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天气闷热得很,蝉在树上叫得发了疯。我坐在老屋的水泥台阶上,手里拿着一把已经掉了两根齿的蒲扇,也不知道扇了多久,背心都湿透了。
天气闷热得很,蝉在树上叫得发了疯。我坐在老屋的水泥台阶上,手里拿着一把已经掉了两根齿的蒲扇,也不知道扇了多久,背心都湿透了。
“再不签字,补偿款就要少了。”大哥的声音从堂屋里传出来,带着股不耐烦。我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事。
老屋要拆了,镇上搞新区开发,我们这片算是第一批。评估下来给了800万,四兄弟平分,一人200万。放在十年前,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可如今县城的房价也涨得邪乎,这钱也就够买个三室两厅,还得往郊区挪。
“妈的事还没办完,急什么?”二哥瓮声瓮气地说。
妈去世才三个月,按老规矩得过头七才能动迁。可开发商催得紧,说再不签,补偿标准要变。
我叹了口气,把蒲扇放在台阶上,站起身往屋里走。
大哥、二哥和三哥都围在那张贴着塑料膜的方桌旁,桌上摊着几份文件。大哥拿着根烟,烟灰掉在那份文件上,也懒得拂。
“老四,你终于来了。”大哥看见我,眼睛一亮,“你说说,这事不能再拖了吧?”
我没吱声,只是瞅着那份文件。这老屋住了三代人,爷爷打下的地基,我爸添了砖加了瓦。记得小时候,每逢下大雨,我们四兄弟就拿着脸盆到处接漏雨,唰唰唰地,像是屋顶在放歌。
“我看行。”我终于开口,“反正妈也走了,这房子留着也是空着。”
二哥皱了皱眉:“那口井怎么办?爷爷留下的,说是祖传的。”
我们说的是院子里那口老井。那井至少有百来年了,听爷爷说是他爷爷那辈就有的。乡下人看重这个,说祖宗的东西不能丢。以前吃水全靠它,后来自来水通了,它就成了个摆设,不过妈还是经常用它浇菜。
“能怎么办?填了呗。”大哥不耐烦地说,把烟头摁在桌上一个用易拉罐做的烟灰缸里,那是我小时候做的手工,底下还刻着”爸爸节日快乐”,字迹早就模糊不清了。
“能不能跟开发商商量商量,把井保留下来?”我问。
大哥笑了:“你想什么呢?人家要盖33层的大楼,地下三层停车场,保留个井?再说了,就算保留,放哪儿?你小区楼下打个井?”
也是,我想得太简单了。
“那井能不能挪走?”二哥又问。
三哥一直不说话,这时插嘴道:“那井是石头做的,挪走得花不少钱。”
大哥敲敲桌子:“我认识个收古董的,说愿意出8万买下来。石头是青石,他能切了做石桌石凳什么的。”
“卖?”二哥声音提高了八度,“爷爷的东西也卖?”
我看大哥脸色变了,赶紧岔开话题:“先去看看那井吧,多少年没用了,不知道什么样子了。”
四兄弟出了堂屋,穿过长满杂草的院子。那口井在院子东北角,井台大概有半人高,周围长满了不知名的野草。井盖是块木板,上面压了块石头,防止小孩子掉进去。
三哥搬开石头,掀开木板,一股霉味混着阴冷的潮气扑面而来。
“这井这么多年了,也该退休了。”大哥打趣道,用脚踢了踢井台,“这石头不错,青里透黑,有年头了。”
二哥蹲下来,用手摸了摸井台:“爷爷生前说过,这井里有宝贝,谁都不许动。”
我愣了下:“什么宝贝?”
“谁知道呢,老人家的话,当时也没当真。”二哥站起身,拍拍手上的灰。
大哥冷笑一声:“爷爷那个年代,有个炒菜的铁锅都算宝贝了。”
“说不定真有东西。”三哥突然来了兴趣,“要不下去看看?”
