午后,她伏在床上沉睡,裤脚滑落,露出浮肿发亮的小腿。
我红着眼,轻轻托起她的腿,用指腹一圈圈揉着。
指尖触到她皮肤的瞬间,我忽然明白:
哪怕她永远长不大,哪怕这孩子生下来会背负千斤重担,我也必须撑住。
她是我女儿,是我拼了命护到今天的女孩。
这一生,我或许没能活成她的榜样,但至少,要当她最后的退路。
几天后,我陪她走进妇产科诊室。
医生翻着B超报告,眉头微蹙:“胎儿已经三十四周了,但宫高偏小,看起来像二十六周左右。不过胎心、羊水都正常,发育没大问题。”
我指尖一颤,心猛地坠入深渊。
二十六周引产已是险局,三十四周……几乎等同于足月,再无退路。
她手机忽然响起,铃声刺破沉默。
“我接个电话。”她起身,没看我一眼,径直走出诊室。
门刚合上,医生立刻压低声音,眼神锐利:“她才二十岁,这孩子是计划内的吗?有没有结婚打算?家庭支持够吗?”
我喉头一紧,所有猜测在脑中翻腾,却只挤出一句:“麻烦您告诉我,接下来要怎么住院待产。”
话音未落,她已推门而入,脸上竟浮起一丝笑意,像是阴云骤散。
那笑容太不寻常,像冰面裂开一道暖光。
离开医院前,她忽然说要去洗手间。
“我陪你吧,地滑。”我伸手想扶。
“不用。”她语气坚决,“你就在外面等,别把吃的带进去,我嫌脏。”
她转身走进去,门轻轻关上。
我站在原地,心跳却越来越快。
刚才那通电话,她回来时的神情,那抹诡异的轻松……像一根刺,扎进我心里。
鬼使神差地,我拿起她落在椅子上的手机。
屏幕亮起——没有密码。
呼吸一滞,我颤抖着点开通话记录。
第一条,赫然是魏涛的名字,通话时长一分零七秒。
魏涛,我的未婚夫,同居三年,即将共度余生的男人。
一瞬间,所有碎片轰然拼合:
她从不提孩子父亲的身份,却对魏涛格外亲近;
她情绪起伏不定,每次他回家,她都莫名安静;
她执意生下孩子,甚至以死相逼,不是冲动,而是笃定有人会接住她;
而那通电话,不是安慰,是共谋。
冷汗顺着脊背滑下,我猛地摁灭屏幕。
就在这时,她从卫生间走出来,站在我面前,轻声唤:“妈?”
我抬头,对上她平静无波的眼眸。
喉咙像被砂纸磨过,干涩发苦,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阳光照在走廊上,明亮得刺眼。
可我只觉得,整个世界,正在无声崩塌。
女儿今年二十岁,是我十七岁那年走错路后生下的孩子,当年吃过的苦、受过的罪,我绝不希望她重蹈覆辙,只愿她能像普通女孩一样,按部就班地成长,平安顺遂地生活,可现实偏偏背道而驰。
男友魏涛三十三岁,年纪正好卡在我和女儿之间,他与女儿见面不多,但每次相处时,我总觉得他更像一个体贴的大哥,而非单纯的长辈。
那种浑身发冷、心跳失序的感觉,一直持续到夜晚入睡之前。
我关紧卧室门,鼓足勇气拨通了正在澳洲外派工作的男友的电话。我们照例聊些日常琐事,谈情说爱,说些无关紧要的家常话,可他始终没有半点提及女儿怀孕的迹象,让我愈发坐立不安。
终于,我压低声音,沉重地提起女儿回家后被查出已怀孕八个月的事。然而,他的反应却让我疑窦丛生。
电话那头陷入长久的沉默,就在我因过度紧张而眼前发黑、头晕欲裂之际,他才缓缓开口:“我很快就能回来,你千万别刺激她。”
那一刻,我内心的世界轰然崩塌。
当晚,女儿又一次抱着枕头走进我房间,要和我一起睡。我默默为她铺好床,让她躺在专为孕妇准备的长枕上,好减轻腰部和腹部的压力。
我能察觉到她的目光始终追随着我,当我在为她掖被角时,她忽然开口:“妈,你会跟魏涛结婚吗?”
