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这来之不易的安宁日子,我们很珍惜,我经常去看那两块土地,期盼着春天快点来,我播下种子,让它们长出希望的秧苗。
这来之不易的安宁日子,我们很珍惜,我经常去看那两块土地,期盼着春天快点来,我播下种子,让它们长出希望的秧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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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安宁日子仅仅过了两个月,村子里就来了很多官兵,他们挨家挨户搜查,看到年轻小伙子就抓走充军或是当壮丁。
这次是人数众多,装备齐全的大军,村民们无法再像反抗山匪一样反抗他们,大军从周遭一过,十里八村几乎都剩下老弱妇孺了。
邻家阿婆的儿子前些年就被充了军,死在外乡,如今她年仅十一岁的孙子又被抓去了,她号哭辱骂,险些哭瞎一双眼睛。
梁坦那天抓着井绳吊在水井半腰,躲过了那场搜查,他沉默了两天后,扑通跪在我面前。
他说自己要去找起义军,朝廷逼得人活不下去,他就干脆反了朝廷,他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他不甘心一直受世道欺压。
我透过他,看到了一丝自己年轻时候的影子。
我擦擦眼泪,笑着对梁坦说:“孩子,你去吧。”
我知道他有勇气,有谋略,有野心,他临走的前一晚,我熬了一夜,将自己衣服撕成料子,给梁坦裁成新衣。
走的时候,梁坦给我磕头,故作轻松地笑着对我说:“娘,说不定儿子能挣个王侯当,那时一定要娘享尽这世上的荣华富贵。”
我也忍着眼泪,强笑着说:“什么富贵都抵不上你平安,娘等着你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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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坦走后,我老了很多,白发悄然出现,我每日打听着起义军如何如何,是败是胜,死伤如何。
可是听人说,有好几路起义军呢,多数都是连败,我听了焦急又惆怅,能做的也只有日日祈求梁坦平安。
我在油锅里煎熬了整整三个月,才盼来了梁坦的消息,是一个蒙面的年轻人在深夜敲开了我的门,带给我一个小包袱,还有一封梁坦写的信。
我喜极而泣。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
送走年轻人后,我迫不及待拆开那封家书,确实是梁坦亲笔,他说自己一切都好,让我勿要挂念。
我终于松了口气。小包袱里,是十几两银子,还带着血迹,刚松下的心,又狠狠提了起来。
后来每三个月,梁坦都会遣人送来一封家书和一些银两,让我知道他平安。
此后整整三年,我都没再见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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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坦已经有足足半年没有给我带家书了,以他的性子,若没有天大的事,他是断然不会忘记这茬的,他知道家中母亲在日夜为他担忧。
我很悲伤,认定他已经死了,听说起义军攻进了京城,现在的皇帝是起义军的领袖,我怅然地流泪,梁坦大概做了那位皇帝垫脚的尸体。
我红着眼睛出门,打算找人为梁坦做个牌位,让他不至于做孤魂野鬼。
结果,一打开门便看到门前停了一辆豪华的马车,旁边还站了乌压压一堆人,我以为又是大军进了村,吓得闭紧木门。
有人对着门缝恭敬地说:“奴才奉皇命接太后入宫,请太后出来吧。”
我吓傻了,哆哆嗦嗦地说:“我不叫太后,我叫梁仪,你们找错人了。”
门外的人依旧恭敬地说:“太后名讳就是梁仪,就是您。”
门外的人解释了好久,我才明白过来,原来如今的新帝,就是我儿梁坦。
他从起义军的小头目一路杀成领袖,又一路杀入皇宫,他在乱世中杀出一条血路,踩着尸山血海成了新的皇帝。
脑子迷迷糊糊,像做梦一般,想不到啊想不到,我的肚子里竟蹦出个乱世英雄来,心里五味杂陈,我又哭又笑。
