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八年,能让一棵树苗长成碗口粗,也能把一个愣头青的棱角磨得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我叫陈阳,二十六岁,从苏北农村来上海闯荡了八年。
八年,能让一棵树苗长成碗口粗,也能把一个愣头青的棱角磨得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我不是读书的料,初中毕业就跟着老乡出来,在工地上搬过砖,扛过水泥,后来觉得一身力气总有用完的时候,得学门手艺。
我跟了个木工老师傅,一学就是五年。师傅说我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手稳,心静,一块烂木头到我手里,也能琢磨出花来。
出师后,我在一家装修公司干活,专接高档小区的木工活。工钱是高,但上海这地方,就像个无底洞,你挣得再多,它也吞得下。
我妈前年查出了肾病,每周要做两次透析,老家的那点医保,就是杯水车薪。我每个月寄回去的钱,扣掉吃穿用度,剩下的也就刚够她一个月的药费和治疗费。
我爸走得早,我妈一个人把我拉扯大,吃了半辈子苦。如今她病了,我这个做儿子的,就是把骨头砸碎了熬成油,也得让她安安稳稳地治病。
那天,工头老张找到我,神神秘秘地把我拉到一旁,递给我一支烟。
“小陈,有个活,不知道你敢不敢接。”
我吐了口烟圈,烟雾缭绕里,我看着老张那张饱经风霜的脸。
“张哥,有话直说,只要是凭手艺吃饭,就没有我不敢的。”
老张压低了声音,那神情,好像在说什么天大的秘密。
“不是工地的活。是……是给一个大老板家里招人。”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
“招婿。上门女婿。”
我差点让烟给呛着,咳了半天,以为自己听错了。
“张哥,你拿我开涮呢?”
“你看我像开玩笑的样子吗?”老张一脸严肃,“浦东那个‘云顶天宫’知道吧?住在顶楼的林老板,林国栋。搞房地产的,身家……啧啧,咱们想都不敢想。”
我当然知道云顶天宫,那一片的豪宅,我只在外面给人家干活时,仰着脖子看过。那感觉,就像我们乡下人看天上的宫殿。
“这么个有钱人,会缺女婿?”我还是不信。
“他家女儿,三年前出了车祸,瘫了。”老张的声音更低了,“脖子以下,都动不了。林老板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这些年什么法子都想尽了,没用。现在是想给她找个伴,说白了,就是找个能一辈子照顾她的人。”
我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一个瘫痪的女人。
“条件好得很,”老张继续说着,像个卖力推销的贩子,“只要你点了头,彩礼没有,但林家会给你妈存一笔钱,足够她后半辈子治病养老,还绰绰有余。你在上海,车子房子,立马就有。以后林家的家业,还不都是你的?”
这话像一记重锤,砸在我的心口上。
我妈那张被病痛折磨得蜡黄的脸,浮现在我眼前。还有她每次跟我通电话时,小心翼翼问我钱够不够花的语气。
我一个做木工的,不偷不抢,凭手艺吃饭,一个月累死累活,也就一万出头。去掉自己的开销,寄回家的,在巨额的医药费面前,真的不算什么。
可……上门女婿?还是去照顾一个瘫痪的女人?
我陈阳虽然穷,但骨气还是有的。我学的是手艺,想的是堂堂正正地挣钱,娶个媳妇,生个娃,过普通人的日子。
这算什么?卖了自己吗?
我把烟头狠狠地摁在地上,捻灭。
“张哥,这事……我干不了。”
老张叹了口气,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就知道你小子犟。你自己好好想想吧。尊严是好东西,可有时候,它不能给你妈换救命的药。林老板那边托了好几个人找,要的就是你这种,人老实,有耐心,最好是农村出来的,能吃苦,根底干净。”
他把一张名片塞进我口袋。
“想通了,就打这个电话。这是林老板的助理。”
那天晚上,我躺在工地板房的硬铺上,翻来覆去,一夜没睡。
隔壁床的工友鼾声如雷,窗外是上海永不熄灭的灯火,那么亮,却照不进我心里。
我的手里,紧紧攥着那张冰冷的名片。
一边是男人的尊严,一边是母亲的性命。
这道选择题,太难了。
三天后,我攥着那张被手汗浸得有些发软的名片,拨通了那个电话。
电话那头,是一个声音听不出情绪的男人。
我用近乎沙哑的声音说:“你好,我叫陈阳,是老张介绍的……”
第一章 一场明码标价的“面试”
约定的地点在云顶天宫。
我特意换上了自己最好的一身衣服,一件洗得发白的格子衬衫,一条深色长裤,还有脚上那双为了这次见面新买的皮鞋,花了三百块,心疼得我像是割了块肉。
即便如此,当我站在那扇雕花繁复的巨大铜门前时,我还是觉得自己像个误入皇宫的乞丐。
开门的是个穿着熨帖西装的中年男人,就是电话里那位助理,姓李。他面无表情地打量了我一眼,那眼神,像是在评估一件货品。
“陈先生,请进吧。林先生在等您。”
我跟着他,踩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板上,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这客厅大得像我们村里的打谷场,天花板上垂下来的水晶吊灯,比我那出租屋里的灯泡亮一万倍,也晃得我眼晕。
空气里有种淡淡的香味,不是香水,倒有点像药草,清冽又带着一丝苦。