“要叫魏叔叔。”我皱眉纠正。
“会吗?”她固执地追问。
我凝视着她的眼睛,回答:“会。”
“你是打算只和魏涛结婚,还是随便找个人嫁了就行?”
“是和他结婚。”
“也就是说,你只选他。如果没有他,你就不会结婚了?”
我神色复杂地盯着她,反问:“怎么会没有他?”
她轻轻一笑,“比如,他不得不跟别人结婚什么的。”
这个话题最终无果而终,她打了个哈欠,眼皮渐渐沉重,终于沉入梦乡。
我已多日无法入眠,今夜更是胸闷如堵,心绪翻腾,身心承受着难以言说的煎熬。想起她手机里的通话记录,男友反常的回应,还有她最后一次见魏涛的时间……
那是在一个小长假,我们三人曾一同出游,但女儿并未全程同行,中途她离开去见同学。
那天下午,我在魏涛房间午睡醒来,发现他人不在,却在自己和女儿的房间看见他们两人:一个坐在床边,一个倚着衣柜,彼此对视,而我的一条吊带睡裙正搭在洁白的床单上。
那个时间,恰好是八个月前……
我翻过身,心口剧痛,整个人蜷缩起来,在黑暗中艰难地大口喘息。
就这样在无尽的煎熬中捱过漫漫长夜,当我闭目假寐、不知何时之际,忽然感觉唇上掠过一丝轻若羽毛的触碰,像是有人亲了我。
紧接着,一个温热的身体钻进我怀里,圆润的肚子抵着我,手臂环上我的腰。
我呼吸一滞,立刻意识到,是女儿。
我曾在怀孕时偷偷去过私人诊所试图流产,又在生下她后短暂地将她遗弃。因此,即便她长大后对我表现出远超寻常母女的占有欲,我也一直归因于她内心缺爱、敏感脆弱。
毕竟,我成为母亲时也不过是个尚未真正长大的少女,在学着当一个好妈妈的路上跌跌撞撞,对她始终心怀亏欠。
女儿足月临产,当医护人员将她推入产房的瞬间,我再也控制不住泪水,心中只剩一个念头:平安就好,我只求她平安无事。
女儿生产后的第二天,我从缴费窗口返回病房,却震惊地发现房间里多出了一个人。
那个远在澳洲工作的男友,竟突然出现在这里,而他提前回国的消息,我竟毫不知情。
女儿靠坐在床头,婴儿的小床就放在他们面前。阳光从窗外斜洒进来,他们低声交谈,笑着一同望着小床里的孩子,画面宁静温馨,宛如电视剧中幸福家庭的结局。
他们仿佛才是真正的家人。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孩子的父亲是谁。
他们沉浸在迎接新生命的喜悦中,甚至没有察觉我的到来。直到护士推门而入,他们听到动静,才抬头看见我僵立在门口。
护士简单交代几句,便推着婴儿车将孩子带走。
我第一次在向来任性散漫的女儿眼中捕捉到忧虑的神色,一夜之间成为母亲,她仿佛骤然蜕变,呈现出一种我全然陌生的模样。
不仅如此,魏涛半俯下身安慰她的姿态,让我感到莫名的违和与心寒。
“对了,需要一位家属跟我走一趟。”护士忽然回头,目光扫视一圈后落在男友身上,“你是孩子的父亲吧?”
我的心猛然一缩,倚着门框,嘴唇失了血色,魏涛却平静回应:“我不是,不过我可以去。”
魏涛与我擦肩而过时,轻轻捏了捏我的手,仿佛在向久别重逢的恋人致意。
我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女儿,她目光紧紧追随着宝宝和护士消失的门口,我为她披上外衣,轻声询问她今后的打算。
她淡淡一笑,说:“我还没想清楚。”
我低声劝道:“养孩子远比你想象的艰难,当年我比你现在大不了几岁,吃过太多苦,小满,妈妈真的不想看你重蹈覆辙。”
“孩子都生下来了,还能怎么办?”她语气平淡,近乎漠然,“况且你当年是孤身一人,现在我不是,我有你,还有——”
她忽然停顿,我的心骤然揪紧,满眼悲痛地凝视她清澈的双眼,听她缓缓道:“我们是一家人,不是吗?”
