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清河村藏在两山夹峙的河谷里,一条清溪穿村而过,溪边有座白墙黑瓦的孤屋。村里人都知道,那住着个苦命人——玉娘。
# 清河遗梦
清河村藏在两山夹峙的河谷里,一条清溪穿村而过,溪边有座白墙黑瓦的孤屋。村里人都知道,那住着个苦命人——玉娘。
三年前,十八岁的玉娘凤冠霞帔嫁与村中秀才陈文瑾,谁知红烛还未燃尽,文瑾竟突发心疾,在新婚之夜撒手人寰。喜事瞬间变丧事,玉娘从新嫁娘成了未亡人。
“克夫相啊!”族老陈老太公跺着拐杖叹息,“瞧她那双眼,秋水盈盈的,注定守不住丈夫。”
玉娘却出乎所有人意料。她谢绝了娘家接她回去的好意,卸下钗环,换上素衣,守着溪边小屋,一住就是三年。每日晨起,她先给亡夫牌位敬香,然后下地劳作。她租了二百薄田,种稻植桑,春耕秋收,竟也勉强糊口。
只有一件事让村里人觉得蹊跷——每逢清明、中元、亡夫忌日,玉娘总会抱着文瑾生前常穿的青衫,独自到屋后的古井边坐上好一阵子。有人悄悄窥见过,她对着井水喃喃自语,时而轻笑,时而垂泪。
“怕是魔怔了。”村妇们交头接耳,“也是可怜,连洞房都没经历就成了寡妇,换谁都得疯。”
第三年谷雨时节,玉娘突然闭门不出。起初无人察觉,直到端午节前后,邻家张婶送粽子时才发现,玉娘家的门从内闩着,敲了半晌才传出虚弱的应答。
“染了风寒,怕过人,多谢婶子好意。”门缝里露出玉娘半张脸,苍白得吓人,额上却沁着细密汗珠。
张婶心下奇怪,这大热天的怎会染风寒?隔日又从玉娘家墙外经过,隐约听见里面传来压抑的呻吟。她扒着墙头往里瞧,只见玉娘扶着腰在院中艰难行走,腹部竟高高隆起!
“了不得了!”张婶连滚带爬去找里正,“玉娘怕是有了七八个月身孕!”
消息如野火燎原,瞬间烧遍了清河村。族老们气得胡子发抖,当即召集宗族会议。
“伤风败俗!辱没门楣!”陈老太公的拐杖跺得震天响,“我陈家三代贞节牌坊,竟毁在这淫妇手中!”
“沉塘!必须沉塘!”几个激进的年轻人嚷道。
里正陈永年还算冷静:“总得问个明白。若真是与人通奸,须揪出奸夫一并治罪。”
次日清晨,以里正为首的族人浩浩荡荡来到玉娘屋外。此时已是盛夏,蝉鸣撕心裂肺,更添几分焦躁。
“玉娘,开门说个明白!”陈永年叩响门环,“族中长辈都来了,给你辩白的机会。”
门内寂然无声。突然,一声婴儿啼哭穿透门板,惊得众人面面相觑。
“生了!她生了!”张婶失声叫道。
里正再不犹豫,命壮汉撞开木门。众人一拥而入,被眼前景象惊得目瞪口呆。
玉娘蜷缩在墙角草席上,浑身血污,怀中抱着个新生儿。她竟是自己咬断了脐带,用旧衣裹住了婴儿。最令人心惊的是那婴孩额间一点朱砂痣,红得灼眼,宛如血滴。
“淫妇!”陈老太公怒骂,“奸夫是谁?从实招来!”
玉娘缓缓抬头,面色如纸,眼神却异常清明:“若我说,是文瑾托梦送子呢?”
“胡说八道!”一个暴躁的后生抡起柴刀,“让我先结果了这野种!”
