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手机震动的时候,我正在看窗外。一百二十层的高度,黄浦江像一条解冻的蛇,缓慢地在楼宇间蜿蜒。屏幕亮起,是一条银行短信。我点开,一串数字安静地躺在那里,长得像个电话号码。
手机震动的时候,我正在看窗外。一百二十层的高度,黄浦江像一条解冻的蛇,缓慢地在楼宇间蜿蜒。屏幕亮起,是一条银行短信。我点开,一串数字安静地躺在那里,长得像个电话号码。
我数了两遍,八个零。
一个亿。
这是公司第二轮融资成功后,投资方兑现给创始团队的股权稀释补偿。我的那一部分。
我关掉屏幕,指尖有些发凉。窗外的世界依旧车水马龙,渺小得像一盘散开的棋。而我,感觉自己成了那个下棋的人。
第一个电话,我打给了我哥,林峰。
电话响了很久才接通,背景音嘈杂,有电钻的声音。
“喂?涛?啥事啊,我这儿忙着呢。”他的声音隔着电流,带着一丝不耐烦。
“哥,你那破五菱开了多少年了?”我靠在椅背上,转着圈,看着落地窗反射出自己模糊的笑脸。
“啥玩意儿?有事说事。”
“别开那破车了,我给你换辆新的。你看上哪款了?卡宴?还是路虎?”
电话那头突然安静了,连电钻声都好像停了。过了足足有十几秒,他才开口,声音干巴巴的,“你发神经了?”
“我没发神经,哥。我赚钱了,赚了好多。”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但语调里的上扬还是出卖了我,“你去看车,看好了告诉我,我来付钱。”
“……行了行了,知道了。挂了,忙。”
电话被匆匆挂断,嘟嘟的忙音像一盆冷水。我愣了一下,随即失笑。我哥就是这样,一辈子要强,抹不开面子。他肯定正躲在哪个角落偷着乐呢。
第二个电话,我打给了我妈。
“妈,我,林涛。”
“哎,涛啊!吃饭没啊?你那边天冷不冷啊?要多穿点……”
我打断了她的絮叨,“妈,你们那房子太旧了,楼层也高,你跟爸腿脚都不方便。我在滨江给你们买了套新的,四室两厅,带电梯,精装修的。”
电话那头是我妈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然后是狂喜的尖叫,“你说啥?再说一遍!老林!老林你快来听!咱儿子出息了!”
我能想象到她一手捂着嘴,一手拍着大腿的样子。电话被塞到我爸手里,他“喂”了一声,带着浓重的鼻音。
“爸。”
“嗯。”他沉默了一下,问,“……得花不少钱吧?”
“钱的事您别管,都安顿好了。”
“涛啊,”我爸的声音压得很低,“你可不能干啥歪门邪道的事啊,咱家穷是穷,人得走正道。”
“爸,您放心,都是干净钱。”
电话又被我妈抢了过去,她在那头已经喜极而泣,颠三倒四地说着“祖宗保佑”。我听着她的哭声,心里涨得满满的。这不就是我拼命的意义吗?
挂了电话,我给妻子陈婧的账户上转了七位数。没有提前告诉她,我想给她一个惊喜。
一分钟后,她的微信弹了出来,不是表情包,也不是一句“老公你真棒”,只有短短一行字。
“你确定想好了吗?”
我看着那行字,感觉像一根细小的针,扎在饱满的气球上。我回复她:“当然。这是我们应得的。”
她没有再回复。
我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夕阳正沉入地平线,给这座城市镀上了一层耀眼的金色。我张开双臂,仿佛能拥抱整个世界。我,林涛,三十五岁,终于成了人生的赢家。我迫不及待地想把这份赢家的喜悦,分享给我生命里最重要的每一个人。
那时候的我,还不知道,有些分享,不是馈赠,而是一场劫难的开始。
【第一章:名为馈赠的枷锁】
我哥最终还是没自己去看车。我直接订了一辆顶配的黑色路虎揽胜,开到了他打工的那个装修工地楼下。
尘土飞扬的下午,那辆车在周围一片破败和混乱中,安静得像一头闯入羊圈的猛兽。工人们围着车,啧啧称奇,指指点点。
我哥穿着一身沾满涂料的工作服,从临时搭建的板房里走出来,脸色很难看。
“你来干什么?”他皱着眉,眼神躲闪着那辆车。
“哥,车给你送来了。”我把钥匙抛给他。
他下意识接住,那串沉甸甸的钥匙在他布满老茧的手里,显得格格不入。他看了一眼,又像烫手山芋一样想扔回给我。
“我不要。”
“哥,咱俩谁跟谁啊。”我笑着搂住他的肩膀,把他往车边推,“这是弟弟的一点心意。以后嫂子和壮壮出门也方便。”
他被我推搡着,浑身僵硬。周围的工友们开始起哄。
“林师傅,这是你弟弟啊?真有本事!”