我坐在床沿,握住她的手,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小满,你就告诉妈妈,孩子的父亲是不是我认识的人?那次我们出游,你也见了不少魏叔叔的朋友,还有你中途去见的那个同学,是不是——”
“妈。”女儿用一种异常温柔的神情望着我,避开了我的问题,“你有没有仔细看过宝宝?觉得她像谁?”
她生下的也是个女儿,女肖父。刚才护士推着婴儿车从我身边经过时,我甚至不敢多看一眼。
在魏涛回来之前,我只是觉得这个红皱的小生命和其他新生儿并无不同,可窗边那一幕太过刺目,太过冰冷,我生怕再多看一眼,自己就会当场崩溃。
我心如刀割,几乎无法出声,“孩子的父亲,难道是……”我终究没能说出男友的名字,只觉女儿反手握住我,拇指轻轻摩挲着我的手背。
她轻声问:“妈妈,你还记得我出生时的样子吗?”
我答:“刚生下来的孩子都差不多,得过一阵子才看得清模样。”
“那你就根本不记得了。”她固执地坚持,“如果是我生了你,我一定会记得你刚出生时的模样。”
我在沉重压抑的情绪中,被她这句话逗笑,声音虚弱地说:“我是你的妈妈,你怎么可能生我?”
女儿忽然笑出声,像是听到了什么令她愉悦的事,“那下辈子,我来当你的妈妈。”
我鼻尖发酸,茫然地看着她,觉得生了孩子后的她,言语与举止都变得难以捉摸。
她拉着我的手,缓缓贴上她的脸颊,闭着眼轻轻蹭着我的掌心,用一种极轻、近乎痴迷的语调缓缓说道:“妈妈,你总说我还是个孩子,没长大,现在我也有了女儿,是不是就离你更近了一些?”
我不懂她这句“离我更近”究竟意味着什么,在我看来,她是在说她终于更像我了。
可是,像我有什么好?我从来就不是个称职的母亲。
为了逃离那个动辄打骂的原生家庭,十七岁的我跟着一个浪迹天涯的流浪歌手私奔。
那时的我坚信,他是世上最自由、最浪漫、最懂我的人,只要和他在一起,我就能看见小镇之外的广阔天地。
然而,得知我怀孕后,他却将我独自丢在一间破旧的出租屋里,自己悄然消失。
好在他尚存一丝良知,付了最后半个月的房租,留下几百块钱,才没让我流落街头,活活饿死冻死。
我在那座高楼林立的城市里漫无目的地找了他半个月,最终无处可去,只能偷偷溜回老家。
可那又算什么家呢?