大哥摆摆手:“井深得很,前几年妈浇菜时掉了个铁勺,我用绳子系了磁铁也没捞着。”
四兄弟在井边站着,沉默了一会儿。
“就这么定了,卖了吧。”大哥又点了根烟,“那人明天就来,8万分一分,一人2万。”
二哥还想说什么,被三哥拉住了。大哥当家这么多年,大事小情都是他拿主意,我们也习惯了。
晚上我睡不着,总想着那口井。爷爷在世时,经常坐在井边抽旱烟,有时摸摸井台,嘴里念叨着什么。当时我们都小,也没在意。现在想想,爷爷是不是在守着什么秘密?
第二天一早,那个收古董的果然来了,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开着辆黑色奥迪,穿着件半旧不新的西装,脖子上挂着块金表,一看就是做生意的。
“这井有年头了。”他围着井转了两圈,用手指敲敲井台,“石头不错,是正宗的青石,能卖个好价钱。”
大哥搓着手站在一旁:“那8万是…”
“7万吧。”那人淡淡地说,“运费要算的。”
大哥脸一沉:“昨天电话里不是说好8万吗?”
那人笑笑:“这年头,谁还当真呢?再说,就这么老个井,全拆了也就值几千,我这是看在你兄弟几个的面子上。”
二哥在一旁低声咒骂,大哥踢了他一脚,回头赔笑:“那行,7万就7万。”
我心里直打鼓,总觉得不对劲,可又说不上来。
“先别急着定。”我突然开口,“让我们兄弟商量商量。”
那人皱了皱眉,大哥把我拉到一边:“老四,你搞什么?人家大老远来的,这价已经很公道了。”
“我总觉得不对劲。”我小声说,“爷爷说井里有宝贝,万一真有呢?”
大哥翻了个白眼:“你也信那些?爷爷那时候,一块肥皂都算宝贝。”
我固执地摇头:“不行,必须先看看井里有什么。”
大哥无奈,只好回去告诉那人要再考虑考虑。那人脸一沉,扔下句”别耽误我时间”就走了。
等那人走后,我提议下井看看。四兄弟研究了半天,最后决定用一根长绳,绑着我下去。
“老四最轻,让他下去。”大哥说。
其实我也没那么轻,只是从小胆子大,爬树掏鸟窝都是我。
我系好绳子,带上手电筒,慢慢地被放下井去。井壁潮湿冰冷,青苔滑腻,我的手紧紧抓着绳子,心跳得厉害。
井很深,差不多有七八米,井底积了半米深的水。我光着脚站在水里,打着手电四处照。井底除了淤泥,什么也没有。
“怎么样?”大哥在井上喊。
“没什么啊。”我回喊道,心里有些失望。
手电光扫过井壁,我突然发现一处不太对劲的地方。井壁上有块石头,比其他石头颜色浅一些,而且略微突出。
我试着推了推,石头纹丝不动。又用力拉了拉,还是没动静。
“老四,看到什么了吗?”大哥又喊。
“好像有点不对劲,等我再看看。”
我凑近那块石头,仔细观察,发现石头周围的缝隙里有泥土填充,看上去是人为的。我掏出裤兜里的小刀,开始沿着缝隙挖泥土。
泥土很容易就挖出来了,我又试着推那块石头,这次它微微晃动了一下。我用力一推,石头向里陷了进去,露出一个小洞。
洞里有个铁盒子,差不多巴掌大小,已经锈迹斑斑。我小心翼翼地取出盒子,喊道:“有东西,拉我上去!”
