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前言:陷入绝境的石达开,无力突围,只能与清军谈判投降,意欲以自己一人交换部下平安。关于翼王是真降还是诈降,历来争议不休。石达开最终被杀害于成都正科甲巷,死时大义凛然,却带着无尽遗恨,本篇内容围绕石达开最后兵败被杀的前前后后。
前言:陷入绝境的石达开,无力突围,只能与清军谈判投降,意欲以自己一人交换部下平安。关于翼王是真降还是诈降,历来争议不休。石达开最终被杀害于成都正科甲巷,死时大义凛然,却带着无尽遗恨,本篇内容围绕石达开最后兵败被杀的前前后后。
石达开全军被包围于大渡河,无法从北、南、西三面突破,只能往东试图突围,全军如果能冲到海棠关(今甘洛县海棠镇),即可进入大路,脱离险境,再与在外的李福猷部联系。
最后一次强渡失败后,1863年6月9日中午,石达开全军向东进发。
看到太平军放弃阵地,王应元、谢国泰过松林河,岭承恩、杨应刚、王松林从马鞍山冲下,两路军攻向紫打地大营。
太平军一路且战且退,向东的道路相当险峻难行,一边是绝壁,下边就是汹涌激流,土司军利用地利从山上扔下滚木石头,连北岸的清军也用枪炮射击……
蒙受惨重损失后,石达开率军向东走约二十里,于入夜时来到小水(大渡河一条支流),在这里休息。
第二天,太平军继续前进,在追兵的围攻中奋力杀出,于当晚来到利济堡,却发现来到真正的绝境。
利济堡前边是大渡河另外一条支流——老鸦漩河,老鸦漩河同样在发大水,一片汪洋,水势险恶。
太平军之所以还能鼓余勇杀到此处,是有生的希望在支撑,现在却发现前无去路,后有追兵,又没有粮食,连树皮草根都没有。
老鸦漩河上游处有一座凉桥,可惜对岸的冼马姑已经被周歧源与杨应刚率军占领。
石达开部众至此彻底无力再战,周歧源与杨应刚也不敢逼得太紧,竖起“投降免死”大旗试图招降。
据说马上就有“李、刘二逆”过小水投降,这两个人供出当时还在石达开身边的宰辅曾仕和等六十一名“老贼”名单。另有一邹姓宰辅“先送家属为质,约为内应,立功赎罪。”
对于石达开来说,面临最后的抉择。
石达开大渡河败覆图(点击可放大),出自郭毅生主编《太平天国历史地图集》
达开……叹曰:“孤畴昔攻城略地,战无不利,今误蹈险地、一蹶不振,此天绝孤,非孤不能为诸卿解危之过也”。……曹卧虎曰:“事急矣,明日请收合余众,妖来背水一战,幸而胜则图前进,不胜则主臣赴彼清流,断不受斧钺辱,惟王留意焉”。达开曰:“诺”。曾仕和又进言曰:“王请勿虑,适谍报南去溯谷流而上十里即梁(凉)桥,逾桥则为洗马谷场,越嶲营参将杨应刚、土司岭承恩各率数百人阻去路。明日我军诣梁(凉)桥,宜表诈降,俟济河劫粮,斩木猝攻,声威则无不复盛者,何待毙为”?达开壮其言,即令曹卧虎引炬据石为席,援笔成表,达开怀之。至夜半,突报卧虎已投江。
这里所谓的军师曹伟人形象变得十分丰满而且悲壮,在石达开不听从自己歇力一战的建议后,认为所谓诈降计肯定会失败并落入敌人圈套,最后决定以死劝谏石达开。
前述曹伟人是否石达开军师很值得怀疑,这番描述也很大可能属于小说家言。倒真有一份关于石达开投降的“表”流传,即争议颇多的《翼王石达开致清朝四川总督骆秉章书》(下文简称《致骆书》)。
《致骆书》大致内容如下:
求荣而事二主。忠臣不为;舍命以全三军,义士必作……。大丈夫生既不能开疆报国,奚爱一身;死若可以安民全军,何惜一死。达闻阁下仁德普天,信义昭著,爰此修书,特以奉闻。如能依书附奏清主,宏施大度,胞兴为怀,格外原情,宥我将士,赦免杀戮,禁止欺凌,按官授职,量才擢用……则达愿一人而自刎,全三军而投安。然达舍身果得安全吾军,捐躯犹稍可仰对我主,虽斧钺之交加,死亦无伤,任身首之分裂,义亦无辱。惟是阁下为清大臣,肩蜀巨任,志果推诚纳众,心实信以服人,不畜诈虞,能依请约,即冀飞缄先复,并望贲驾遥临,以便调停,庶免贻误。否则阁下迟行有待,我军久驻无粮,即是三千之师,犹足略地争城,况数万之众,岂能束手待毙乎?