我背靠着墙角,听见父亲的声音混在搓麻将的哗啦声里,大声咒骂:“她还有脸回来?看我不打死她!吃我的喝我的,把自己卖给一个流浪汉,不知廉耻的东西……”
村里的房子白天也从不关门,我悄悄潜入家中,发现自己的房间已被改成弟弟的玩具仓库,我的衣物鞋袜全被塞进一只黑色麻袋,随时准备拿去当废品卖掉。
这一幕如刀扎心,愤怒瞬间爆发,我将家中值钱的东西砸了个遍,能扔的全摔在地上,又潜入父母房间偷走零散的钱财。
最后,我溜进厨房点火,烧了弟弟的书包和衣物,在浓烟四起与慌乱救火的喧闹声中逃离小镇,发誓此生再不踏足故土。
这个孩子像牢牢附着在身上的赘肉,任我如何挣扎也无法摆脱。我尝试跳绳、打球、甚至故意摔跤,都毫无作用。
我谎称勤工俭学,在一家便利店找了份临时工,攒下一点钱,打算去小诊所做人流。
那天,我坐在走廊的破凳上,手里攥着几张单据,目睹每个走进去的女孩,出来时脸色惨白如鬼魅。
其中一个甚至当场昏倒在门口,被几名穿白大褂的医生迅速抬上担架,匆忙推往不知何处。
当我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刺眼的白光直射双眼,医生的手刚触碰到我的腿,我便像疯了一样挣扎起身,胡乱穿上裤子夺门而逃。
后来,我用两块钱买了一瓶可乐,喝完后下意识摸了摸肚子,不知从哪涌出一股勇气,决定把孩子生下来。
那时的我认定,这将是唯一真正属于我的东西。
过程极其艰难,我尚未成熟,却已要独自抚养一个婴儿。
孩子出生后,我辛苦积攒的积蓄很快耗尽,必须继续外出谋生,可她那么小,离不开人照顾。
终于撑不住了,她在小床上哭,我在墙角蜷缩着哭,几度情绪崩溃,最终我狠心将她悄悄放在福利院门口。
原以为从此解脱,谁知回家后整夜难以入睡,半夜常惊醒,本能地想去看小床里的她,屋里满是奶瓶、尿布、奶粉罐和小玩具,唯独没有她的身影。
那是我人生第一次尝到心如刀割的滋味。
我重返福利院——那座破败冷清的院落,孩子们在操场上玩耍,一名护工抱着个婴儿站在一旁,我一眼就认出那是我的女儿。
仿佛命运牵引,我谎称自己与丈夫前来领养,和护工聊得投机,恰巧她有急事需暂时离开,襁褓中的孩子便交到了我手中。
那一刻,我既庆幸又心寒。
庆幸女儿重回我怀,心寒的是福利院管理如此松懈,若我是个拐卖儿童的罪犯,许多孩子,包括我的女儿,或许早已落入险境。
我留下一张字条,悄然带走女儿,一天后离开那座城市,迁往计划中的小城生活。
我二十五岁那年,女儿八岁。
那年我再度陷入恋情,结识了一位男友,却不敢告诉他我有个女儿,只谎称家中重男轻女,父母要将我嫁人换钱,是我带着妹妹逃出来的。
女儿已上小学,识字读书,能与我争辩吵嘴。我要求她在男友面前不准叫我妈妈,必须称呼我为姐姐,她撇嘴不满,朝我吐舌头,大声嚷道:“你就是个大骗子!”
我趁她熟睡后,与男友去宾馆约会,没想到她不仅偷偷跟踪,还拨通报警电话,报出房号,声称屋内正在进行非法交易,让赶到现场的警察和我们双方都陷入尴尬境地。
我万万没料到她年纪小小竟有这般心计,回家后气得发抖,想要教训她,她立刻躲进厕所,尖叫着死活不肯出来。
我怒火未消,不只是因她报警,更因我多次告诫她夜晚不可随意出门,容易遇险,而宾馆环境复杂,她竟敢独自前往。
她躲在厕所里,我索性不再理会,径直回房睡觉。深夜雷电交加,骤雨倾盆,我听见她在门外哭泣,急忙起身开门。她扑过来抱住我的腿,抽泣着求我抱她一起睡。
她语不成句地哽咽道:“妈妈,我害怕,你不要丢下我好不好。”
我又怎会真的怪她?她是我身上掉下的血肉,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是我含辛茹苦拉扯大的宝贝。
我心酸地将她搂入怀中,替她擦拭泪水,“我不会离开你。”
她抽泣着提出要求:“那你不能和那个叔叔在一起。”
我轻声安抚:“我和他来往,也不会不要你。”
她猛地推开我,放声哭喊:“你会的!你早就不要我了,你从来就没想要过我!”
我震惊而茫然地望着她。我从未向她提起过我的过往,关于她父亲那一栏的空白,我也只是轻描淡写地说过一句:爸爸走了,你只有妈妈。
可她怎么会知道?当年在小诊所手术台上的退缩,福利院门口的遗弃,那些我曾流露的犹豫与抗拒,都发生在她尚无意识的年岁,她如何能感知?