林国栋就坐在客厅中央那套巨大的皮质沙发上。
他看起来五十多岁,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虽然鬓角已经有了白霜,但整个人精神矍铄,眼神锐利得像鹰。他穿着一身居家的深色丝绸衣服,手里端着一杯清茶,正不紧不慢地品着。
他没有起身,只是抬眼看了看我,然后指了指对面的单人沙发。
“坐。”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我在他对面坐下,后背挺得笔直,双手放在膝盖上,像个等待老师训话的小学生。
李助理给我倒了杯水,然后就恭敬地退到了一旁。
林国栋放下茶杯,杯底和茶几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也敲在了我的心上。
“陈阳,是吧?二十六岁,苏北人,在上海八年,职业是木工。”
他像是在念我的简历,每一个字都说得清清楚楚。
我点了点头:“是,林先生。”
“我听老张说,你手艺很好,人也踏实。”他又端起了茶杯,“不过,这些都不是我最看重的。”
我没说话,等着他的下文。我知道,真正的“面试”现在才开始。
“我女儿的情况,你应该听说了。”他直视着我的眼睛,那目光仿佛能穿透我的身体,看到我心底最深处的想法。
“……听说了一些。”
“她叫林薇,今年二十四岁。三年前,一场车祸,高位截瘫。”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深处,我看到了一闪而过的痛楚。
“医生说,她这辈子,可能就这样了。”
客厅里安静得可怕,我甚至能听到自己“咚咚”的心跳声。
“我找你来,目的很简单。”林国栋继续说道,“我需要一个人,一个男人,名义上成为她的丈夫,实际上,是她的守护者。照顾她的饮食起居,陪她说话,让她接下来的日子,能过得像个正常人一样,有尊严。”
“为什么是我?”我终于问出了心里的疑问。上海这么大,比我条件好的男人,多得是。
林国栋的嘴角,似乎有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但那笑意里没有温度。
“因为你穷,但不是烂人。我查过你,你每个月工资一万二,一万块都寄回了老家给你母亲治病。一个肯为母亲拼命的男人,心不会太坏。”
他一句话,就把我扒得干干净净。我感觉自己在他面前,就像那块被我刨得光滑的木头,所有的纹理都暴露无遗。
“你很需要钱,而我,恰好有钱。”他话说得很直白,直白得近乎残酷,“这是一场交易,陈阳。我给你你最需要的东西,你给我女儿她最需要的陪伴和照顾。公平得很。”
我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嵌进掌心。
“交易”这个词,像一根刺,扎得我生疼。
“当然,你也可以选择拒绝。”林国栋靠在沙发上,姿态放松下来,“我不会勉强你。门就在那里,你随时可以走。外面有的是人排着队,想要这个机会。”
我沉默了。
走?我能走到哪里去?回到那个潮湿的工棚,继续没日没夜地干活,然后眼睁睁地看着我妈的病一天天拖下去吗?
尊严,我的那点可怜的尊严,在母亲的生命面前,又算得了什么?
我深吸了一口气,那股清苦的药草味,钻进我的肺里。
“林先生,我想知道,需要我做什么?”
林国栋的眼睛亮了一下,似乎对我的回答并不意外。
“很简单。第一,你要有绝对的耐心。林薇的脾气……不太好。车祸之后,她变得很敏感,很暴躁。你可能要忍受很多常人无法忍受的东西。”
“第二,你要有足够的时间。从今天起,你不能再去做你的木工了。你的全职工作,就是陪伴她。当然,薪水我会给你开,比你做木工高得多。”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他身体微微前倾,一字一句地说道,“你要真心对她好。不是演戏,不是敷衍。我要的是真心。钱可以买来服务,但买不来人心。我虽然老了,但眼睛还没瞎,你是真心还是假意,我看得出来。”
我看着他,这个在商场上叱咤风云的男人,此刻,他只是一个为女儿操碎了心的父亲。
那一瞬间,我心里的那点屈辱感,忽然淡了一些。
“如果……如果我做得不好呢?”我问。
“那就拿着我给你的钱,离开这里。我会给你一笔‘遣散费’,也足够你母亲的后续治疗了。我不会让你吃亏。”他回答得很干脆。
他把一切都算计好了,每一步都有预案,不愧是做大生意的人。
我沉默了良久,脑子里像一团乱麻。
最终,我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
“好,我答应您。”
我说出这四个字的时候,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林国栋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神情。
“很好。”他转向旁边的李助理,“李助理,带陈先生去签合同,然后安排一下,下周三,给他和小姐办个仪式。”
合同……仪式……
一切都快得让我反应不过来。
我像个木偶一样,被李助理带到了一间书房。
那份所谓的“婚前协议”或者说“雇佣合同”,厚厚的一沓,条款清晰,权责分明。
上面写着,作为补偿,林家会一次性支付给我母亲两百万的医疗基金,由专人管理。我每个月可以领到五万块的“薪水”。婚后我将住进林家,名下会有一套公寓和一辆车。
而我的义务,就是上面林国栋说的那几条,被用法律术语写得更加详尽。
