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小巷口的自行车铺子没开门,我有点着急。今儿个下午要骑车去看望姑妈,车链子松了,轮胎也瘪了。这条老街上,就这一家修车铺了。
小巷口的自行车铺子没开门,我有点着急。今儿个下午要骑车去看望姑妈,车链子松了,轮胎也瘪了。这条老街上,就这一家修车铺了。
“找王师傅啊?他去市场买零件了,你把车放这儿吧,一会儿他回来就修。”隔壁卖馒头的李大姐边擦汗边说。
小巷口那块”王记修车铺”的招牌已经褪色,漆都掉了一大半。招牌下面钉着一块小木牌:“修车、补胎、上油、调刹车”,用钢笔写的,都快看不清了。据说,王师傅的铺子开了三十年,一直在这个位置没挪过窝。
我把自行车靠墙放好,在路对面小店买了瓶冰峰汽水。汗顺着后背往下流,七月的天,晒得人睁不开眼。
“你这是80年代的凤凰牌吧?这车不错,结实。”
我一回头,看见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膝盖处沾着几块油渍,脖子上挂着条褪色的毛巾。他戴着顶草帽,帽檐下露出半张黝黑的脸,眼角的皱纹像蜘蛛网一样密。
“王师傅?”
“嗯,你这车咋了?”他拍了拍我的车座。
“链子松了,轮胎也该打气。”
王师傅点点头,熟练地把车推进了铺子。他的铺子很小,只有十几平米,但五脏俱全。墙上挂着各种扳手、钳子,地上放着两个补胎的水盆,角落里堆着各种零件。一个掉漆的木柜上放着个收音机,正在播送午间新闻。
他蹲下来检查车链,手指上全是老茧,指甲缝里嵌着黑色的油垢,怎么也洗不掉那种。
“你这凤凰牌,是当年的好车。现在的年轻人都骑电动车,摩托车,自行车都快绝迹了。”王师傅一边调整车链一边说,“可这东西,不用加油,不用充电,骑到哪儿都不怕。”
他的动作很麻利,几下就把链子调好了。那熟练的样子,像是闭着眼睛都能完成。
“师傅,现在修自行车的活儿越来越少了吧?”我问。
“可不是嘛。”他直起腰,用毛巾擦了擦手,“以前这条街上,从早到晚都是人排队等着修车。现在啊,一天能有三五个就不错了。”
我注意到铺子的角落里放着几个闪闪发亮的奖杯,旁边还有几张泛黄的照片和证书。
“那是以前的老物件了。”王师傅笑了笑,看出了我的好奇,“80年代,我参加过县里的修车技能比赛,拿了几个奖。那时候啊,会修自行车是门手艺活儿,吃得开。”
他拿来打气筒给轮胎打气,又仔细检查了刹车。
“6块钱。”
我掏出10块递给他,他从裤兜里摸出几张皱巴巴的零钱找给我。
“谢谢师傅。”
“不谢,有问题再来。”他点点头,又开始收拾工具。
第二次去找王师傅,是因为我那台老凤凰的脚蹬子松了。这次铺子开着门,但没看见王师傅。铺子里坐着个年轻人,二十来岁,戴着耳机,低头玩手机。
“找我爸?他上厕所去了,马上回来。”年轻人头都没抬,声音懒洋洋的。
我点点头,在门口等着。过了会儿,王师傅回来了,还是那身蓝工装,还是那顶草帽。
“哟,又是你啊。咋了?”他一眼就认出了我。
“脚蹬子松了。”
“我看看。”
他刚蹲下,铺子外面驶过几辆摩托车,发出轰隆隆的声音。领头的骑手停下车,摘下头盔,冲着铺子里喊:“小海,出来,去水库钓鱼!”
王师傅的儿子一下站起来,把手机塞进兜里,“爸,我出去一下。”
“去吧去吧,早点回来。”王师傅头也不抬。
年轻人走出门,我听见他对朋友们说:“我爸还在修那破自行车呢,多土啊,现在谁还骑自行车啊?”
他们笑着发动摩托车扬长而去。王师傅的手停顿了一下,但很快又继续手上的活儿。
“年轻人嘛,喜欢新鲜的。”他笑了笑,声音很轻,“我这手艺,在他们眼里确实老土。”
他换了个扳手,仔细地调整着脚蹬。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安静地看着他忙活。
铺子外面,一个提着菜篮子的大妈停下来探头往里看:“老王,我那车子修好了没?”
“好了好了,马上就好。”王师傅答应着,“等我把这位小兄弟的车修完。”
“不急不急,我再去买点葱姜回来拿。”大妈笑着走了。
王师傅的手很稳,拧螺丝的时候力道刚刚好,不紧不松。
“师傅,您修了三十年车,有什么感想吗?”我随口问道。
他歪着头想了想,笑了:“自行车啊,跟人一样,都有自己的脾气。有的链子总爱松,有的车闸总是不灵光。用久了,就知道它们的习性了。”
墙上的挂钟发出”嘀嗒嘀嗒”的声音,收音机里播着一首老歌。王师傅突然问我:“你知道为什么现在的自行车容易坏吗?”