又或者,这些年来我与她相处如姐妹、似朋友,缺乏传统母亲的威严与深情,让她始终缺乏安全感,总觉得我会随时抽身离去。
我把痛哭不止的她紧紧拥入怀中,她瘦小的身体紧贴着我,让我既心酸又感到一丝暖意。
我向她许诺:“我要你,妈妈只想要你。”
后来,我的那位男友真的被警方逮捕,罪名是贩毒。
与此同时,我也被传唤到警局协助调查,这才得知举报人竟是我的女儿。
那时我才明白,男友曾给她一颗“糖”,她因直觉不对而拒绝食用,随后将糖送至警局检测,结果证实是毒品。
起初,我以为是女儿心思缜密,后来才意识到,更深层的原因是她一直排斥我的男友,对这个男人充满敌意,认为他会夺走我。
而我竟如此粗心大意,多次将男友带回家中,女儿无意间听到他电话里提到“交货”、“上瘾”等字眼,再联想到学校禁毒宣传片的内容,以及那颗别有用心的“糖”,便果断选择报警。
那天从警局出来,我问她想吃什么,她开心地说想吃牛角草莓蛋糕。
到了蛋糕店才发现那款已售罄,我问她要不要换一个,她立刻情绪低落,摇头不语,最后我只好买了个奶油蛋糕。
回到家,我招呼她吃蛋糕,她却突然爆发,当着我的面将蛋糕砸在地上,朝我怒吼:“我不要你这种敷衍的替代品!”
“我没有敷衍你啊。”我想拉她的手,却被她甩开,满头雾水,“今天没有那款,先吃奶油的,过几天我一定给你买牛角草莓蛋糕,好吗?”
“过几天你就忘了。”她红着眼,委屈地盯着我。
“我记得。”我觉得她只是闹脾气,将她拉进怀里,亲了亲她的脸颊,“小满喜欢的东西,妈妈全都记在心里。”
她紧紧搂住我的脖子,不肯松手。
我决定暂时不再谈恋爱,把重心放在女儿身上,让她专心读书,将来找份好工作,过安稳日子。
女儿上初中时,无意间翻到我藏在抽屉里的日记,看到我与流浪歌手的往事。我索性把那段经历讲给她听,告诫她不要重蹈我的覆辙,要好好读书,考个好大学,让我少操些心。
没想到,她听后反而更加警觉,情绪激动地瞪着我:“你是不是想赶我走?你根本不想生下我,对不对?你从一开始就不想要我!”
我担心她情绪不稳影响学业,劝说无效后,带她去看心理医生。
医生建议我与女儿分开居住,各自拥有独立空间,避免过度干涉彼此生活,强调母女应在同一屋檐下以平等关系共处。
当天我就带她去商场购物,她显得很开心。回到家,她看见我在整理另一个房间,手扶着门框,面无表情地问:“你在干什么?”
