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然而,二十年后,藤村新一却在聚光灯下亲口承认造假,向民众鞠躬谢罪。这位曾经的日本考古界风云人物,一夜之间沦为笑柄。诸多跟风研究的日本考古学元老级专家羞愧难当,甚至誓言绝不再碰史前史研究。
一九八零年代,在日本经济最辉煌的时期,一个名叫藤村新一的业余考古爱好者横空出世。
他凭借一己之力,屡屡创造新的考古发现,将日本的史前史记录向前推进了七十万年,被誉为日本考古界的“神之手”。
然而,二十年后,藤村新一却在聚光灯下亲口承认造假,向民众鞠躬谢罪。这位曾经的日本考古界风云人物,一夜之间沦为笑柄。诸多跟风研究的日本考古学元老级专家羞愧难当,甚至誓言绝不再碰史前史研究。
奇怪的是,这样一位业余考古爱好者,为何能骗过众多学者,维持了一场长达30年的考古骗局?
事后来看,藤村新一的造假手段并不高明,甚至称得上漏洞百出。但日本媒体的参与和广泛宣传,让这一事件从一起简单的学术造假事件变成了一种文化上的集体行为。
巧合的是,随着二十一世纪的到来以及日本经济泡沫的破裂,这场考古狂欢也恰好走到了尽头。之后,日本那些曾经被广为传颂的先进教育理念、管理学、革命、工匠精神等文化神迹,也在接下来的二十多年中一一破裂。
藤村新一的命运轨迹,正是对日本社会集体意识——那段经济辉煌时代的一次精神素描,而一切的开端可以追溯到他第一次踏入那个改写了日本考古界命运的工地。
进入一九七零年代,随着日本的经济发展取得了巨大成功,日本在其他领域渴望实现突破的愿望也日渐高涨。
此时日本考古界的热点之一就是对旧石器时代的研究,其中隐含的一个需求就是希望通过悠久的历史,证明日本本土文化起源的独立性甚至是领先性。
日本考古学界甚至流传着“找到更早旧石器就能改写东亚文明起源”的说法。当时西方和中国考古学界相继发现了距今数十万年的人类化石,但日本仅发现了几个属于一万多年前旧石器时代末期的考古遗迹,在旧石器时代中期和前期方面始终没有取得任何进展。
在这样的背景下,一个叫做藤村新一的业余考古爱好者应运而生。
藤村新一于一九五零年出生于日本东北部的仙台市宫城县。据后来他自己的描述,藤村新一从小就对石器和陶器碎片十分感兴趣,曾在自家后院挖掘并发现了旧石器时代末期的陶器碎片。
高中毕业后,他一边工作,一边励志要成为一名真正的考古学家。一九七二年,二十二岁的藤村新一利用业余时间在一支考古队做助手,正式开启了他的考古生涯。
从那时开始,他了解到日本考古学界对史前遗迹的迫切需求,一个大胆的想法也逐渐在藤村心中产生。
一九八一年,藤村跟随团队挖掘“散乱木”遗址,这是一个被寄予厚望的旧石器候选遗址。一天深夜,藤村独自来到考古现场,在一个被标记为四万年的地层里,埋入了自己准备好的古石器,匆匆离开了现场。
这天,藤村一夜未睡,一边担心自己的行为会被发现,一边想象着自己即将改变日本考古界而激动不已。
第二天,日本考古学界翘首以待的奇迹终于发生了——藤村新一从距今四万年的地层中亲手挖出了昨天刚刚埋进去的石器,这在当时被认为是日本考古学界发现的最早的本土人类活动痕迹,此前的记录被提前了一万年。
这一爆炸性的消息瞬间引爆了翘首以盼的日本媒体。藤村新一作为一手发现者,从一个业余考古爱好者,成为了考古界的红人,高中生变成考古大师的噱头使无数媒体争先采访。
他第一次尝到了伪造文物带来的甜头,并且很快通过媒体的描述成为日本旧石器考古领域的英雄。
在一九八三年出版的研究报告中,藤村宣称,学术界对日本是否拥有旧石器时代前期考古证据的争议,因这一次发掘而结束。
