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捏着钥匙站在老房子门槛前,转了三圈才听见"咔嗒"一声。门轴吱呀作响,惊得屋檐下的麻雀扑棱棱飞散,斜斜的阳光切进来,照见墙角积了五年的灰,在光束里打着旋儿。
我捏着钥匙站在老房子门槛前,转了三圈才听见"咔嗒"一声。门轴吱呀作响,惊得屋檐下的麻雀扑棱棱飞散,斜斜的阳光切进来,照见墙角积了五年的灰,在光束里打着旋儿。
这扇门最后一次被推开,是五年前清明。外婆蜷在门内的藤椅上,攥着半块没吃完的桂花糕,说要等大姐从上海、二姐从深圳、小妹从广州回来,我们姐妹四个围坐着吃团圆饭。可傍晚救护车的鸣笛撕裂了小城的天空,等我们赶到医院,外婆的手早凉透了,藤椅上的桂花糕被风刮得硬邦邦,碎渣粘在她灰白的裤腿上。
记忆突然跳回二十年前的夏天。老院儿里飘着槐花香,外婆系着蓝布围裙蹲在葡萄架下,给我们分煮好的菱角。大姐总剥不好,指甲盖儿被划出血口子,外婆就凑过去用嘴吸;二姐偷藏了半袋炒米糖,被发现后红着眼说要分给我们,自己只吃了两颗;小妹最黏外婆,总趴在她膝头听故事,说长大要给外婆买金镯子。我们四个挤在外婆的藤椅上,听她絮叨:"你们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骨肉,要像葡萄藤似的缠在一块儿,谁也不许松。"
那时候我们信啊。大姐去上海读大学,生活费不够,二姐把勤工俭学攒的钱塞给她;小妹高考失利躲在房里哭,我翻出外婆藏在米缸里的压箱钱,说"姐带你去吃小笼包";二姐结婚时,我们三个凑钱给她买了对银镯子,外婆戴着老花镜看了又看,说"比金的还金贵"。
变故是从外婆生病开始的。三年前深秋,她在菜市场摔了一跤,股骨头骨折。我请了长假在医院守着,给她擦身、喂饭、按摩腿。大姐在电话里说"项目关键期走不开",只转了五千;二姐说"孩子刚上小学离不开妈",每周来半小时,拎着超市买的保健品;小妹倒是请了假,可来了三天就说"广州客户催得急",走时把外婆的金镯子塞给我:"姐你收着,我怕丢了。"
我捏着那只还带着体温的金镯子,突然想起小妹十六岁那年。她偷拿外婆的钱去网吧,被追着打,我护着她挨了两下,她抱着我哭:"姐,我以后挣钱了给你买大房子。"可现在她的微信停在三天前:"姐,护工费我转两千,不够再说。"
外婆弥留那晚,我攥着她的手,她喉咙里发出嗬嗬声。我凑过去听,她说:"大丫...二丫...小丫...都来..."我给大姐打电话,她在会议室压低声音:"我让助理转两万,你跟妈说我在加班。"二姐电话占线,后来发消息:"孩子发烧了实在走不开。"小妹航班延误,凌晨三点才到,站在床前看了眼外婆,说:"妈,我给你带了燕窝。"
外婆的手在我掌心里慢慢松开时,监护仪的蜂鸣刺耳。小妹突然拽我袖子:"姐,咱妈那套老房子该过户了吧?我问过律师,四个子女平分。"二姐的电话刚好打进来:"我明天就过来办手续,记得把房产证带齐。"大姐的转账提示音紧接着响起,附言是"辛苦姐了"。
老房梁上还挂着外婆编的中国结,褪色的红绳沾着阳光的味道。我蹲下来擦藤椅,发现椅垫下压着个蓝布包,打开是外婆的日记本。最后一页写着:"大丫寄来的保健品我收着,可她总说忙;二丫的孙子照片我看了又看,可她总说累;小丫的金镯子我戴着,可她总说远。我这把老骨头,最盼的还是四个孩子围在葡萄架下吃菱角。"
风从破纱窗钻进来,翻得纸页哗哗响。我想起上个月小妹在家族群发的消息:"老房子要拆迁了,补偿款怎么分?"大姐回复:"按人头平分最公道。"二姐回复:"我出的钱最多,该多拿。"小妹又发:"我常年不在本地,凭什么少拿?"群里安静了三天,最后是我退出了群聊。
现在我站在满地阳光里,终于懂了外婆临终前没说完的话。她不是盼着我们带多少钱、买多贵的礼物,而是盼着我们能像小时候那样,挤在她的藤椅上,把菱角剥得满手是泥,把委屈说成笑话,把未来的日子过成葡萄藤,缠缠绕绕往暖处长。
可血缘这东西,到底是藤蔓还是绳索,得看藤条愿不愿意往一块儿靠。这五年,大姐再没回过小城,二姐的电话只在要帮忙带孩子时打,小妹的朋友圈全是高端聚餐和旅游照。我们还是"姐妹",可那个能为半块菱角红了眼、能为两块钱凑起来的"我们",早就死在二十年前的槐花香里了。
我合上外婆的日记本放进蓝布包。阳光透过葡萄架的空隙落下来,在地上织出一片碎金。风里飘着若有若无的槐花香,突然想起外婆常说的话:"亲人是树上的叶子,风来了有的落得早,有的落得晚,可树根还在土里扎着。"
可现在我懂了,树根会烂,泥土会变,风会把叶子吹到天南海北。所谓"兄弟姐妹",不过是命运随手撒下的种子,能不能长成缠绕的藤,全看各自愿不愿意往一块儿生。
我锁上老房子的门,钥匙在掌心硌出一道印子。身后传来麻雀的叫声,我摸出手机给大姐发消息:"拆迁款我不要了,房子留给社区当老年活动中心吧。"发送键按下的瞬间,阳光正好掠过手背,暖融融的,像极了外婆当年摸我们头的温度。
有些期待,该放下了。有些"永远",本来就是说给小孩听的故事。
来源:西柚文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