“你现在上初中了,这个年纪的孩子总会有些秘密不想让家长知道,妈妈都理解。”我一边铺床一边说,“以后这就是你的私人空间,没有你允许,妈妈不会进来。”
她站在门口静静听着,我讲了一大堆,她始终一言不发。
半夜雷雨交加,我知道她从小怕打雷,迷迷糊糊醒来想去她房间看看。
轻轻推开房门,发现她房间的小灯还亮着,眼前的景象让我心头骤紧。
她面朝外坐在窗台上,风雨打湿了她的衣衫。
“小满?”我颤抖着喊她,“你不要——”
话音未落,她听到声音,竟直接从窗台滑落。
我尖叫着扑过去,没抓住她,眼睁睁看着她从二楼摔到一楼的雨棚,随后一圈圈滚下,重重摔在地面。
送她到医院时,我仍心有余悸。护士为她处理伤口,她手指勾着我的手,仰头对我说:“妈妈,我不想再去心理医生那里了,那个医生欺负我。”
这句话让旁边的护士都停下动作,看了我们一眼。
我知道她只是不想去,那位医生是女性,不可能有她说的那种行为。但看着她额头和手臂的擦伤,我还是答应了:“好。”
她又抬起手臂环住我的腰,侧脸贴上我的肚子,轻声说:“我不想分房睡,我会做噩梦。”
这些,我都一一答应了。
女儿上高中后,不再与我同住。
我结识了一个新的人,为人低调老实,但因过往经历,我不敢告诉女儿,只在私下与他见面。
某天,女儿直接告诉我她知道我交了新男友,但她的态度显得漠不关心,我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然而,我很快意识到,我又判断错了。
我对女儿的认知,远远不及她对我的了解之深。
一次与男友约会归来,我竟发现女儿和一个年轻男孩衣衫不整地躺在客厅沙发上亲吻。
我脸色阴沉地把男孩赶出门,从阳台抽出一根衣架,举起来准备教训她,她却神情平静地看着我,蹲在沙发上,缓缓抱住我的腰,低声说:“我还以为你不会再回来了。”
我太明白她的心思了,她害怕我有了男友或丈夫后就会抛下她。长久以来,她在缺乏安全感的阴影中,对我的依恋越来越深。
我向她保证绝不会离开,恳求她专心读书,我会永远陪在她身边。
之后,我拒绝了男友的求婚,全心陪伴女儿,她也终于收心,最终考入本省的公立大学,一切似乎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再后来,我遇到了现在的男友,魏涛。
女儿在病房睡下后,我去科室找魏涛。
护士正带着宝宝做听力、视力等多项检查,同时向他讲解育儿注意事项,他听得专注认真,俨然一副准父亲的模样。
护士说:“我们医院下周六上午有儿科新手爸妈培训课,到时候你可以陪妻子一起来。”
魏涛正好回头看见我,便将宝宝的情况和护士交代的事项复述给我听,而我却心神恍惚,难以集中。
第三天,女儿和宝宝的各项检查结果均稳定,我们办理了出院手续。
我刚从楼梯上来,便遇见缴费回来的魏涛。他拉我在走廊说话,提议我们现在的房子太小,不如搬去他家住,还能再请个阿姨帮忙带孩子。
我直视他的双眼,质问道:“你老实告诉我,这孩子是不是你的?”
他明显一愣,随即露出不解的笑容:“你在说什么?难不成你觉得这孩子是你自己生的?”
我怒目而视,甩开他的手,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我在问你,是,还是不是?”
他答:“不是。”
我又问:“那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他环顾四周,压低声音说:“这里是医院,我们回家再说。”
那一刻,愤怒与痛苦如潮水般冲垮我的理智,我不顾他的阻拦,大步冲向病房。
女儿正坐在床上喝汤,宝宝安静地睡在她身边的小床上。她刚露出一丝笑意,我已站定在她面前,逼她做出选择:“小满,妈妈现在问你,你是要跟他走,还是跟我走?”
魏涛皱眉将我往旁边拽,“你别冲动,有些事一时说不清,先接小满和宝宝回家再说。”
我在迷雾中挣扎了两个月,这三天已是我的极限。纵然我舍不得女儿,却再也无法留在他们身边。
我对女儿说:“你不用再回来了。”
我如行尸走肉般回到家中,夜深人静时,孤独与痛苦加倍袭来。我坐在女儿的房间里,捂着脸无声落泪。
我知道下午的话说得太绝,至少该等她出完月子再处理这些事。
如果孩子真是魏涛的,木已成舟,我们三人中必须有人退出。我会先安顿好女儿,然后永远退出他们的生活。
情绪宣泄过后,我的心境稍许平复。屋外又开始雷雨交加,我第一反应竟是魏涛有没有照顾好女儿,终于决定拿起手机联系他,却听见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我立刻猜到,门外的人是谁。
女儿衣着单薄,浑身湿透,双眼通红,满是悲伤与绝望,脸上水痕交错,分不清是雨是泪。
她的话如刀刺心:“你又不要我了,我生了女儿你也不要我,你还是一个母亲吗?”