其中一条特别刺眼:本协议有效期为五年,五年后若双方无异议,可自动续约。若女方提出终止协议,男方需无条件配合,并放弃除已获得资产外的任何财产分割要求。
这哪里是结婚,这分明是签了一张卖身契。
我拿起笔,手有些抖。
李助理在一旁淡淡地说:“陈先生,签了字,你就不是过去的陈阳了。你的人生,会是另一番光景。”
我苦笑了一下。
是啊,再也不是那个穷得只剩下骨气和手艺的木匠陈阳了。
我闭上眼,脑海里是我妈的笑脸。
然后,我睁开眼,在那张纸的末尾,一笔一划地写下了我的名字。
陈阳。
第二章 没有新娘的婚礼
所谓的“仪式”,办得简单而又怪异。
地点就在林家的大客厅里。没有宾客,没有喧闹的酒席,甚至没有一个“囍”字。
除了我,林国栋,李助理,还有几个家里的佣人,再没有别人。
最关键的是,没有新娘。
林国栋的解释是,林薇身体不便,不喜欢吵闹。
我穿着一身崭新的名牌西装,是李助理带我去买的,价格标签我偷偷看过,上面的数字让我咋舌。可这身昂贵的衣服穿在我身上,却像是借来的戏服,浑身都不自在。
我站在那盏巨大的水晶吊灯下,感觉自己像个小丑。
林国dong递给我一个红本,是结婚证。
我打开看了一眼,上面是我的照片和另一个女孩的照片。照片上的女孩,扎着马尾,笑容灿烂,眼睛像弯弯的月牙,透着一股灵气和娇俏。
这是林薇。
是三年前,车祸前的林薇。
我看着照片上那个鲜活的生命,再想到她如今的状况,心里忽然涌起一阵说不出的滋味。
“从今天起,你就是林家的女婿了。”林国栋拍了拍我的肩膀,力道很重,“陈阳,记住你答应我的话。”
我点了点头,喉咙发干,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仪式结束后,佣人把我的行李搬到了二楼的一个房间。
那房间很大,装修是冷色调的,简约,甚至有些空旷。一张大床,一个衣柜,一个书桌,再没有多余的东西。
李助理告诉我,这是我的房间。
而林薇的房间,在走廊的尽头。
我们甚至不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只是在同一层楼。
这算哪门子夫妻?
晚上,林国栋在餐厅摆了一桌饭菜,算是“婚宴”。
饭桌上,依然只有我们三个人。
长长的餐桌,精致的餐具,丰盛得如同国宴的菜肴,却吃得我味同嚼蜡。
林国栋没怎么说话,只是偶尔会问我一些老家的情况,比如种什么庄稼,过年有什么习俗。
我一一作答,心里却很清楚,他这是在用自己的方式,最后一次考察我。
吃完饭,林国栋对我说:“上去吧,去看看小薇。她应该……在等你。”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期盼。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来了。
终于要面对了。
我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心情去见我这位名义上的妻子。紧张?好奇?还是……恐惧?
我顺着走廊,一步步走向尽头的那扇门。
走廊很长,铺着厚厚的地毯,我的脚步声被完全吸收了,安静得只剩下心跳。
门是虚掩着的。
我站在门口,深吸了一口气,抬手,轻轻推开了门。
第三章 一纸冰冷的契约
门后的世界,和我预想的完全不同。
没有昏暗的灯光,没有压抑的气氛。
整个房间明亮得有些刺眼,墙壁是纯白色的,地板也是,房间里充斥着一股浓郁的消毒水味道,混合着之前我闻到的那种清苦的药草香。
这里不像一间卧室,更像一间顶级的私家病房。
房间中央,是一张多功能的护理床,旁边立着各种我叫不上名字的仪器,屏幕上闪烁着绿色的数据,发出“滴滴”的轻响。
床上,躺着一个人。
一个女人。
她就是林薇。
她和结婚证照片上的样子,判若两人。
一头长发被剪成了齐耳的短发,脸色是久不见阳光的苍白,嘴唇也没有血色。曾经那双爱笑的眼睛,此刻正平静地望着天花板,眼神空洞,没有任何焦点。
她很瘦,瘦得只剩下一副骨架,盖在身上的薄被,都看不出丝毫的起伏。
如果不是胸口那微弱的呼吸,我甚至会以为,这是一具没有生命的雕塑。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透不过气来。
这就是我未来要朝夕相处的“妻子”。
我站在那里,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是该开口说话,还是……
就在我犹豫的时候,她动了。
不,不是她动了,是她的眼睛动了。
那双空洞的眼睛,缓缓地转动,目光落在了我的身上。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冰冷,锐利,像两把淬了寒冰的刀子,带着审视,带着嘲弄,还有一丝深藏的,几乎看不见的厌恶。
被她这么一看,我瞬间觉得,自己之前所有的心理建设,都土崩瓦解了。
“你就是陈阳?”
她开口了。声音很轻,有些沙哑,像是很久没有说过话,但吐字很清晰。
“是,我是。”我赶紧回答。
“过来。”
我依言,走到床边。
离得近了,我才发现,她虽然瘦,但五官的底子极好,是很精致的那种漂亮。只是那份漂亮,被病痛和绝望给掩盖了。
她没有再看我,目光移向了床头柜。
“柜子上,第一个抽屉,打开。”
我拉开抽屉,里面放着一个牛皮纸的文件袋。
“拿出来。”
我把文件袋拿出来,入手很沉。
“打开,念给我听。”她的语气,就像一个发号施令的女王。
我有些疑惑,但还是打开了文件袋,从里面抽出一叠厚厚的A4纸。
最上面的一行字,是加粗的黑体,像一记重锤,砸在我眼前。
《家庭 steward 协议》
Steward?管家?
