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县城的西门桥头，钢筋水泥搭起的门楼上贴着”李氏养殖场”五个褪色的红字。大门口的水泥地上，两只老母鸡悠闲地啄食着不知哪里漏出来的饲料。

县城的西门桥头，钢筋水泥搭起的门楼上贴着”李氏养殖场”五个褪色的红字。大门口的水泥地上，两只老母鸡悠闲地啄食着不知哪里漏出来的饲料。

一脚踏进院子，便能瞧见小李哥忙碌的身影。他总穿着那件发白的蓝色工装，袖口磨损得厉害，左边袖管挽了两道，露出结实的手臂，右边却只挽了一道。他的牛仔帽下，一张黝黑的脸庞看着有四十来岁，嘴角边永远挂着笑意，却在眼角留下了几道沧桑的纹路。

“小刘啊，今儿有空来坐坐？”他从猪栏里抬起头，笑着朝我招手。

我点点头，跟着他往办公室走。说是办公室，其实就是猪场旁边一间用彩钢板搭起来的房子。推开门，一股冷气迎面扑来，倒是挺舒服的。

“坐坐坐，喝点啥？”小李哥从冰箱里掏出两罐可乐，自己拿了一罐，熟练地打开，咕嘟咕嘟灌了两口。

“还是雪碧吧，可乐刺激。”我随口说。

他愣了一下，又从冰箱里拿出一罐雪碧推给我。

“你这猪场现在多大规模了？”我打开雪碧，问道。

“三百多头，年出栏量大概一千二百头吧。”他摸出香烟盒，习惯性地想抽出一根，却又把烟盒塞回口袋，“忘了，戒了。”

我注意到他办公桌上放着一个电子相框，屏幕不断滚动播放着照片——穿着工装的他站在猪栏前；他接受县电视台采访；他在县里的颁奖台上领奖…还有一张他穿着西装站在婚礼现场的照片，只是身边没有新娘，而是和几个哥们勾肩搭背，脸上的笑容显得特别勉强。

“还记得呢？”他注意到我的目光，自嘲地笑了笑，“那都七年前的事了。”

我点点头。李哥婚礼的事，算是我们县城的一段”名人轶事”了。

七年前，小李哥在县城里开了个小超市，生意不温不火。他和女友张梅交往了五年，终于攒够了钱准备结婚。订好了酒店，办了婚宴，宾客都到齐了，就等新娘子了。

宾客们等啊等，一个小时过去了，新娘子还没来。

小李哥脸上的笑容逐渐凝固，开始频繁地看手表，掏出手机又塞回口袋。

“新郎官，怎么还不开始啊？”一位叔叔喊道。

“马上，马上，新娘子化妆呢！”小李哥赔着笑，又给张梅打了个电话，依然是无人接听。

又过了半小时，小李哥的手机响了。他一把抓起来，脸上露出喜色，却在听了几句后变得惨白。

电话那头是张梅的闺蜜，说张梅临时反悔了，不想嫁给他，已经坐上去省城的大巴了。

小李哥愣在那里，手机从手中滑落，砸在红毯上发出闷响。

婚宴还是办了，没有新娘，只有小李哥和他的几个发小，喝得烂醉如泥。宾客们吃完饭纷纷离去，议论纷纷。

“听说那姑娘嫌小李家条件不好。”

“我看是嫌小李没出息，就开个小超市，能有啥前途？”

“可惜了那姑娘，长得挺漂亮的…”

婚宴结束后，小李哥彻底沉沦了，关了超市，整天泡在烟酒里。他从早喝到晚，从床上喝到地上，有时候连门都不出，就在家里喝闷酒。

他的发小老王经常来看他，每次都会被满地的酒瓶烟头吓一跳。

“小李，别这样了，日子还得过啊！”

“过啥过？有啥意思？”小李哥咧着嘴笑，眼睛却是红的。

这样的日子过了大半年，直到那天他喝断片儿了，老王把他送进了医院。

医生的诊断单上写着”酒精中毒，肝功能异常”几个刺眼的大字。

那晚，小李哥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坐了整整一夜。第二天早上，护士过来查房，见他还在那坐着，好心递给他一杯水。

