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1969年1月份,就是在那个寒冷的冬季,我和同学们一起坐上了北京发往陕西的知青专列。我们那个车厢有十几名八一中学的学生,大家不是太熟悉,但有两名学生是高干子弟,我们同行的几名同学都认识他俩。高干子弟也要到农村插队落户接受再教育,我们心里一下子就平衡了很多,之前
1969年1月份,就是在那个寒冷的冬季,我和同学们一起坐上了北京发往陕西的知青专列。我们那个车厢有十几名八一中学的学生,大家不是太熟悉,但有两名学生是高干子弟,我们同行的几名同学都认识他俩。高干子弟也要到农村插队落户接受再教育,我们心里一下子就平衡了很多,之前的那种不情愿和怨气一下子就飞到了九霄云外。
陕北黄土高原
知青专列到达陕西境内的铜川车站后,我在那住了一晚,第二天吃过早饭乘坐汽车继续前行,于1月16日下午到达了插队落户的目的地——陕北延安地区的延川县郭家沟大队,我们七名北京知青被分在郭家沟三队,男女生分成两伙借住在老乡家中。我们四名男知青借住在郭队长家一孔闲置的土窑里,三名女生临时借住在烈军属高奶奶家。
那时的郭家沟可真穷啊,村子周边都是起伏的丘陵和纵横的沟壑,黄土坡上光秃秃的一片,几乎没有什么树木和植被,甚至连一棵野草都看不到。散落在沟坡上的土窑洞破旧不堪,给人一种很萧索的压抑感感觉。从繁华的大都市来到了这样一个穷山沟,我们心中落差很大,心理上也很难适应。新中国都成立二十年了,陕北作为革命老区,乡亲们的生活还如此贫穷,真的令人心里难受。
郭队长当年五十岁上下,他家两口人,有一个男娃。那个男娃叫憨成,当年十五六岁,长得很结实。后来我们才知道,郭队长是个光棍,他的这个娃娃是在集市上捡回来的,那时娃娃还很小,也就三、四岁,已经跟着郭队长生活了十二年。郭队长把娃娃抱回家后才发现,娃娃长得憨头憨脑(唐氏儿相貌),说话不清楚,眼神呆滞,明显智力有问题。
我们在郭队长家借住,也跟着郭队长爷俩一起吃饭,郭队长会做饭,天不亮就起来烧火做饭,做好了饭才叫我们起床吃饭,还要帮我们烧炕。憨成虽然不精明,可郭队长很疼他,让他跟我们吃一样的饭,郭队长自己吃的却是掺了胡萝卜缨子的黑面团子。
每天晚饭后,憨成就到我们知青居住的土窑里来,在脚地上一站就是半天,我们跟他说话,他只会笑,即便是回答我们,我们也听不清楚他说的啥。他每次到我们居住的窑里来,我们都会给他两块糖或两块饼干,他接过我们给的糖块或饼干转身就走。原来他是拿着糖块去送给他爸吃,他自己却舍不得吃。每次郭队长都是象征性地咬一点点糖块,然后再把糖块塞到憨成的嘴里。
忙完春耕春播生产以后,队里给我们打了新窑,我们就不在郭队长家借住了。每次出工劳动,憨成也跟着一起参加劳动,像担粪挖地这样的力气活憨成能干,像锄地、收割麦子和谷子这样的活就不能让他干,怕他伤到自己。他干活不多,队里一天给他记三个工分,也算合情合理。
后来憨成跟我们熟悉了,出工干活他和我们男知青在一起,晚饭后也到我们知青点来玩,我们看书或打扑克,他就在旁边看,一句话也不说。估摸着我们该睡觉了,郭队长就来叫他回家睡觉。有时看到我去挑水,他就帮我挑水,不让他挑都不行。
那时城里的人们生活也很单调,没有什么娱乐活动,农村人的生活就更单调了,特别是精神生活方面。劳动间歇时间,有几位婆姨总爱戏弄憨成取乐。她们有时把土筐戴在他的头上,有时将他的脸抹成大花脸,憨成也不急眼,总是嘿嘿笑。还有一次,几个年轻婆姨把他的裤子扒下来,把一条毛毛虫塞在了他的裤裆里。婆姨们咯咯地笑着跑到一边,憨成不追也不恼,嘿嘿地傻笑着脱下裤子,把毛毛虫抖落在地上,再把裤子穿上。几个年轻女子看到这一幕,都臊得满脸通红,用手捂着脸再也不敢抬头看。