我愣住了。
“念。”她又重复了一遍,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耐烦。
我只好往下念。
“甲方:林薇。乙方:陈阳。”
“经甲乙双方友好协商,本着自愿、平等的原则,就乙方担任甲方家庭 steward 一职,达成以下协议……”
我的声音越来越低,心也越来越沉。
这哪里是什么协议,这分明是一份工作说明书。
上面详细规定了我的工作内容:每天负责甲方的喂食、擦洗、翻身、按摩;每天至少要陪同甲方进行两小时的语言交流,内容不限,但禁止谈论涉及甲方过往及身体状况的话题;负责维护甲方房间内所有仪器的正常运转……
条款一条条,一款款,清晰得让人心寒。
后面还有薪酬待遇,和我跟林国栋签的那份合同差不多,但更加细化,甚至规定了“年终奖”的发放标准,与甲方的“满意度”挂钩。
最后,是违约责任。
如果我违反了任何一条,她都有权随时终止协议,而我,将净身出户,连林国朵答应给我的那笔“遣散费”都拿不到。
我念到最后,手脚冰凉。
这就是我的新婚之夜。
没有温情,没有交流,只有一纸冰冷得像商业合同的契约。
我终于明白,她为什么要在今晚等我。
她是在用这种方式告诉我:陈阳,别做梦了。你不是我的丈夫,你只是我爸花钱雇来的一个高级护工,一个贴身管家。我们之间,只有雇佣关系,没有其他。
我拿着那份协议,站在那里,傻眼了。
一种巨大的羞辱感,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我咬着牙,抬头看她。
她依然看着天花板,嘴角却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
“怎么?觉得委屈了?”她轻声说,“觉得你卖的不是力气,是尊严?”
我没说话,但紧握的拳头,暴露了我的情绪。
“陈阳,收起你那点可怜的自尊心吧。”她的声音冷了下来,“我爸能用钱买你来,就证明你的自尊心,早就有了价码。在我这里,你最好认清自己的身份。”
“我们之间,是平等的。”她顿了顿,强调道,“我付钱,你服务。别把自己当成什么救世主,也别妄想从我这里得到除了钱以外的任何东西,比如……感情。”
“听明白了吗?”
我看着她那张苍白而又倔强的脸,心里五味杂陈。
我能感觉到,她的话像一把刀,不仅是在刺我,也是在刺她自己。她用这种尖锐的方式,在我们之间,划下了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她是在保护自己。
用一层厚厚的、带刺的壳,把自己包裹起来,不让任何人靠近。
我慢慢地,松开了紧握的拳头。
心里的那股怒火和羞辱,也渐渐平息了。
我把那份协议,整整齐齐地叠好,放回文件袋,再放回抽屉里。
然后,我搬了张椅子,在她的床边坐下。
我对上她的目光,那双冰冷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诧异。她可能以为我会暴怒,或者会屈辱地离开。
我看着她,平静地说:
“林小姐,我听明白了。”
“从现在开始,我是你的管家,陈阳。”
“协议的第一条,是负责你的饮食。现在晚上九点,你饿吗?需要我给你准备点宵夜吗?”
第四章 木头里的温度
我的顺从,似乎出乎林薇的意料。
她眼中的诧异一闪而过,随即又恢复了那种冰冷的平静。
“不用。”她吐出两个字,然后闭上了眼睛,一副“谈话结束,你可以走了”的姿态。
我没有走。
我坐在那里,看着她。看着她长长的睫毛在灯光下投下一小片阴影,看着她因为呼吸而微微起伏的胸口。
这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被困在自己身体里的灵魂。
我忽然觉得,她并不可恨,只是……可怜。
我在床边静静地坐了半个小时,直到确认她似乎睡着了,才轻手轻脚地离开房间,关上了门。
回到我那间空旷的“新房”,我脱掉那身不合身的西装,换上自己的旧衣服,才感觉找回了一点自己。
我给家里打了个电话。
电话那头,是我妈熟悉的声音,带着一丝喜悦和激动。
“阳阳,钱……我收到了。张家婶子今天来告诉我,说有个什么基金,给我在卡里存了一大笔钱……阳阳,你哪来这么多钱啊?你是不是做什么傻事了?”
我靠在墙上,听着母亲带着哭腔的询问,眼眶一热。
“妈,没有,你别多想。”我强忍着情绪,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轻松,“我……我跟老板预支的工资,还中了个奖。你放心用,好好治病,别省着。儿子现在有出息了。”
我撒了谎。
一个又一个的谎言,把我的人生,包裹成了一个华丽的假象。
挂了电话,我坐在冰冷的地板上,抱住膝盖,把头深深地埋了进去。
就这样吧,陈阳。
为了妈,一切都值了。
第二天,我起得很早。
按照协议上的规定,我开始了我作为“管家”的第一天工作。
林家的佣人张阿姨已经准备好了林薇的早餐,是一种特制的流食,装在保温杯里。
我端着早餐,敲响了林薇的房门。
“进。”
还是那个冰冷的声音。
我推门进去,她已经醒了,正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
“林小姐,该吃早餐了。”
我把护理床的床头摇起来,然后用勺子,一勺一勺地喂她。
整个过程,她一言不发,只是机械地张嘴,吞咽。她的目光没有看我,也没有看任何地方,依旧是空洞的。
喂完早餐,是擦洗。
这是最难堪的环节。
当我要解开她的睡衣时,她一直平静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那是一种混杂着羞耻、愤怒和屈辱的情绪。
“你……滚出去!”她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几个字,“让张阿姨来!”