“哎哟,这车得一百多万吧?林师傅你可真有福气!”
在众人的艳羡和恭维里,我哥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他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拉开车门坐了进去。我看到他放在方向盘上的手,指甲缝里还嵌着黑色的污垢,和崭新锃亮的内饰形成了刺目的对比。
那天晚上,为了庆祝,我在全市最贵的饭店订了包间。
我爸妈穿着我买的新衣服,局促地坐在红木椅子上,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我妈不停地摸着绣着金线的桌布,小声跟我爸说:“这吃一顿,得花多少钱啊……”
我哥和嫂子王莉来晚了。王莉一进门就满面春风,拉着我的手说个不停,“涛啊,你真是太有心了,你哥他就是那倔脾气,你别跟他一般见识。那车,我真是太喜欢了!”
我哥跟在她身后,换了身夹克,但头发乱糟糟的,眼中有血丝,像是没睡好。他一言不发地坐下,自己给自己倒了杯白酒,一口闷了。
“你慢点喝!”王莉嗔怪地瞪了他一眼。
“哥,今天高兴,多喝点。”我给他满上。
他没看我,又是一口喝干。
一顿饭,成了王莉和我的独角戏。她兴奋地规划着周末要去哪里自驾游,畅想着开着新车回娘家时的风光。我妈则小心翼翼地问着新房子的事,担心物业费太贵。我爸沉默地抽着烟,一口接一口。
我哥,就一杯接一杯地喝酒。
他的脸越来越红,眼神也越来越直。当一瓶茅台快见底的时候,他突然“砰”的一声把酒杯砸在桌上。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林峰!你发什么疯!”王莉尖叫道。
我哥通红着眼睛,死死地盯着我,那眼神,不像看亲弟弟,像看仇人。
他指着我,舌头已经有些大了,“林涛……你现在……是不是觉得……你了不起了?”
“哥,你喝多了。”我皱起眉。
“我没喝多!”他猛地站起来,椅子被带倒在地,发出一声巨响。“开着你买的车,住着你爸妈的新房……我呢?我算个什么?啊?我是个废物!我是个靠弟弟接济的废物!”
“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就是那个意思!”他嘶吼着,脖子上青筋暴起,“你把钱砸在我脸上,不就是想告诉我,我林峰这辈子,就这点出息了吗!”
包间里死一般的寂静。我妈的眼泪刷地就下来了,捂着嘴不敢哭出声。我爸掐灭了烟,一声接一声地叹气。
王莉冲上去想拉他,“你胡说八道什么!赶紧给我坐下!”
我哥一把甩开她,指着门口,“我配不上这车,也配不上这顿饭!我走!”
他踉踉跄跄地冲了出去。我僵在原地,脑子里嗡嗡作响。手里的酒杯壁很凉,凉意顺着指尖一直传到心脏。
我只是想让他高兴,想让他过得好一点。
我做错了吗?
【第二章:空荡荡的豪宅】
我哥那晚没回家。王莉的电话打到我这里,哭哭啼啼,又骂他又怨我。我一夜没睡,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窗外从漆黑变成灰白。妻子陈婧递给我一杯温水,什么也没说,只是陪我坐着。
第二天,我哥自己回来了。他没跟我联系,是王莉告诉我的。她说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句话不说。
我把这件事归咎于我哥那该死的自尊心,觉得过段时间就好了。为了转移注意力,也为了证明自己没错,我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给父母搬家的事上。
我买的房子在滨江一个著名的高档小区,一百八十平,推开窗就能看到江景。我请了最好的设计师,用了最环保的材料,家电全是进口的。我甚至给他们请了一个钟点工阿姨,负责打扫卫生和做饭。
我想象着父母搬进新家后喜悦的样子。
搬家那天,场面很热闹。我叫了几个公司的下属来帮忙,亲戚们也来了不少。大家围着房子参观,赞不E绝口。
“涛子真是有出息了,让叔叔阿姨享福了。”
“这地板,是实木的吧?踩上去感觉都不一样。”
“阿姨,您这厨房比我家客厅都大!”