女儿产后仅三天就冒雨前来,我忧心她的身体,赶紧将她安顿好,确认无恙后哄她入睡。随后,我让魏涛不要再靠近,独自前往他家中。
他终于坦白了八个月前的事,而真相却让早已做好心理准备的我,再次陷入震惊与茫然。
那次小长假,女儿提前离开去见同学,魏涛与朋友会面后返回酒店,误以为我仍在她和我同住的房间,没想到床上的人并非我,而是突然折返的女儿。
她穿着我的吊带睡裙,反常地靠近魏涛,亲昵地搂住他,被他皱眉推开,冷声质问她意欲何为。
她故意挑逗试探,魏涛脸色愈发难看,她却笑得更深,直到被他严厉呵斥,才慢条斯理地起身去卫生间换回自己的衣服。
她恢复平常模样,坐在床边问:“以后你和我妈,会不会搬到国外生活?”
魏涛工作常需外派,公司总部位于澳洲,未来是否移居海外难以预料。
他回答:“我会尊重你妈妈的意愿,她牵挂你,肯定想看着你成家立业后,才会考虑自己的事。”
女儿若有所思:“我妈快四十了,我才二十,等我结婚至少还得五八年,你能等这么久吗?”
魏涛听出她言语中的试探,只说:“你妈妈想一直带着你,我毫无异议。”
“那你们会要孩子吗?”她坐在床沿,仰头望着魏涛,“有了自己的孩子,她才算真正成为母亲吧。”
说完,她眼神黯淡,轻笑一声:“毕竟我只是个本该被丢弃却留下的附属品,我是她妹妹,不是她女儿。”
魏涛说,那天他向她坦白,自己真心爱我,曾多次被我拒绝婚姻,但他愿意等,只要我不嫁别人,他便不会放手。
女儿笑道:“我妈以前看人总看走眼,老被骗,或许最后的好运气,都用在遇见你这件事上了。”
那天,魏涛向她许诺对我的忠诚,以及房产、财富等一切物质保障。
可她似乎并不在意这些身外之物,目光始终游离,忽然开口:“你说,有了孩子是什么感觉?是不是觉得,自己不再孤单了?我的孩子,也会像我一样,只爱妈妈一个人吗?”
魏涛说,当女儿直视他的眼睛问出这句话时,他觉得她不再像我的女儿,倒像是我生命的守护者。
她问:“我爱妈妈,你能比我更爱她吗?”
听到这里,我神情恍惚,泪水早已无声滑落满脸。
我终于明白,女儿的所有行为,皆源于对我近乎执念的依恋。从小在缺失父爱、母爱混乱的环境中长大,她对那份独属于她的爱有着极度的渴望。
那天,在我进入房间之前,女儿最后对魏涛说:“我怀孕了,如果你敢提前告诉我妈,我就说是你害的,然后抱着孩子跳楼。”
因此,才有了我推门时,看见他们对视,魏涛惊愕望向我的那一幕。
至于孩子的父亲是谁,或许对女儿而言,根本无关紧要。
我没有让女儿搬去魏涛家,仍住在自己家中。她有时仍像小时候一样跟在我身后走动,或在我抱着宝宝哄睡时,从背后轻轻抱住我。
如今的我不再是二十年前那个慌乱无措的十七岁少女母亲,我已拥有成熟的育儿经验,能妥善照顾宝宝,也能细心呵护女儿。
魏涛每次来都会带许多东西,但从不在我家久留。女儿情绪稳定,我想她是喜欢这样一家人共处的时光。
我说:“宝宝就叫小念吧,想念的念。”
本以为生活正缓缓步入平稳,我却渐渐察觉,每当我抱着宝宝时,女儿总会用一种近乎冷漠的平静目光注视着我。
有几次她午睡醒来,便静静坐在床头,盯着襁褓中的婴儿,既不抱也不哄。
宝宝夜里常哭闹,我怕影响女儿休息,便把小床放在自己房间。
某个深夜,我迷迷糊糊醒来,心想该是喂奶时间,这一眼看去却让我瞬间清醒。
小床上的宝宝不见了。
这是我一生中最恐惧的画面。
女儿坐在窗台边的背影,遥远而孤绝。午夜的梦魇中,我从未有一次能及时抓住她,总是眼睁睁看着她从我面前坠落。
当年她独自坐在二楼窗台,如今,她抱着刚满月的宝宝,面无表情地坐在六楼窗台上。
我的眼眶瞬间泛红,她背对着我说:“妈妈,你不是说生了孩子就会改变吗?为什么我感觉不到她爱我?”