“林小姐,”我没有退缩,看着她的眼睛,平静地说,“协议上写着,这是我的工作。张阿姨有她自己的活。如果你觉得不方便,我可以现在就去向林先生辞职。”
我把她父亲搬了出来。
这是我的杀手锏,也是她唯一的软肋。
她死死地瞪着我,胸口因为愤怒而剧烈地起伏着。那双冰冷的眼睛里,第一次燃起了火焰。
我们就这样对视着,房间里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过了很久,很久。
她眼中的火焰,慢慢熄灭了,重新变回一片死灰。
她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不再看我。
那是一种无声的默许。
我心里松了口气,但更多的,是一种沉甸甸的酸楚。
我以最快的速度,用最轻柔的动作,帮她擦洗了身体,换上了干净的衣服。整个过程,我尽量避免触碰到不必要的部位,也尽量不去看她的身体。
我把这当成一件工作,一件必须完成的,精密的木工活。
我的手很稳,因为我常年跟刻刀和刨子打交道。
做完这一切,我出了一身的汗。
接下来的日子,就在这种诡异的平静和压抑中度过。
我每天准时准点地出现在她的房间,喂饭,擦洗,按摩,翻身。然后就是漫长的“语言交流”时间。
她从不主动开口,我就一个人说。
我说我们老家的田,春天是绿色的,秋天是金黄的。我说我小时候怎么跟着我爸学做木匠,被刨子划破了手。我说上海的工地有多热,工友们晚上会凑在一起喝冰啤酒。
我就像个自言自语的傻子。
而她,始终是那个沉默的听众,没有给过我任何回应。
她的房间,永远是那么的洁白,冰冷,充满了消毒水的味道。一切都是金属和塑料的,找不到一丝生命的暖意。
有一天,我看着她房间里那个光秃秃的白色床头柜,心里忽然有了一个想法。
下午,趁着她午睡,我去了别墅后面的花园。花园里有个工具房,里面居然有全套的木工工具,比我之前在装修公司用的还好。
我找到了一块废弃的梨花木。
那是块好木头,质地坚硬,纹理细腻。
我把它搬回我的房间,关上门。
我拿出刻刀,开始工作。
木屑纷飞,带着梨花木特有的清香,在房间里弥漫开来。
那种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当我拿起刻刀的时候,全世界都安静了,我的心里只有我和这块木头。所有的烦躁、屈辱和压抑,都随着飞舞的木屑,一点点被削去。
我雕的是一只鸟。
一只展翅欲飞的鸟。
我花了一整个下午,把它打磨得光滑温润,连每一根羽毛的纹理,都清晰可见。
晚上,我去给林薇做睡前按摩的时候,趁她不注意,把那只木鸟,轻轻地放在了她的床头柜上。
那个纯白色的,冰冷的柜子上,从此有了一点不一样的颜色和温度。
第五章 沉默的听众
第二天我再去林薇房间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那只木鸟。
它还静静地待在床头柜上,那个位置,和我昨天放的时候一模一样。
她没有把它扔掉。
这个发现,让我心里有了一丝小小的雀跃。
我像往常一样,进行着我的工作流程。喂饭,擦洗,按摩。
在她闭着眼睛享受按摩的时候,我能感觉到,她紧绷的身体,似乎比前几天放松了一些。
到了“语言交流”时间,我看着那只木鸟,开口了。
“林小姐,你知道这是什么木头吗?”
没有回应。
我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这是梨花木。我们老家有句话,叫‘一梨二枣三椿槐’,说的就是木头的好坏。梨花木的木质最硬,也最结实,做出来的东西,能放几百年都不坏。”
“我小时候,我爸就用梨花木给我做过一个弹弓。我拿着它,能打下天上的麻雀。”
“我爸说,做木匠,得先懂木头。每块木头都有自己的脾气,有的软,有的硬,有的直,有的弯。你得顺着它的性子来,才能把它做成好东西。要是硬拧着来,木头就会裂,就废了。”
我说着这些,目光却不自觉地落在了林薇的脸上。
她还是闭着眼睛,面无表情,仿佛已经睡着了。
但我知道,她没有。
因为我看到,她的睫毛,轻轻地颤动了一下。
从那天起,我每天都会花一点时间,在工具房里待着。
我用那些被园丁修剪下来的废弃树枝,做了很多小东西。
一朵永不凋谢的玫瑰,用的是桃木,带着淡淡的粉色。
一只蜷缩着睡觉的猫,用的是樟木,散发着好闻的香气。
一叶小小的扁舟,用的是松木,纹理像水波一样。
我把这些小东西,一个个地,放在了她房间的各个角落。窗台上,书架上,甚至那些冰冷的仪器旁边。
我没有刻意去说,只是让它们静静地待在那里。
渐渐地,她那间纯白色的,像病房一样的房间,开始有了一点生气。
那些带着木头温度和香气的小玩意儿,像一个个沉默的精灵,打破了房间原有的冰冷和死寂。
而林薇,也开始有了一些微小的变化。
有时候我进去的时候,会发现她的目光,正落在我昨天刚放下的那个木头小玩意儿上。
虽然她会很快地移开视线,恢复那种空洞的状态,但我知道,她看见了。
她不再像一开始那样,对我充满敌意和戒备。
虽然她依然沉默,但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气场,似乎融化了一点点。
她开始……默许我的存在。
有一天,我正在给她按摩腿部。她的腿因为长时间不动,肌肉已经严重萎缩,摸上去只剩下一层皮包着骨头。
我一边按摩,一边说:“张阿姨说,花园里的桂花快开了。到时候,整个院子都会是香的。”
我说完,像往常一样,没有期待任何回应。
可就在这时,一个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从我头顶传来。
“……我讨厌桂花的味道。”
我猛地抬起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她在说话!