紧接着,藤村开始屡屡创造奇迹——只要他出现在发掘现场,总能有刷新考古记录的重大发现。一九八四年,藤村新一用同样的方法,在宫城县的马场谈遗址,发现了距今十七万年的石器,再次将日本的石器文明往前推进了十几万年。
藤村造假的手段并不高明,有很多埋进去的物品实际上是收集自其他遗迹,只要稍加对比,就可以发现明显的造假痕迹。
期间,少数学者也质疑:“为什么藤村随手一挖就是革命性成果?”一九八六年,在日本任教的美籍考古学家查尔斯·凯利发表论文认为,座山乱墓遗址挖掘出的石器年代可能有问题。
但日本社会当时对“证明日本一定存在旧石器前期时代”带有一种强烈的渴望,上下都需要这些发现来树立全新的民族身份。
类似的反对意见既没有得到学界的重视,更难以得到日本主流媒体的青睐。就这样,藤村从一名业余爱好者,一跃成为日本旧石器时代考古领域的领军人物,他的一些考古发掘遗址还被日本政府指定为国家历史遗迹,当地政府将藤村的发现当作重点旅游资源广泛宣传。
此时的藤村不仅没有停手,还开始了一项更加大胆的“创造日本史前史”的计划。一九九二年,日本筹建了一所叫做“东北旧石器文化研究所”的民间研究院,这所研究院正是围绕藤村新一的考古发现建立的,并且接受了大量政府和企业的学术资助金。
一年后,藤村在上高森遗址故技重施,又发现了距今约四十万年前的旧石器,将日本史前史的上限推进到了旧石器时代中期,藤村的名气也开始从日本本土走向国际。
此后的几年间,藤村不断刷新日本考古界的记录,接连发现了距今五十万年、六十万年的石器。有一次,可能是藤村不小心失误,将同一件石器的两个部分埋到了两个相距三十公里的考古遗址。
这本可能成为戳破他造假伎俩的一次契机,但此时的藤村早已不可同日而语。他解释道,这两件出土石器之所以能够完美拼合,是因为地效运动导致的位置移动,并将它们命名为一种新型的“可缀合石器”。
一九九九年,四十五岁的藤村开始担任这所东北旧石器文化研究所的副理事长,成为了大名鼎鼎的日本史前史学术权威。
在这个过程中,虽有少数学者提出质疑,但他们遭到了上上下下的系统性排斥。美籍考古学家查尔斯·凯利早已被迫离开了日本,另一位质疑的学者竹冈俊树也被日本东北地区旧石器圈排挤,禁止他参与观看发掘过程以及观摩出土的石器。
日本学术界广泛存在的“小团体现象”在其中起到了重要作用——这种小团体一般围绕某位著名的资深教授形成,作为“家长”的资深教授对成员有很大的影响力,处于下级的研究员和学生若不服从“家长”意志,可能面临孤立甚至学术前景断绝的风险。
藤村凭借此前的“学术成绩”,围绕他已经形成了一个排外的学术团体,他的野心也越来越大,甚至想要打造一个“日本本土起源说”的宏大神话。
一九九九年的一天夜晚,藤村熟练地在上高森遗址的一个角落埋下了“惊喜”。次日,藤村宣布上高森遗址发现了距今超过七十万年的石器,称其比著名的北京人遗址更为古老。
这一考古成果很快被写入六家出版社的十四种教科书,在日本社会广泛传播,藤村也成为国际学术会议上的焦点,备受赞誉。
但更多的学术曝光意味着造假被发现的可能性也在大大增加,藤村简陋的造假手法开始露出越来越多的破绽。
例如,为了确保石器能够蒙混过关,藤村会从中国和韩国进口石器,再埋入日本的遗址地层,只要进行横向对比,就能发现这些石器的真正来源。
藤村造假的另一大漏洞体现在石器制造技法上——那些伪造的石器大多使用了压制法,但参照国际上已发现的石器,这种技术在旧石器时代中晚期才会出现,而藤村发现的石器据称有七十万年的历史,属于旧石器时代早期,这就像在埃及金字塔里发现了一部手机,非常不合理。
