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王建军的人生，就像他那辆骑了快十年的旧摩托车，虽然有些磕磕碰碰，但每天都在固定的轨道上“突突”地前进着，平稳，且乏味。他是这座南方工业城市里千千万万个普通工人中的一员，每天在轰鸣的机床边耗上十个小时，用汗水和老茧换来一家三口的温饱。

01

王建军的人生，就像他那辆骑了快十年的旧摩托车，虽然有些磕磕碰碰，但每天都在固定的轨道上“突突”地前进着，平稳，且乏味。他是这座南方工业城市里千千万万个普通工人中的一员，每天在轰鸣的机床边耗上十个小时，用汗水和老茧换来一家三口的温饱。

生活最大的盼头，就是下班回家后，妻子张岚端上桌的热饭热菜，以及女儿晓晓那一声清脆的“爸爸”。

这个暑假，晓晓刚满12岁，即将升入初中。褪去了儿童的稚气，又还没沾染上青春期的叛逆，正是半熟的蜜桃一样惹人怜爱的年纪。只是这个假期，晓晓似乎迷上了一件新鲜事物。每当王建军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总能看到女儿捧着他的手机，聚精会神地盯着屏幕，小脸上时而紧张，时而兴奋。

“看什么呢，这么入迷？”王建军换下油腻的工作服，凑过去看了一眼。

屏幕上是一个花花绿绿的直播间，一个口若悬河的主播正用极富煽动性的语气展示着一张张卡片。“家人们，看好了啊！最新到货的彩虹小马星光系列！注意看这张‘宇宙公主’的闪光纹路，这可是SSR级别的稀有卡！错过今天，再等一年！”

王建军对这些东西一窍不通，只觉得那些印着卡通小马的卡片五颜六色的，倒是挺漂亮。他以为女儿只是像看动画片一样，看看热闹。

“女孩子就喜欢这些亮晶晶的东西。”他拍了拍女儿的头，没太在意，“别看太久，伤眼睛。看完早点把手机给爸爸。”

“知道啦，爸爸。”晓晓头也不抬地应着，手指飞快地在屏幕上点着什么。

王建军叹了口气，这个年纪的孩子有自己的世界，他一个整天和冰冷钢铁打交道的大老粗，也确实不懂。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保证自己的工资卡里每个月都能准时进账，让女儿能无忧无虑地喜欢这些她喜欢的东西。

他并不知道，那小小的屏幕里，连接着一个他完全不了解的、充满诱惑与狂热的消费世界。而那一张张在他看来与普通画片无异的卡片，正以一种他无法理解的价值，悄然吸引着他年幼的女儿。

02

七月中旬，发薪日。

当手机“叮”地一声传来工资到账的短信时，是王建军一个月里最高兴的时刻。他看了一眼数字，七千八百六十五块三毛。刨去房租水电，这个月又能给家里添置点东西了。

他心情大好，特地绕到菜市场，买了半只烧鹅，一条新鲜的鲈鱼，还有晓晓最爱吃的炸鸡翅。他从工资里取了八百多块现金，付了账，剩下的7000块整数，安安稳稳地躺在他的工资卡里，这张卡绑定着他的手机支付。

回到家，妻子张岚已经做好了几个家常菜。王建军把“硬菜”往桌上一摆，一家三口围坐在一起，气氛温馨而满足。

“来，晓晓，多吃点鱼，聪明！”王建军给女儿夹了一大块鱼肚子肉。

晓晓埋头吃着，眼睛却时不时地瞟向王建军放在桌上的手机。

“爸，我吃完饭……能再用你手机看一会儿直播吗？”晓晓小声地问，像一只试探的小猫。

“今天发工资，爸爸高兴，准了！”王建军喝了一口啤酒，豪爽地一挥手，“不过说好了，九点半之前必须睡觉。”

“谢谢爸爸！”晓晓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扒饭的速度都快了几分。

吃完饭，晓晓熟练地拿起手机，解锁，点开那个熟悉的APP，戴上耳机，蜷缩在沙发角落里，瞬间沉浸到了那个五彩斑斓的世界中。王建军和妻子收拾着碗筷，看着女儿专注的侧影，张岚有些担忧地说：“你别老让她看手机，眼睛看坏了怎么办？也不知道看的是什么。”

“小孩子嘛，放暑假没事干，看看动画片而已。”王建军不以为意，“就是那个什么……彩虹小马，挺好看的。总比出去野跑强。”

劳累了一天，加上喝了点酒，王建军很快就有些犯困。他靠在沙发上，看着电视里无聊的晚间新闻，眼皮越来越重。耳边隐约还能听到女儿因为激动而发出的细微的“哇”声，以及耳机里漏出的主播那打了鸡血般的叫卖声。

“最后三张！绝版典藏！拍下就是赚到！倒计时开始……”

