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娘（二十八）

摘要：这是1980年，那个时候的农村，“癌症”这两个字还很少听人说。但叶林知道，因为他经常看书，看报。当医生告诉他：“你家属得了不好的病，你要做好思想准备。”

这是1980年，那个时候的农村，“癌症”这两个字还很少听人说。但叶林知道，因为他经常看书，看报。当医生告诉他：“你家属得了不好的病，你要做好思想准备。”

叶林心里跳了几下，问医生：“她这病是啥病？”

医生说：“以我的经验，她是癌症。你晓得癌症不？就是一种不好看的病。”叶林一听，犹如坠入冰冷的窟窿里，他说，“我晓得，姚医生，我就是听人说你好使，我们才来找你的，你一定给我屋头好好看一下。劳烦你了。”叶林恳求着医生。这个医生是远近闻名的医术好，是个中医，那个时候他已经七十多岁了，他凭脉象能为病人辩证，而且很准。

芸娘这几年了，经常感冒，把附近的医生都看了个遍，还是没有起色，不注意就感冒。所以叶林在家人介绍下来到这里找这个姚医生。没想到姚医生把脉后，看了芸娘的舌苔和眼睛，就断定出她得了看不好的病。

姚医生对叶林说：“我开的药可能治不了，你最好还是带她去大医院，能开刀的，去南充川北医学院吧，川北医学院应该可以。”“我先给她开点药，你回去熬来让她先喝，尽快想办法去大医院看看。不能耽搁。”

叶林感觉自己手脚冰凉，坐在这凳子好像坐在云里似的。无奈之下，只能带芸娘回家来。

家里还有肖三娘需要照顾，这芸娘又生病，该咋办呢？不知道这医生说的话可信不？他在心里反复地问自己。

芸娘以为自己就是普通的感冒，回家急急忙忙把药熬来喝了，过一天后，她说这姚医生的药确实管用，自己感觉很舒服，好像感冒好了呢。

叶林只能在心里叹气，不敢表露半分。只暗地里凑钱准备带芸娘去大医院检查。

自从1978年开始，国家就实行土地承包责任制，就是几家人搭伙承包土地来自己种，这几家人由自己选，你喜欢跟谁搭伙就跟谁一起。自从土地实行承包以后，日子比原来好过一些了。

牛和所有农具也都分下来，叶林和发奎还有新有他们五家人搭伙承包了十多亩地，一起养的牛就是芸娘一直养的这头大水牛。

家里要照顾肖三娘，还有土地是大家一起做，养牛的事情还是芸娘在做，因为她养的好。她不会让牛挨饿，冬天还会用酒曲煮酒红苕给牛吃。这样牛才不会在冬天脱膘。

现在芸娘的身体出了问题，这一大家子怎么办？关键还有个瘫痪的老母亲，每天要照顾她的吃喝拉撒。

家里的事情打成堆，这80年狗蛋高考也名落深山，本来他的成绩很好，叶林本以为他能考上大学的，正想他如果考上大学就好了，那个年代上大学也不用交学费。因为老师说过，狗蛋考大学完全没有问题。谁知道高考完，他的分数才二百多分。很不理想。老师被这个结果给震惊了，专门来家里找叶林，想让狗蛋去复读一年，第二年继续去考。

但是，现在哪里还有钱让他去复读？因为芸娘的病，叶林四处找钱，但是他不敢告诉家里人，他自己一个人扛着。狗蛋也想去复读，他想考大学。叶林考虑再三，他很为难，他知道对子女教育的重要性，但是，芸娘现在的身体也是必须放在第一位的。思虑再三，他不得不选择把实情告诉狗蛋，因为他现在那么大了，应该告诉他真实情况，如果他后面知道了，可能也会影响他的学习。那还不如早告诉他。

狗蛋知道母亲的身体不好，需要去大医院检查时，他说：“那我不复读了，不管花多少钱，都要给妈治病。”

叶林说：“现在也只是怀疑，先钱去检查了再说。如果你妈没有啥大问题，我还是想你去复读。”