我妈被众人簇拥着,脸上笑开了花,嘴里却谦虚着:“哪里哪里,都是孩子瞎折腾。”
我爸则一根接一根地抽烟,带着人看了一圈又一圈,嘴都合不拢。
我以为,这次总该没问题了。
可一个星期后,我去看他们,却发现有些不对劲。
家里一尘不染,干净得像个样板间。我妈穿着我买的丝质家居服,却系着一条旧围裙,正跪在地上,用一块抹布小心翼翼地擦着地板的一角。
“妈,你干嘛呢?不是请了阿姨吗?”我赶紧把她拉起来。
“那阿姨手脚太重了,我怕她把地板刮花了。”我妈拍拍膝盖上的土,“这么贵的地板,得省着用。”
我哭笑不得,“妈,地板就是用来踩的。”
晚饭是钟点工阿姨做的,四菜一汤,很精致。但我爸妈几乎没动筷子。我妈吃着吃着,突然叹了口气:“这阿姨做菜,油盐都舍不得放,清汤寡水的,还没我做的白菜豆腐好吃。”
我爸在旁边附和:“是啊,吃不惯。”
我心里有点堵。晚上,我留下来住。半夜起来上厕所,发现我爸一个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没开灯,只有他指间的烟头在黑暗中一明一灭。
“爸,怎么还不睡?”
他被我吓了一跳,连忙把烟按灭在烟灰缸里。“睡不着。这房子……太大了,太空了。”
我坐到他身边。昂贵的皮质沙发很软,陷进去就不想动。
“以前那老房子,虽然小,但你妈在厨房炒菜,我在客厅都能闻到味儿。你哥下班回来,上楼的脚步声,我一听就知道是他。”我爸的声音在黑暗中显得格外苍老,“现在,你妈在厨房,我得走到门口才能听见动静。这小区,安静得吓人,连个吵架的邻居都没有。”
他顿了顿,又说:“我好几天没去公园找老李头下棋了。这里过去太远,坐公交车得倒两趟。他们都说,我搬到富人区,跟他们不是一路人了。”
我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捶了一下。
第二天我走的时候,在我爸房间的床头柜上,看到他那副被烟熏得发黄的旧象棋。棋盘的边角已经磨损,棋子也包了浆。它被小心地放在一个精致的红木盒子里。
我爸走过来,拿起那副象棋,用袖子擦了擦,说:“还是这个摸着顺手。”
那一刻,我看着他满是皱纹的侧脸,和他身后那个空旷、华丽、却毫无生气的“家”,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慌。
我用钱为他们砌了一座金碧辉煌的牢笼,而他们,正在里面慢慢失去原本的生活和快乐。
【第三章:错位的安排】
父母这边的问题让我焦头烂额,嫂子王莉又找上了门。
这次是为了我侄子壮壮上学的事。
她约我在一家咖啡馆见面,穿着一件新买的连衣裙,妆容精致。她搅动着杯子里的咖啡,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涛啊,有件事……想请你帮帮忙。”
“嫂子,有事你直说。”
“你看,壮壮现在上的那个小学,你也知道,就一普通小学。我们小区里好几家孩子都去上那个‘常青藤国际学校’了,听说那里的老师都是外国人,从小就学马术、高尔夫……”她眼睛里闪着光,“壮壮成绩不差,就是没个好环境。我想着,你现在有能力了,能不能……”
我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那所国际学校我听说过,一年学费就抵得上我哥过去三年的工资。
“没问题。”我几乎没有犹豫,“学费我来出,入学手续我去办。”
王莉喜出望外,激动得差点站起来,“真的?涛!你真是我们家的大贵人!”
解决了壮壮上学的问题,她话锋一转,又叹了口气。“就是……你哥那工作,唉。”
我心里一动,“哥的工作怎么了?”
“还是在那个装修队,风里来雨里去的,一个月就那么几千块钱。现在壮壮要去国际学校了,以后同学家里非富即贵,他爸是个装修工,说出去孩子也抬不起头啊。”王莉皱着眉,满脸愁容,“涛,你人脉广,能不能给你哥也安排个‘体面’点的工作?”