我小心翼翼上了马车,有人伺候我穿上华丽的衣裙,戴上昂贵的首饰,浩浩荡荡的仪仗队和将士们送我入宫。
这阵仗实在惹眼,沿途有许多百姓围观,有人低声交谈,与他们擦肩而过时,我鬼使神差地听到了他们说的话。
“这妇人命可真好,儿子有能耐,她沾光成了太后,享这无上尊荣。”
“得了吧,世道这么乱,皇帝跟走马灯似的一直换,他们又能得意多久。”
我心头涌上怪异的难受滋味,怕应了第二个人的话,我安慰自己,我儿梁坦英武有谋,上天给他这个命格,也许他会成为一个好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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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上颠簸几天后,我到了熟悉的京城,进了熟悉的皇宫。
二十多年前,我以宫女的身份生活在这里,二十多年后,我以太后的身份回到了这里。
这二十多年中间隔了太多太多东西,虚荣,贪婪,苦难,耻辱,血腥,杀戮,恍若隔世。
梁坦在正殿迎我,他一身玄色衣袍,上面绣了好多只五爪金龙,那是日思夜想的儿子梁坦。
他的身形高大魁梧,气宇轩昂,脸黝黑粗粝,一道疤从脸颊蜿蜒至嘴角,不过是三年多的时光,他却像是老了十岁。
我知道,他一定受了很多罪,身上一定旧伤无数。
梁坦笑着朝我走来,撩起龙袍朝我下跪,他字正腔圆地叫:“拜见母后。”
我还没有适应太后的身份,心一颤,脚一软,反倒朝他跪了下去,我很想抱着他痛哭一场,看看他身上有几处伤,深不深,疼不疼。
梁坦让我住进最好的宫殿,山珍海味,珠宝玉器整日往我这里送。
他邀功似的跟我说:“儿子当年没食言,我让娘成了这世上最尊贵的女人了。”
我笑着说:“儿子真厉害,真孝顺。”
他忽然故作神秘:“娘,我还给你带了个更好的礼物,你见了一定喜欢。”
我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满心期待,不一会儿有宫人端出几个盒子来,梁坦扶着我一个个去看。
我看了一眼,便怔住了,脸色煞白,那是一颗人头,下边还淅淅沥沥淌着血。
我在惊吓之余想起,好像是当年因为柴火的事让我磕头的那个男人。
梁坦心情不错,自顾自地说:“母后可还认得这伙人,我早把他们押到了京城,就是为了今天割下他们的头给你出气,就连当年不让我们停留的平安镇,我也给屠了。”
我良久没有回应,梁坦才发现我脸色不好,他意识到了什么,挥手屏退宫人,脸色尴尬:“是儿子冒失了。”
我缓了缓,柔声对梁坦说:“坦儿,你既做了皇帝,就要好好对待百姓,我们曾受过的罪,不能让他们再受了。”
梁坦说:“儿子当然会做个好皇帝,江山一统,千秋万代。”
他背对着我,看不清表情,我听说杀人杀多了,会变成战争机器,人命在眼里不会再有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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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太后的日子是真舒服,穿的是绫罗绸缎,戴的是金玉翡翠,吃的是珍馐美味。
我一摆手有人给我脱衣,一伸脚有人给我脱鞋,一伸手有人搀扶,所有人对我毕恭毕敬,阿谀奉承。
权势富贵的滋味可真迷人,怪不得许多人为了它争得头破血流。
梁坦确实在努力做一个好皇帝,他学那些千古名君,修工事,重农桑,革弊政,勤政殿的烛火彻夜燃烧。
可连年大战,国力早就衰弱不堪,塞外的胡戎人举兵进犯,杀害百姓,企图瓜分国土。
梁坦一边要挥兵对付胡戎人,一边要镇压前朝余党,可国库里已经拿不出打仗的钱了。
梁坦焦头烂额,咬咬牙,吩咐下面的官员,从百姓身上搜刮,百姓骂声一片,紧接着起义军四起。
混乱的局面并没有变好,我们只是换了个位置。
最大的一支起义军叫广陵军,从广陵起义,讨伐梁坦,他们浩浩荡荡,一路势如破竹,梁坦派出镇压的部将皆全军覆没。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广陵军就兵临城下,梁坦只剩下皇宫里的最后一道防线。
这是梁坦称帝后的第一百天,刚好一百天,我们一生仅有的富贵日子,只有一百天。
梁坦一夜白头,这一年,他二十七岁,大殿空旷寂寥,梁坦席地而卧,头枕在我怀里。
我忽然想起很多年以前,我背着小小的他卖馄饨。
他眼神空洞,喃喃道:“为什么,为什么不让我安生做个好皇帝?”