这是这么多天以来,她第一次主动开口,对我说了一句和“工作”无关的话。
我看到她正看着我,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冰冷和嘲讽,而是一种……很复杂的情绪。有别扭,有试探,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脆弱。
我的心,在那一刻,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地撞了一下。
我愣了几秒,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为什么?”我问。
她没有回答,又闭上了眼睛,重新变回了那个沉默的雕塑。
但我知道,不一样了。
有些东西,已经开始不一样了。
那天晚上,我没有再去做木工活。
我坐在自己的房间里,脑子里反复回响着她那句话“我讨厌桂花的味道。”
为什么?
我忽然想起了什么。
我打开电脑,输入了“林薇”和“车祸”两个关键词。
很快,一些三年前的新闻报道跳了出来。
“林氏集团千金深夜遇车祸,肇事司机逃逸。”
“花季少女前途未卜,疑因雨夜路滑失控。”
报道里附带着一张现场的照片,虽然打了马赛克,但我还是能看到,那是一条两旁栽满了桂花树的公路。
出事的那天,是秋天。
桂花盛开的季节。
原来,那浓郁的香气,对她来说,不是芬芳,而是痛苦的记忆。
我关掉电脑,心里沉甸甸的。
我终于明白,她那身带刺的盔甲下面,藏着一颗多么破碎和痛苦的心。
而我,却在她最深的伤口上,撒了一把盐。
我感到一阵深深的自责。
第六章 阳台上的阳光
第二天,我没有再提桂花的事。
我像往常一样,做着该做的一切。只是在“语言交流”的时候,我开始有意识地避开那些可能会触碰到她伤心事的话题。
我给她讲我小时候抓知了猴的趣事,讲我们村里那棵活了几百年的大槐树,讲我师傅是怎么用一把最普通的刨子,推出像镜面一样光滑的木板。
我只是想,用这些最朴实,最充满生命力的东西,去覆盖她记忆里那些灰暗的角落。
她依然沉默,但她听得很认真。
我知道。
因为有时候,当我说到好笑的地方,我能看到她的嘴角,有那么一丝微不可察的上扬。
虽然转瞬即逝,但那是我见过最美的风景。
一个星期后,天气格外的好。
秋日的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客厅,暖洋洋的。
我推着林薇的轮椅那是一把特制的,可以让她半躺着的轮椅在客厅里慢慢走着,这是我们每天的“散步”时间。
我看着窗外那片湛蓝的天空,忽然对她说:“林小姐,今天天气很好,我们……去阳台看看吧?”
她房间的外面,有一个很大的露台,视野极好,可以俯瞰整个别墅的花园。
但自从我来之后,她从来没有去过那里。
她房间的窗帘,永远是拉着的。
听到我的提议,她下意识地皱了皱眉,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抗拒。
“我不想去。”
“就去一会儿,”我坚持道,“今天的太阳很暖和,晒一晒,对身体好。而且,阳台上没有桂花树。”
我特意加了最后一句。
她愣了一下,转头看我。
那眼神里,带着一丝惊讶和探究。她似乎没想到,我居然会记得她随口说的那句话。
我们对视了几秒钟。
我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松动。
“……好吧。”她移开目光,轻声说。
我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这是她第一次,同意了我的一个“非工作”请求。
我小心翼翼地推着轮椅,打开了通往阳台的玻璃门。
一股带着青草和泥土气息的清新空气,扑面而来。
久违的阳光,毫无保留地洒在了她的身上,她的脸上,她的头发上。
她似乎很不适应这突如其来的光亮,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
我把轮椅推到阳台中央,那里阳光最好。
“感觉怎么样?”我问。
她没有回答,只是微微仰着头,任由阳光照在自己苍白的脸上。
过了很久,她才缓缓地睁开眼睛。
她的眼睛里,仿佛有了一丝水汽,在阳光下,亮晶晶的。
“阳光……原来是这个样子的。”她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像梦呓。
三年来,她把自己关在那个纯白的房间里,拒绝阳光,拒绝外界的一切。
今天,她终于走了出来。
哪怕只是从房间到阳台,这短短的几米。
但对我,对她来说,这已经是跨越了千山万水。
我们就在阳台上待着。
她不说话,我也不说话。
我们就这样,安静地享受着这难得的温暖。
我看到,一只蝴蝶,从花园里飞了上来,翅(翅)膀是彩色的,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它绕着我们的轮椅飞舞了一圈,最后,轻轻地,落在了林薇盖在腿上的薄毯上。
林薇的身体,僵了一下。
她的目光,落在那只蝴蝶上,一动不动。
我看到,她的手指,微微地,动了一下。
虽然那动作的幅度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我清清楚楚地看见了!