王建军没有听清，他以为那只是直播间的背景音效。他更没有注意到，女儿在昏暗的灯光下，是如何屏住呼吸，用微微颤抖的手指，一次又一次地点击那个“确认支付”的按钮。她甚至不需要输入密码，因为王建民为了方便，设置了小额免密支付，而更早之前，晓晓已经偷偷记下了父亲的支付密码。对一个12岁的孩子来说，那7000块钱，只是一个虚拟的数字，远不如屏幕上那张闪闪发光的卡片来得真实和诱人。

03

第二天，阳光明媚，又是忙碌的一天。

王建军像往常一样在车间里挥汗如雨。到了中午，他和工友们一起去工厂食堂吃饭。他点了一份十二块钱的红烧肉套餐，轮到他结账时，他潇洒地拿出手机，对准了扫码器。

“滴——”

支付终端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提示音，屏幕上跳出几个红字：余额不足。

“嗯？”王建军愣了一下，以为是网络问题。他又试了一次，结果还是一样。

食堂打饭的阿姨不耐烦地催促道：“师傅，后面还有人排队呢，到底行不行啊？”

工友们也投来诧异的目光，王建军的脸“刷”地一下红了。他一个大男人，怎么可能连十二块钱的饭都付不起？他尴尬地笑了笑，从口袋里摸出几张皱巴巴的零钱，付了饭钱，端着餐盘落荒而逃。

坐在角落里，他味同嚼蜡地扒拉着米饭，心里却翻江倒海。不可能啊！卡里明明还有7000块钱，怎么会余额不足？难道是银行系统出错了？还是……被盗刷了？

一个可怕的念头窜上心头。他再也坐不住了，饭也顾不上吃，立刻请了半天假，骑着他的破摩托车，一路风驰电掣地赶到最近的银行。

在银行柜员机前，他插入工资卡，颤抖着手输入密码，查询余额。

屏幕上显示的数字，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他的心上：0.15元。

7000块钱，不翼而飞了！

王建军的大脑一片空白，他立刻冲到柜台，要求打印消费流水。当那张薄薄的纸从打印机里吐出来，递到他手上时，他的手抖得更厉害了。

纸上清清楚楚地记录着：昨晚九点到十一点之间，发生了数十笔交易，金额从几十到几百不等，密集得像是机关枪扫射。而所有交易的收款方，都指向同一个名字——“彩虹动漫卡牌直播间”。

总消费金额，不多不少，正好7000块。

王建军死死地攥着那张流水单，纸张被他捏得变了形。他想起了昨晚女儿专注地盯着手机屏幕的样子，想起了耳机里漏出的那些疯狂的叫卖声。愤怒、震惊、失望、心痛……各种情绪瞬间涌上心头，让他几乎站立不稳。

那不是动画片，那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而他天真可爱的女儿，就是那个亲手把他推下陷阱的人。

04

王建军几乎是怒吼着冲回家的。他一脚踹开家门，正在客厅里看电视的张岚和晓晓都吓了一跳。

“晓晓！”王建军双眼赤红，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他把那张银行流水单狠狠地摔在茶几上，“你给我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

晓晓看到那张单子，小脸“唰”地一下变得惨白，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缩了缩。张岚捡起单子一看，也懵了，她不解地问：“建军，你这是怎么了？什么7000块？”

“你问她！问你的好女儿！”王建军指着晓晓，声音因为愤怒而嘶哑，“我辛辛苦苦在工厂里卖命挣来的钱，一个晚上！就一个晚上！全被她拿去买了那些破卡片！”

在父亲雷霆般的怒火下，晓晓的心理防线瞬间崩溃。她“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断断续续地承认了一切。

她从几个月前就开始看这个直播，一开始只是觉得好玩，后来看着别的小朋友都在“开箱”、“抽卡”，她也忍不住了。主播说，这些卡片是限量发行的，不仅有收藏价值，以后还能升值。昨晚，主播拿出了镇店之宝——一套“星光系列全家福”闪卡，说是全国只有一百套。晓晓彻底失去了理智，她知道爸爸卡里刚发了工资，于是就趁着爸爸睡着，一次又一次地付款，直到把卡里的钱全部花光，才凑齐了那一整套所谓的“绝版卡”。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一个快递员抱着一个半米高的大纸箱站在门口：“请问是王晓晓家吗？您的快递到了。”

真是莫大的讽刺。

王建军一把抢过箱子，粗暴地撕开。哗啦啦——无数个包装精美的卡包和几个华丽的卡册倾泻而出，铺满了整个客厅的地板。这些卡片在灯光下闪烁着廉价而诡异的光芒，每一道光，都像是在嘲笑着王建军的愚蠢和辛劳。

看着痛哭流涕的女儿和目瞪口呆的妻子，王建军的怒火渐渐被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所取代。他毕竟是个父亲，他得想办法挽回损失。他从交易记录里找到了那个“彩虹动漫卡牌直播间”的客服电话，深吸一口气，拨了过去。