于是，叶林把家里安排好，叫狗蛋去把姨妈阿桂叫来，他和姨妈一起在家里照顾奶奶还有三个妹妹，他东挪西凑了一笔钱，带上芸娘去了南充的川北医学院。

去了以后才知道什么是大医院，他根本摸不着门路。原来大医院分了好多科，什么内科，外科，骨科，神经科……这医院里只是找什么科，就简直是看得眼花缭乱。农村的医生，是一个人治所有的病。哪里分什么内科外科？叶林带着芸娘在医院里上下上下跑了好多趟，都不知道该挂什么科？最后一个人告诉他：“去窗口挂号，先挂内科看看，不行再问医生挂什么科。”

挂完号还要找那个医生在哪里给病人看病，这大医院太麻烦了。芸娘看这么麻烦，她说不看了，我们回家，就去那个姚医生那里开药。叶林说不行，先在这里检查一下，姚医生才给你开药。

那一刻，芸娘沉默了。芸娘话语很少，但她聪明。她想起了那天姚医生故意把自己支开，可能是在给叶林说什么？自己一定是得了什么不好的病。要不然叶林怎么会突然带我来这个大医院检查呢？

好不容易找到医生，医生问了芸娘的情况，看了她的眼睛后，直接开单子，让叶林去缴费，然后去做检查。

一通检查下来，医生看了检查报告后，说让芸娘出去转转。芸娘什么也没问，她配合医生走了出去。叶林留在医生办公室等医生告诉他情况。医生看芸娘出去了，才告诉叶林：“你的家属得了贲门癌，不过情况还不严重，可以手术治疗。你先跟她商量好，让她入院，先治疗，然后再安排时间手术。”

芸娘其实根本没走，她躲在门外偷听，当听说自己得了看不好的病时，她说什么也不治。她给叶林说：回家去叫姚医生开点药，他上次开的药吃了很管用。不想在这大医院治。

医生给芸娘说：“既然你知道了，那就实话告诉你，其实病人知道自己的情况也并不是坏事，只要病人配合医生，比不知道好，这样治疗起来会事半功倍。你这个现在是可以用手术来干扰病灶的，如果你不治疗，那就像你穿的衣服破了个洞一样，让它继续破下去，那洞是不是越来越大？如果病人听话，跟医生配合，把你那个病灶切除了，然后慢慢地缝起来长好，或许你慢慢就好了。现在医学已经开始发达了，比以前先进多了。你要相信医生的话。”

医生给她说了好多，然后叫他们俩商量好了告诉他，他马上安排住院。

芸娘的思想开始松动了。但是她还是心疼钱。她说：“我要是治的话，要花多少钱？这钱去哪找？”

叶林说：“钱的事，你不用操心，我晓得去找。现在医学技术先进了，啥病都能看好，你不要心焦，要安心听医生的话，这样好起来更快。”

芸娘温顺地说：“好！那我听你的。”

叶林去告诉医生，芸娘同意留下来住院。医生马上安排住院，叶林把芸娘领去住院部，安排好她的一切。自己第二天一早又回家找钱来给芸娘治病。

芸娘把叶林送到医院大门口，看着叶林穿着那件劳动布工作服汇入人流中，直到看不见他的背影了，她才恋恋不舍地一个人孤零零地返回住院部。

八十年代，到处治安都比较混乱。叶林从医院出来往西门车站去，从医院到西门车站，还有很多路，他问清楚了路线，便上了去车站的公交车。叶林知道城里复杂，摸哥（扒手）也多。九月初，依然还有点热，叶林外面穿着他在峨边改造时发的那件劳动布工作服，里面穿了一件白圆领短袖衫，虽然热，但他还是把衣服穿在身上，不敢脱下来。因为他衣兜里有钱。

当他来到车站时，买票的人很多，要排队。他也去站在队伍的后面排队买票。他排了一阵，突然被人从后面使劲挤了一下。他回头看后面，在他身后跟着排队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头发有点长，穿着一件当时很流行的蓝色条纹的体恤，那个时候人们叫的海魂衫。那人看着叶林表情无辜的样子，下巴朝后面杨了杨，表示是后面在挤，不关他的事。