我的心,狂跳起来。
医生不是说,她脖子以下,都没有知觉了吗?
那只蝴蝶没有停留太久,很快就扇动翅膀,飞走了。
林薇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它,直到它消失在蓝天里。
她收回目光,转头看向我。
那是我第一次,在她的眼睛里,看到除了冰冷、空洞、嘲讽之外的东西。
那是一种……我形容不出来的东西。
像是冰封的湖面,裂开了一道缝隙。
“陈阳。”她叫我的名字。
“嗯?”
“谢谢你。”
她说。
第七章 父亲的眼泪
从那天起,只要天气好,我都会推着林薇去阳台上坐一会儿。
她的话依然很少,但她不再抗拒。
有时候,她会看着花园里的花草,问我那是什么花。有时候,她会看着天上的云,一看看很久。
她房间里那些木头小玩意儿,也越来越多了。
我已经不满足于雕刻小动物了。我开始尝试做一些更复杂的东西。
我用一块上好的黄杨木,花了整整一个星期的时间,给她雕刻了一个微缩的音乐盒。上面不是跳舞的小人,而是我们老家村口的那棵大槐树。我还在里面装了一个小小的机芯,只要拧动发条,就会响起一首很简单的民谣,《茉莉花》。
那是我妈最喜欢哼的歌。
当我把音乐盒放在她床头,拧动发条,那清脆悦耳的音乐声在房间里响起时,我看到林薇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
她没有哭,只是咬着嘴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我知道,音乐触动了她。
李助理告诉我,林薇出事之前,是音乐学院学钢琴的,一双巧手,能弹出最华丽的乐章。
而现在,她连动一动手指,都成了奢望。
我有些后悔,觉得自己又揭开了她的伤疤。
可她却对我说:“音乐……很好听。”
她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
我们之间的那堵冰墙,在这些日常的点滴中,不知不觉地,一点点融化,剥落。
她不再叫我“陈阳”,也不叫我“管家”,大多数时候,她会沉默。但偶尔,她会直接说,“喂,帮我把水拿过来”,或者“我想听那个音乐盒”。
那种语气,不再是上司对下属的命令,而更像是……一种习惯了对方存在的自然。
而我,也渐渐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我不再觉得自己是在做一份屈辱的工作,不再觉得自己是“卖”给了林家。
我只是在照顾一个需要我的人。
一个叫林薇的,漂亮,倔强,又让人心疼的姑娘。
这一切的变化,林国栋都看在眼里。
他来女儿房间的次数,比以前多了。
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只是站在门口,或者简单问几句“今天感觉怎么样”。
他会走进来,看看窗台上的那些木雕,听一听那个音乐盒,然后,他的目光会落在女儿的脸上。
他会看到,女儿的脸上,虽然依旧苍白,但多了一丝血色。她的眼神,虽然依旧平静,但不再是死水一潭,而是有了一点点光。
有一天,我正在阳台上给林薇读一本书,是一本很老的散文集。
林国栋走了过来。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我们身后,听着。
阳光正好,微风拂面,我的声音在空气中缓缓流淌。林薇闭着眼睛,嘴角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
那画面,宁静而美好。
我读完一章,合上书,才发现林国dong的存在。
“林先生。”我站起身。
他摆了摆手,示意我坐下。
他走到轮椅前,蹲下身,看着自己的女儿。
“小薇,”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今天……气色不错。”
林薇睁开眼,看着自己的父亲。
她没有说话,但眼神,比以前柔和了许多。
林国栋伸出手,想去摸一摸女儿的脸,但手伸到一半,又停住了,最后,只是轻轻地,帮她理了理额前的碎发。
“陈阳,”他站起身,转向我,“你跟我来一下。”
我跟着他去了书房。
还是那个我签下“卖身契”的地方。
他给我倒了杯茶,和我第一次来的时候一样。
但这一次,他的眼神,不再是审视和锐利,而是多了一份……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坐吧。”
我坐下。
他看着我,看了很久,才缓缓开口。
“陈阳,我当初,没有看错人。”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沉默。
“小薇的变化,我看到了。”他说,“这三年来,我请了最好的护工,最好的心理医生,都没有用。她把自己关起来,谁也走不进去。”
“我以为,她这辈子,就这样了。”
他说着,眼眶慢慢地红了。
这个在商场上呼风唤雨,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男人,此刻,在我面前,像一个无助的老人。
“我这个做父亲的,很失败。”他声音沙哑,“我给了她最好的物质生活,却保护不了她。车祸之后,我只想着怎么用钱治好她,怎么用钱给她找个依靠,我以为这就是对她好……”
他低下头,用手捂住了脸。
我看到,有眼泪,从他的指缝间,渗了出来。
“我……我对不起她。”
那一刻,我心里的所有芥蒂,都烟消云散了。
我看到的,不再是那个用钱买我尊严的富豪,而只是一个深爱着女儿,却用错了方式,为此深深自责的父亲。
“林先生,”我开口道,“林小姐她……她心里是有你的。”
他抬起头,满是泪痕的脸上,带着一丝期盼。
“真的?”