他接过水杯，才发现那是个印着”世界无烟日，远离香烟”的纸杯，底部还画着一只卡通小猪，旁边写着”健康生活，快乐每一天”。

不知为何，他盯着那只小猪看了很久，突然笑了。

“后来怎么想到养猪的？”我问道，把目光从相框上收回来。

“说来也巧。”小李哥摇摇头，眼神有些飘忽，“从医院出来，我就把家里的烟酒全扔了。正好我大舅在村里养猪，我就去帮忙打工，想着先养活自己再说。”

他站起身，从柜子里取出一个陈旧的笔记本，翻到第一页给我看：“你瞧，这是我刚开始养猪时记的笔记。”

本子上密密麻麻地记着各种饲料配方、猪病防治、猪舍管理的内容，旁边还画着歪歪扭扭的猪舍结构图，像个小学生的作业本。

“那会儿啥也不懂，就跟着大舅学。白天干活，晚上看书学习，比上学那会儿还用功。”他笑着说，“刚开始养了三头猪，住的是猪圈旁边的小屋，晚上猪叫唤，都能把我从梦里叫醒。”

他翻到另一页，指着一串数字给我看：“你瞧，这是第一年的收支记录。养了三头猪，赔了两千多。”

我笑着说：“这不挺正常的嘛，刚开始谁都得交学费。”

“可不是嘛！”他点点头，“当时我妈还劝我算了，回县城找个工作得了。我不听，非得再试试。”

第二年，他扩大规模，养了十头猪，跑遍了周边的饭店收剩饭剩菜，自己配饲料。

“那会儿省钱啊，买不起饲料。每天骑个三轮车，跑遍县城的饭店，收剩菜剩饭，回来煮熟了喂猪。人家都笑话我，说我这是’拾荒养猪’。”

办公桌上摆着一个破旧的保温杯，杯身上的花纹都磨没了，只剩下底部一圈发黄的痕迹。他顺着我的目光解释道：“这杯子用了七年了，当初收剩饭时，有家饭店老板看我可怜，送我的。”

他没有扔掉这个杯子，就像他没有忘记自己从哪里起步一样。

转机出现在第三年。

那年全国猪肉价格上涨，小李哥的二十多头猪卖了个好价钱，第一次尝到了赚钱的滋味。他拿着赚到的钱，租了块地，建了个小型猪场，还参加了县里的养殖技术培训班。

“那段时间可忙了，白天建猪舍，晚上学技术，连觉都是在猪场打的。”他说着，从桌子下面抽出一卷图纸，铺在桌上，“你看，这是我自己设计的猪舍，通风采光都考虑进去了。”

图纸上画着详细的猪舍结构，还有密密麻麻的尺寸标注，看得出是下了功夫的。

“你懂这个？”我有些惊讶。

“不懂就学呗。”他笑着说，“那会儿买了好多书，养猪的，建筑的，兽医的，床头摞了一米多高。”

小李哥的猪场从二十多头发展到了五十头，又从五十头扩大到了一百头。他开始注重猪的品种改良，从外地引进了优质种猪，还研究起了饲料配方。

“那会儿我就想，要养就养最好的猪。”他指着墙上挂着的几张证书，“你看，这是我们猪场的无公害产品认证，这是绿色食品认证，都是花了大价钱慢慢弄出来的。”

渐渐地，小李哥的猪肉在县城有了名气，很多饭店指定要用他家的猪肉。

“记得有一次，县里一家大酒店的厨师长亲自来我这看猪，看完就说非我这猪肉不用。”他显得很自豪，“后来我就跟几家酒店签了长期供应合同，一年能稳定出栏四五百头猪。”

门外突然传来汽车喇叭声，小李哥起身往窗外看了一眼，表情变得有些复杂。

“谁啊？”我问道。

“我去看看。”他没有直接回答，匆匆走出了办公室。

我也跟了出去，看到院子里停着一辆白色奥迪，车门打开，下来一个时髦打扮的女人，戴着墨镜，穿着高跟鞋，在泥泞的地面上小心翼翼地走着。

“小李，好久不见。”女人摘下墨镜，露出一张精致的脸。

我认出来了，是张梅，当年逃婚的那个新娘。

小李哥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没有说话。

“听说你的猪场做得不错，我特意来看看。”张梅笑着说，“现在的你，完全变了个人啊。”