“体面”两个字,她咬得很重。
我想起了我哥那天在饭桌上吼出的那句“我是个废物”。或许,一份好工作能让他重新找回自信和尊严。
我当时就是这么想的。
我有个朋友,自己开了家不大不小的公司,做建材生意的。我打了个电话,事情很快就办妥了。朋友很给面子,给我哥安排了一个采购部副经理的职位。月薪两万,坐办公室,不用跑工地。
我把这个消息告诉王莉时,她高兴得合不拢嘴。
我以为我哥也会高兴。
我给他打电话,告诉他工作安排好了,让他明天就去上班。
电话那头,又是长久的沉默。
“……我不去。”他最后说。
“为什么?”我的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哥,你到底想怎么样?给你买车你不要,现在给你找了份好工作你又不去!你是不是非要跟我对着干?”
“那不是我该待的地方。”他的声音很疲惫。
“有什么不该的?你是我哥!我让你去你就去!”我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就这么定了。明天早上九点,到环球中心B座17楼报到。”
我直接挂了电话,没给他反驳的机会。
我以为,把他推到那个位置上,他自然会适应。就像把一个不会游泳的人扔进水里,他挣扎几下,总能学会。
可我错了。有些人,你把他扔进水里,他不会游泳,只会被淹死。
一个星期后,我去找那个朋友吃饭。酒过三巡,他有些为难地跟我提起我哥的事。
“涛啊,你哥他……可能不太适合这个岗位。”
“怎么了?他惹事了?”我心里一紧。
“那倒没有。就是……他跟部门里的人都合不来。大家讨论个采购方案,他一句话也插不上。让他去跟供应商谈判,他紧张得话都说不利索,价格比别人谈的高出一大截。”朋友叹了口气,“而且,公司里不知道谁传出去的,说他是我看在你的面子上才招进来的。现在大家背地里都叫他‘皇亲国戚’,有什么事都绕着他走。”
我心里像被堵了一团棉花。
那天晚上,我特意开车去了我哥的新公司楼下等他。
写字楼的灯光陆续熄灭,我看到他一个人,佝偻着背,从旋转门里走出来。他穿着一身崭新的西装,却像是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小孩,浑身都不自在。
他没有看到我的车,一个人走到公交站台,在晚风中站着,背影萧索。一辆公交车驶来,他没有上,就那么站着。又一辆过去,他还是没动。
我看到他抬起手,擦了擦眼睛。
那个瞬间,我忽然想起很多年前,我们还在乡下。有一次他带我去河里摸鱼,我掉进水里,他拼了命把我救上来,自己却被石头划破了腿,鲜血直流。他怕爸妈骂,一声不吭,一个人躲在草垛后面,也是这样,偷偷地抹眼泪。
从前的我哥,是我的英雄。
现在的他,却被我亲手变成了一个在写字楼下不知所措的懦夫。
我的手机响了,是王莉打来的。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涛啊,你快来劝劝你哥吧!他刚刚回来,说那工作他不干了!死活都不干了!”
我挂了电话,发动了车子。我知道,一场更大的风暴,就要来了。
【第四章:崩塌的盛宴】
导火索是我妈的六十大寿。
我把寿宴定在了那家最贵的饭店,就是我哥上次砸了杯子的那家。我想,要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爬起来。我已经为全家人安排好了一切,我相信这次会是一个全新的、幸福的开始。
我哥和王莉是踩着点到的。
我哥瘦了,眼窝深陷,那身昂贵的西装穿在他身上,显得空空荡荡。王莉的笑容也很勉强,她不停地用眼神示意我哥,让他高兴点。
可我哥从坐下的那一刻起,就没笑过。
宴席开始,亲戚们轮番给我爸妈敬酒,说着各种吉祥话。气氛热烈,觥筹交错。我看着这一切,心里充满了满足感。看,我林涛,能给父母这样的荣耀,能给家人这样的体面。
轮到我哥敬酒了。
他端着酒杯站起来,脚步有些虚浮。
“爸,妈,祝你们……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他一字一顿地说完,仰头就把一杯白酒全灌了下去。
“好!”有亲戚大声喝彩。
我笑着说:“哥,你慢点喝。”
他没理我,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转向我说:“林涛,这杯,我敬你。”
我愣了一下,端起酒杯。
“我敬你,有本事,有能耐。”他盯着我,眼睛里布满血丝,“我敬你,让我爸妈住上了大房子,让我儿子上了贵族学校,让我……也穿上了人模狗样的西装。”
他的语气充满了嘲讽,周围的亲戚们都安静了下来,面面相觑。
王莉急了,站起来拉他的胳膊,“林峰,你又喝多了!胡说什么呢!”