寒光闪过之际,山道上忽然传来清越的锡杖声。众人回头,见一位老僧踏露而来。他须眉皆白,身着破衲,一双草鞋沾满泥尘,眼神却澄明如镜。
“阿弥陀佛。”老僧稽首,“诸位施主,刀下留人。”
陈永年皱眉:“大师乃方外之人,莫管俗世事务。这妇人守寡三年却产子,分明是通奸淫行,按族规当沉塘。”
老僧不答,径直走到玉娘身前,俯身细看婴孩。那孩子竟不哭了,睁着乌溜溜的眼睛与他对视。
“好重的怨气,好深的缘法。”老僧轻触婴孩额间朱砂痣,“施主们可知,三世前的血债,正等着这孩儿来偿?”
众人哗然。老僧从袖中取出一卷泛黄帛书,展开竟是一纸婚书,墨迹呈暗褐色,似干涸的血。
“三百年前,此地曾有绣娘苏婉卿与书生陈玉明订下婚约。”老僧声音沉静,却字字清晰,“谁知陈家悔婚,另娶富家女。大婚当日,婉卿身穿嫁衣投井自尽,临终发愿:『愿化厉鬼,世世纠缠,必教陈家后代偿还七滴心头血!』”
里正忽然指着婴孩惊叫:“那朱砂痣...与族谱中婉卿画像眉间的胭脂记一模一样!”
老僧颔首:“冤魂借胎重生,本要血亲相残。幸得母亲三年泪水化其执念,才未成魔。”他走到井边,将桃木符悬于井口,念动真言。
井中突然涌起漩涡,七朵血红莲花冉冉升起,在阳光下化为青烟散去。
“今日以贞洁之水洗去旧怨,此后再无相欠。”老僧合十。
众人俯看井水,倒影中竟浮现出新郎容貌——正是三年前死去的文瑾!玉娘怀中婴孩忽然咯咯笑起来,伸出小手接住井边桃树飘落的花瓣——那恰是三百年前,少年郎簪在婉卿鬓边的那一朵。
真相大白,族人羞愧散去。里正亲自为玉娘修缮房屋,送来自米细面。村里人再见玉娘,都恭敬称她“陈娘子”,再无人提及往事。
老僧临行前,玉娘叩谢大恩:“敢问大师法号?”
老僧微笑:“贫僧慧明,与你有一段未了的师徒缘分。十八年后,你儿当入我门下,化解最后一段因果。”
玉娘虽不舍,却知天命难违,含泪应允。
小儿取名陈夙,取“夙缘已了”之意。他天资聪颖,过目成诵,却体弱多病,每至月圆之夜便突发高烧,口说偈语。玉娘总是守候在侧,以井水为他擦拭降温。
夙儿七岁那年,清河村突发山洪。危急时刻,夙儿竟跑向古井,眼看就要跌入。玉娘奋不顾身扑去,抓住儿子衣角,自己却滑向井口。
“娘亲小心!”夙儿突然力大无比,将玉娘拉回安全处。母子相拥时,玉娘惊见井中浮现婉卿面容,这次却带着慈悲微笑,缓缓消散。
此后夙儿再未发病,健康成长。他苦读诗书,十八岁乡试中举,却拒了官职,拜别母亲,依约出家为僧,法号“了尘”。
了尘禅师后来成为一代高僧,曾在清河村建寺弘法。寺中有口古井,井水清甜,据说能照见三世因果。每逢月夜,常有人见井边有一僧一俗对坐弈棋,状甚亲密——据说那是了尘在度化三百年前的自己。
玉娘活到耄耋之年,无疾而终。临终前,她见文瑾与婉卿携手而来,向她躬身一拜,化作金光散去。村人依她遗愿,将骨灰撒入古井,完成三世轮回的最终和解。
如今清河村古井仍在,井水清冽如初。有情人常来此祈愿,据说若能同时看见井中映出两轮明月,必得三世良缘。而这段奇事,也随着潺潺溪水,永远流淌在民间传说之中。
来源:如意讲民间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