《致骆书》最开始出现在清总兵唐友耕年谱中,编年谱的唐友耕儿子为帮自己父亲脸上贴金,故意将标题改成致唐军门,变成石达开专门发给唐友耕的请降信。后世很多研究者已经识穿这点,认为原件的送交对象是骆秉章。
基于信中描述,一开始很多研究者都认为石达开是真降,区别在于是舍命保存三军性命,还是信念丧失缴械投降。
直到第二个版本出现,“真降”说被“诈降”说所取代。
第二个版本,即《擒石野史》中的著录本,与1935年紫打地当地农民高某发现的抄件,这两份都表明收件者就是骆秉章。配合《擒石野史》前后描述,研究者都判断此信是一封诈降信。
那么石达开是不是诈降?
大渡河畔的石达开——电视剧《太平天国》剧照
《擒石野史》内容原本真假难辨,再加上有研究者,如史式先生,认为连《致骆书》都是假的,(可参看史式先生文章《考伪》)。另外费行简(沃邱仲子)的文章亦可印证此信为假,详情见下文。
综合考虑,石达开是真降还是诈降,其实仍没有最后定论。
如果要我本人作出一个大致个人的主观推论,我更相信石达开是为保存部下,舍身取义的真降。原因在于,如果诈降,对面敌人会不会中你的计?
骆秉章与刘蓉都是人精,尤其骆秉章,石达开与其有过多次交锋,肯定知道所谓诈降根本瞒不过对方,倒不如舍命为部下换取一线生机。
至于部下得生机后,是回乡务农,还是继续集结抗清,石达开已经顾不上了。
以之后石的行为判断,他也已经有一死觉悟。
骆秉章在战后的《奏为生擒逆首并剿灭发逆巨股疏》(下文简称《生擒石逆疏》),提到“(石达开)其妻妾五人抱持幼子二人携手投河”。薛福成《书剧寇石达开就擒事》记载相同。
《擒石野史》写得更为惨烈:
翼王乃饬部卒将胡、潘、吴三王娘抱投江中,末至十四王妃刘氏,则求携次子定基去匿田间……翼王许之。
书中还提到石达开另外一位王娘马氏几天前服毒自杀。 至于那位定基,有研究者认为就是石达开在大渡河畔所得的幼子。
在众位王娘儿子或死或散后,石达开身边亲人只余一子,即时年5岁的石定忠。
另有记载,石达开军中重伤员,难以力战,不愿受辱,也相继投河自杀。
到此时,石达开全军约剩下6000人。
6月11日一早,杨应刚、王松林前来招降,之前骆秉章曾经下令,要生擒石达开,避免其战死或者自杀。
双方开始谈判,周歧源也加入。商议的结果,周、杨、王表面上答应石的要求,即六千人到达洗马姑后,先遣散四千人,余下两千人移驻大树堡,这批人不缴械,等到骆秉章的回文再处理。
按照《生擒石逆疏》,4000人是“被裹胁及老弱者,发给路票遣散”(关于这4000人的命运下文再探讨)。剩下2000人“半系该逆五标悍贼,临阵用以冲锋”,很明显是太平天国老兄弟,石达开陷阵先锋,清廷眼中的“积年老贼”,这些人,骆秉章根本不可能放过。
《生擒石逆疏》还列出投降时最后石达开的核心5人名单,即石达开石定忠父子,与“伪宰辅曾仕和、伪中丞黄再忠、伪恩丞相韦普成”。
根据费行简文章《石达开在川陷敌及其被害的事实》(下文简称《费文》),双方谈判期间,石达开曾写一封信给骆秉章。
费行简笔名沃邱仲子,是晚清文学家、曾国藩幕僚王闿运的学生。少年时随任骆秉章幕僚的父亲在成都,民国期间曾任四川省代表。
费行简曾经在成都翻出全套骆秉章审问石达开的档案,在民国期间写成《费文》,全文6000字,具一定可信度。
《费文》提到石达开这封信,内容费行简没见过,只听当时在场官员转述,有目睹者称“石作书……片刻便成,无一请降乞命之词。”“他硬气极了,没一句软话,还带着有点讥诮宫保。”“石逆上书制府,力劝勿快意杀戮,请遣送所部回桂、湘、黔诸省,但当局不敢出此。”还提到信中有一句“宫保生角,石头开花,童谣已应其可太平乎!”