我强忍着眼泪对他说:“罢了,儿啊,就当这是一场黄粱梦,娘去给那些人下跪磕头,皇帝让给他们做,咱们出宫,还去卖馄饨。”
黄粱一梦,该醒了。
梁坦忽然说:“娘,咱们跑了吧,去一个远离这些是非的地方。”
我再也忍不住,眼泪啪嗒啪嗒砸下去,他能想得开,真好。
入夜,我褪下华服,穿上熟悉的粗布麻衣,在梁坦心腹小将的带领下悄然从皇宫后门溜出。
这一路上都没见梁坦,我问他为什么不和我同行。
小将说,梁坦还有些事要办,让我先行一步,他随后就到。
我心里隐约觉得不好。小将把我送上一艘小船,在河边对我行了一礼:“太后珍重。”
我着了急,问梁坦怎么还不来。
小将摇摇头:“陛下不会来了,他说自己即使逃走了,广陵军也不会放过他的,还会连累太后,如此,还不如血战到底,他还说......”
我哭出了声:“他还说什么?”
“他说,生养之恩,来世再报。”话毕,小将一刀砍断缆绳。
小船顺着河流漂走,我悲凉地哭喊:“梁坦,你这个不孝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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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船走了很多个日夜,最后停在一个小镇,我焦急地向人们打听,远方京城战时如何了。
人们说,广陵军杀进皇宫,火烧大殿,逼退了上一个皇帝。
我问:“那个叫梁坦的皇帝如何了?是杀了还是捉了?”
那人喷着口水说:“听说被广陵大军乱刀砍死,尸骨无存啊。”
另一个人拍手:“昏君落得这个下场,真是老天有眼啊。”
心里有东西狠狠坠下,让我的五脏六腑绞痛,险些站不稳,我很想对他们说,其实梁坦也曾是个好孩子,很好的孩子。
可我能出口的,只有嚎啕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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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过了很久,又出了一个新帝,打退了胡戎人,平定了四方。
他聪明智慧,宽容仁慈,将天下治理得井井有条,国家在他的努力下渐渐恢复元气,百姓安居乐业。
我老了,佝偻着身子在街边卖馄饨,常听人说,人生如戏,世事无常,许多人的一生大起大落,不就是一出戏文吗?
这街上有个孩子叫黄凡,他爹死了,娘带着他改嫁给继父,没多久他娘也死了。
继父对他不好,他经常吃不饱,连别的小孩也常欺负他,我就经常喊他过来,煮馄饨给他吃。
他是个知道感恩的孩子,经常帮我劈柴烧火。
有一天,他对我说:“阿婆,我以后长大了要当大英雄,我要封侯拜相,让现在欺负我的人以后都跪拜我。”
我摸着他的头慈爱地说:“好,黄凡是个有志气的孩子。”
黄凡仰头盟誓一般对我说:“只有阿婆对我好,那个时候我就把阿婆接过去,跟着我享福。”
我心口一颤,似乎看到梁坦的影子与他重叠,我怔愣了很久。
直到,黄凡扯我衣角:“阿婆,你怎么哭了?”
我回过神来擦干眼泪笑了笑:“没什么没什么。”
“孩子,来吃碗馄饨吧。”
来源:葡萄很甜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