电话接通了，他尽量用平和的语气解释了情况：“你好，我是一个孩子的父亲。我12岁的女儿昨晚在你们直播间，用我的手机消费了7000块钱。她还是个未成年人，对金钱没有概念，这是一次错误的消费。我想把这些卡片退还给你们，申请退款。”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年轻而公式化的声音：“这位先生，您好。首先，我们对您孩子的不理智消费行为表示遗憾。但是，我们直播间售卖的均为正版授权的收藏卡片，一旦售出，包装拆封或订单确认后，就会影响其收藏价值和二次销售。因此，我们店铺的规定是，所有商品，概不退换。这是在直播间和购买须知里明确说明的。”

王建军急了：“可她才12岁！法律规定未成年人的大额消费，监护人有权追回！”

“先生，我们理解您的心情。但支付行为是在您的手机上完成，并且输入了正确的支付密码。从流程上看，我们无法判断操作者是否为未成年人。我们建议您保管好自己的手机和支付密码。对于您的损失，我们深表同情，但确实无法办理退款。”对方说完，便不带一丝感情地挂断了电话。

王建-军再打过去，已经是忙音。

7000块钱，一个普通工人家庭将近两个月的纯收入，就这样变成了一堆在他看来一文不值的纸片。他报警，警察说这属于消费纠纷，建议他走法律程序。可打官司费时费力，还要花钱，他一个普通工人，哪里耗得起？

最终，所有的愤怒和无奈，都化作了一声长叹。他狠狠地教训了晓晓一顿，没收了她的所有电子产品，并且规定，这个暑假剩下的日子，除了写作业，哪儿也不许去。

而那一大箱子“价值7000块”的彩虹小马卡片，被他用胶带重新封好，塞进了储藏室最阴暗的角落里，仿佛是想封存那段既荒唐又心痛的记忆。

05

2年后，

那次“卡片事件”像一道伤疤，刻在了这个家庭里。虽然随着时间的流逝，伤口慢慢愈合，但偶尔触碰，还是会隐隐作痛。晓晓长大了，上了初中，变得懂事和沉默了许多，再也没有向父亲提过任何与手机、游戏、卡片有关的要求。王建军和妻子的生活也回到了正轨，只是他从此对手机支付多了一份警惕，密码也换得极其复杂。

那个装满卡片的箱子，依旧静静地躺在储藏室的角落里，落满了灰尘，无人问津。

这天晚上，王建军吃完饭，像往常一样躺在沙发上刷着短视频，放松一天工作的疲惫。他划过搞笑段子，划过美食教程，划过风景名胜……指尖在屏幕上无意识地滑动着。

忽然，一个高热度的直播间吸引了他的注意。封面上写着“顶流神卡拍卖夜！见证历史的时刻！”他点了进去，想看看又是什么新奇的玩意儿。

直播间里灯火通明，一个戴着白手套的主持人，正小心翼翼地从一个天鹅绒的盒子里，用镊子夹起一张卡片，对着高清摄像头全方位展示。

“各位藏友，家人们！今晚的压轴拍品，大家看仔细了！”主持人的声音激动得有些变调，“这就是传说中的‘彩虹小马’初代星光系列，SSR评级，存世量极少，品相完美！尤其是这张‘宇宙公主’，更是卡中帝王！”

“彩虹小马”四个字，像一根针，瞬间刺痛了王建军的神经。他猛地从沙发上坐直了身体，死死地盯着屏幕。屏幕上的那张卡片，背景是深邃的星空，一只优雅的白色小马展开绚丽的翅膀，身上点缀着闪闪发光的碎钻效果。

怎么……怎么会这么眼熟？

王建军的心跳开始加速。他感觉记忆的闸门被轰然撞开，两年前那个令他心碎的夜晚，那堆满客厅的、花花绿绿的卡片，又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向储藏室，在一堆杂物中翻出了那个落满灰尘的纸箱。他颤抖着手撕开封条，在成百上千张卡片中疯狂地翻找起来。终于，他在一个卡册的夹层里，找到了那张同样画着“宇宙公主”的卡片。

他拿着卡片冲回客厅，将它与手机屏幕上的画面进行对比。

一模一样！

无论是卡片的图案、色彩，还是那种独特的闪光纹路，甚至在摄像头的高清放大下，连卡片右下角那个小小的、几乎看不见的防伪标签，都分毫不差！

就在这时，直播间里的主持人清了清嗓子，举起锤子，用一种庄严的语气宣布道：“好了，家人们，这件藏品的价值我就不多说了，懂的都懂！现在，‘宇宙公主’SSR闪卡，正式开拍！起拍价——”

王建军屏住呼吸，眼睛死死地盯着屏幕。

“起拍价，十万元人民币！”

王建军的大脑“嗡”的一声，瞬间傻眼了。他难以置信地看看手机屏幕上那个刺眼的“￥100,000”，又低头看看自己手里这张一模一样的、被他嫌弃了两年的纸片。

“这…这怎么可能？”

来源：珍