记得是我们来陕北插队落户的第三年,憨成看到女知青去厕所,他就在后面跟着,女生进了厕所,他就站在厕所门口看,有时吓得女知青都不敢上厕所。郭队长听说这个事情后,狠狠打了憨成一顿,打的他走路一瘸一拐的。自那以后,憨成再也不敢尾随女知青,到我们知青点来的次数也明显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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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3年中秋节前夕,那天我们要吃晚饭的时候,憨成拎着半筐红枣来到知青点,站在窑门口喊我:“长安哥,长安哥。”我接过他手里拎着的土筐,让他进来,他看我们在吃饭,就站在窑门口没进来,我把半篮子红枣倒进一个搪瓷盆里,把空篮子递给他。一名女知青拿着一块月饼(北京寄来的)递给了憨成,憨成接过月饼,挎着空篮子就走了。自从郭队长打了他以后,他就不好意思到我们知青窑里来了,特别是看到女知青,感觉他的身体就会不由自主地颤抖一下。
晚饭后,我拿着两瓶烧酒还有一包月饼去了郭队长家,只见郭队长家的炕桌上放着一块月饼,正是憨成拿回来的那块月饼。郭队长说有一块月饼就行,赶明过节的时候,他爷俩一人一半。
郭队长家院子里的枣红了,他都想着我们知青,年年都给我们知青送大半筐红枣。一次憨成在山上摘了半筐红彤彤的酸枣,他没舍得吃,也给我们送来了。郭队长家的日子虽然穷,可他有一个鸡蛋,也想着我们知青,我们都很感动。憨成虽然不精明,可他每次看到我担水,碰上我挑柴,他都会替我挑回知青点。乡亲们都说憨成是个憨憨,是个瓷脑,可我觉得憨成并不憨,他心里明白谁对他好,每次我们知青给他一点好吃的东西,他都会拿回家给他爸吃。
1974年秋后,我被推荐到北京农学院读书,离开郭家沟那天,乡亲们都到知青点来为我送行。那天憨成也来了,他用水瓢给我端来一瓢红枣。当我坐上队里的毛驴车离开时,憨成在后面追着毛驴车跑。追了一会子,他看追不上我了,趴在地上号啕大哭起来。那一刻,我心里就像针扎一样,有一种说不出的疼痛感。
后来我同学回北京探亲,他对我说,憨成看到他就问:“长安哥回来没?想哥哥……”听了我同学的话,我有一种想流泪的感觉。
大学毕业后,有了一份可心的工作,第一个月开了工资,我给憨成买了一身城里年轻人穿的衣服寄回了陕北,还给郭队长买了一条大前门香烟。逢年过节,我也会给郭队长寄上十块二十块钱。后来因为结婚成家再加上工作比较忙,我也就渐渐淡忘了郭队长父子俩。
1993年春天,我去延安开会学习,会议结束后,我专程去了一趟郭家沟,我想去那里看看郭队长父子俩和乡亲们。到了那才知道,郭队长一年前就去世了。我就问老乡:“憨成好吗?他家的院门咋上锁了?”“郭队长死后没几天,憨成就死了,他是活活饿死的。郭队长去世后,乡亲们给他送吃的,他一口都不吃,天天坐在郭队长坟前哭,没几天就死在了郭队长坟前。”听了那位老乡的话,我心里就像刀割一样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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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过去了这么多年,每当想起郭队长和他的义子憨成,我心里就很难受也很愧疚,当时要是早两年回去看看,也就不会留下没见到郭队长父子俩最后一面的遗憾。陕北是我的第二故乡,那里的父老乡亲都是我的亲人,我永远不会忘记第二故乡,更不会忘记那里的乡亲们。
作者:草根作家(讲述人:刘长安老师)
来源:草根茶社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