“我没胡说!”我哥猛地甩开她的手,情绪彻底失控。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狠狠地砸在桌子中央的转盘上。
是那辆路虎的车钥匙。
钥匙在转盘上滑了一圈,伴随着刺耳的摩擦声,停在了我的面前。
“林涛,我谢谢你!谢谢你看得起我!”他指着自己的鼻子,一句比一句吼得响,“这车,我开不起!那份工作,我干不了!我他妈就是个在工地上搬砖和泥的命,我没出息,行了吧?!”
最后那几个字,他几乎是嘶吼出来的,带着浓重的家乡口音,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
“啪”的一声,我妈手里的筷子掉在了地上。她的脸瞬间煞白,嘴唇哆嗦着,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我爸“霍”地站起来,指着我哥,气得浑身发抖,“你……你这个逆子!”
“我是逆子?”我哥惨笑一声,通红的眼睛转向我,“爸,你问问他!问问你的好儿子!他给我找的是工作吗?那是施舍!所有人都在背后戳我脊梁骨!我每天坐在那个办公室里,比在工地上干一天活还累!我活得像个笑话!”
他转向我,一步步逼近。
“你觉得你给了我们很多,是吗?你很伟大,是吗?”他指着满桌的菜肴,指着华丽的包间,“你那是想让我们过得好,还是想让你自己过得好?啊?你是不是就想看着我们所有人都围着你,感恩戴德,好满足你那可怜的、暴发户一样的虚荣心?”
“我没有……”我的声音干涩,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
“你没有?”他冷笑,“你问问爸妈,他们住在那空荡荡的大房子里,真的开心吗?你问问壮壮,他去那个全是富家子弟的学校,连个说话的朋友都没有,他真的快乐吗?你问问我,我开着你那一百多万的车,心里是舒坦,还是窝囊?”
“林涛,你给的不是家,是压力!是枷锁!”
他最后的这句话,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
我僵在原地,浑身冰冷。周围的一切声音都消失了,亲戚们惊愕的脸,我妈压抑的哭声,我爸粗重的喘息,都变成了模糊的背景。
我的脑海里,只剩下我哥那双绝望又愤怒的眼睛。
那场精心准备的寿宴,最终变成了一场支离破碎的闹剧。
我哥吼完那番话,就摔门而去。王莉哭着追了出去。亲戚们尴尬地告辞。最后,包间里只剩下我们一家四口。
我妈趴在桌上,肩膀一耸一耸地哭着。我爸颓然地坐回椅子上,一瞬间像是老了十岁。
他看着我,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却只化为一声长长的、沉重的叹息。
那声叹息,比任何责骂都让我痛苦。
【第五章:无声的废墟】
(第三人称视角)
林峰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饭店的。城市的霓虹像一团化不开的浓墨,在他眼前胡乱地涂抹。他一直在走,漫无目的地走,直到双腿像灌了铅。
他停下来,发现自己走到了那座跨江大桥上。江风很大,吹得他西装的衣角猎猎作响。他靠在栏杆上,看着江面上倒映的万家灯火,觉得没有一盏是属于自己的。
口袋里的手机一直在震,是王莉,是他妈,还有林涛。他一个都没接,直接关了机。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皱巴巴的烟,是早上出门时,一个工友递给他的,十块钱一包的红双喜。他点燃一根,深深地吸了一口,辛辣的烟雾呛得他眼泪都流了出来。
他想起小时候。那时候家里穷,一颗糖,兄弟俩都要分着吃。有一年冬天特别冷,他和林涛挤在一个被窝里,林涛冻得直哆嗦,他就把弟弟紧紧搂在怀里,用自己的身体去温暖他。那时候,他是哥哥,是弟弟的天。
什么时候开始,一切都变了?
是从那辆路虎开始?还是从那份“体面”的工作开始?