叶林又回头继续排队。

但是，没两分钟，有人在他肩膀上拍了两下。叶林回头看，是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那人小声说：“你摸一下你兜里的钱还在不？”叶林心里极速跳了起来，他迅速地摸自己的衣兜。完了，哪里还有钱呢？一分都没了。那个五十多岁的人朝拥挤的人流中指了指，叶林朝他指的方向看，就是刚才站在自己后面的那个年轻人，他正急匆匆地在人流中往前面挤去。

想跑！叶林迅速追过去，从拥挤的人流中，朝那人后面一把把他的衣领抓住：“你跑啥？”那年轻人急急回头，看见叶林，他挣扎了几下，没挣脱，便怒气冲冲的问，“你喊啥？你抓我干啥？”叶林使劲把他的衣领攥紧，把他拖住：“想跑，把钱还我。快点，我要去赶车。”

在车站，是人流量最多，也最混杂的地方。叶林这一喊，人们瞬间把他俩包围了起来。那个年轻人说：“你tm怪求得很，你钱没了，找我干啥？老子又不认得你。快点把老子放开，不然老子不认黄了。”

叶林心里其实很虚，因为人太多，那个五十多岁的人并没有告诉他具体是哪个人摸了他的钱，那人只是朝这个方向指了一下，他就凭着感觉迅速抓住了这个人。万一抓错了呢？那自己还脱不了手。他看这个人那个口气那么强硬，心想自己也没有证据，怕抓错了。要不要放了他呢？他犹疑着，心里像打鼓一样。想放了他，又怕钱找不回来。不放吧，万一自己抓错人了，既得给别人赔礼道歉，还要赔钱。他犹豫不决地想放开那人。

围观的人很多，里三层外三层地把他们俩围了个水泄不通。有人问叶林有没有证据，如果有确切的证据，就叫他把证据拿出来。

有人说在些摸哥不是一个人，他们有团伙，你就是抓住他，也不起作用，钱早已被转走了。

叶林心里想，要是抓错了，我大不了给他赔礼道歉，如果没有抓错，那今天就等于除了一害。他心一横说：“你没有拿我的钱，那你跑啥？你不是在我后面排队吗？为啥又突然不排了？跑那么快干啥？”

那人理直气壮地说：“怪tm得很，我看排队的人那么多，老子不排了要不得吗？你管求我排不排，我想排就排，不想排我就不排了。你把我放开，快点把我放开。”

叶林这时心里更虚了，他说的对啊，人家有自由愿排就排，谁也没权利让人家必须排队呀！”他犹豫不决了，想放了他，认栽算了。

这时人群中有一个人说：“你们在这里扯不清，你的钱不见了，是真的，他说他没有拿你的钱，你也没有证据。那你们俩人就去派出所，找公安解决。只有这个办法。”

叶林被人提醒了，他说：“好，去派出所找公安解决。”

那人说：“我还要赶紧回家呢，我跟你去派出所。我又没拿你钱，我凭啥要去派出所。不去。你钱不见了，关我球事。”

旁观的人说：“既然你没有拿钱，那就去派出所说清楚，就耽搁一会时间。你要是不去派出所，那说明你有问题。”在众目睽睽之下，那人没有理由反驳。他眼珠一转说，“好嘛，走嘛，老子就跟你去派出所嘛。”

人们让出一条路，叶林依然抓着他的膀子跟他一起走。走出去几步，那人朝四周看了看说：“你把我放开，我跟到你走就行了嘛。”叶林说，“那不能放，对不起你。我也是没奈何，我要是把你放开了，你跑了我去找哪个？这会只能对不起你了。”

那人无奈只好无奈地跟他一起走，又走了一段路，人少了一些。那人又回头看看说：“我哪里拿你的钱嘛？其实你抓错了，是旁边另一个人拿的，就是挤了一下，你回头看我的时候，那人就把钱给你拿了。你当时也不注意，我也不敢说。”

“嘿，狗东西。”叶林心里一下有底了，这钱绝对跟他有关系。他说，“管求他嘛，你都看到了那个人偷我的钱，你去派出所帮我作个证也好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