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久久盯着"陈默之墓"几个字，过了好久才从兜里摸出皱巴巴的塑料袋。"小默，你妈捎的桂花糖，还是黄纸包的。"我对着碑上照片嘟囔，"你小时候蹲灶房偷吃，还被你妈抓包呢。"

今年清明，我又去给儿子扫墓，这是他走的第二十一年。

我久久盯着"陈默之墓"几个字，过了好久才从兜里摸出皱巴巴的塑料袋。"小默，你妈捎的桂花糖，还是黄纸包的。"我对着碑上照片嘟囔，"你小时候蹲灶房偷吃，还被你妈抓包呢。"

山风往领口钻，冷得后颈发紧——和二十一年前一模一样。那天小默也是穿着藏蓝警服，说"爸你等我，队里分了苹果"，转身就冲进环山路的雨里。后来我才知道，他是为了救三个小学生，被失控的货车撞下山崖。

我摸出烟盒，火柴划了三次才点着。"你那辆二八杠，我第二年就卖了。"我啰啰嗦嗦地讲着心里话，"车筐里的铜铃铛，我收在老木箱最底下。前儿擦灰翻出来，晃了晃，叮当声还脆着呢。"

松枝突然哗啦啦响。我低头倒酒，酒盅刚碰到供杯，身后忽的飘来一声："爸。"

酒盅"当啷"摔在地上。我猛地转身，雨雾里立着个穿黑夹克的年轻人。寸头，眉骨高得像刀刻——和小默十六岁拍证件照时一个模子。

"您是陈默的爸爸吧？"他本来盯着墓碑，这下才注意到我，"我叫陈小树。"

我倒退半步，后腰重重抵在碑上。喉咙突然发紧，像有人攥着气管。二十一年前医院走廊的消毒水味"轰"地涌上来，我又看见小默浑身是血被推进抢救室，自己扶着墙往下滑，腿肚子转筋，耳朵里嗡嗡响成一片。

"我妈让我来的。"他从兜里掏塑料包，外层还套着防水袋，"她说这是您给陈默织的毛背心，袖口有蓝月亮。"

我盯着那团东西，手开始抖。毛背心是小默上大学时，我熬了三个通宵织的。他小时候总趴窗台数月亮，说"爸你绣个月亮在袖口，我一抬胳膊就能看见"。蓝月亮的针脚还在，藏青毛线泛着旧旧的光。

"你...你妈是谁？"我的声音像破了的风箱。

"林晓梅。"他说，"我妈说，她没敢告诉您我的存在，怕您承受不住白发人送黑发人，再添个没爹的孙子。"

林晓梅。小默的新娘，出事前三个月刚领的结婚证。

"你今年多大？"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抖。

"二十一。"他说，"我妈说，我出生那天也是清明节，和我爸出事同一天。"

雨突然下大了。我摸出兜里的手帕，想给他擦脸上的雨，手悬在半空又放下。"你...怎么找到这儿的？"

"我妈翻出我爸的入党申请书，地址写得清楚。"他从背包里掏出个黑皮本，封皮磨得发白，"这是我爸的执勤日记，我妈说您肯定认得。"

我接过来，翻到第一页。小默的字还是歪歪扭扭的，带着警校集训时磨出的茧子印："3月15日，第一次跟师傅上路。扶老太太过马路，她塞给我颗水果糖，说'小同志，好人有好报'。"

"你爸就爱记这些鸡毛蒜皮。"我吸着鼻子笑，"他出事那天早上还打电话，说队里分了苹果，让我去拿。我嫌麻烦没去，现在想起来...哎。"

"我妈说，我爸出事时，她刚测出怀孕。"小树蹲下来捡碎酒盅，"她回了娘家，在纺织厂三班倒，供我上大学。她说您当年那么疼我爸，要是知道有我，肯定得把糖都省给我吃。"

我想起小默婚礼那天，林晓梅穿着红棉袄在院子里剥花生。她手巧，给我织过毛线帽，针脚比我还细。"她...她现在好吗？"

"上个月查出来乳腺癌，早期。"小树说，"手术做完了，恢复得挺好。她非让我清明来，说再不说，就没机会了。"

山脚下传来鞭炮响。我剥了颗桂花糖塞进他嘴里："甜吗？"

他嚼了两下，眼睛突然红了："我妈也给我买过这种糖，说我爸小时候最爱吃。"

雨停了。我拉着小树在碑前蹲下，用袖子擦净旁边的湿土。"小默，这是你儿子小树。"我喉咙发哽，"你看，他和你一样高，眉骨一样挺，连笑起来的酒窝都像。"

小树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碑上的字。"爸，我是小树。"他说，"我妈说您最遗憾没看见我出生，今天我来补这个遗憾。"

风卷着松针落在脚边。我摸出老木箱底的铜铃铛，轻轻一摇，"叮铃"一声清亮，像极了二十一年前小默骑车载我赶集时的声响。

"你爸的自行车，铃铛在这儿。"我把铃铛塞进他手里，"以后...常来看看他。"

小树捏着铃铛，眼泪吧嗒吧嗒掉在青石上。我望着碑上小默的照片，他穿着警服笑得那么亮，像春天里刚抽芽的树。

下山时，小树搀着我胳膊。他的手很暖，和小默小时候拽我衣角时一样暖。走到山路口，他突然说："爷爷，我妈说想请您去家里吃顿饭。她炖了萝卜牛腩，说您当年夸她炖得香。"

我望着被雨水洗亮的山梁，喉咙里像塞了团棉花。二十一年了，我以为眼泪早哭干了，可此刻却想痛痛快快哭一场——为小默，为晓梅，为这个突然出现的孙子，为那些被雨打湿的、没说出口的牵挂。

你说，我该去吗？或许有些遗憾，总得等雨过天晴了，才能慢慢补全吧。

来源：小鱼说故事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