不,或许更早。是从林涛在电话里用那种轻飘飘的语气说“我赚钱了,赚了好多”那一刻开始的。从那一刻起,他们兄弟之间那座用贫穷和亲情搭建起来的脆弱天平,就彻底失衡了。
他不是嫉妒。真的不是。他为弟弟的成功感到高兴。
但他害怕。
他害怕自己被丢下。他害怕在弟弟的光芒万丈里,自己会变成一个可有可无的影子,一个需要被同情、被施舍的累赘。
林涛给他的所有东西,车子,工作,都像一个巨大的标签,上面写着“你不行,我来帮你”。这份“好意”沉重得让他喘不过气。他每天坐在那个一尘不染的办公室里,听着同事们用他听不懂的词汇讨论着他看不明白的报表,感觉自己像个穿着龙袍的猴子,滑稽又可悲。
他宁愿回到那个尘土飞扬的工地,和工友们一起,汗流浃背地干活,中午吃着十块钱的盒饭,说着荤段子。那样的生活虽然辛苦,但他是踏实的,他是他自己。
一根烟燃尽,火星在风中熄灭。
林峰把剩下的半包烟揣回兜里,直起身,看了一眼远处那栋他弟弟公司所在的、高耸入云的大厦。
他想,或许,他该回家了。不是回那个让他感到陌生的新家,而是回到属于他自己的,那个小小的、乱糟糟的,却能让他安心的家里。
(第一人称视角)
那晚之后,我和我哥彻底断了联系。
家里的气氛降到了冰点。我妈整天以泪洗面,我爸见了我就是一声叹息。陈婧默默地收拾着残局,安抚我妈,给王莉打电话。
我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一连几天。
我想不通。我真的想不通。我做的一切,难道不都是为了他们好吗?为什么结果会是这样?
陈婧端着一杯牛奶走进来,轻轻放在我桌上。
“还在想?”她问。
我没说话,只是揉着发痛的眉心。
她在我身边坐下,没有指责,也没有抱怨,只是平静地说:“我给你讲个事吧。我刚工作那年,我妹还在上大学,她爱漂亮,看上了一条很贵的裙子,一直没舍得买。我发了第一笔工资,就偷偷买下来寄给了她。”
我抬起头看她。
“我以为她会很高兴。结果,她收到裙子后,给我打了个电话,哭了。她说,姐,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没用,连条裙子都买不起?她说她本来打算自己去做兼职,攒钱去买的,那曾是她那段时间最大的目标和动力。而被我这么一搞,她感觉自己像个被人轻易满足了愿望的乞丐。”
陈婧看着我,目光温柔而通透,“林涛,从那以后我才明白,有时候,我们以为的‘好’,对别人来说,可能是一种冒犯。它剥夺了对方通过自身努力去获得幸福的权利和尊严。”
她握住我冰冷的手,“你给了他们你认为最好的东西,但你问过他们想要什么吗?你分享的不是财富,是你的优越感,是强加给他们的压力。”
【扎心金句】:“你分享的不是财富,是你的优越感,是强加给他们的压力。”
这句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我混沌的思绪。
我猛然想起,我给我哥买车,给他安排工作,甚至没有一次是平等地和他商量,而总是用一种“我为你好,你听我的就行了”的姿态。我给我爸妈买房,也只是满足了我想让他们“享福”的执念,却从未问过他们是否习惯离开几十年的邻里和生活。
我一直以为钱是万能的,能弥补我过去对家人的亏欠,能买来他们的幸福和快乐。
直到此刻我才发现,我错了。错得离谱。
我站起身,走到窗边。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雨,不大,但很密,整个世界都灰蒙蒙的。
我想起了我爸妈那套空荡荡的江景房,想起了我哥在写字楼下那个萧索的背影。
那些我用钱堆砌起来的、看似美好的一切,不过是一片华丽的废墟。
【第六章:笨拙的靠近】
我决定先从我爸妈那里开始。
我没有提前打电话。周末的早上,我开着车,去了他们原来的老小区。
小区门口的保安换了人,不认识我,把我拦了下来。我把车停在路边,自己走了进去。
这里的一切都和我记忆中一样,又好像有些不一样了。墙壁更加斑驳,楼道里堆满了杂物,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饭菜和岁月混合的味道。很嘈杂,很鲜活。
我走到那栋熟悉的楼下,抬头看着五楼那个熟悉的窗户。窗户紧闭着。
我上了楼,楼道里的声控灯坏了,我摸着黑往上走。走到五楼,我掏出钥匙,却发现钥匙孔里已经插着一把钥匙。门没锁。
我轻轻推开门。
屋子里没人,但不是我想象中搬空后的样子。家具都还在,只是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灰。阳台上,我妈养的那几盆吊兰,叶子有些发黄。
我走到我爸妈的房间,床上是我妈最喜欢的那床大红牡丹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
我走过去,坐在床边。床板有些硬,发出了轻微的“嘎吱”声。
我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直到听见楼下传来熟悉的吵嚷声。
我走到窗边,看到我爸正和一个老头在楼下的小花园里下棋,周围围了一圈人。我爸悔了一步棋,对方不干,两人吵得面红耳赤。
我妈拎着一个菜篮子,和几个老太太一起走过来,一边走一边聊着今天的菜价。她看到我爸在吵架,中气十足地吼了一嗓子:“林老头!你又耍赖!还要不要脸了!”