“真的。”我点了点头,“她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自己。”
林国gong擦了擦眼泪,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他重新看着我,眼神里,多了一份真诚的感激。
“陈阳,谢谢你。”他说,“不是作为雇主,而是作为一个父亲,谢谢你。”
“以后,别叫我林先生了。”
“叫我……叔叔吧。”
第八章 撕碎的契约,未尽的篇章
和林国栋的那次谈话之后,家里的一切,似乎都变得不一样了。
那是一种说不出的,融洽的氛围。
林国栋不再像以前那样威严,他看我的眼神,温和了许多,有时候在饭桌上,还会主动给我夹菜,问我那些木雕是怎么想出来的。
张阿姨和李助理,对我的态度也从之前的恭敬,多了一丝真正的尊重。
最大的变化,还是林薇。
她开始尝试着,和我进行一些更深入的交流。
有一天,我给她读完书,她忽然问我:“陈阳,你的手艺,是跟你父亲学的吗?”
我点了点头:“是,我爸是个老木匠,我们家祖上三代,都是做木工的。”
“那……你喜欢做木工吗?”
“喜欢。”我毫不犹豫地回答,“我喜欢木头的味道,喜欢看着一块普通的木头,在我手里慢慢变成一件有生命的东西。那种感觉,很踏实。”
她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我以前,也喜欢弹钢琴。”
我的心,揪了一下。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跟我提起她的过去。
“我喜欢手指在黑白琴键上跳舞的感觉,”她看着自己的手,眼神有些悠远,“那时候,我觉得我的手指,是会飞的。”
她说着,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
“现在,它们连动一下,都做不到了。”
房间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沉重。
我看着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任何语言,在这样的痛苦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我想了想,伸出手,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
她的手很凉,没有一丝温度。
她的身体猛地一僵,下意识地想要抽回。
我没有放开,只是用我的掌心,包裹着她的手,想把我的温度,传递给她。
“林薇,”我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你的手指,以后还会飞的。”
她愣愣地看着我,眼睛里,满是疑惑。
“我不知道那一天什么时候会来,也许要很久很久。但是,我会陪着你。我们一起等。”
我的话说得有些笨拙,但每一个字,都是发自内心的。
她看着我,看了很久很久。
那双曾经冰冷如霜的眼睛里,慢慢地,升起了一层水雾。
一滴眼泪,顺着她的眼角,滑落下来,滴在了我的手背上。
滚烫。
从那天起,我不再叫她林小姐。
我叫她,林薇。
又过了一个月,秋意渐浓。
那天晚上,我像往常一样,帮她做完睡前按摩,准备离开。
“陈阳。”她忽然叫住了我。
“嗯?”
“你……还记得那份协议吗?”
我心里“咯噔”一下。
“记得。”
“把它拿出来。”
我的心,沉了下去。她要干什么?难道……她觉得我做得不好,要终止协议了?
我怀着忐忑的心情,从那个我几乎已经遗忘的抽屉里,拿出了那个牛皮纸袋。
我把那份厚厚的《家庭steward协议》递给她。
她没有手,只能用眼睛看着它。
“你帮我……把它撕了。”
她说。
我愣住了,以为自己听错了。
“撕了?”
“对。”她看着我,眼神无比坚定,“撕得碎碎的,一张都不要留。”
我看着她决然的眼神,又看了看手里这份改变了我命运的协议,心里百感交集。
我没有犹豫。
我拿起那份协议,从中间,“嘶啦”一声,把它撕成了两半。
然后,是四半,八半……
我把所有的纸,都撕成了细小的碎片,像雪花一样,纷纷扬扬地,落进了床边的垃圾桶里。
做完这一切,我抬起头,看着她。
她也正看着我,脸上,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却是我见过最美的笑容。
那笑容,像冬日里最暖的阳光,瞬间照亮了整个房间,也照亮了我的心。
“陈阳,”她说,“我爸给你的那些钱,房子,车子,都还是你的。那是你应得的。”
“但是从今天起,我们之间,没有协议了。”
“我不需要一个管家。”
她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字一句地对我说:
“我……想试着,让你做我的丈夫。真正的,丈夫。”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巨大的喜悦,像潮水一样,瞬间将我淹没。
我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一个劲儿地点头。
“不过,”她话锋一转,眼神里带上了一丝狡黠的笑意,“要看你表现。有试用期的。”
我看着她生动的表情,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用力地点头:“好!有试用期!保证让你满意!”
窗外,月光如水,温柔地洒了进来。
我知道,林薇的身体,或许永远无法康复。我们未来的路,还很长,会很艰难。
但此刻,看着她含笑的眼睛,我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勇气和希望。
那份冰冷的契约被撕碎了,但我和她之间,一个真正温暖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这是一个未尽的篇章,等待着我们用余生,去一笔一划地,共同书写。
来源:云端自在赏繁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