我摇摇头。
“材料不行。”他叹了口气,“以前的车架是实打实的钢管,现在的都是薄皮货。看着光鲜,其实中看不中用。”
他站起来,拍拍手:“好了,5块钱。”
我递给他钱,他的手上有一层薄薄的汗。铺子里不通风,闷热得很。
“师傅,您不装个电风扇?”
“习惯了。”他笑笑,“再说省电。”
第三次去找王师傅,是半个月后的事了。那天下了场大雨,我骑车经过老街,看见王师傅的铺子门大开着,里面一片狼藉。我赶紧停下车。
“发生什么事了?”
王师傅正在收拾被水浸湿的工具,见我进来,苦笑了一下:“漏雨,屋顶漏雨。”
铺子里的地面上积了水,墙角的木柜也被淋湿了,收音机早就不响了。
“需要帮忙吗?”我问。
“不用不用,小事。”他摆摆手,“几十年的老房子了,习惯了。”
我还是帮他一起收拾。在搬动一个工具箱的时候,里面掉出一张报纸剪报,已经泛黄了。我拾起来一看,是一篇关于修车比赛的报道,上面有王师傅年轻时的照片,英俊挺拔,捧着奖杯笑得灿烂。
“这是…”
“哦,那是1988年的县修车能手比赛。”王师傅接过报纸,小心地擦干,“那时候我刚开始学修车,跟着我师父。”
“您拿了第一名?”
“是啊。”他笑了,眼睛里有光,“那时候比赛可热闹了,全县的修车师傅都来了。我是最年轻的一个,没想到能拿第一。”
他把报纸折好,放进贴身的口袋里。
“现在没这种比赛了吧?”
“谁还关心自行车啊。”他摇摇头,继续擦着地上的水。
铺子外面,雨已经停了,阳光透过云层照下来。街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
“师傅,您有想过改行吗?”我随口问道。
他停下手中的活计,认真地看了我一眼:“改行?干啥去?”
“现在不是有汽车修理、电动车维修什么的…”
“我只会修自行车。”他笑了,摇摇头,“老狗学不了新把戏。再说,街上还有人需要修车,我就干着。”
过了大概一个月,我又路过那条老街。远远地,就看见王师傅的铺子前面围了一大群人,热闹非凡。
“怎么了这是?”我问旁边卖馒头的李大姐。
“哎呀,你不知道啊?”李大姐兴奋地说,“县里要搞个’传统技艺大赛’,王师傅被选中参加自行车修理这一项了!”
“真的?”
“当然是真的!刚才电视台的人还来采访了呢!”
我挤进人群,看见王师傅正在接受记者采访。他还是那身蓝工装,但是看起来干净了许多,脸也刮得光溜溜的。
“王师傅,您从事自行车修理三十年,有什么心得体会?”记者问道。
王师傅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没啥特别的,就是踏踏实实干活,不糊弄人。”
“听说当年您是县里有名的修车能手,拿过很多奖?”
“哎呀,那都是老黄历了。”王师傅摆摆手,但脸上掩不住笑意。
采访结束后,围观的人群渐渐散去。我走过去跟王师傅打招呼。
“恭喜啊,师傅。”
“哎,小事小事。”他认出了我,笑着说,“县里弄这个比赛,说是要宣传传统手艺,我就去凑个热闹。”
“什么时候比赛?”
“下周六,在县文化中心。”他顿了顿,“你要是有空,可以来看看。”
“一定去。”
比赛那天,县文化中心人山人海。除了自行车修理,还有木工、铁匠、剪纸等传统技艺的比赛项目。每个项目前面都围满了人。
我费了好大劲才挤到自行车修理比赛区。场地中央摆着五辆完全相同的自行车,每辆车都被拆成了零件,堆在地上。比赛规则是:在规定时间内,将自行车组装完整,并且能正常骑行。
王师傅站在最右边的位置,他仍然穿着那身蓝工装,但是新洗过的,看起来格外精神。其他四位选手都比王师傅年轻,有的甚至只有二三十岁。
“那个老头能行吗?看起来这么大年纪了。”我听见旁边有人小声议论。
“听说他修了30年车了,手艺不错的。”
“现在谁还骑自行车啊,老古董了。”
我没有搭话,只是紧张地盯着比赛区。
随着裁判一声哨响,比赛开始了。五位选手立刻投入工作。年轻的选手们动作很快,一会儿就把零件分类好了。而王师傅的动作看起来慢一些,但是非常有条理,他甚至没有急着拿工具,而是仔细检查每一个零件。
“他怎么这么慢啊?”有人着急地说。
十分钟过去了,年轻选手们已经开始组装车架了,而王师傅似乎才刚刚开始。我有点担心,但看他老神在在的样子,又莫名安心。
突然,我看见王师傅皱起了眉头。他拿起一个零件,对着光仔细检查,然后摇了摇头,把零件放到一边,从自己的工具箱里拿出一个新的替换上去。
“他在干什么?”