周围的人都哄笑起来。
我爸回头看见她,脖子一梗,“我哪有!”
我看着楼下这充满烟火气的一幕,看着我爸妈脸上那种鲜活的、生动的表情,眼睛突然有点酸。
我没有下去打扰他们。我退出了房间,轻轻关上了门。
下楼的时候,我遇到了住在四楼的王阿姨。
“哎哟,是涛子啊!”她惊讶地看着我,“你爸妈没跟你说吗?他们上个礼拜就搬回来了。”
“……没说。”
“你爸妈还是住不惯那大房子,说冷清。这不,又回来了。那江景房空着,你妈心疼,说那么好的房子没人住,浪费了。”王阿姨叹了口气,“其实啊,人老了,图的不是住多好的房子,图的就是个热闹,有个说话的人。”
我跟王阿姨道了别,走出了小区。阳光透过云层照下来,有些刺眼。
我做了一个决定。
第二天,我联系了中介,把那套滨江的豪宅挂牌出售。然后,用卖房款的一部分,在爸妈的老小区里,买了一套面积稍大、楼层较低、带电梯的二手房。
我没有告诉他们,只是默默地办完了所有手续。
然后,我去了我哥家。
我同样没有提前打招呼。我提着两瓶他最爱喝的二锅头,站在他家门口,却迟迟不敢敲门。
手抬起,又放下,反复了好几次。
最后,我还是敲了门。
开门的是王莉。她看到我,愣住了,表情很复杂。
“哥在家吗?”我问,声音有些发紧。
“……在。”她让我进了屋。
我哥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电视。听到动静,他回头看了我一眼,眼神闪躲了一下,又迅速地转了回去,假装没看见。
屋子里的气氛尴尬得能拧出水来。
我把酒放在茶几上,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我们谁也没有说话。电视里正在播一个无聊的综艺节目,主持人的笑声显得格外刺耳。
过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永远不会理我了,他才关掉了电视,拿起茶几上的一根烟,点燃。
“来干什么?”他问,声音沙哑。
“哥,”我看着他,鼓足了勇气,“对不起。”
他抽烟的动作顿住了。
“之前……是我错了。”我艰难地组织着语言,“我不该……用我自己的想法,去安排你和爸妈的生活。我……我就是个混蛋。”
他没有说话,只是猛地吸了一口烟,然后把烟雾长长地吐出来。烟雾缭绕中,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又是长久的沉默。
我以为他会骂我,或者会把我赶出去。
但他没有。他只是把烟按灭在烟灰缸里,站起身,从厨房里拿了两个杯子,和一碟花生米。
他打开我带来的那瓶二锅头,给我们俩都倒满了。
他端起杯子,碰了一下我的杯子,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回来就好。”他说。
然后,一饮而尽。
我的眼眶瞬间就红了,我赶紧仰头,把那杯辛辣的酒灌进喉咙里,呛得我眼泪直流。
那天晚上,我们兄弟俩,喝光了两瓶白酒。我们没有再提那些不愉快的事,只是像小时候一样,聊着一些没营养的废话。聊我们小时候掏过的鸟窝,聊我们一起追过的女孩,聊他工地上那些有趣的工友。
临走的时候,我已经有些醉了。我哥扶着我,送我到门口。
“哥,”我拉着他的手,认真地说,“你之前不是一直想自己开个五金店吗?我这……有点闲钱,可以先借给你。你写个借条,算利息的。等你赚钱了,再还我。”
我哥看着我,看了很久。
这次,他没有拒绝。
他点点头,说:“行。”
【第七章:恰到好处的分享】
我哥的五金店很快就开起来了。
他把那辆路虎卖了,加上我借给他的钱,在他们小区附近盘下了一个不大的店面。他自己设计,自己动手装修,每天忙得不亦乐乎。