小李哥依然没说话，只是转身朝办公室走去。张梅跟上去，高跟鞋踩在水泥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我有些尴尬，不知道是该跟进去还是留在外面。犹豫了一下，我决定先回避一下，走到猪场另一侧去看看。

猪场很大，分成了好几个区域，每个猪舍都打扫得干干净净，通风良好，几乎闻不到什么异味。墙上贴着饲养管理流程表，记录表格一应俱全，比起一般的乡村猪场，简直是标准化工厂了。

大约二十分钟后，我听到汽车发动的声音，回到前院，看到那辆白色奥迪扬长而去，小李哥站在院子中央，表情复杂。

“张梅？”我试探着问道。

他点点头，苦笑一声：“是啊，七年不见，突然回来了。”

走回办公室，他重重地坐在椅子上，长出一口气：“她离婚了，想跟我复合。”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沉默。

“知道她为什么当年逃婚吗？”他自问自答，“她说我没出息，养不起她。现在她知道我年收入上百万，就又想起我了。”

他打开抽屉，拿出一瓶矿泉水，咕咚咕咚喝了半瓶。

“说实话，以前我真的恨她，恨得牙痒痒。”他把水瓶放在桌上，瓶身上的水珠滑落，在桌面上留下一道水痕，“但现在，我反而要感谢她。要不是她逃婚，我可能还在那个小超市里混日子，哪有今天。”

他笑了笑，指着墙上的日历：“你看那个日历了吗？”

我转头一看，墙上挂着一个2019年的日历，已经过期好几年了。

“那是我第一次赚钱买的日历，一直挂在那，提醒自己别忘了从哪里开始。”

小李哥的故事在县城里算是个传奇了。从一个被抛弃的新郎，到如今的养猪大户，他用七年时间完成了华丽转身。

去年，县电视台还专门做了一期节目，介绍他的创业故事。节目里，小李哥穿着那件发白的工装，站在猪场中间，笑着说：“其实养猪和谈恋爱差不多，都得用心去对待，真心实意的。”

现在，他的猪场已经成为县里的示范基地，每年都有不少人来参观学习。他还带动了周边十几户农民一起养猪，成立了合作社，统一采购饲料，统一技术指导，统一销售渠道。

“最近又有新计划？”我看着办公桌上摊开的一叠材料问道。

“嗯，准备搞个猪肉深加工厂，做腊肉、香肠这些。”他兴奋地说，“现在人们越来越注重食品安全，我们这原生态养的猪，做出来的腊肉肯定受欢迎。”

他说得眉飞色舞，完全看不出七年前那个沉沦在酒精里的落魄男人。

“对了，你结婚了吗？”我好奇地问。

“哈哈，还没呢。”他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忙着养猪，哪有时间谈恋爱啊。不过…”

他顿了顿，眼睛看向窗外：“县兽医站的小杨，挺不错的。这两年她经常来猪场指导工作，人挺实在的。”

我忍不住笑了：“那抓紧啊，别再错过了。”

“慢慢来吧，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他笑着摇摇头，从口袋里摸出一包口香糖，“来一个？戒烟后就嚼这个。”

我接过一片，跟他一起嚼着薄荷味的口香糖，看着窗外几个工人忙碌的身影。

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照在他黝黑的脸上，那些曾经的伤痕似乎都被岁月抚平了。

“有时候想想，人生真奇妙。”他突然感慨道，“你以为是终点，其实是另一段路的开始。”

办公桌上的电子相框又切换到了那张婚礼照片。照片里，他穿着西装，脸上的笑容那么勉强，那么痛苦。而现在，他穿着发白的工装，站在满是泥土气息的猪场里，却笑得那么真实，那么坦然。

人生确实奇妙，痛苦的结束，往往是幸福的开始。就像小李哥常说的那句话：“养猪和生活一样，用心对待，总会有回报。”

来源：茉香蜜丝奶盖去冰半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