“好像是发现了问题?”
周围的观众开始议论纷纷。我盯着王师傅的动作,看见他又换了几个零件。
半小时过去了,年轻选手们已经组装得差不多了,有的甚至开始调试车闸。而王师傅看起来才完成一半。
“没戏了,肯定比不过年轻人。”有人摇头。
我正要替王师傅辩解,突然看见他的动作明显加快了。他的手像是有魔力一样,零件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自动找到了它们该在的位置。他的动作流畅得像行云流水,没有一丝多余的停顿。
观众们都安静下来,被他的技艺震住了。
四十五分钟后,第一个年轻选手完成了组装,举手示意。裁判走过去检查,让他骑上车试一试。年轻人骑着车绕场一周,观众们鼓掌欢呼。
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选手也完成了任务。而王师傅仍在专注地调整着什么,似乎对周围的喧闹充耳不闻。
“时间只剩五分钟了!”裁判提醒道。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王师傅似乎听见了提醒,加快了手上的动作。终于,在最后一分钟,他直起腰来,擦了擦额头的汗,举手示意完成。
裁判走过去检查,点点头,示意他可以试骑了。王师傅跨上车座,轻轻一踩踏板,自行车平稳地向前滑行。他绕着场地骑了一圈,速度不快,但车子行驶得异常平稳,几乎听不到任何声响。
当他骑到终点时,全场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然而,比赛还没结束。裁判宣布要进行第二轮测试:障碍骑行。场地中央摆放了一些障碍物,选手们需要骑车通过。
第一个选手上场,骑得很快,但是在拐弯处车子明显摇晃了一下。第二个选手的车子在过障碍时发出吱吱的声响。第三个选手甚至在最后一个障碍处差点摔倒。
轮到王师傅了。他慢悠悠地骑上车,开始通过障碍。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他的车子像是长了眼睛一样,轻松避开每一个障碍。即使是急转弯,也没有丝毫摇晃。最让人惊讶的是,整个过程中,车子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就像新车一样。
当他完成全程时,全场再次响起掌声,比之前更加热烈。
最后一轮测试是:负重骑行。每位选手的车子都要负重50公斤,测试车子的稳定性。前面的选手们都完成得不错,虽然车子有些摇晃,但基本通过了测试。
王师傅上场时,有人担心他年纪大了,力气不够。但当他骑着负重的车子缓缓前行时,车子平稳得像是没有负重一样。他甚至在骑行中途松开了双手,车子仍然保持平衡,笔直向前。
这一幕彻底震撼了所有人。掌声如雷,经久不息。
比赛结束,评委们开始打分。结果很快公布:王师傅获得第一名!
颁奖台上,王师傅捧着奖杯,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主持人问他获奖感言。
“没啥好说的,”他腼腆地笑了,“就是做了一辈子的事情。自行车啊,跟人一样,对它好,它就对你好。”
人群中,我看见了王师傅的儿子。他不再戴着耳机玩手机,而是专注地看着台上的父亲,眼里满是敬佩。
比赛结束后,我去找王师傅道贺。铺子外面贴了张新海报:「传统技艺大师工作室」。门口站了不少人,都是来找王师傅修车的。
“师傅,恭喜啊!”
“谢谢谢谢。”他还是那副老样子,只是腰板似乎更直了些。
“现在生意好了吧?”
“忙得很呐!”他笑着说,“县里说要把我这儿列为’非物质文化遗产技艺传承点’,还要给我拨款扩大铺子呢。”
铺子里,我惊讶地看见他儿子小海也穿着件蓝工装,正在学着修一辆自行车。
“小海也开始学修车了?”
“是啊,”王师傅眼里有光,“他说才发现老爹的手艺这么厉害,想学一学。”
小海抬头冲我们笑了笑,然后继续低头忙活。
“对了,”王师傅突然想起什么,“你那凤凰牌车子怎么样?骑得还行吗?”
“挺好的,一点问题没有。”
“那就好,那就好。”他点点头,满意地笑了。
铺子外面,阳光正好。老街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墙上的”王记修车铺”招牌焕然一新,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师傅,现在年轻人又开始骑自行车了,说是什么复古时尚。”我笑着说。
“是啊,”王师傅望着街上骑过的几辆时尚单车,“车子换了样子,可骑车的感觉,还是那个感觉。”
他的脸上刻着岁月的痕迹,但眼睛里的光彩,比任何年轻人都要明亮。
“时代变了,可人心没变。踏踏实实做事,总会被人看见的。”
夕阳的余晖洒在老街上,给一切都镀上了一层金色。在这个快节奏的时代里,王师傅的修车铺,成了慢生活的一道风景。
那天之后,我经常路过那条老街,看见王师傅和儿子一起忙碌的身影。铺子里总是挤满了人,有来修车的,也有慕名而来学手艺的年轻人。
有一天,我骑着那辆老凤凰经过时,王师傅正好站在门口。他抬手跟我打招呼,笑容像三十年如一日的阳光,温暖而踏实。
来源:一颗柠檬绿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