我去看过他几次。他穿着沾了油漆的工作服,满头大汗地在给顾客介绍一个水龙头。他的话不多,但很实在,告诉人家哪种耐用,哪种华而不实。阳光照在他身上,他的眼睛里,有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光彩。
那种光彩,不属于“林副经理”,只属于“林老板”。
王莉也变了。她不再去跟邻居攀比谁家的包更贵,谁家的车更好,而是每天在店里帮我哥算账、理货。虽然嘴上偶尔会抱怨辛苦,但眉眼间的满足感是藏不住的。
壮壮也从那所国际学校转回了原来的公立小学。刚开始他有些不适应,但很快就和以前的小伙伴们玩到了一起。他不再需要小心翼翼地去迎合那些家庭背景优渥的同学,脸上的笑容也变得真实而灿烂。
我爸妈那边,我把新买的房子的钥匙交给了他们。
那套房子就在他们老房子的隔壁楼,三楼,一百二十平,装修虽然不豪华,但温馨实用。
我妈拿到钥匙,先是愣住,然后就开始骂我:“你这个败家子!不是跟你说了不要乱花钱吗!那江景房卖了多可惜啊!”
我爸在一旁,却拿着钥匙,翻来覆去地看,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他们最终还是搬了过去。搬家那天,没有请外人,就是我们一家人。我哥开着他的破五菱来回拉东西,我和他一起抬着那些沉重的旧家具。汗水湿透了我们的衣服,但我们都在笑。
新家很快就有了烟火气。我妈把她那些宝贝吊兰搬到了阳台上,我爸在客厅最显眼的位置摆上了他的旧棋盘。楼上楼下的邻居都过来串门,屋子里总是热热闹闹的。
我妈开始抱怨新小区的物业费比老小区贵了五块钱,我爸则吹嘘他现在下楼只要两分钟就能到棋盘山(他给楼下小花园起的新名字)。
一切都回到了正轨,又好像比从前更好了一些。
这年春节,我们全家是在我爸妈的新家过的。
陈婧和王莉、我妈三个人在厨房里忙活着,饭菜的香气飘满了整个屋子。我侄子壮壮在客厅里跑来跑去,向我炫耀他期末考试得的奖状。
我和我哥、我爸,在阳台上喝酒。喝的还是那种十几块钱一瓶的二锅头。
“我那个店,上个月开始盈利了。”我哥喝了口酒,脸上泛着红光,“你那钱,我估计……明年就能还你一半。”
“不急。”我笑着说,“哥,你那水龙头质量不错,回头给我公司项目上也推荐推荐。”
“行啊!”他眼睛一亮,“保证给你最低价!”
我爸在旁边听着,不说话,只是咧着嘴笑,一颗接一颗地往嘴里扔花生米。
晚饭的时候,电视里放着春晚,吵吵闹闹的。我们围坐在一张不算大的圆桌旁,桌上摆满了家常菜。
我妈给我夹了一块她做的红烧肉,说:“多吃点,看你瘦的。”
王莉给我哥夹菜,我哥很自然地就吃了。
陈婧在桌子底下,悄悄握住了我的手。
我看着眼前这热气腾腾的一切,看着灯光下每一张熟悉而温暖的脸,心里某个地方,被一种巨大的幸福感填满了。
我终于明白,真正的分享,从来不是居高临下地给予,更不是用金钱去堆砌和衡量。
它是蹲下身,去看对方真正需要什么。
它是尊重,是理解,是保留对方“自己挣”的尊严。
【扎心金句】:“有些家人之间,钱是最近的路,也是最远的路。”它能瞬间拉近你,也能让你们从此隔着万水千山。
饭后,我一个人站到阳台上。小区的院子里,有孩子在放烟花,绚烂的光芒一闪而过,照亮了夜空。
我的手机又震了一下,是银行发来的年度账单。
我点开,看着屏幕上那串依旧很长的数字,但这一次,我的心异常平静。
它不再是让我感到能掌控一切的权力,而是一种沉甸甸的、需要被小心安放的责任。
我回过头,看着屋子里,我的家人们在灯下笑语晏晏。
我知道,这,才是我所有奋斗的,最终的意义。
来源:聪明饺子IR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