另一方面,藤村的“运气”好得有些不自然——他在二十年的时间里,在不同的考古遗址连续发现了数以百计的旧石器;相比之下,考古学家花了一百年的时间在印度尼西亚某地挖掘猿人化石,其中只有三次挖掘出了少量遗物。
当这些破绽暴露在国际视野中后,藤村的伎俩以及日本社会沉浸于“发现最古老文明”的喜悦,被一台摄像机轻松戳破。
二零零零年十月二十二日凌晨一点,日本《每日新闻》的记者秘密来到上高森遗址,在黑暗中架起了一台摄像机,对准了遗址的核心区域。
这天夜里,一个身影照常出现在了遗址中,他的一举一动都被镜头记录了下来。二零零零年十一月四日,藤村应邀接受《每日新闻》的采访,此时距离他第一次造假已经过去了将近二十年时间,他应对采访早已轻车熟路。
这一次,他刚意气风发地坐下准备回答提问,就看到记者放出了自己偷埋石器的画面——镜头下,藤村的动作十分熟练,就像在做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
第二天清晨,《每日新闻》报道了这场骗局的全过程。无法抵赖的藤村称自己“受到了蛊惑”,随后称病住院。
不过在铁证面前,藤村终于躺在病床上,向公众承认了自己的造假行为。经过历时两年多的调查,日本考古学会得出了日本社会最不愿意看到的结论:在藤村参与发掘的一百七十八处考古遗址中,至少有一百五十九处涉嫌造假。
轰动一时的上高森考古遗址被证明实际上毫无学术价值,不得不从日本的历史遗址名录中剔除。在后来举行的一次记者发布会上,藤村新一与东北旧石器文化研究所所长一起低下了头颅,上身弯曲九十度,进行了一次标准的日式鞠躬道歉。
身败名裂的藤村新一成为日本考古界的耻辱,曾经的“神之手”一夜间沦为“魔鬼之手”。日本的史前史研究又回到了最初的起点,原本趋之若鹜的学者像避瘟疫一样远离这一领域。
不久后,藤村新一被诊断出患有精神疾病,以一种唏嘘的方式为这场持续二十年的学术神话画上了句号。
但日本破裂的神话不止这一起。进入二十一世纪以来,日本许多行业都爆出了长期造假的行为,“鞠躬谢罪”成为了风靡一时的文化特色。
二零一七年,神户制钢所承认,向五百多家国内外客户交付了篡改技术数据的产品,用于制造汽车、高铁和飞机等。
二零二一年,三菱电机被曝光其列车、空调及其他产品检验数据造假长达三十多年。
二零二二年,川崎重工承认其中央空调冷水机组存在质量检验造假行为,其中一些做法可以追溯到近四十年前。
二零二四年,日本中工业公司IHI承认自二零零三年以来就开始伪造发动机燃油效率数据,近80%的发动机受到影响。
这些备受瞩目的造假行为来自日本的各行各业,一次次冲击着标榜“高质量、高标准”的日本制造业神话。
此外,还有越来越多的所谓“日本高端食材”被曝光实际上来自中国,不得不让人感慨:日本强大的文化包装能力,甚至能改变某些人的味觉。
然而,如今还有不少日本神话活跃在社会的各个角落,而它们的背后不过是一桩桩生意。
故事主角藤村新一就曾经说过这样的话:“有些遗址如果每年不挖出些东西出来,就无法得到地方政府提供的发掘补助金,也就无法向发掘地的土地主人交付感谢金。”
以严肃著称的学术活动尚且如此,遑论其他行业?日本各行各业普遍存在如此大规模的造假行为,且动辄持续几十年,这种“不怕造假只怕被发现”的文化,大概跟“不反战只反战败”有着类似的心理机制。
令人好奇的问题是:当他们将身体折弯成九十度,看似进行非常诚恳的鞠躬谢罪时,内心真实的想法究竟是什么?
来源:神经外科周医师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