我缓缓靠近,声音哽咽:“她还这么小,什么都不懂,小满……”
她没有回应,身体又朝外挪了寸许,我吓得不敢动,只能听她继续说:“我小时候,你也这样抱着我吗?”
“对,就这样抱着,你慢慢就长大了。”
“可是你好久没抱我了。”她低声说,“现在都是我抱你。”
我再也无法压抑悲伤,泪水夺眶而出,“你下来,妈妈抱你。”
她微微抬头,不知望向何处,“要是当年我跳下去就死了,你会永远记得我吗?你还会再找男友,生别的孩子吗?”
我答:“不会,妈妈这辈子只要一个女儿。你若不在,妈妈也活不下去,我会去陪你。”
这句话似乎触动了她,女儿的肩头微微一颤,抱着宝宝缓缓转过身来。
就像这些年来无数个深夜,她总是用那双藏着心事与秘密的眼睛望着我,轻声说:“妈妈,你不要离开我。”
女儿朝我笑了笑,“可是现在,你有她了。”
凌晨三点,女儿突然坚持要我帮她洗澡。心神俱疲的我早已失去了说教和思考的能力,只能小心翼翼地将她安抚入睡。看着躺在我床上的女儿,以及旁边熟睡的宝宝,心中被酸楚与幸福交织填满。
我凝视着她的睡颜,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那一刻,我想起了当年从福利院将她抱走的那天,我曾在心里发誓,要用一生去爱她、守护她。
这世上,没有任何人比她更重要。
宝宝满半岁那天,我准备了一桌丰盛的饭菜,还特意买了女儿最爱的牛角草莓蛋糕。
当晚,女儿依偎在我身边入睡,我们聊了许多过往,仿佛回到了十年前的时光。
第二天清晨,魏涛出现在我家门口。
他递给我一张字条,我颤抖着接过,上面是女儿熟悉的笔迹——那是她的告别信。他轻轻将我拥入怀中。
就在这一刻,我终于真正体会到她深藏的眷恋与痛苦。她明白,自己对我的爱终有一天会成为刺向我的利刃,我们无法永远相依,于是她选择成全,选择独自离去。
她害怕我会忘了她,所以最终留下了小念。
可这傻孩子啊,我是她的母亲,她是我的骨血,这一生,我怎能将她遗忘?
我含泪望着小床上的婴儿,想起昨夜迷糊中,似有人在我耳边低语:“你那个男朋友,可以嫁。”
那时我以为只是梦境。
这一次,女儿彻底从我的生活中消失了。
一年后,我和魏涛结婚,他答应我,此生不再要其他孩子。
小念渐渐长大,眉眼越来越像年幼时的女儿,有时抱着她,我恍惚觉得,时光倒流回了二十年前。
我心中始终牵挂着女儿,无时无刻不在思念她。
女儿远走他乡的第三年,某天我带着小念出门逛街。
路过一家蛋糕店,看见一位母亲牵着女儿站在柜台前,孩子吵着要买蛋糕,母亲说已连吃三天,不能再吃,两人正闹别扭。
这一幕让我微微失神。
等我结完账回到座位,发现小念的婴儿车里多出了一份牛角草莓蛋糕。我浑身一震,抱起孩子冲到店外,在车流不息的街道上四处张望,泪水无声滑落。
当时父母念,今日尔应知。
我知道,她一定在世界的某个角落,自由地过着自己想要的生活。
我们之间的爱,永远存在于这个我们曾共同生活过的世界里。
来源:潇湘故事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