宫保则骆秉章,宫保生角则指骆字,石头开花当指石达开。据说咸丰年间四川有童谣:“如要四川得安乐,除非石头开花马长角。”暗指石达开骆秉章二人联手守卫四川。
如果石达开原信中真有此言,骆秉章万不敢呈上清廷,肯定要大加篡改,原稿必不能留。现存的那份吹捧骆秉章的《致骆书》伪造可能性很大。
石达开三位王娘投水死——电视剧《魂断太平》剧照
6月13日一早,太平军剩余2000人列队向大树堡出发,杨应刚与石达开并马而行。
就在这时,原本驻在大渡河北岸的唐友耕,忽然间率部过河,前来抢人。
有研究者认为唐友耕是眼红杨应刚可以生俘石达开,遂率军过来抢功劳。杨应刚当时只是参将,唐友耕是重庆镇总兵,官大一级压死人,杨只能悻悻带兵回越嶲。
更多研究认为杨与唐原本就约好,杨应刚计划中就是将石达开交给唐友耕,唐友耕随即押送石达开等5人赴成都,与大树堡的2000人隔绝。这样石达开即使有利用2000人诈降反击的计划,也最终落空。
《擒石野史》有如下内容:
二十六日(即6月12日),应刚复令应元等戒备,以防诈降。二十七日,唐友耕兵自北来,应刚即协释达开父子及部属到大树堡。但友耕疑达开中变,竟传令将达开父子及官佐护送渡河。部属二千余,仍留堡地安置,并允以数日休息,给资遣还。五月一日,友耕复面达开,亦诳抚之。惟达开见所部阻渡,诈降计绌,阴甚悔恨。越日,发耕竟派队送达开诣成都,旋被害。部卒二千余,则于五月五日(6月20日),悉杀于大树堡。
2000人的最终命运,骆秉章交给雅安知府蔡步钟处理,蔡率领清兵来到大树堡关押众人的禹王官处(另有称关帝庙),在半夜四处放火,试图烧死里边的所有人。
里边的太平军惊醒,试图突围,外边又被清兵困死,从深夜血战到天明,大多战死。
骆秉章称“此股巨匪实已剿洗净尽”,实际上仍有少数人走脱。
一开始遣散的4000人命运也有两种说法,一是清军并没有遵守约定,将所有人全数杀害。
二是根据后人在当地的调查口碑,确实有不少太平军后裔在当地分布:
史式先生的《论石达开史事七题》一文中提到:
太平军后裔现有数千人分布在石棉、甘洛、越西等县的广大地区。他们被当地人称为“黄夷”(夷应改写为彝)。在彝族实行奴隶制时代,贵族(奴隶主)被称为“黑彝”,奴隶被称为“娃子”,经过多年劳动被解放了的“娃子”则称为“白彝”,原无“黄彝”之称。“黄彝”这一称呼,正是用来指太平军后裔的。彝族地区地广人稀,山高谷深,搬迁的情况很少,因此,哪一家是“长毛根根”(太平军后裔),左邻右舍都能确指,我们的调查材料自比骆秉章的奏疏、清方的军报更为可靠。
从这里可以大胆推论,遣散的4000人,在彝族地区,被尚实行奴隶制的上层贵族抓住,成为“娃子”。另有口碑,还有极少数躲过搜查,成功逃回江南。
被清军押走的石达开——电视剧《太平天国》剧照
石达开等5人到达成都——可惜是以囚徒的身份。
《费文》写石达开入成都:
他到省之日,观者塞途,乘坐小轿,身着蓝羽毛长袍,未戴帽,发披向后,以一青纱束之,面长方白皙(前谓其面黑者误),八字须,颇似当时之贵官。唐友耕乘马傍其轿行,且时与交谈,盖指点沿路所见及街道名称。其子定忠着绣花红袍,红绣风帽乘一小马,随友耕后。
石达开父子监禁在科甲巷按察使衙门内,有两间屋,一大间父子居住,一小间由唐友耕派出的侍役狱卒居住。大屋无铜铁器具,应该是防止自杀,也无纸笔墨砚——石达开用时给予,用完回收,写字时旁边有人监视。
石达开留有一篇自述,内容是参与太平天国起义的经过,最大价值是提到天京事变时,无一言提及杨秀清曾逼封万岁,此事尚存疑。
对石达开的审问,由整个四川的清廷最高级官员——成都将军崇实与骆秉章主持,其他司道级官员参与,共进行4次。
石达开受审时并没有上刑具,身穿太平天国衣冠,盘膝坐地上,从未下跪。
审问期间,石达开始终大意凛然,不卑不亢,与清廷官员针锋相对,有机会就反舌挖苦。
崇实曾向石达开:“可惜乌都统早尽忠了,不然你等亦出不了广西”。
乌都统即乌兰泰,清廷早最负责剿太平天国的钦差大臣之一,在桂林南门外战死。