上来后,四兄弟围着铁盒子研究起来。盒子上了锁,锁已经锈死了。
“砸开吧。”大哥说。
三哥找来一把老锤子,小心地敲开了锁。我们屏住呼吸,大哥慢慢打开盒子。
盒子里有一本发黄的笔记本,一枚铜章,还有几张照片。
大哥拿起笔记本,小心地翻开。纸张已经很脆了,上面的字迹还能辨认。
“这是爷爷的日记。”大哥惊讶地说。
我们几个凑过去看。日记是从1948年开始写的,记录的内容让我们目瞪口呆。
原来爷爷年轻时是一名军需官,负责管理一批物资。内战时期,他奉命把这批物资运到安全地带。途中部队遭遇伏击,爷爷带着几个战士拼死保护物资,最终只有爷爷一人幸存。
他按照上级命令,把物资藏在了老家的井底,然后一直守护着,直到去世。
这批物资包括一枚军用印章、几份重要文件和一些金条。印章就是盒子里的那枚铜章,文件已经化为灰烬,而金条…
“金条呢?”大哥翻遍笔记本,找不到关于金条下落的记载。
四兄弟面面相觑。
“会不会在井里别的地方?”二哥问。
“再下去看看!”大哥急切地说。
我又系上绳子,下到井底。这次我仔细检查井壁的每一寸,终于在另一侧发现了类似的石头。同样的方法,我推开石头,里面又是一个铁盒子,比之前那个大得多。
“找到了!”我大喊。
上来后,我们迫不及待地打开盒子。里面是十根金条,每根约一两重,还有一封密封的信。
大哥拆开信,读了起来:
“吾儿若见此信,为父已离人世。此物乃国家之物,非我所有。我一生守之,只盼他日能物归原主。若国家太平,盼尔等将此物上交国家;若为乱世,则不妨用之救灾济困,造福乡梓。切记,勿为私欲所动,贪婪不义,必遭天谴。”
读完信,屋子里一片寂静。
我们四兄弟相互看了看,谁也没说话。
大哥首先打破沉默:“这…这得值多少钱啊?”
二哥一巴掌拍在大哥头上:“你听听爷爷怎么说的!”
大哥讪讪地笑了笑:“我就是问问,又没说要据为己有。”
三哥摸着金条,若有所思:“这东西交给谁呢?”
我突然想起件事:“咱们镇上不是有个老县长吗?听说他以前在军区工作过,要不去问问他?”
就这样,我们带着铁盒子去拜访了张老县长。他看了信和印章,神情严肃起来。
“你们爷爷是个大英雄啊。”他感慨道,“这批物资当年丢失,可找不到了。你爷爷一人守了一辈子,了不起!”
在张老的帮助下,我们联系了省军区,把金条和印章上交了。军区的同志来后,对爷爷的事迹进行了调查核实,最后认定他是一位失踪多年的战斗英雄。
一个月后,军区为爷爷举行了一个简单的追认仪式,追认他为革命烈士,并给了我们家一笔抚恤金,比那8万多得多。更重要的是,爷爷的事迹被记入了县志,他的名字刻在了烈士陵园的墙上。
至于那口井,最后也没卖。开发商听说了这个故事后,决定保留井台作为小区中心的一个历史纪念物,并在旁边立了一块石碑,简单记录了爷爷的事迹。
老屋还是拆了,800万分了,每人所得确实不少。我用这钱在县城买了套房,娶了媳妇,生活过得去。但每次路过那个新小区,看着中央保留的那口井,我都会想起爷爷,想起他一生的坚守和无言的教诲。
有时候我在想,如果当初大哥卖了那口井,我们会不会永远失去爷爷留下的最宝贵的东西——不是那些金条,而是那份家族的荣光和精神的财富。
前几天,我带着儿子去看那口井。他好奇地问:“爸爸,为什么这里有口老井啊?”
我摸着他的头,把爷爷的故事讲给他听。讲到动情处,我发现儿子已经趴在井台上,小手抚摸着青石,一脸崇敬。
“爸爸,太爷爷真了不起!”儿子说。
“是啊,真了不起。”我重复道,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骄傲和踏实。
那天晚上,我做了个梦。梦见爷爷坐在井边抽着旱烟,笑眯眯地看着我,就像小时候一样。他没说话,只是朝我点点头,目光如水般平静而深邃。
我知道,爷爷的秘密已经不再是秘密,但他留给我们的精神财富,将会像那口古井一样,在家族的历史长河中永远流淌下去。
来源:一颗柠檬绿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