石达开马上回怼:“乌都统蒙古大将,诚然可惜;我想从前金鞑子即被蒙古所灭,料必很多将才,可惜反被我们打死了”。
崇实姓完颜,据说是金世宗完颜雍后人,石达开这样说,明显有意讥讽。在场其他清廷官员都看不下去,刘蓉对旁人说:“崇朴山(崇实字朴山)年轻没涵养,爱说话,坐在堂上碰钉子,很可笑”。
有一扬州人朱诒孙,曾与石达开在湖南见过面,试图以故交前往劝降。石达开问:“与君曾见于湘中,但迄今尚不知君系何处人。”朱回答扬州。石达开马上质问,“曾读《十日记》(即《扬州十日记》)乎?”朱诒孙无言以对,只得退出,脸尚发烧。
第三次审问前,石得知骆秉章违约杀害大树堡2000人,显得十分悲愤,“抗辩词极强硬”。质问“骆宫保说本朝从不杀降,今竟何如?会造反的人很多,不一定要我石达开!”然后拂袖离开。
原本打算令到石达开在审讯期间流露出惜命乞降表现的清廷官员,无一大失所望,也纷纷感叹石达开的硬气。
骆秉章在《生擒石逆疏》中写到:
臣会同成都将军臣崇实督饬在省司道亲提该犯鞫讯,石达开自供与洪秀全等自广西金田村起事即封伪王,及串扰各省情形,历历如绘,皆臣所素悉,枭桀之气,见诸眉宇,绝非寻常贼目等论。
刘蓉上呈骆秉章的禀报提到:
即将该逆提讯,据供自金田起事之后,与洪逆分合及共事伪党,扰窜各省情形,历历如绘,其枭杰坚强之气,见于词色,决非他贼所能假冒。
刘蓉本人在与曾国荃的信中内容,虽是敌人视觉,仍不失为对石达开成都受审时表现的称颂:
石逆研讯供自金田发难之后,一切悖逆情状,历历如绘,其枭桀坚强之气溢于颜面,而词气不亢不卑,不作摇尾乞怜之语。自言南面称王十余年,所屠戮官民以千万计,今天亡我,我复何惜一死!临刑之际,神色怡然,实丑类之最悍者。
石达开受审时怒斥清廷官员——电视剧《太平天国》剧照
最后一次受审后的第二天,即1863年6月25日,农历五月初十,天历癸开十三年五月十三日,石达开、曾仕和、黄再忠、韦普成4人押赴刑场处死。到于石定忠,因为年纪尚小,骆秉章上奏称:“例应监禁,俟及岁时照例处理。”
石达开的处死,有两种说法,一种广为流传的公开处死。
当天的刑场,天色昏暗,密云不雨,据说围观的人达数万。石达开从容缓步,曾仕和等在旁侍立。
凌迟酷刑开始,石达开与曾仕和对缚于十字桩上。刽子手持刀碎割,曾仕和失声一呼,石达开从容劝阻,“何遂不能忍此须臾,当念我辈得彼,亦正如何可矣!”曾仕和就咬紧牙关,不再出声。
围观者看到他们这样从容就义,无不敬佩。石达开共受一百多刀,终年三十三岁。清朝官员也在私人著述中称赞:“真奇男子也!”
另外一种说法是秘密在正科甲巷按察使衙门内处死。
《费文》称因害怕石达开部下劫法场,死事非常秘密,完全不敢公开。当天早上唐友耕告诉石达开今日行刑。石达开回答:
“我盼望的就是这一天,如今如愿了。”说毕慷慨而出。
被害时方黎明,骆秉章指示行刑官,“勿照向例碎剐,故仅刺胸一刀,随即斩首,亦未传示各处……”
无论公开还是秘密处死,石达开始终视死如归,慷慨赴死,审问期间也并未丧失气节,可称真英雄,令人无限惋惜。
关于石达开两名儿子的下落,石定忠说法不少,反正一堆营销号胡编乱扯。本号之前曾写过一篇文章《翼王6岁幼子被俘后,被慈禧下令3000刀凌迟处死?》,可供参考。另外一位刘王娘带走的石定基,据《擒石野史》,石达开派两名侍卫保护,欲找到李福猷,他日长大后为父报仇。
侍卫剃发保护刘王娘母子,天亮时脱险,假装难民藏在彝堡内。侍卫转身去寻访李福猷,打算找到后,回来接刘王娘母子。
侍卫离开后再无消息,刘王娘母子被土司王应元搜获,王应元囚禁刘王娘母子,同时向上报告,不知是什么原因,清廷方面始终没有回复。两年后仍然没有要求押解,王应元害怕被指控犯“匿奸”之罪,抱走石定基送呈,刘王娘母子始被送交处死。
今天成都正科甲巷内的石达开殉难死事纪念碑,上刻托名石达开所作的《入川题壁》。
来源:风雪太平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